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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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顾南衣头疼地叹息,她上前两步,在张武和福林紧张的注视下直接插手了秦朗和薛振的对峙。

——她直接伸出手去,在薛振和秦朗一个惊恐一个紧张的注视中,将纤细白皙的手指捏在了寒光四射的刀刃上。

“松手。”她偏头对秦朗说话的语气好像自己手上只是捏住了一块荷花酥。

秦朗几乎屏住了呼吸。

他随身的兵器有多利,只有他自己知道。

别说顾南衣这一身细皮嫩肉,就算换成旁边皮糙肉厚的张武来,也就是轻轻一划拉就见血的事情。

可顾南衣却轻描淡写、赤手空拳地就捏住了刀片。

薛振已经早一步松开了手,他不安地盯着顾南衣的手指——刚才脖子贴着匕首时,他已经能察觉有多锋利了。

可那时命悬一线,薛振并不害怕,顾南衣只是将手放上去,他却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下来,仿佛一口气也会让刀刃不受控制地摇晃割伤她。

秦朗动作极为小心、一寸一寸地将匕首放了下来,单手持平到腰腹高度,正好是顾南衣手臂平伸的高度,仍然没敢放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匕首便失了平衡。

顾南衣复又道,“松手。”

秦朗闻言看了她一眼,抿直嘴角将手慢慢地松开了。

下一刻,顾南衣也将两根手指分开,匕首从她指间摔落到地上,丁零当啷地蹦了两下才躺平。

院中其余四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松了口气的声音。

阻止了薛振和秦朗的剑拔弩张,顾南衣才转眼看向了薛振。

恍惚觉得自己刚才去无尽深渊里走了一趟、又不知道怎么地被拽了回来的薛振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他乖巧道,“朕回宫去。”

顾南衣又偏头看秦朗。

秦朗同她对视半晌,倔强地撇开视线不说话。

“陛下九五之尊,不会同我家弟弟计较的吧。”顾南衣只得转头对薛振道。

薛振闻言皱起眉来,似乎还能察觉到刚才颈侧的杀气凛然——他当真不怀疑刚才如果给了秦朗机会,这小疯子真能一刀抹了他的喉咙。

他想到这里又有点愤懑:顾南衣总是这样护着秦朗,这次是,上次是,上上次也是。

这次是“不会计较的吧”,上次是“让你的人停手”,上上次是“他不会做这样的事”,从来都是不问缘由的回护,简单明了得叫人忍不住心生嫉妒。

明明从前能被皇姐护短的都是他薛振。

薛振酸溜溜地想着,从鼻子里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嗯”。

——但这只是看在顾南衣太像皇姐的份上给她一次面子。

就一次。

得了薛振的承诺,顾南衣便没再多给他好脸色,淡淡扫了一眼福林,将后者吓得浑身过了个激灵。

薛振也将视线沉甸甸地落在了福林的身上。

好不容易爬上太监总管这个位置的福林又重新回想起了给长公主看门办差的日子。

他反应飞快地低头道,“顾姑娘,小的名叫福林,是在陛下身边伺候的。”

说完这半句,福林谨慎地抬眼偷瞧了顾南衣的表情。

然后他不知怎么的就突然福至心灵、摸索到了顾南衣眉梢眼角细微的情绪,脱口建议道,“天色也不早了,陛下既然要回宫,我……咱家就出去准备好马车。”

福林为自己的聪明机智感叹起来,他说完后,焦急难耐地在原地等待了两三息的功夫,没听见人反对,顿时喜上眉梢,匆匆退了出去招呼马车掉头。

薛振抿了嘴唇,上头仍然能看得见刚才咬得重了留下的齿印,“朕改日再来。”

顾南衣蹙起了眉。

眼看顾南衣很快要无情地再重复一遍“不要再来”,薛振的反应也很快,他一个转身就走了,没给顾南衣说话的机会。

——反正他是皇帝,不告而别对他来说再正常不过了。他要离开,不必和任何人打招呼。

快步出院门上了马车,薛振还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平平无奇的小院,才命令回宫。

在车中坐了一会儿,薛振猛地闭眼敲了一记自己的脑袋。

气势汹汹地去,又夹着尾巴回来,真把她当皇姐了不成!

门外马车轱辘声逐渐远去,刚才被吓出一身冷汗的张武憨厚地挠挠后脑勺笑了起来,有意无意地道,“刚才顾姑娘可真有几分长公主的架势,我这个上过战场的人都给镇住了。若不是你看着太年轻,我真会把你和长公主认错都说不定!”

“我装模作样罢了。”顾南衣弯下腰去将落地的匕首捡了起来,重新站直时看见秦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扭回脸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

顾南衣既觉得有趣,又有点好笑。

她轻轻翻转了两下手腕,寒光毫无规律地四射几下,险些闪了她的眼睛。

“张大人,我家差不多该是做饭的时候了。”顾南衣道。

张武愣了愣,了然哈哈笑了两声,“那我是该走了!呃,顾姑娘,且问一句,我同陛下不一样,以后还是能常来打扰吧?”

他问话时一脸正直地无视了秦朗投来不善的视线,心里嘀咕这小鬼怎么跟野狼护家兔似的那么凶残,别人多看两眼都不成。

“来见过一次便好了,”顾南衣却回绝了,“诸位不过也只是想见一见我,并非想将我同昭阳长公主混淆起来,不是吗?”

“是啊!所以我这不是来看顾姑娘,而不是长公主的嘛!”张武振振有词。

顾南衣却仿佛看穿了他心思似的转过了脸来,轻轻一笑,“这我可要说了,我不喜家中常人来人往的。”

从前不喜欢,现在也不喜欢。

张武无奈地又挠了两下后脑勺,这下只能直爽地道,“顾姑娘的意思,在下明白了。”

“张大人是个明白人便最好不过了。”顾南衣柔和地道。

张武:“……”这反过来大概就是在骂刚刚离开的薛振了。

张武顿时警觉起来:他可万万不能沦落到皇帝陛下如今那般没有尊严的境地!

“顾姑娘,告辞了。”张武严肃地道,“若无琐事,绝不贸然来打扰二位,还请保管放心。”

张武说走就走,一点拖泥带水也没有,刚才还有点拥挤的院子里顿时只剩下了顾南衣和秦朗两个人。

而顾南衣手里还握着险些取了当朝天子性命的那把匕首,轻巧地抬头对秦朗笑了一下,“快到午饭的时辰了。”

秦朗:“……”这在他和顾南衣之间,通常是个双方默契的和好信号。

他没说话,伸手去取顾南衣手中的匕首,任劳任怨准备去灶房劳作时,顾南衣却将匕首往后收了一下。

秦朗:“……?”他顿时敏锐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来。

果不其然,顾南衣轻轻晃着匕首道,“今天我想下个厨,你说我能不能用这好好切个菜?”

秦朗懂了。

这是秋后算帐。

☆、第 61 章

秦朗觉得自己这一生中其实没犯过什么大错, 除了让顾南衣进灶房这件事以外。

——倒不是说顾南衣做出来的东西有多难吃。

一个手握无数宫廷膳食做法、能有条有理指导他一一烹调出来的人当然不会在这方面出错。

问题在于顾南衣动嘴皮子的功夫是够了, 上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花架子。

烧水搬不动锅子, 蒸碗被蒸架烫着, 烧火不是点不着就是被火星子烧了裙摆……

哪怕光是切个菜也叫人心惊胆战。

秦朗欲言又止地看着顾南衣手握匕首切萝卜。

匕首小而窄,本就和菜刀不是一个用途,顾南衣光看就不是舞刀弄枪的料子, 拿着那和纸一样薄的匕首一刀一刀将白萝卜的皮给削了, 又艰难认真地切出相当不规则的萝卜块, 刀刃就在她另一只手的手指旁边危险地晃来晃去,叫秦朗看得心惊肉跳。

“差不多了。”顾南衣对自己的成果露出满意的表情,“我来烧水。”

秦朗上前两步堵到了灶台口子上,他义正言辞, “你去舀水, 我来生火。”

怎么着水都比火安全点。

“不,”顾南衣坚持道, “我要生火。”

秦朗:“……”他手握张武刚劈好的柴火, 真心诚意地认了错, “我错了。”

“你哪有错?”顾南衣笑了笑, 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刚切完萝卜的匕首, “你可是万事都知道后果的秦小公子。”

秦朗膝盖一痛,不由得还嘴道,“只准他大放厥词,不准我也生气?”

“他只是嘴上说说,你却是先动手的那个。”

“能动手, 何必和他废话。”秦朗冷酷道,“他那张嘴怎么不想想下场——是皇帝又怎么?你不是说过,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

他说完顿时觉得自己的论点很有道理,又将顾南衣也一起拉下了水,“你对薛振也一直不假辞色,说不定他早也怀疑你的身份。”

顾南衣的动作停了下来,她重新拿稳了匕首,笑吟吟道,“该剁排骨了。”

秦朗:“……”他看了看那不过小臂长的匕首,又看看从集市买回来一整块的猪排,忍气吞声,“对不起,是我错了,不该和薛振起争执……你先把匕首放下。”

“不是不让你与他争。”顾南衣叹息道,“只是没什么好争,他当惯了皇帝,多少有些睚眦必报。”

“……”秦朗没说话,他定定看着顾南衣的手,心中又酸涩又火烧火燎的。

到底是顾南衣带在身边十几年的,和他这个才相处三年的不一样。他想。

“明知道结果的事,又何必去争个无谓的过程。”顾南衣道。

“……知道了。”秦朗的视线撇开一会儿才收回来,他平静地走到顾南衣身旁,握住她的手腕将匕首收了回来,“下次不会了。”

“他薛振如今和我没有关系,和你也没有关系。”顾南衣这次没反抗,她声音柔和地说,“你本就立足于不败之地,为什么要大动干戈?”

——不败之地。

秦朗手腕一抖,险些被自己的武器划了手指。

但他管不上这些,而是低头略带急切地去找顾南衣的视线,想确认这句话是不是他所想象的意思。

顾南衣毫无所察,她正慢条斯理地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边道,“十八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跟人家争地盘。”

秦朗忍不住去扣了她的手腕,道,“……我不用争?”

顾南衣失笑起来,她觉得秦朗就像是刚领回家的流浪猫似的,家中出现个异类就炸起一身毛,领地意识浓厚。

想到自己从前在宫中饲养过的幼虎,顾南衣温和地搭上秦朗的手背,“你不用争,他抢不走你所有的。”

秦朗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南衣,两人距离近得他能看见她眼尾睫毛根处藏的那颗小痣。

他知道顾南衣不明白秦北渊薛振……等等这么多人心中争的是什么。

可即便如此,顾南衣一句承诺就已经足够令他胸中翻腾了数月的偏执与阴暗沉寂平息。

秦朗忍不住想,若是他这时候低下头去亲一口,顾南衣是不是会明白两分?

她能不能明白憧憬仰慕和占有爱慕之间的差别?

“我在你……”秦朗沙哑地道,“我在顾南衣心中,有多重要?”

顾南衣答得很快,眼里带着点儿纵容的笑意,“是我的天命之人。”

秦朗既满意,又不满意。

隔靴搔痒,到底不够痛快。

他低低地哼了一声,像是解释似的道,“是薛振先挑起来的,我只是应了战——吓吓他罢了,我要杀他,上次夜里就能杀。”

“可我不想你受伤。”顾南衣道。

于是秦朗剩余那点隐秘的不满就给这七个字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个熄。

他别别扭扭地将视线从顾南衣脸上稍稍移开一下,很快又挪了回来,嘟嘟囔囔又有点咬牙切齿地道,“你等着。等你懂了,我就让你知道说这种话是什么后果。”

顾南衣:“……?”她疑惑道,“什么后果?”

秦朗松了手,他冷酷地说,“让你知道我厉害的后果。”

顾南衣思考了一会儿秦朗这究竟算不算得上是个威胁,而后在旁倚着看少年动作利落地抄刀下厨,诚心诚意道,“我已经觉得你很厉害了。”

这等厨艺可不是几年间就可以练出来的,还需要出色的天赋才行。

秦朗偏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幽深得望不见底,“下次换个地方夸。”

顾南衣:“……?”她看看秦朗手底下有条不紊的道道程序,坦然道,“好。”

*

汴京的秋日格外地短。

炎炎夏日仿佛还是前个月的事情,转眼便满大街都穿起了保暖的夹衣,就连树上的叶子也落得满地都是,看起来颇有两分萧瑟之意。

——但顾南衣心中更萧瑟。

她面对着梁院判苏妩秦朗三人相似的眼神,狠着心肠道,“我不喝。”

“不行!”苏妩是第一个跳起来反对的,“这药能克制你的蛊虫再伤害身体,虽然闻着是……怪了点儿,但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

顾南衣:“……”这何止闻着怪了点儿,要是周围院子里有住人,恐怕都要捂着鼻子来敲门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吧。

“顾姑娘,良药苦口。”梁院判苦口婆心地说,“这药最重要的不是口味,而是效果,为了能治病,药难喝些又有什么呢!”

这道理谁都懂,可顾南衣已经不是从前什么苦都能眉也不皱地吃下去的昭阳了。

她蹙眉盯了两眼放在自己面前黑漆漆又带点儿紫色的汤药,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秦朗。

秦朗:“……”

苏妩立刻道,“秦朗,事有轻重缓急,你该知道这对南衣来说是最重要的。”

秦朗硬起心肠撇开视线不去看顾南衣的眼睛,伸手将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就一个字,“喝。”

眼前三人达成一条战线,顾南衣有苦难言,她低头再度凝视那一言难尽的汤药,脑中已想象出了能苦涩得将舌头都麻痹的味道,下意识地将眉拒绝地皱得更紧。

——烧得半生不熟又焦了的菜也没有这刺鼻的味道啊!

梁院判咳嗽了两声,心虚地道,“只是闻着怪异,其实味道……或许并没有这般古怪。”

顾南衣头也不抬地道,“梁院判替我尝一口味道?”

梁院判面不改色地扭开了头。

煎药时他可是被气味给硬生生呛着过的。

苏妩深吸一口气道,“以后每次煎两碗,我陪你一起喝,有难同当!”

“浪费。”秦朗冷声拒绝。

总共只那么一小瓶珍贵的药粉,怎么可能分一半给苏妩?

“那你说怎么办!”苏妩拍桌光火。

秦朗思索片刻,转向顾南衣,“每日按时喝药,我就做你想吃的点心——不喝就没有了。”

顾南衣幽幽道,“不喝药你就饿着我么?”

秦朗顿时觉得良心被捅了一刀。

顾南衣长长叹息,也知道这药来之不易,好不容易才到她面前,不喝便真的是浪费了许多人的心意劳动。

她视死如归地深吸了口气,正要捏着鼻子将毒药似的汤药一口气喝下去时,院子外有人敲了门。

来人是李承淮。

“我听说梁院判今日来长安巷,便也来看看顾姑娘。”李承淮迟疑了一下,询问道,“……不过这是什么味道?”

梁院判轻咳一声,“正是成药。”

苏妩撇嘴,“可不是,但凡味道好些,南衣便咽下去了。”

李承淮颔首,“可良药苦口利于病,顾姑娘即便每日少喝点儿,也总得服下去才好——不如先尝一口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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