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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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许舟点点头,神色更加冷静。

她垂下头,吩咐左右:“今日之事,不得向外泄露半个字。将云州王请入天牢,一个月后,我亲自宣布主君病逝的消息。”

云许洋眼眶震颤:“姐姐,你不能这样对我,姐姐!姐姐——”

“我不会杀你,”云许舟的眼神犹如深海,“日后,但凡有方法可以解这血脉之疾,我会用你来试药,自求多福吧。带走。”

她立地原地,看着云许洋和云二被押走。锁匠已被大脸花折腾得奄奄一息,侍卫们拖走了他,将少女送回家。

看着这些人一个个消失在视野,云许舟吐一口长气,像被抽掉了骨头。

她的身形一晃,又一晃。

在她倒下之前,桑不近疾走一步,扶住了她。

云许舟扑在桑不近的肩上,整张脸埋了进去,压抑着的沉闷哭声不断溢出,像是受了重伤的野兽。

好半晌,桑不近终于低低地说了一句。

“别怕,日后你有我。”

桑远远也走上前,轻轻拍着云许舟的背。

“是我没教好小洋……”沙哑的声音溢出来,痛入骨髓,“小时候,他把一些小动物折磨死,我不忍心重罚他,只是再不让他碰到它们,我以为,我以为长大了懂事了就好了……如果我不这么忙,是不是小洋就不会走上歪路?”

云许舟抬起通红的眼睛。

“不,很多东西,是天生的。”桑不近低低地道,“烙在骨髓深处,永远不会改变。救不了的,这种人,要么杀了,要么永远关起来。”

他这般说着,却是抬起眼睛,盯住了不远处的幽无命。

这一次,幽无命并没有和他针锋相对。

幽无命看起来有些失神,精致的唇角时不时轻轻扯一下,似笑非笑。

桑远远悄悄拉住了他的手。

她轻声对他说:“你有我啊,我就是关你的鞘。”

他慢慢垂下眼睛,眸色幽深。

“好。”他说。

四个人沉默着,回到云王宫。

刚刚踏进内廷,便见一群鬓发凌乱的男女迎面扑过来,个个满面兴奋。

领头的是位头发灰白的女医,她顾不得行礼,急急抓住了云许舟的手,一双眼睛在风雪中熠熠生辉,高声喊道:“摄政王!有希望了!主君有希望了!病因,我们已经查清啦!五百年的诅咒,原来,原来!”

激动之下,她竟是晕在了云许舟怀里。

云许舟神色怔愣。

这一刻,她已不知等待了多少年,不曾想,它竟是发生在这样一个夜里。

她面色依旧淡然,缓缓转动眼眸,遥望天牢方向。

“御医长太激动了。”另一位年长的男医上前来,冲着云许舟施了礼,道,“那赤色细虫,乃是东州东海湖中,一种盐蚌的寄生虫类!主君体内的病源,是以特异手段注入了灵蕴的蚌虫,做成了灵蛊,经血脉代代传递,遇阳则发,遇阴则匿!”

云许舟轻轻点头:“所以,云氏每一个王族,血脉之中都染了灵蛊,一旦诞生男孩,便会在他骨血中发作。包括我。”

众御医含着热泪,齐声道:“我等定会竭尽全力,寻求祛病之法!”

目送御医离去,云许舟缓缓转头,看向桑不近三人:“诸位,可愿随我乔装走一趟东州?!”

桑不近毫不犹豫地点头:“自然!”

幽无命唇角浮起了阴沉笑意。

“皇甫俊,等急了吧,别着急,这就带着大礼来看你。”

第44章 好一份大礼

云许舟办事雷厉风行。

次日一早,便将一应事务安排完毕,出发前往东州。

东州全境封锁极严,无法带着侍卫同行。幽无命和桑不近将亲卫遣回领地,四人易容乔装,扮成常年到东海湖畔收购金珍珠与鲛纱的客商。

不知出于什么考量,桑不近这一回‘扮’成了男人。

他在外头驱车,云许舟拿出准备好的手札,让桑远远将各类珍珠与鲛纱的品质与对应的价格一一熟记于心,以防露馅引人生疑。

桑远远看着云许舟,见她神色如常,举止沉稳,竟像是已经忘记了昨夜的事情。

“把靴子脱了。”桑远远轻轻一叹。

云许舟茫然地看她:“啊?”

“给你治伤。”桑远远平静地望着她,“你不痛吗?”

云许舟愣了一会儿,目光迟疑地落向自己的左脚,忽然眉头一皱,‘嘶’地痛呼出声。

直到这时,她才记起昨日与冥龙争斗时被龙尾扎穿了足底。当时只顾着凤果的蛾毒,后来又只惦记着凤雏的蛇毒,再后来,便发现了云许洋的秘密……

对上桑远远那双温柔平静的眼神,云许舟忽然感觉藏在心底那个真实脆弱的自己无处遁形。她痛,怎可能不痛!只是心中的痛,已盖过了身上的痛。

望着桑远远了然的眼睛,云许舟这个独自坚强了二十多年的女子,终于捂着脸,痛痛快快地哭出了声。

“啧,烦人。”幽无命很不耐烦地一甩衣袖,踏出了车厢。

车厢中便只剩下两个女子。

“凤果……你说,我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他是没有动手伤人,可若不是他替那歹徒毁灭线索,我早已将那贼人绳之于法,哪里还会有后面的受害者?若是按我云州律来办,他这样的帮凶罪不及死,只该罚十年劳役。”

桑远远安抚地轻轻拍着她的背。

云许舟叹息:“我罢黜他王位,是因为他的心性当不得云州王。但我若真关他一辈子,却是我罔顾律法了。律法面前当一视同仁,没有因为他是我弟弟而重罚的道理。可是,若是只罚他十年,将来他再作恶,我岂不是既害了他,又害了旁人?”

“他毕竟,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兄弟。”云许舟目露苦楚,“若是有什么办法能救他改邪归正,那即便要用我的命去换,我也是甘愿的。”

桑远远明白她的痛苦。若是云许洋的罪行按律当斩,那云许舟必定不会眨一眨眼,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再痛,也就那样了。可是他罪不及死,又是血脉至亲,便成了附在云许舟骨头上的疮癣,虽然不会变成什么祸患,却会伴随她一生,令她日日难眠。

桑远远思忖片刻,道:“我先替你治一治身上的伤口,疗完伤,我说个法子,你看看可行不可行。”

“哦?”云许舟当即脱下外袍,露出被冰棱划伤的后背,然后又弯下腰,去脱雪靴。

一脱,才发现靴底竟已被血牢牢粘在了脚上,她发狠扯了两下,将鞋袜都扔到一旁。

伤口被撕裂,鲜血涌出。

云许舟,当真是个干脆利落到了极处的人。也就这个一手带大的亲弟弟,叫她踌躇难断。

桑远远凝神片刻,扔出一朵太阳花,噗噗噗地往云许舟后背的伤口上吐凝露。

心念一动,花盘轻轻旋转,像个花洒一样,将青色凝露均匀地洒了上去,像喷雾一样,轻盈温柔地抚触着云许舟的伤口。

花叶舞动,一条润泽饱满的‘海带’编织出来,裹住足底的伤,将它一圈圈缠紧。

“忍着点疼。”

太阳花的根须掠向伤口,拉出晶丝一般的灵蕴细线,将伤口仔细地缝合。

云许舟:“……”震惊!

茶凉的功夫,云许舟身上的外伤便被处理完毕。

“浑身都凉丝丝的,很舒服。”她惊奇地换上了新的衣裳鞋袜。

一朵大脸花‘扑簌’一下蹦到她的手上,摇晃着蔫蔫的大脸,仿佛在邀功。

云许舟忍不住伸出手指抚了抚花盘:“这……我活了二十多年了,连听都不曾听说过这样的灵蕴!这是秘技么?”

桑远远无奈地耸耸肩:“我也不想的。”

云许舟迟疑地望了她片刻,抬起手,燃起一蓬明焰,问道:“你无法这样?”

桑远远叹息,抬起手,‘扑簌’,蹦出一朵大脸花,它还舒展着两片翠绿的叶子,在她掌心伸了个贱贱的大懒腰。

云许舟礼貌地摁下了笑意。

“其实,很好的,很灵性。”云许舟道,“还能治伤,非常厉害了。”

“你说这话的样子,像极了幽无命。”桑远远丧丧地说道。

云许舟脸色微微一变,道:“我不知他是幽无命,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实在是太失礼了。”

桑远远摇摇头:“没有关系,他不会放在心上。”

云许舟伸过一只拳头,敲了下桑远远肩:“很厉害呀凤果,你这把鞘,竟克住了幽无命那把刀!”

桑远远:“……”鞘这个梗还能不能过去了?!

她生无可恋地盯了云许舟一眼,发现这个母胎单身摄政王是当真没有领会到别的意思,只能点点头,敷衍道:“他其实挺好的。”

“也就是对你。”云许舟轻轻笑了下,意味深长,“他对你确实是有心的,看得出来。”

见桑远远露出窘态,云许舟及时岔开了话题:“方才凤果你说,有什么办法能对付小洋的心疾么?”

桑远远道:“他的心疾既然不是后天环境造就的,那便是天然性情里带着暴戾因子,嗜杀,嗜血。”

云许舟轻轻点头,苦涩一笑,道:“小洋是我看着长大的,确实不存在让他扭曲了心智的外因。那便是胎中带来的,没治了。”

桑远远摇头笑道:“自古被封为‘杀神’的,恐怕多半有这个毛病。”

云许舟眼睛一亮,又一暗:“他的身体,无法上阵杀敌。”

“何不让他处决死刑犯?”桑远远道,“既然依着云州律,他的行为该罚劳役,那便给他安排些事做。日子那么长,你且看他是否执迷不悟。”

云许舟长长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扑上前,将桑远远死死搂在怀里。

“凤果!我觉得可以!”

总归是看到一点希望和方向。

云许舟眼睛里重新流淌起了光芒。

“我到外头和凤雏说话去!”云许舟兴冲冲钻出车厢,把幽无命赶了回来。

幽无命一脸不爽。

“什么伤要治这么久。”

他的头发和衣裳上都沾了雪花,走上前来,捏起桑远远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她的脸,然后漫不经心地坐上软榻,道:“太弱了,随我修行。”

他并没有修行,而是聚来了大量木灵蕴,拔苗助长般地往桑远远身上灌,差点儿没把她呛死。

三日之后,四人穿过了羊肠小道冰雾谷,抵达与云州东部接壤的小姜州。

桑远远的修为被幽无命粗暴地灌溉到了灵明境二重天,脑海中那根碧丝般的‘弦’一分为二,变成了两根。她与木灵的感应更深,范围更大,召出的太阳花凝实了许多,颜色更加鲜亮。

原本她一次至多可以召出三朵实体太阳花,晋阶之后,可以召六朵了。

“小桑果!”幽无命笑得前仰后合,“等你到了灵耀境,可以试着拿一群大脸花吐口水淹死人!”

桑远远指挥着六只花盘向他啐去。

只见幽无命身形一闪,径直越过她的花,逼到近前。

他把她抵在了软榻上,手一抬,摁住她的额头。

“检查一下,可有残毒。”他的声音分明已哑了几个度。

手指一寸一寸在她额头上挪移,薄唇却已印了下来。

六朵大脸花落在了他的背上,合拢了花叶,像是害羞一般垂下花盘。

她发现他的亲亲技术又进步了。

他的动作极为强势霸道,却又恰到好处,把她的闪躲变成了被动的应和。他总是先她一步封住她的退路,倒好似她在向他主动求好一般。

他的呼吸很沉,心跳极稳,独特的花香味道伴着体温将她的心神死死禁锢在方寸之间。

他就像温柔又炽烈的火。

她头皮发麻,很快就喘不上气了。

他胸腔颤动,不断发出低低的笑声。

等到他终于松开她时,她已瘫在了软榻上,眸中波光晃动,耳朵尖红得滴血。

“小桑果,”幽无命勾起唇角,挑着眉梢,笑得坏意十足,“你想要我。”

黑眸中的笃定叫人心尖发颤。

桑远远果断召出一朵大脸花捂住了自己的脸装死。

恰在此时,云许舟抓着一块断开的玉简,兴冲冲地踏入车厢。

“呃……这是……”

只见男的歪歪倚在一旁,眯着眼,像只刚刚偷过食的狐狸,女的诡异地大白日躺在软榻上,脸上还盖着一朵花。

幽无命十分淡定地瞟了桑远远一眼,道:“她在保养容颜。”

云许舟点点头,拉一张小杌子坐下,说道:“凤果,我安排云许洋执行了冰凌迟。”

幽无命愣了下,忍不住瞪起眼睛:“真人不露相啊。摄政王心狠手辣,在下自叹弗如。”

他以为云许舟是把云许洋给剐了。

桑远远抓下敷在脸上的太阳花,抓着幽无命的衣袖坐了起来。

“如何?”她问。

云许舟挑了挑眉,道:“死犯便是那锁匠。云许洋根本不敢相信我真叫他做这种事。后来被逼着动了手,没几下就又哭又笑,几欲晕厥!我寻思着给他个下马威,便让人死死盯着,不许他休息片刻,行刑完毕之后,他连胆汁都吐了出来,说再不要见血了。”

“好一剂猛药。”桑远远叹道,“摄政王真是雷霆手段。看来他只是叶公好龙罢了。”

云许舟微微一笑:“原来也不是无药可医。明日还有更多的活计等着他。如今他能接触到的人,个个冷心冷性,绝无可能予他半分同情!”

桑远远道:“等到放下屠刀那日,说不定大彻大悟,立地成佛。”

云许舟独掌王政多年,身边能人众多,云许洋就像是万丈洪峰之下一只小蚂蚁,根本不可能翻起任何浪花。

幽无命很不屑地冷笑道:“用得着那么麻烦么,一刀下去不就清静了。”

云许舟道:“他是我亲弟弟。幽无命,你若是有亲兄弟,便会知道……”

她猛地想起眼前这位是自己灭了自己全家的狂人。

幽无命唇角浮起一丝怪笑,指了指云许舟身下的那只‘小杌子’。

云许舟猛地发现,它并不是杌子,而是一只很精美的木匣。

“喏,”幽无命挑着眉,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手掌,“那儿呢。”

桑远远捂住了脑门。

云许舟居然坐在了皇甫渡的脑袋上!

“别碰,别碰。”桑远远无力叹息,“不是什么好东西。”

幽无命抓过了木匣,放在矮案上,揭开。

皇甫渡的脑袋保管得十分新鲜。

云许舟朝里一看,好一阵眩晕:“这,这不是东州王的义子,皇甫渡么!”

皇甫渡执掌晋州,与云州接壤,云许舟作为云州摄政王,与皇甫渡曾打过一些交道,一眼便认了出来。

她扶了扶额,道:“我与凤雏还曾谈论过他。”

桑远远与幽无命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问:“哦?”

云许舟不知不觉就把桑不近给卖了:“当初我对凤雏说,皇甫渡与我挨得近,年岁也相仿,若是再等两年仍未找到意中人的话,不如便主动向皇甫渡提一提,看他有没那个意思。”

桑远远挑起眉头:“他怎么说?”

“凤雏说了皇甫渡一堆坏话。说这皇甫渡生了副女相,日后夫妻生活想必不美……”云许舟纳闷地歪了头,“为何生了女相不利于夫妻生活?”

桑远远:“……”大哥给自己挖得一手好坑!

幽无命已经憋不住开始坏笑了。

桑远远见云许舟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望着自己,只得咳了咳,道:“他就是不想你嫁人,瞎说的!”

“我觉得也是。”云许舟懒懒地把双手一抄,“又说,皇甫渡二十好几尚未议亲,身边也不曾有过红颜知己,想必是有什么隐疾毛病。”

桑远远:“……”他桑不近难道不是?

云许舟又是一记重击:“我便与她说,桑州世子桑不近,年岁也相当,也不曾有过什么流言,听说也生了女相,莫非也是有隐疾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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