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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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哪能有当妈的连自己孩子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咦等等,别是遇见人口贩子在这忽悠人呢吧?

一想到这儿,白术心里警戒心蹭地一下就点燃了小宇宙,尿意瞬间给憋了回去,嘘嘘也不嘘了,提上裤子大步流星冲回了小破房子里,当她风似的一阵横着刮进屋子时,这个时候中年妇女也停止了哭泣,见自家孩子拎着裤腰带火烧屁股似的冲回来,她转过头来用她那脏兮兮的手一边擦眼角那并不存在的眼泪一边问:“咋拉那么快呢?”

“……”

白术将到了嘴边的脏话吞回了肚子里,心里总觉得其中搞不好事有蹊跷,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也不知道哪根筋忽然就通路了突然就特聪明地来了句:“阿娘,我刚才嘘嘘时候忽然想起来点儿以前的事。”

白术话语刚落,就看见坐在床边的中年妇女眼神儿一亮,回光返照似的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好啊,你吓死阿娘了,来来来乖儿告诉阿娘,你都想起什么来了?”中年妇女一边说着一边冲着白术那边招手。

看那女人招手白术就远远地站着当然不肯过去,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裤衩——这古代人穿的衣服哪怕是乡下人也是到处是身子啊暗扣啊什么的,腰间也没个松紧带,她看了老半天也没看明白要怎么穿上,老提着又怪累的,保持这样的姿势这么说话也很奇怪,于是她只好随便将它们胡乱塞成一团固定在腰间,这才扬了扬下巴跟那满脸期待的中年妇女道:“我就想起呀,那天我跟隔壁村的李狗剩玩的时候,咱俩也一块尿尿来着,他下面咋跟我长得不一样捏?”

加重了尾音的语气,说话嗲声嗲气的白术觉得自己表演能力简直一级棒,果然只见她话语一出,那中年妇女立刻脸色大变,腾地一下从床边弹了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催命咒似的嚷嚷着打断了她的话:“你这孩子咋一醒过来就尽说胡话!饿傻了吧你是!隔壁村是王家村,啥时候有姓李的娃子了!”

白术:“……”

她咋知道隔壁王家村。

妈蛋,失策失策。

这时,只见中年妇女三两步上前,二话不说一把将白术拽过去,这会儿她那双浑浊的双眼里居然露出了一点儿惊恐的眼神儿,她神经兮兮地伸头看了看门外面,确定外面没人后这才压低了声音自己面前正仰着脖子瞪她的孩子说:“俺不是告诉过你,不许跟别人家的孩子多接触吗?他们有病传染给你怎么整?!”

白术:“…………”

人家还怕咱们把神经病传染给他们呢吧?

白术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要死不活地哼唧了一声,继续嗲声嗲气道:“……没啊,就、就随便玩玩。”

“随便玩玩也不行!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啊!”

这中年妇女急得眼瞧着恨不得要飞起来,白术却闷声不吭没说话,只是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从这老娘们又激动又紧张的模样来看,这牛狗娃确实是她家的孩子没错,只不过牛狗娃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只怕她也是没疯到连这都拎不清……

至于这牛家人到底为什么把闺女当做儿子养——大概就是重男轻女到一种盲目而荒唐的地步,所以才能做出这种骗天骗地男女不分的事儿来吧。

“……”

想到这一层,白术唇角紧抿,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难受——可怜的牛狗娃,直到被饿死于饥荒之中,被另外一个人的灵魂占去了身体,到死她恐怕也不知道其实自己是个女孩。

白术曾经听老人家说过,以前封建帝王时期,那些太监公公打从进宫开始一辈子就没了盼头,他们只是小心翼翼地活着希望得个安然晚年在临出宫之前把自己还是孩童时期进宫时割下的东西赎回来——因为没有了那东西,他们就过不了心里的那个坎儿也始终说服不了自己是个男人,而心里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的人,这样的家伙哪怕死了以后两条腿都迈进了阎王殿,阎王爷也是不会收的,会被鬼差撵出来。

阎王爷不收,那就成了孤魂野鬼,孤魂野鬼是没有机会去投胎的,哪怕下辈子去做畜生的机会都没有。

牛狗娃可能直到被扔出阎王殿都不敢相信是她的亲爹妈骗了她。

唔,被亲爹妈骗的滋味可不怎么好。

想到这里,十岁的小姑娘身板子忽然没来由地紧绷了起来,一双脏兮兮的瘦小手猛地一下狠狠跩成拳,看着孩子瞬息之间的变化,被弄了个莫名其妙的中年妇女当然不会懂——这完全只是因为这会儿重生在她“儿子”身上的家伙一不小心由她的“儿子”顺便联想到了自己。

白术还记得,上辈子她活着的时候,家里一切好的东西都给了她妹妹,好吃的好喝的都被父母以“你是姐姐”这个理由分给了妹妹,她在穿越之前,每个月都会交一千块回家给她妈妈美其名曰“替你保管嫁妆”,过年过节也是各种红包往家里送,这情况打从她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开始直到上个月她打电话回家,她妈自己说漏嘴了说什么她老爸去提车家里快揭不开锅了让她弄点儿钱回家她这才知道,家里经不住妹妹闹腾,拿她的钱外加跟亲戚东拼西凑又买了一辆跟她家经济情况完全不相符合的豪车,欠了一屁股债不说,车写的是她妹妹的名字,是给她妹的大学礼物。

车,跟她狗屁关系都没有。

钱,听她老妈的意思,她也必须要跟着一块儿还。

这么一闹白术再傻也知道要反抗了,跟家里大吵一架,当月就一毛钱没往家里送——结果还没来得及把这口气咽下去,她妈就把她妹送到了她跟前,以“生活费”为借口跟她要钱,而且要得比以前更加多。

当看见白小婉伸到自己面前来的手的那一刻,白术突然发现自己可能在所有人眼里就是个大傻逼包子,还是豆沙馅儿的那种,一掐就自动往外拼命流馅儿,还生怕流不干净。

而现在。

现在可好了,她莫名其妙地灵魂重生到牛狗娃的身上——包子加包子强强组合形成了一个新的未知迷之物种,是负负得正成一个正常人还是变成了包子届的开山祖师爷,白术当然不知道,她只知道,穿越剧果然都是骗人的,谁说重生到别人身上就一定是高官家千金小姐是之格格公主了,你看,她白术可不就是之前是包子,现在还是包子么?

而且还变本加厉,包子连自己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上辈子对她那个偏心得厉害的老妈再怎么气心里总还是惦记着那是她妈,但是现在这个牛家中年妇女跟她有半毛钱关系?新仇旧恨一块儿涌上心头,这会儿的功夫,白术对眼前这中年妇女的印象更加不好,强烈的情绪一时间没能掩饰好有点侧漏,于是当她斜眼去看那中年妇女的时候,眼中的陌生和厌恶让后者猛地愣了愣,心中没来由地打了个突突——她可从来没看见她这傻儿露出过这种眼神,古古怪怪的,像一眼就能把人看穿似的,看得人瘆的慌。

中年妇女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觉得不安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俺为你着想俺还做错了俺?”

她瞪大了眼,布满了血丝的眼白瞬间放大,让眼前的女人看上去几乎变得疯狂,哪怕这会儿白术是个二十七岁的灵魂成年人,楞也是被这愚昧无知中透露着歇斯底里的眼神弄得一愣——一想到古代杀人可不像现在那么严重——再加上现在闹饥荒死个小孩能算个屁的事儿,猛地打了个激灵,白术干净摇了摇头,到了嘴边的冲撞居然全部吞回了肚子里,她只好退一步地笑了笑,假装什么也不明白似的,忍着情绪道:“没啊。”

“那个跟你玩的小男娃……”中年妇女说到“男娃”这,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的顿了顿才这才继续道,“他瞧见你模样了没?”

白术哪敢说“看见了”,这要是说了这疯女人还不得拎着菜刀到人家隔壁无辜躺枪的王家村杀人灭口啊,想到这里她赶紧又是一阵猛摇头说:“没,我就看他跟我长不一样,就没敢脱裤子,怕人家以为我是怪物来着。”

“说什么昏话!还脱裤子——你还挺遗憾你没脱成的是吧!小流氓!”中年妇女提高了她的粗嗓门,女人家的声音再粗这么嚷嚷都显得有些刺耳,一边说着她一边下意识就扬起手眼看着就想要往手中抓着的那副小身板上揍——白术假装被吓坏了似的一下闭上眼缩起身子,实际上则是使了个巧劲儿让自己脱离了对方的控制,而让她有点没想到的是,那当妈的手最终愣是没能落下来,只是有些手重地又扯了扯白术,将她重新撤回自己身边,伸手给她整理乱七八糟扎在腰部的裤衩,一边动手一边絮絮叨叨道,“俺真的要给你气死了!你这熊性格,以后当个屁的大官!”

白术愣了愣,抬起头一看,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中年妇女的眼神儿变脸似的又变回了之前那副充满了母爱的模样。

整就是一精神分裂。

白术看得毛骨悚然,恨不得转身就跑,想想她人生地不熟的外面又闹饥荒还能往闹跑,还不如先呆在这看清楚情况再走也来得及……眼瞅着这中年妇女给她整理好了裤子,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好像还伸手向来擦她的脸——这女人十个指甲和淬了毒似的状态白术还记得呢,哪敢让她来给自己擦脸,支支吾吾地躲了过去,等她窜出去一米开开站定了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这女人心虚了,想要把“性别”这一页赶紧翻过去的节奏?

别呀,你女儿牛狗娃的孤魂指不定现在就飘在窗外一脸血看着您呢!

这么琢磨着,白术又忽然想起中年妇女刚才好像还提到了她还有个妹妹,于是这才换了个语气,用软绵绵的语气诚心给这不靠谱的中年妇女添堵似的问:“阿娘,我看我下面和我妹倒是挺像的——这怎么回事啊,人家不都说男的女的就看下面么?”

“你听人家胡说八道!你跟你妹妹能一样?你跟那只知道吃的丫头片子不一样的地方多了去了!”

“喔,”这回答白术倒是没想到,她只是不动声色微微眯起眼顺口问道,“我跟她怎么就不一样啦?”

中年妇女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自顾自地踮着脚回到炕边坐下,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显然是没想明白她这向来听话家里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傻儿今天怎么就突然不依不饶了起来,犹豫了老半天,她这才抬起手,冲着放在屋子墙角边的巨大缸子一指,道:“想知道是吧?成,乖儿,你去把那个缸给阿娘扛起来。”

白术莫名其妙顺着中年妇女手指的方向看去——呵,好大的一个水缸,从视线角度目测,那水缸几乎和她一样高,胖乎乎的目测有她三个腰那么粗,这尺寸的水缸,哪怕是空的也不可能被个十岁的孩子一下子举起来。

往大缸那边走了几步,白术惊讶地发现大缸里居然还盛满了水。

她回过头,疑惑地看了一眼中年妇女——而后者的眼神很坚定,坚定得就像今天她白术不把这口大缸举起来老牛家今晚的晚餐就有着落了似的。

咬咬下唇,白术一脸蛋疼地来到那口大水缸前面,蹲下身,做了个环抱的姿势整个人撅着屁股趴在了那口大水缸上,正当她心里飘过一万个“呵呵”心想“这他妈能扛得起来才见鬼了”的时候,她就真的见鬼了——她就是这么一个使劲儿——甚至都没怎么认真使劲儿,接下来一家伙憋住气,她就将那装满了水的大水缸从地面上举了起来。

白术:“……?!”

白术举着那个比她还高、比她还粗的水缸傻眼了。

与此同时,中年妇女得意的声音从她身后飘来——

“看,俺就说吧,你能跟你妹一样?你成天不学好尽听外面人胡说八道——你要是闺女,你力气能这么大?这不瞎胡闹呢么!俺说你是儿子,你就是儿子,你是俺老牛家一脉单传的长子,你出生时候算命的说了,俺儿那是将来要当大官的命*&#&%¥……”

白术:“…………………………………………”

一个严肃的问题。

设假定条件为:条件一,货真价实的姑娘;条件二,胸平;条件三,怪力。

提问:还能抢救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_(:3)∠)_留言那个哟少,让我森森地怀疑月榜什么的我还能上去么~~~~

嘤嘤嘤嘤~~~~下面的观众朋友你们还好吗请挥舞手中的荧光棒SAY HELLO TO ME!!!!

☆、第三章

发生了一件糟糕的事情:白术姑娘毫无征兆地穿越了。

发生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白术姑娘毫无征兆地穿越了,还遇上了难得的□□,震惊之中饿着肚子前胸贴后背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古代的新鲜空气,就被无良便宜爹妈告之自己变成了汉子这个惊人的事实,在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设定之后,一脱裤子,发现自己还是妹子。

发生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白术姑娘毫无征兆地穿越了,还遇上了难得的□□,震惊之中饿着肚子前胸贴后背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古代的新鲜空气,就被无良便宜爹妈告之自己变成了汉子这个惊人的事实,在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设定之后,一脱裤子,发现自己还是妹子——是个被当汉子养大的妹子也就算了,可悲的是这身体的原主人似乎对自己是汉子的这件事深信不疑,并在过去的十年里一直努力地朝着“我是可爱的男孩子”这方面一路昂首高歌碾压前进,最终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结果,比如:胸平,以及怪力。

终上所述。

白术姑娘终于迎来了迄今为止最为糟糕到不行的事情:在经过了一系列的思想斗争之后,在牛家大妈坚定的目光下,她开始严肃地怀疑起了自己的性别问题。

从噩梦中醒来到现在为止,眼瞅着太阳就要落山了,而此时此刻,初来乍到的白术没有兴奋,没有焦急,甚至没有太多其他的情绪,她就是这么干坐着,屁股底下揣着牛家唯一的小板凳,杵在牛家唯一的脏兮兮的小桌旁边,双手捧着那张刚刚用水洗干净的脸,思考人生。

在她思考人生的过程中,她的疯婆子便宜老妈牛家大妈坐在床边,叠着腿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瞧——那模样,就好像能硬生生地从她脸上瞧出三斤大米来似的。

一名穿越者以及一名疯婆子,两人一坐就是一下午。

刚开始白术还不习惯,但是当她意识到牛家大妈对自己的“儿子”有一种特殊的执着时,她放弃了反抗,索性板凳一搁屁股一落,爱看就继续看,她倒是自顾自地发起了呆,顺便开始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没有当皇帝的老爸,没有当大官的干爹,牛狗娃除了力大无穷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丫头片子,并且现在还面临随时就要被饿死的危机。

“…………”

白术不相信她的穿越会如此没有个性。

眼瞧着太阳快落山了,白术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胃部发生了“饥饿”时会产生的正常生理情况,她开始感觉到想要呕吐,胃部也抽了筋似的一下跟着一下地抽搐着,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牛家大妈在旁边瞅着她冷不丁用强迫症患者特有的语调说:“俺儿牛狗娃,以后是要当大官的人物。”

白术翻了个白眼,彻底放弃了抵抗,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你儿牛狗娃,是要在地府第十二层地狱饿死鬼分部当大官的人物。”

白术话语刚落,牛家大妈甚至还没来得及回答她“饿死鬼投胎”这样的经典谩骂,就在这个时候,在她身后,老牛家那破破烂烂挂在门框上眼瞧着就快要掉下来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大的那个手里拿着一大袋用脏兮兮的麻布包着的东西,小的那个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些泛黄的绿色植物梗,白术多看了一眼,然后根据梗子末端那泛黄的枯叶判断出,这大概是已经沤了一段时间叶子发烂泛黄的荷叶梗。

从门外走进的人正是牛狗娃的老爹牛大力和传说中妹妹牛银花。

相比起疯婆子牛家大妈,牛大力看上去倒是个老实本分的普通农民模样,他看上去年约四十五六,身穿土黄色布衣,一双布鞋前面裂开了个大口可以看见里面脏兮兮的脚趾头,衣服上已经打了好几个补丁,一张蜡黄蜡黄之中又泛着黑油的脸显然是营养不足外加长期在外奔波寻找食物所致——奇怪的是,古代人虽然生活简陋,牙口却出乎意料要好得很,白术一眼看过去什么也没看见,首先便一眼看见了牛大力乐呵呵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的那一口大白牙,像是象牙落在了一盘子沙土上似的。

走进屋子,牛大力像是邀功似的把那一口袋的东西往地上一搁,喜滋滋地对坐在床边的疯婆子说道:“今个儿运气好,听说是当今天子终于开仓放粮,有当官的在城里发放了好些麦麸,只要报了户籍在册子上面摁手印画押做个证,每个人头都能领到一升麸皮,小孩是半升,我们家两个孩子加在一起拿到了整整三升!拿了麸皮往后,我和银花跟隔壁李家的老哥哥家藕塘里讨来了一些还没烂掉的荷叶梗,这热天煮些水喝,去了水里那股馊味,还能防中暑。”

听着牛大力的话,坐在桌子边上稳如泰山的白术终于有了反应,她眨了眨眼,看上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狗耳:天子开仓放粮放出来的是麸皮?大叔,我书读得少你莫要哄我啊!

而且这烂荷叶梗子煮出来的东西,喝了真不怕得奇怪的病?

白术一边想着一边情不自禁拧过脑袋往抱着荷叶梗的牛银花那边看去——牛银花今年七岁,脑袋上扎着两个歪歪斜斜的羊角辫,走进屋子人还没看见声音先传了过来,她踏进屋子先是欢快地叫了声“娘娘”,然后又转过来,冲着白术唤了声“大哥”,那声音脆生生的甚是讨喜,白术乍一看还愣了愣,没想到牛家夫妇这么平常的长相,居然能生出牛银花这么个五官标致的小姑娘来。

小巧高挺的鼻子,又圆又大的眼睛,眉毛细细的像是柳叶。

虽然小脸脏兮兮的,但是从那双乌黑晶亮的眼睛便能看出里面充满灵气。

就算是对“妹妹”这种生物过敏,被人用这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瞅着白术也坐不住了,默不吭声地站起来从牛银花手中接过那一大捆烂荷叶梗随便找了个地方放好,拖过那一大袋子麸皮正四处找地方放,这个时候她又听见牛家大妈在她身后阴阳怪气地说话,话是冲着牛大力说的——

“现在到处闹饥荒,我昨个儿就听说李家的藕塘也早就旱成了一堆烂泥,十里外都能闻到死鱼臭虾的味儿来,还没长成的藕也早就被挖干净了,在这么下去荷叶梗也马上要成稀罕物,你那老哥哥倒是够大方,居然愿意让你下塘去分一杯羹?”

牛大力闷闷地“嗯”了一声,随口答道:“这不是嫂子要生了嘛,看那肚子大得一声怕就是两个,短期内不缺吃的,喜气洋洋得很。”

牛大力这话一出,奇怪的是,一向话很多的牛家大妈却并没有搭话。

身后一下子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气氛。

饥荒还有人孜孜不倦的造人增加负担?白术听了也觉得奇怪,手中的动作停下来转过身却意外地发现这会儿坐在床边的疯婆子看上去没那么疯了,一双浑浊的眼睛就这么无声地瞅着牛大力——这眼神儿之前就把白术看得慎得慌,现在很显然牛大力也不怎么支撑得住,被家里的娘们这么瞅着,他也不生气,只是抬起手摸了摸油乎乎的脑门上的汗,咧嘴傻笑。

够怪的啊?

难不成隔壁老李家的那两准备出生的孩子其实应该姓“牛”?白术眨眨眼,用符合十岁孩子的天真笑容,故意笑着问正窃窃私语的牛家夫妇:“怎么,生孩子官府还有特别补贴的粮食不成?”

白术发誓她也就是随口八卦一下。

没想到她一八卦却将牛家夫妇的脸色都八卦成了青色——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牛大力便一把冲上来捂住了她的嘴,那老实巴交的脸上此时尽是慌张神色:“这熊孩子怎地天天乱说话,哪里有什么官府补贴!你倒是想得美!”

“你放开他!好好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牛家大妈站起来扯开牛大力,此时这女人脸上那慌张又遮遮掩掩的情绪一点儿也不比牛大力好多少,她张开双臂轰小鸡仔似的扑腾着把白术和牛银花往门外赶,一边赶一边骂,“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去去去,你俩屋外玩去!银花,把你爹弄回来的麦麸整理好阿娘晚上给你们做饼——”

牛银花听了不疑有他,“哦”地应了声乖乖拿了个破碗,扯开那脏兮兮的口袋装了一大碗就往屋外走,白术跟在牛银花的屁股后头一步三回头,却还是拧不过牛家大妈那铁一般地手臂被推出了门,那破破烂烂的木头门“啪”地一下拍在她的鼻子上,隐隐约约,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她听见了牛家大妈埋怨牛大力“嘴被杀猪刀豁了个口,嘴巴里长了个狗舌头”……

白术站在屋外百思不得其解,愣是没想明白若是官府不放补贴那于饥荒之中生个孩子多张嘴有什么好值得喜气洋洋的,那牛大力还一脸羡慕,人家家生孩子倒是关他屁事儿啊……可惜接下来屋里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接下来牛家夫妇再说什么,无论她多么努力都再也听不见支词片语。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白术终于还是对这“乡村爱情故事”失去了兴趣,撇撇嘴拍拍屁股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冷不丁地差点儿撞上紧紧贴着她站的牛银花——

小姑娘似乎被她这忽然转身的动作吓了一跳,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站稳了还没等白术说声“抱歉”,就看见她将手探进了怀中,然后居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朵莲蓬递到了白术的跟前:“大哥,给。”

“……”

这是什么情况?

白术愣了愣,低头看着已经凑到了自己鼻尖底下的莲蓬,那莲蓬看上去是极嫩的那种,小小的一朵里面的莲子壳里都还是空的,莲蓬上还有干巴巴被抹开的淤泥,白术一低头一股腐败的臭味伴随着淡淡的荷香就钻入她的鼻孔,那复杂的味儿哟……

想着这玩意还是从牛银花贴身衣服里出来的,她下意识就皱起了眉,摇摇头将那递到自己鼻子底下的东西推开:“你给我这个干嘛,不要!”

一听她说不要,牛银花急了:“娘娘说你昨个儿发热,热得不省人事嘴巴里就嚷嚷着想吃莲子糖水——咱们家没糖,我就想着给你弄来莲子解解馋,怎么今天又不要了?!”

“……”

白术一听,总算是从这个便宜妹妹嘴巴里闹明白牛狗娃究竟怎么死的,原本她以为牛狗娃这孩子是饿死的,没想到闹到最后原来是病死的——这饥荒年头,荷塘里连荷叶梗都被挖出来当做宝贝,更别说有莲蓬这种东西能给剩下,牛狗娃这缺心眼的爹妈估计也就把这当做病糊涂的胡言乱语没放心上,,恐怕这牛狗娃也是临到死也没吃到自己想吃的东西……

却没想到,这牛狗娃临死之前的夙愿,只是被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放进了心里惦记上了。

白术吃过新鲜莲子,嫩莲子又甜又香,特别是在这种靠着麸皮做粗粮过日子的年代,绝对是稀罕物,怎么会有小孩不喜欢?可是人家牛银花愣是忍住了把这么一朵里面可能一共也没两颗成型莲子的莲蓬给揣怀里一路捂了回来,同样是“妹妹”,她的亲妹妹吃了她的肉还要喝她的血,怎么就能差这么多?

想到这,白术不禁一阵嘘唏,连带着看着牛银花也顺眼不少。

反观牛银花这边,看着她的兄长始终不肯接过莲蓬,只是瞪着一双瞅着自己,终于还是急了,眼瞧着眼泪都湿漉漉地滚出了眼角,嘴里不清不楚地强调:“今天我和爹爹下荷塘,我翻遍了大半个荷塘才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找着这么一朵被拉下的,要是被李叔看见我偷他家的莲蓬,他非打死我不可,你怎么能不要!你怎么能不要!”

白术瞅着牛银花,看着一大滴干净透彻的眼泪从小丫头的眼角边滴落,这么标致的小姑娘哭起来也是惹人怜爱,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心软地伸出手,先是将那朵莲蓬接过来,另外一只手顺手给她这便宜妹妹擦干净眼泪,一边擦一边红:“好好好行行行是我犯浑行了吧——哎哟,祖宗啊,别哭了。”

到底还是小姑娘,牛银花被她这么一哄反倒是哭得更厉害了——屋子里的疯婆子牛家大妈大概是听见了她的哭声,几句难听的谩骂声从屋子里传出来,那尖锐的声音白术听得脑袋疼,索性将牛银花端着的那碗麦麸往旁边地上一放,牵着她就走出了牛家那个破烂的小院。

此时夕阳西下,火红的落日仿佛将天边的云都烧成了红彤彤的一片,白日里的燥热褪去不少,夕阳的余晖将牵着手的两个孩子投射在龟裂干燥的大地之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牛银花。”

“干啥啊。”

“我今个儿病好了刚醒来,大脑有点不好使忘记了一些事,你给我说说,我以前对你怎么样?”

“……很好的。”

“老子要听实话。”

“不怎么样,你要抢我东西。”

“……喔,那,对不住啊,以后不抢了。”

白术捏着那莲蓬,将它拆开了,果不其然里面能吃的莲子也就两颗,于是公平地和牛银花一人一颗的分了,起先牛银花还不要,直到她虎着脸问她“要不要”这才小心翼翼地选了那枚小的接了过去,白术懒得再跟她争,利索地拨开了那颗大的整颗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下就吞咽下去,这么一点小小的东西倒是满口都是淡淡荷香,然而不幸的是,白术发现胃部却因为这一点食物反而火烧似的饥饿感变得更加强烈。

转过头,却发现牛银花手中那枚还不如指甲盖大的帘子才小心翼翼地啃了三分之一,湿漉漉地口水糊了捏着白嫩嫩的莲子那手指一手都是,就好像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似的一点点尝着。

白术拧开脑袋假装没看见那些口水,牵着牛银花相比之下“干净”的那边手问了最近还有没完全干涩的水源所在处就往前走,一路上她听牛银花用挺高兴的语气跟她说一些废话,比如什么今天到河边打水的人很多,但是水流明显已经变缓再不下雨可能上游马上就要露出河床啦;比如什么城里除了来了赈灾的官兵还来了一大堆臭道士啦;再比如隔壁李叔家的婶子肚子老大老大眼瞧着就要生下来她也想去看看弟弟妹妹啦之类之类的……

白术听着是不是迎合两句,走了一会儿偶然回过头这才猛地发现其实她这七岁的便宜妹妹并不比她矮上多少——白术有点蛋疼,心里琢磨着这牛狗娃这么矮会不会是牛家大妈那个疯婆子从小没事儿就让她“儿子”举水缸玩活生生给压矮的。

“爹说,李婶今晚就要生了,我真想去看看新出生的娃娃长什么样。”这会儿刚哭过的牛银花脸蛋上的污渍被眼泪重开了露出了点红彤彤白嫩嫩的脸蛋皮肤,很是好看。

白术看得出了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由得也跟着期待了一下下,亲姐妹,不应该差太多的,对吧?一边想着她嘴巴上心不在焉地敷衍:“唔,大概就是全是血和屎的样吧。”

牛银花:“…………”

兄(姐)妹俩一路胡扯打屁来到了牛银花说的河边,一路上有很多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挑着装满了水的桶颤颤悠悠跟他们擦肩而过,虽然饥荒,这日子还得过,你别说这古代人心理素质也好,大难当头倒是也笑得挺欢实的,狗男女们也照样没耽搁继续打情骂俏——当跟一个颤颤悠悠提着两桶水的青壮年擦肩而过时,牛银花骄傲地跟白术科普牛家是方圆百里内的“水源”大户,因为有牛狗娃这个无敌大力士在,他们家走一趟挑的水够别人家里走三趟。

唔,不知道为什么,牛狗娃同志生前的“壮举”白术听着感觉到了一点小小的悲伤,她觉得她似乎又找到了这具身体是个死矮子的第二条板钉钉上的罪证。

来到河边,白术惊讶地发现之所以闹了大旱河床还没完全干涩的原因是牛银花口中的“河”比她想象得要宽广得多,一眼望去望不到边缘,水与天在视线的尽头融合成了一片。

走近了,白术确确实实看见了一堆道士围在江边七嘴八舌不知道在说什么,挤进正在打水洗衣大妈队伍中间听着她们说什么“龙王庙”“龙王爷发怒才不肯降雨”之类的迷信话,白术将自己从头到尾冲干净了些,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气味好不容易散去了点,她又把牛银花也拽下水冲洗干净,牛银花冲掉身上的泥后长得那是真好,白嫩嫩的瓷娃娃似的,白术看得热血沸腾心怀期待找了处平静的水面俯身看去——

然后她看见了一对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

白术:“哎呀。”

牛银花:“……怎么了?”

白术:“好一张标准的路人脸,一看就是做大事的料。”

牛银花:“……”

白术:“妹子,你猜咱俩谁才是爸妈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牛银花:“……”

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宽广的水天交际之处。

此时还一切安好。

因为一朵拥有时效性的奢侈品莲蓬,白术与牛银花同志成功建立了她穿越来到古代之后的第一道革命友谊。

而这个时候,她还没有真正意识到,当封建愚昧环境下的百姓在饥荒的压迫下失去理智时,究竟可以有多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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