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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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当一国之主,哪怕只是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手里染的血也不少。

昭阳心中顶多有些好奇少年为何被人追杀一事罢了,但也全然不到上前问话的地步。

可才过了两日,昭阳又和那少年不期而遇。

她打量两眼便看出少年身上的伤加重了,不知这两日里遭遇了什么。

少年喘息着给最后一个还在喘气的追杀者补刀,动作很坚决。

等他做完这一切后,他抬起头来又盯住了不远处的昭阳,握紧了手中匕首,防备着她的举动。

昭阳手里正拿着一个刚出炉的炊饼,她想了想,将炊饼在一旁没被鲜血溅到的地方放下,对少年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第三次再见面时,杀完人的少年主动向昭阳搭了话。

只三个字:“你是谁?”

昭阳看了少年一会儿,道,“你可以叫我顾南衣。”那是她到汴京之后就丢弃不用的名字,即便大大方方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知道。

更何况昭阳长公主已经死了三年呢。

少年低头用衣角擦干净了匕首上的血迹,才抬头说,“秦朗。”

顾南衣心中一动,又迅速将秦朗的面容再度端详过一遍,心中好笑。

——宿敌流落在外的亲儿子就这么叫她给碰上了?

☆、第 2 章

说秦朗是秦北渊流落在外的亲儿子,其实也不尽然。

秦北渊这辈子如果说真栽过哪一回,那顾南衣觉得就是这一回。

——有人心慕秦北渊,用尽手段也要同他共度春宵,给秦北渊算计出了个儿子来。

顾南衣得知后干脆从旁协助那女子逃走,孩子出生之后就被带离汴京,脱离了秦北渊的视线,由顾南衣的人严密监管。

后来顾南衣发现秦北渊连自己的亲生血脉也不太在意,渐渐地就把这个孩子给忘记了,更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初见到秦朗时便没有认出来。

但秦朗一自报家门,顾南衣便都回忆了起来。

更何况细看秦朗和秦北渊的脸和五官,还是相当近似的。

秦相是汴京多少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他儿子自然也好看得很,尽管才十几岁的年纪,脸上还沾染着血污,那样样都是恰到好处的五官也比同龄人鹤立鸡群。

正因如此,他连一脸冷漠握着匕首时都赏心悦目,能令任何情窦初开的少女心头怦怦乱跳。

不过顾南衣离少女这个词太遥远了些。

一明白少年和秦北渊之间的关系,顾南衣便对他更多了一分兴趣,“你的家人呢?”

秦朗用掌根擦去溅到脸上的血迹,冷漠地看了一眼顾南衣,没回答。

顾南衣也不急躁,她想了想,道,“你等我一会儿。”

说是这么说,但顾南衣离开又返回时,其实早做好了秦朗不在原处的准备。

因而见到秦朗还站在原地用一块石头打磨着他生锈的匕首时,顾南衣不由得轻轻笑了一下。

到底是年纪小,比秦北渊好玩太多了。

听见笑声,秦朗立刻朝顾南衣投来警告视线。

顾南衣扬手将新买的锋利匕首远远抛给他,“你的匕首旧了,换一把新的吧。”

秦朗接住匕首,一言不发地□□看了一眼,知道这是一柄利器,价格显然也不菲。

但他不明白这个奇怪的少女究竟想对他做什么。

秦朗在漂泊的年月里碰见过许多人。

有的要杀他,有的避之不及,有的人想救他。

但就是没有顾南衣这样的,好像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过之人,给街边无家可归的猫猫狗狗扔一点过冬的食物那样随手。

但这匕首确实会很好用,秦朗不准备还回去。

顾南衣见他一言不发将匕首别到腰间最容易拔出的位置,倚着墙问他,“下次如果再碰到我呢?”

她说话时就算不刻意压低声音,也总是轻声漫语的柔和,每个音节都又软又慢,一丁点儿的侵略性都不带,好似刚从睡梦中醒来似的缠绵。

秦朗听得皱了皱眉,他冷酷地说,“不会再碰到。”

天下之大,没有那么多碰巧。

答完之后,秦朗不再停留,他身形灵活地越过地上杀手的尸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暗巷。

顾南衣望着他的背影像是野猫一般迅速窜走不见,不由得想起了这个年纪时的秦北渊——秦北渊的儿子比秦北渊有趣多了。

她转了个身,从暗巷的另一端离开,心想下次如果再见到,就再喂这只野猫多一点儿东西吃。

*

在那日之后,顾南衣连着两日没再见到秦朗。

虽说一二不过三,但谁知道第三次之后会不会还有第四次呢。

如今顾南衣和秦北渊不是宿敌,但若是秦朗一而再再而三被不知名的命运带到她面前来,她可能会忍不住将少年当作给秦北渊添堵的玩具养起来的。

带着随手换到的金钱,顾南衣就漫无目的地在附近又转了两日,最终选定了一处与世无争的小村庄。

难得有重活一次的机会,她不打算回到汴京城去。

——别的不说,这张脸一入汴京便会引发祸端的。

前往小村庄的路上,顾南衣到一处茶馆歇脚,正好听见茶馆里说书先生讲起她的事迹,便喝着茶侧耳听了一段。

“昭阳长公主是劳积成病,一直瞒着文武百官,只有身边亲近之人才知道内情。”说书先生摇头晃脑,一派惋惜之情,“她走时毫无预兆,在宫中悄然病逝,走时是以国葬之礼送入皇陵之中,今上亲手抬棺!”

顾南衣抿着味道不怎么样的茶水,听到这里不由得点了点头。

薛振要将他自己的嫌疑摆脱,除了事前的安排,时候的扫尾也相当重要。

譬如这番痛惜不已的姿态就很适合,一般人绝想不到下毒的人会是他。

再者这几日顾南衣观民生万向,又打听了些法令律条的更改,发觉这三年里薛振还是个相当尽职尽责的明君。

说书先生喝了一口水,道,“诸位不知道,昭阳长公主似乎早就得知自己归去之日将近,在生前便留下了诸多栋梁之才,如今已经是朝堂的中流砥柱、大庆不可或缺的人才,可谓是算无遗策!她的棺木离开汴京时,整个汴京城万人空巷、百姓夹道默然跪地送别,就连今上,也在守灵时恸哭不已,之后大病一场,缠绵病榻一月余。”

顾南衣:“……”这一个月的大病,怕是薛振找的借口,为了在暗中忙不能上台面的事情吧?

“不仅今上,权倾朝野的秦相也不遑多让。”说书先生感慨地长叹了一口气,“人人都以为秦相同长公主冰炭不容、针尖麦芒,可长公主去了的消息刚刚才传出,秦相便一夜白头——诸位,若不是伤心悲痛于自己惺惺相惜的对手就此与世长辞,什么磨难痛楚才能叫人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顾南衣:“……”她托腮往说书先生那边看了一眼,心中不由得想这是什么地方找来的,怎么句句都像是编出来的。

茶馆里也有人嘘了一声,不相信地道,“这人的头发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全白了呢!”

“诸位客官若是在汴京城有亲戚的、有缘能见到秦相一面的,尽管去问。”说书先生老神在在地一挥手,“秦相如今仍是那张脸,但一头银丝却面容年轻的,只有他一个人,千真万确!——若是我今儿有一个字的假话,就叫我天打五雷轰!”

顾南衣下意识往天上看了一眼,真怕这位动辄赌咒发誓的说书先生被天降神雷给劈了。

她死了,秦北渊高兴还来不及,愁白了头?

乐极生悲倒差不多。

说书先生镇压了客人们的不满,又接着抑扬顿挫地说了些顾南衣死后的事情,顾南衣听着听着倒也逐渐听出些道儿来。

虽都是真假不明的民间八卦,可抽丝剥茧之后到底还是能获取些消息。

顾南衣早几年便药石无用,强撑着的原因正是皇帝年幼、汴京城里各路世家又纷纷不怀好意、蠢蠢欲动,才不得不用药吊着命多压了他们几年。

阖眼时,顾南衣心中唯独担心薛振不能处理好的便是与林立世家的这场仗。

世家们是不能轻易便杀个干净的,但更不能放纵它们肆意生长。

就像一整盘的棋子,每一颗都要小心移动到最适当的位置,将帅才能高枕无忧。

不过如今看来,薛振做得不错,没什么好担心的。

杀了她后,他倒是有了很多施展拳脚的空间。

这个念头短暂地在顾南衣脑中闪过,她召来小二换了第二壶茶,再去听说书先生在讲什么时,发觉对方话里的内容已经全然和刚才不一样了。

“不瞒诸位,我这个人别的没有,就是胆子大。”说书先生摸着胡子说,“我常常在心中想,这秦相到了如今都快不惑之年了却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可长公主还在世时,他可是和长公主日日交锋、乐在其中——各位,我有个非常大胆的想法。”

茶客们发出了好奇的声音,“秦相莫不是个……龙阳?”

顾南衣侧过眼去看了眼说话的人,轻轻笑了一下。

她也曾经是这么想过的,秦北渊这个人未免太不近女色,别人连想要讨好他都不得其门而入。

“胡说八道!”说书先生义正言辞地斥责,“秦相明明有心慕之人,我早已经看穿他这么多年都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原因了!”

知道些内幕——譬如秦北渊有个十三岁儿子——的顾南衣也好奇耐心地等待着说书先生的下文。

说书先生讲到这里却不说话了,施施然低头喝了一口茶,眼睛四处看来看去像是在找什么花儿似的。

顾南衣笑了笑,她一手仍懒洋洋托着自己下巴,另一手捡了块碎银往说书的案台那儿扔了过去。

说书先生眼睛一亮,身手敏捷地站起接住碎银,眉开眼笑地道,“多谢这位戴着斗笠的客人赏赐——说到这秦相心慕之人,我可是将汴京城里所有可能的人都想过一遍,最后只得了一个答案:他深爱之人,正是已经仙逝的长公主!”

茶客们顿时哗然。

纵然大庆不兴什么文字狱,但昭阳长公主受万民爱戴,这话说出来便不太妥当。

虽说明里暗里喜欢这位足鼎金珠的人多到数不过来,可在她去世后,提起的人也不多了。

说书先生将碎银收起,振振有词道,“我说的怎么不对?诸位想想,这人得受了多大打击才能一夜白头?不得是哀莫大于心死?更何况虽然长公主的倾慕者众多,但那些人如今还痴痴独守的有几个?不都去娶妻生子了?秦相却从不动摇,甚至还每年同今上一起庆贺长公主的诞辰,没点儿异于常人的执着,怎么做得到?”

虽然这说书先生也编排到了顾南衣头上,她却也不太在意,听罢这一段后便起身离开了茶馆。

到底只是说来吸引百姓眼球的。

薛振恨她恨得入骨,秦北渊跟她斗得你死我活,一风传出来,竟成了两个对她念念不忘、怀抱善意之人了。

天知道汴京城里不是没有会想念她的人,只是最不可能是这两个。

提起诞辰,顾南衣掐指算了算,只差四个月便要到了。

天色已晚,她寻了个歇脚的地方便住了下来,预备明日便到看好的小山庄里头隐居去。

什么皇帝丞相的,都同她都没什么关系。

总之捡来的这第二辈子也不会活得太久。

洗漱完毕在床前坐下时,顾南衣伸手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因着常年不见日照,她的肤色苍白,骨节伶仃,好像用力一捏就会折断。

这具年轻的身体虽然比从前健康轻快不少,但顾南衣也从脑子里莫名其妙的信息得知,第二辈子不是白捡来的,像是“起死回生”救赎的同时,更像是一种“借尸还魂”的诅咒。

——她很快便会再度死去。

除非,她能找到这诅咒独有的解药。

但天下之大,解药又只有一个泛泛的特征说是手肘内侧一颗红痣,哪里有这么好找?

见人便上去捋袖子看不成?

顾南衣翻身躺了下去,睡惯了宫中极尽奢华的床再由奢入俭,到底有点不适应,同前些日子里一样,翻来覆去了好几次也没能睡得着。

月钩高挂窗外时,仍旧没生出睡意来的顾南衣敏锐地听见自己房间外面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四处查看了一会儿,最终停在她的房门外,悄悄将其推开。

顾南衣眯着眼睛看见有个身影从外面闪了进来,紧接着门又合上了。

对方穿着一身黑衣,身上还缠绕着血腥气,他握着匕首走到床边,才和顾南衣对上视线。

借着月光的照耀,四目相对的两人同时一怔。

顾南衣正要说话,外头再度传来脚步声,秦朗眉头一皱,上前捂住了顾南衣的嘴。

他贴着她的耳边小声道,“……别出声。”

顾南衣眨了眨眼,在这本该紧张的时候里突然生出一丝睡意,干脆便合上了眼睛。

等外头的脚步声再度离开时,秦朗回头看了一眼顾南衣,见她不仅不紧张还闭眼睡得挺香,不由得顿了一下才收手。

顾南衣眼睛也不睁地告诉他,“桌上有药品,我想或许会再碰到你,这几天一直带着。”

秦朗没回话,但脚步声很快从床边离开。

血腥味却很顽固,明明离得远了,却好似比先前更为浓郁。

顾南衣嗅着嗅着终于觉得不太对劲——哪怕正碰上斩首示众的日子,午门外的血腥味也没有这么浓。

“你放血呢?”顾南衣问。

正在给自己上半身大大小小伤口上药的秦朗:“……”

顾南衣轻叹了口气,她睁开眼睛从床上撑了起来,对少年招手,“我来给你上药,眼看着你都快流血而死了。”

“不必。”秦朗冷漠拒绝,“我自己来。”

顾南衣却已经在床头坐好了,她抬眼将视线落在秦朗身上,用平和又带点儿懒洋洋的声音道,“过来。”

——她只穿着中衣,整个人姿态神情很是柔和,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抵抗的威严。

秦朗同顾南衣对视了一会儿,拿着药品站起身,另一手提了个凳子便去了床边,背对着她坐好了。

顾南衣取金疮药看了眼,拿指尖抹了点儿便往秦朗背上涂。

她也没问这些狰狞的伤口是怎么来的,更没管秦朗痛不痛,按章办事地把伤口都涂了一遍,态度很是认真。

处理完背后的刀口,顾南衣道,“转过来。”

秦朗停顿了一会儿才转身,将还没完全长开却已经看着相当精悍结实的身体正面给顾南衣看了。

顾南衣只扫了一眼便看见了少年手臂内侧靠近肘弯处有一点红色的痣,还以为自己是眼花。

她伸出手去擦拭了一下,确认那不是一点血迹。

顾南衣恍然:难怪她才死而复生没几天,便和秦朗不期而遇四次。

盖因为他是她的“解药”。

死敌的儿子竟成了她要活下去必不可少的解药?

顾南衣对这天命的安排感到啼笑皆非,她不轻不重地揉了揉那颗朱砂痣,收回手道,“我当是血迹呢。”

秦朗自从被她碰触开始便变得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了下来。

他像是在组织言语措辞似的,等上半身伤口都上了药后,才言简意赅地说,“原来没有的,几天前才长出来。”

这便听着更像是那顾南衣到现在还不知道如何使用的“解药”了。

顾南衣上完药后慢条斯理拭去指尖多余的药膏,在心中思索是否要将这只野猫当成家猫来养。

养猫的经历,顾南衣可太多了。

看看如今的年轻天子多英明神武便知道,她养猫……不,育人是个中好手。

顾南衣沉思时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秦朗,少年僵着身子坐在凳子上,一点一点地变得不自在起来,犹豫着去摸了摸腰间匕首,又将手放了下去。

顾南衣回过神时正好瞧见秦朗的小动作,有趣地笑了一下:秦朗真是不像秦北渊。

换成秦北渊的话,这时他是绝不会做出任何令人警惕的动作来的。

不过也难怪,毕竟秦北渊没教导过秦朗一天。

顾南衣眼下倒是有教导秦朗的机会。

她将金疮药往旁一放,道,“和你的再度相遇比我想得快一些。”

秦朗正在穿衣服,闻言拧眉看她。

顾南衣倚着床头问他,“你该很清楚我不是在跟踪你,而是你我一直偶然遇上。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秦朗一脸冷漠地看着顾南衣等待她的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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