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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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瑶说“小秋自首前只联系了我, 那段时间长达三个小时，你也说了三个小时可以做很多事, 我也相信我应该有效的利用了那三个小时，可结果她还是做了三年牢。我想原因无外乎就两种，一是我想的对策没奏效，二是有人动了手脚，令我想的对策失效了。”
徐烁咽下最后一口饭, 放下碗, 说“以我的经验, 要在案件里动手脚，还要让整条逻辑链合理自洽，这绝对不只是被告方律师一个人可以完成的，还需要原告方的配合，如果两边口径不一致，稍有偏差，整条逻辑链都会被推翻。而最主要的是，是小秋也要统一口径。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三年前的确是有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令她认下罪行，否则这就没法解释为什么她当初认了，如今又来这么一出。”
这话落地，两人对视片刻。
顾瑶忽然说“小秋的目的根本不是翻案。”
徐烁接道“或许她只是想把真相公之于众。”
“如果是这样……那她根本不会删掉文章。”
“或许还会继续连载。”
“是啊，不管她是立刻删除，还是继续连载，蒲明妍和‘立坤’都不会放过她，反正罪名都是一样的，换做是我，我也会继续。”
分析到这里，顾瑶又话锋一转，说“所以这次她拒绝‘昭阳’，执意要找别的律师，就是不希望再被当成牺牲品，真相也不能大白。”
一说到这里，某人的尾巴又翘了起来，就坐在椅子上摇来摇去。
“哦，这个我倒是很荣幸，感谢这位阮大小姐万中选一，选中了我，这说明什么呢？”
“……”
顾瑶忍了忍，将所有可以化作一盆冷水的冷嘲热讽都按耐住了，半晌才在某人期待闪烁的眼神下，缓慢的吐出一句“这说明你能力不俗，确有过人之处。”
“哎呦呦……啧啧啧……”徐烁的薄唇动了动，顶着一张英俊非凡的脸，嘴里蹦出来的都是零碎。
听的顾瑶直接皱起眉。
“俗话说的好，能者多劳，既然你有能力，这个案子就拜托你了。”
徐烁唇角的笑意渐渐变浓，不接茬儿，只是瞅着她。
他那眼神真的讨厌至极。
顾瑶问“你什么意思？”
徐烁“哦”了一声，这才说道“只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忍气吞声说违心的话，有点叹为观止。”
“……”
“可见这个小姑娘确实不一般，你还真挺关心她的。”
顾瑶垂下眼，也将情绪落下“这我倒是不否认。”
“为什么呢？”
顾瑶没应。
“容我猜猜？”徐烁翘起二郎腿，笔直的背脊靠向椅背，一双大手搁在桌沿，修长的五指微微交叉，等装足了逼才说“难道是因为她骨骼清奇，身世独特？”
顾瑶飞来一个白眼。
徐烁稳稳接住了，笑容也跟着收敛“这姑娘虽然出身不错，可是成长环境实在让人唏嘘，你会有移情作用也是正常的，能帮得上忙就尽量帮，总不能看着一个好姑娘在火坑里瞎折腾吧。”
徐烁声音很淡，也很低沉，分析的头头是道，一语就戳中了重点。
的确如此，顾瑶不能否认在和阮时秋短短的接触当中，情绪几度被这个姑娘牵着走，每当她更了解一点阮时秋，就越发能明白三年前的自己为什么会成为阮时秋最信任的人。
阮时秋防范心重，不仅机灵而且聪明，绝对不是会轻易相信别人的性格，可她却愿意跟顾瑶回家，还听她的安排进屋睡了一会儿。
在这个屋子里，顾瑶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阮时秋对这个环境的熟悉和亲切。
还有，她还把办公室的备份钥匙给了阮时秋一份。
这说明什么，说明三年前阮时秋就已经处于一种“无家可归”的状态了。
顾瑶自诩她不是一个有爱心的人，起码不会看到可怜人就挖心掏肺，先前的田芳案和丰正辉案，无论是田芳姐妹还是陈玉敏，都有她们可悲的遭遇，可是她也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上心。
这不是“移情作用”，又是什么呢？
顾瑶安静的站起身，顺手将碗盘拿起来，收拾到厨房里。
然后，她倒了一杯咖啡出来，递到徐烁面前。
徐烁接过咖啡，刚喝了一口，这时顾瑶就忽然开口了“我承认，我对小秋是有移情作用，我对她的关心和关注，远远超过了之前的案子。”
徐烁微微抬头，笑了“之前你只是关注案子本身，这次案子的内情还没搞清楚，你就开始关心案中人了。”
“的确。”
顾瑶落下两个字，随即挑起眉梢，居高临下的问道“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哪一点？”徐烁跟着看向她那双乌黑的眼睛，那里面映出灯影，也映出他的模样。
“为什么你会用‘移情作用’来形容呢？”顾瑶轻描淡写的说，语气里带着一点质疑，一点怀疑，“难道我和小秋在家庭和成长环境里，有什么共通性？连我都不确定的事，你却知道？”
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
徐烁维持着原有的坐姿，一动不动，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可那瞳仁却有一瞬间的略微扩大。
顾瑶眯了眯眼，倾身向前，双手就撑在桌面，靠的很近“在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我的父亲是顾承文，江城排名第一的企业家，我的母亲是李慧茹，人人眼中的贤妻良母，我的男朋友是祝盛西，江城杰青，而我是心理咨询师，我有这样的出身、家庭，我是很多人眼中的人生赢家，为什么在你眼里，我和小秋会有‘移情作用’？”
顾瑶勾唇一笑，透着一点冷，那最后一句话也被慢悠悠的拖长了“你到底了解我多少过去，徐大律师。”
此言一出，屋里陷入良久的沉默。
顾瑶盯着徐烁，看他怎么应对，同时也在想，以徐烁的能力和性格，他不可能对她只是做了简单粗浅的调查就突然接近，甚至是拉拢她，他必然调查过她的过去，知道她母亲李慧茹改嫁的事，更有甚者，他调查到了萧绎琛和“萧零”。
就算他大意的忽略这些，那么看到日记本之后呢，日记里提到了萧零、祝盛西和杜瞳的关系，他难道就不会想到去查萧零的背景么？在田芳和丰正辉的案子里，这是他绝对不可能忽略掉的细节。
那么问题来了，徐烁为什么要故作隐瞒？
他应该知道他不可能把这些真相隐藏起来，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他是在借此隐藏其他东西。
是什么呢？
就在顾瑶默默分析的时候，徐烁也在按兵不动。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绪变了几次，直到他倏尔一笑，这样说道“我的确调查过你的过去。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顾瑶却没上当“我知道，可你调查的内容呢，你没有一次老实交代过。每一次都是我逼问你，你才透露一两句。”
徐烁杨了下眉，反问“你觉得我是一个会被逼问出实话的人么？”
顾瑶没接话。
徐烁也终于动了，他缓慢的站起身，双手同样撑在桌面，由于他身高较高，这样的姿势势必要倾身，身体也不可避免的靠近顾瑶。
顾瑶下意识往后错了一点，但徐烁却毫不避嫌，漫不经心的表情近在咫尺，还隐隐透出一丝危险。
然后，他说“要不是因为我自己想说，你又凭什么从我这里问出东西。”
顾瑶眉心微蹙，心里也跟着升起这个疑问。
“钱？我不缺。以我的身价，再多的钱也只是一个数字。”
“你的心理分析？我的确需要，但那不是必须的。”
“名气？田芳的案子我一个人也可以吃得下，只是麻烦一点。”
徐烁一连落下几句，随即薄唇微勾，又半真半假地说“哦，你还有色。这个对我倒是有点吸引力。俗话说的好——日久、生情。”
那最后四个字无比的缓慢。
顾瑶心里跟着快跳了一拍，眼里划过一丝惊愕。
但眨眼的功夫，她就想到——他是在转移话题。
“扯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知道我多少过去。”
徐烁站直身体，双手环胸，脸上划过一丝无奈，还带着一点好笑，原本紧绷的气氛也因这番转变而松懈下来。
“我也回答过了，你这么问是问不出来的，除非你愿意牺牲点什么。”
他的口吻并不认真，甚至是戏谑的。
顾瑶却没有因此动气，只是非常直接的问“你的意思是，我跟你睡一觉，你就说实话？”
徐烁“……”
得，旖旎全消……
“我不信。”顾瑶又道，“你只是在搪塞我。这不是你真正的目的。”
徐烁动了动嘴唇，却是欲言又止。
直到这时，倏地从卧室方向传来一声尖叫。
是阮时秋。
客厅里两人同时一怔，一同看向合上的卧室门。
接着顾瑶就冲了进去。
“别怕，小虾别怕！姐姐来了！”
顾瑶靠近床边就听到这样一句，同时见到阮时秋一头大汗的魇在噩梦里，她挥舞着双手，脸色惨白，身体也在颤抖。
顾瑶上前一步，抓住阮时秋的双手，喊道“小秋，醒醒！”
阮时秋又是一个剧烈的的抖动，忽然就停了。
阮时秋睁开眼，喘着气，无比惊恐瞪着天花板，眼睛却半晌没有焦距。
过了片刻，她才看到顾瑶。
“瑶瑶姐？”
顾瑶呼了口气“你做噩梦了。”
第106章Chapter 106
chater 106
阮时秋缓过来, 被顾瑶扶着坐起身。
顾瑶问“你梦到什么了？”
阮时秋茫然的看着她“啊……我……忘了。”
“忘了？你刚才在梦里喊着一个名字，叫小虾。小虾是谁？”
阮时秋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顾瑶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她自然是不信的, 但阮时秋现在还有点精神恍惚, 她也不能一直追问。
顾瑶让阮时秋先洗把脸再出来，便先一步离开卧室, 走回客厅的桌边, 轻声将刚才的情况跟徐烁讲了一遍。
不会儿, 阮时秋就出来了。
一抬眼，就看到餐桌前坐了一个男人，男人身材很高，即便坐着也比顾瑶高出一截，而且肩膀很宽，虽然脸上挂着微笑, 却给人带来一种迫人的存在感。
阮时秋好奇的盯着徐烁, 问“你就是徐律师？”
“你好，小秋, 你叫我徐烁就好。”徐烁微笑的把话接过来，精英律师的面具无缝切换，“你的大概情况顾瑶已经跟我说过了，不过更详细的还要你本人跟我聊一聊。”
“哦。”
阮时秋坐在徐烁对面，眼睛一直在他和顾瑶之间来回打转。
顾瑶不明白她在看什么, 便说“小秋, 你指名要找的律师来了, 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阮时秋老实的点头“可我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徐烁将双手放在桌面，率先开口“那不如先从你放在网上的那篇文章说起。你接下来会有很多麻烦，我想你自己也想象到了，而这些麻烦都是因为那篇文章开始的——如果我们希望你把它删掉，你会同意么？”
“我不会删掉的。”阮时秋没有丝毫犹豫，坚决地摇头。
“原因呢？”
阮时秋又沉默了。
徐烁说“接下来，‘立坤’那边的人会对你进行责任追究，主要是人格尊严和个人隐私侵害这一块。当然，诉讼需要一个流程，这会花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我会尽量为你争取庭外和解。不过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就目前那篇文章来看，虽然你在文章里用了代称，但是读者们一看文章便顺藤摸瓜的猜到是谁，所以法律上并不会因为你用了代称而否认你的侵权行为。”
阮时秋低着头，认真仔细的听着徐烁跟她分析法律风险，并不搭碴儿，似乎也并不关心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只是安静的接受。
等徐烁话落，顾瑶问“这官司的胜算大么？”
徐烁看向顾瑶，摇了一下头。
顾瑶又问“那如果败诉，小秋需要承担什么责任。”
“停止侵害，恢复原状，修正内容，赔偿损失，消除影响，恢复名誉，还有赔礼道歉。”停顿几秒，徐烁又补充道，“如果侵权人拒不执行，法院可以判处拘留。”
对面倏地发出一声冷笑
顾瑶和徐烁一同看去，阮时秋抬起头，脸上挂着不屑“三年牢我都坐了，还怕拘留么。”
顾瑶说“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如果可以及时止损，为什么要让罪名落实？”
阮时秋绷着下巴，硬邦邦的问“那如果我就是不道歉呢？法院还能逼我不成！”
徐烁说“法院只能判处赔礼道歉，但是不能强制执行，如有必要，会在罚款这一块进行强制执行，但这也是需要程序的。”
阮时秋有些不以为意“无所谓，反正我说的都是事实，我没有诽谤任何人。”
徐烁不紧不慢的补充“泄露和宣扬他人的个人隐私，加害人同样也要承担名誉侵权的责任。”
话音落地，三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
阮时秋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面两人便耐心等待。
直到她忽然抬起头，笑道“对了，我忘了说了。凌晨的时候，会有第二章发到网上。我已经设定好时间了。”
——什么？
顾瑶刚要开口，阮时秋却抢先一步“瑶瑶姐，我知道你很关心我，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你说要止损嘛，要把伤害降到最低嘛，可是这并不是我要的，我追求的不是保护，不是降低伤害，我只想做我认为对的事。三年前，我是未成年人，我要做什么，做对什么，做错什么，标准都是由成年人来判定的，现在我也成年了，我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只是这话听在顾瑶耳中，就像是个小孩子的戏言。
顾瑶直截了当的问“好，那你打算怎么负责？”
“就像刚才徐烁哥哥说的那些啊，我照办就是了。”
“事情并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蒲明妍在媒体面前比你更有话语权，她比你更会作秀，她会煽动舆论撕碎你，吐沫星子会淹死人的。还有‘立坤’，同样也会借题发挥。”
“‘立坤’借题发挥，损害的是‘昭阳’，和我无关，阮正新的事务所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毁了就毁了呗！至于蒲明妍，随她怎么扇动，她都堵不住我的嘴，嘴巴长在我身上，我会把我知道的事实都说出来。”
顾瑶和阮时秋一来一回争辩了几句，徐烁只是安静的看着两人，默默打量着阮时秋，并不打断。
顾瑶话锋一转，又问“你所谓的房间里的那只大象，到底指的是什么？”
阮时秋歪着头，故作无辜“瑶瑶姐，三年前我为什么被迫认罪，你是知道的。”
顾瑶深吸了口气“我失忆了。”
“我知道，失忆这么酷的事，你又抢在我前面了，我真羡慕你。”
“……”
“那时候，你还去学校帮我开家长会，大学面试也是你陪我去的，我打伤了卢泓，你也是我唯一想到可以帮我的人，而你也确实为我操碎了心。可是瑶瑶姐，就算你做的再多，你也不能替我做决定啊，而且我现在已经长大了，这一次我想听从本心做一件我认为正确的事，就算我明天被车撞死了，那些文章还是会一篇一篇的发出去，就像□□一样，它们会按照既定的时间‘碰’的一声，就炸了！”
这大概是顾瑶和阮时秋重逢之后，她说过的最犀利的言辞了，甚至透着决绝和执拗，显然坐牢这三年，她就已经想的很清楚明白，绝不会因为外界的一点威胁而轻易退缩。
顾瑶闭了闭眼，半晌不语。
阮时秋这时却说“人人手持心中的圣旗，满面红光的走向罪恶。或许这就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成人礼，我也不例外。”
顾瑶倏地抬眼，声音冰冷，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生气什么，但压在心里的那股火儿蹭的一下就起来了。
“伏尔泰这句话是对‘战争’的解释，发起战争个人利用自己创造的宗教，恶意施展暴行，鼓励他人与暴行作伴，制造阴谋，挑起战火，掠夺他人，他们所谓的心中的信仰和神只是肆意烧杀的工具。小秋，你也要做这样的人？”
阮时秋眨了一下眼，忽而一阵恍惚，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瑶瑶姐，我是被人拉进战场的，不战斗就是死，我有选择么？”
顾瑶动了动嘴唇，很想说出一声“有”。
可是这个字却哽在喉咙里，她说不出口。
没有人可以代替阮时秋轻易地吐出这个字。
屋里的气氛僵住了。
沉默缓慢滋生。
顾瑶的手机这时响起，铃声额外突兀。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祝盛西。
可她并没有立刻接起来，而是拿起来给阮时秋看“是你盛西哥哥打来的，他也在替你奔波，‘昭阳’那边的事只有他能替你出面。你说不要‘昭阳’，还说要徐律师来替你辩护，这些我们都可以满足你，可是小秋，你总能提前跟我们说一句实话吧？”
阮时秋又一次垂下眼，轻声问“什么实话？”
“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会说的，但不是现在，那些文章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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