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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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术:“……”

牛银花:“你只剩这条路走了,这时候坦白从宽,说不定还能跟万岁爷争取一下看看能不能只杀你一个人别拖累我和爹娘……”

白术:“我那可爱又善解人意,挖到莲子都舍不得吃留着给我的妹妹去哪儿去了?”

牛银花:“在她知道自己的大哥原来是大姐、自己居然被苦苦欺骗了九年的时候就被气死了。”

白术:“……”

她说得好有道理,老子居然没有办法反驳她。

想了想后,白术抓过之前随手扔床上的束胸带——见牛银花跳着唇角一脸讽刺地望着自己,白术权当看不见,假装自己真的有胸似的将那玩意一圈圈地往身上缠,一边说:“我觉得用完还是埋了吧。”

牛银花叹了口气:“那你每个月的俸禄就都贡献在制造兜档上头了。”

白术:“……”

这还真他娘的是个悲伤地故事。

不过想一想好像云峥老大自打她来了给都尉府的那些树浇了水让它们起死回生后,偶尔心情好了便会拿着小铲子到树下给它们松松土,要是某天他挖着挖着忽然间挖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玩意……那画面,啧啧,也是挺美的。

想来想去,这也不行那也不对,想要隐藏根本隐藏不住,再加上还有个西泽二皇子在背地里使坏……按照电视剧的剧情发展,一般女主角都会死命想要隐藏,结果撒一个谎就要用一万个谎言来弥补,到了最后情况越来越严重,指不定真闹出个“欺君外加企图叛国之罪”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虽然电视里的主角当然都会化险为夷……

但是白术并不认为自己能有那个智商以及那个运气。

想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抹把脸,站起来,决定还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老实实回家种田算了——这么想着,她倍感疲倦地慢吞吞地从床底下将藏好的飞鱼服拖出来穿好,又将刚刚擦干净的绣春刀别在腰上别好,象牙牌挂稳,稍稍扶正了腰间的绣春刀,她转过身,看着牛银花,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挺胸道:“好看么?”

牛银花动了动唇,却还没等来得及说什么,又听见白术补充了句:“可能是最后一次穿了,你说点儿好听的。”

牛银花闭上嘴,顿了顿,片刻之后目光闪烁,缓缓道:“挺好看的。”

“唔,说得还挺真诚的——那我去自首了,如果万岁爷怪罪下来,我就赖地打滚让他放过你们,如果他不肯,我就抱着他的龙椅不撒手了。”白术笑了笑一边没正经地说着,这会儿也不走门,干脆走到床边掀开了窗户,正想往外跳呢,还没来得及站稳,忽然就被外面窜进来的身影吓了一跳——

白术定眼一瞧,原来这冒冒失失的无头苍蝇居然是纪云,这会儿他也是一身的飞鱼服,也不知道是公干路过还是怎么的,白术皱起眉:“嘛呢?没事干不在都尉府看着那俩丫头跑大街上怎么办——”

她话说到一半却没能说完,因为此时她猛地一眼便瞧见纪云脸色极为难看,慌慌张张地一把抓了她的手,忽然又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回头一看,只见自家徒弟一身飞鱼服穿得整整齐齐,他反倒一愣:“你也听见消息了?”

“什么消息?”白术莫名其妙。

“咱们被王睿坑了。”纪云面色苍白,却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都尉府出事了。”

纪云向来没个正经,什么玩笑都敢开,这要是放了平时,白术肯定已经先一巴掌揍上去了——但是她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师父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明明还没闹明白出了什么事儿,她心里头先是跟着咯噔了一下猛地往下沉了沉,瞬间便将自己的那些个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

“都尉府出事?说好的在皇城里横着走呢?谁敢动我们?”

“王睿。”

纪云斩钉截铁地说完,便扫了一眼白术身后站着的牛银花,只是这么一个眼神白术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跟白术打了个招呼便跟着纪云双双从窗户直接翻出去落在了楼下街道的地面上,两名从天而降的锦衣卫大爷倒是将那些个小摊小贩吓了一跳,纷纷挑了担子一副准备跑路的模样——

白术本来就不安,再加上来大姨妈人比较暴躁,见状顿时一肚子火地朝周围吼:“锦衣卫办案!又不是城管,你们他娘的跑个屁啊!”

纪云囧着脸扫了她一眼,随即往周围里看了看将她拎小鸡仔似的紧张地拎着她闪身进了旁边的巷子里——站稳了白术也顾不上小腹传来的隐隐阵痛,随手擦了擦额间的冷汗道:“怎么回事,王公公怎么了?”

“那个狗娘养的阴咱们了,虽然跟万岁爷上报了说什么咱们都尉府在查火器一案,但是却没将咱们拿人的申请往上递,他自己私自扣下——也怪咱们平常过于嚣张跋扈,拿人压人习惯了先暂后奏,从来没把那拿人的一纸之书放在心上……结果今天早上你们刚出门,前脚刚离开,后脚便来了一群豹韬卫,说有人上报都尉府窝藏与董霓佳同谋之人——”

“什么?那群王八蛋平日里看着咱们都低着头……等等,我们什么时候窝藏了——”

“咱们都尉府最近确实有新客人,”纪云勾起唇角冷笑了声,“那群豹韬卫在咱们的柴房里找着了,与同样董霓佳同样是当年被朝廷流放的官家小姐,流入风尘烟花之地,被外邦贼子买通,欺上瞒下,以花楼为掩饰,干着那些个脏勾当……”

白术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她目光一闪:“……你说云麓?”

纪云点点头,吐出一股胸口中烦闷的浊气,随即冷漠道:“怪我们太粗心大意,心里想着的是被流放的人怎么可能又回到央城来做花娘,结果就是因为她那一点儿也没隐藏的身世,反倒让我们没提起足够的戒备之心,她脑袋上的那簪子,你想想,那材料质地哪里是普通的风尘女子能戴的——今儿那玩意也被当成了人赃并获的证据之一。”

白术面部猛地抽了抽,是她一时犹豫没把云麓的那个簪子收走。

当时只是犹豫她心爱之物,见那韶华被拿了首饰哭天抢地,索性便没带走。

结果却成了证物?

……虽然有人想要整他们都尉府肯定也就不是这么一个簪子的事儿,白术却还是觉得自己整个胃部都翻滚了起来。

“万岁爷知道咱们在办那个案子啊,”白术面色苍白地说,“要假装云麓和韶华,怎么可能不先将两真人扣着——”

纪云缓缓地闭上眼,咬着后槽牙道:“咱们没纸头公文扣了人,不追究也就罢了,追究了,万岁爷说错,就是错。”

一句话,那真正是将白术说得心惊:“什么意思?”

“仔细想想也是,咱们都尉府办案,君长知凑合什么?”纪云又缓缓睁开眼,深深地看了白术一眼,“感情万岁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这个案子交给我们都尉府——徒弟,凡事盛极必衰,锦衣卫到今日,恐怕已是风光够了。”

☆、第八十章

纪云的一席话说得极为沉重,一时间白术愣在原地,居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一下子都变得凝重起来,平日里嘻嘻哈哈惯了,虽然总拿什么“改明儿万岁爷就把咱们一窝踹了”放在嘴边当调侃,但是当事情摆在眼前,就连白术个刚刚入了不到几个月的人都觉得……

接受不了。

更别说纪云他们这些打小就以锦衣卫后备军身份进了宫,然后正式当上锦衣卫的人。

动了动唇,真正准备说些什么彼此安慰一下,却在这时,白术又看见纪云脸上那沉重的表情稍稍褪去,两人双双走出巷子回到热闹的街市区,来到官驿分别借了两匹马,白术正将自己的那匹马从马厩里牵出来,忽然便听见纪云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她:“对了,方才我来的时候,听见你与你那妹子说什么自首的事——你怎么万岁爷了,又是自的哪门子首?”

正吭哧吭哧手脚并用往马上爬的白术一听差点儿从马身上掉下来,站稳了,想了想,总觉得这会儿突然就不是坦白从宽的时候了,于是还是决定看看具体情况再做打算,索性便告诉纪云道:“没什么,我同我妹开玩笑呢——她怕我在御前行走,伴君如伴虎,要是以后开罪了万岁爷怎么办,我就说我若是开罪了那位爷,我就自首去……”

“伴君如伴虎?倒是真应了这一句——早知道咱们的嘴巴这样灵,老子就天天将吉利话挂在嘴边,”纪云撇了撇嘴利落翻身上马,“早上不说早安,照面就说‘恭喜发财呀’,晚上不说晚安,挥手就说‘长命百岁呀’——”

那奇奇怪怪的强调愣是将这会儿心情还颇为沉重的白术逗得“噗”地笑出声来——胸腔里沉甸甸的,脸上却是在笑,明明不想笑,脑子里却被戳了笑点,这感觉也太难受了。

两人一同上了马,正调转了马头正准备往皇城那边赶,却在这时候听见就在他们身后的那胭京楼传来一阵骚动,相互交换一个眼神回头一看,这才发现是大嗓门的老妈妈伸出个脑袋哭天抢地地嚎叫着——

“我的云麓哟,韶华哟,我的女儿们哟,方才还好好地怎地一下人都不见了,这可是大白日的装了鬼不成!没了你们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哟!哪个没眼睛胆儿比心还肥的缺心眼绑了我家姑娘,老娘咒你从今儿起往下数十八代生儿子没屁.眼儿——!”

正嚎得欢快呢,远远地便看见穿戴整齐已经患上了飞鱼服绣春刀的二十一利落地从房顶上翻身跳了下来,像是被吼得烦了,抬起头便从楼上骂道:“嚷嚷什么嚷嚷,锦衣卫查案,你那俩姑娘是朝廷要犯,你生意重要还是咱们办案重要?闭嘴!”

二十一中气十足的骂声一落,那哭号的声音立刻戛然而止。

那胭京楼的老妈妈当真少了云麓和韶华就做不得生意?放屁,堂堂央城第一花楼,怎么可能光靠两个姑娘支撑起来,这会儿等着接她们班的姑娘恐怕没十个也有八个,那老鸨子这么嚎叫一下,也不过就是吸引吸引注意力,闹腾闹腾刷刷存在感罢了——炒作嘛,这事儿办得好了,效果放之四海而皆准。

不过白术他们这会儿倒是也不关心这老鸨子到底要干嘛了,自己的事情还操心不完呢……白术扬着下巴扫了眼,却猛地一眼瞧见在上房的某窗前站着一身材挺拔的身影,他垂着头,看着二十一从窗户跳出落在地上,满脸淡然像是早就预料到有这样一出——此时白术微微一愣,心中那最后一点儿“君长知也许并不知道这事”的想念也算是被彻底打破。

阳光之下,她微微眯起眼,片刻,她忽然觉得隔着整整大半条街与喧闹的人群,那站在窗前的人与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对视。

然而真的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在白术来得及回过神来之前,二十一往他们这边一路来了,气喘吁吁地在他们面前站定,汗都来不及擦二话不说牵了匹马,纵身一跃上了马,只是单说了个“走”字,身边的纪云也跟着扬起了缰绳,白术也勒住手中缰绳拽了拽,在身下的大白马调转马头往皇城方向去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回过头瞧了一眼,然而,这一次,她却只来得及看见那花楼上房窗前,一抹拂袖离去的衣角。

摇了摇后槽牙,从喉咙深处吼了声催促马儿跑起来的含糊声音,三匹马不约而同撅起蹄子,扬尘而去。

一路上白术也没搞清楚那云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这些天蹲房顶蹲得多了,比较注意的反而是跟西决走得近的韶华,那云麓压根不经常出现,却反而是有问题的那个?

为什么?

难道是西决早就知道了他们在查这件事,所以有所提防?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皇上再怎么想办锦衣卫,也不至于拉着外人的手来砍自己的左右手,否则他也不会再让个君长知来盯着西决的案子——更何况,西决看上去是真的想要那火器的设计图,否则他也不会最后多此一举还用此事来威胁她……

君长知、王公公和皇帝是一伙儿的,西决自己是一伙儿的,结果被蒙在鼓里的似乎只有都尉府自己而已——这个时候,都尉府的消息泄露了,让那西决早就有所准备与云麓避嫌,这就说明,往外泄露了消息的,是都尉府自己的人?!

“……”

这么个想法窜入脑海中时,白术只觉得心惊肉跳,简直不敢往下想象去——平日里大家亲亲热热聚在一起,打牌吃西瓜开玩笑,谁跟谁都和那出生入死的亲兄弟似的,这样面前笑嘻嘻,背后捅刀子的事儿,居然真的有人要做?

白术一路犹豫,最终一路颠簸着回到皇城门前——虽然是已经落了难处,然而锦衣卫到底还是锦衣卫,过了皇城八道门无一人赶出来拦住他们,他们就这样一路骑着马,只是凭借着抓在手中的象牙牌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了内城——

当通过最后一扇门时,那象牙牌捏在白术的手中都被捏出了汗,她哆哆嗦嗦地将象牙挂挂回腰间,片刻之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就一只手抓着缰绳也将这马骑得不错好赖是没被颠下去……

就是这会儿那身上的兜档似乎被颠得歪了些,还不算太柔软的材料制造的东西贴着大腿内侧最柔软的那块肉,扎得人生疼。

不过此时白术也顾不得这么许多,到了地方,便跟着下了马,远远地见了都尉府的大门——倒是不如平日里被抄家的那些个倒霉官员家门口那样哭天抢地的,此时此刻都尉府就像往日里一样安静,只不过门口倒是多了几名豹韬卫,这些个侍卫平日里见了穿飞鱼服的都低着头走,这会儿各个倒是昂首挺胸……

嗯是了,让谁这会儿有万岁爷撑腰可不都是昂首挺胸的么。

就像是曾经的锦衣卫一样。

白术闷声不吭地跟在纪云他们身后往回走,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三个人满脸阴郁地来到都尉府门前正要抬脚往里头走,却被站在门口的侍卫伸手一把拦住,三人俱是一愣,然后最先反应过来的二十一,他皱了眉,粗着嗓子压着火气问了句:“这什么意思?”

那豹韬卫侍卫的说话语气听着倒是客气,只见他一抱拳,微微弯了腰便道:“回大人的话,皇上下了死令,这会儿都尉府里窝藏了嫌犯,派在在里面搜着呢,搜查清理期间,就是一只苍蝇都不得随意飞出飞入——”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术只来得及看身前人影一闪,那原本安安静静老实被她和二十一夹在中间的副指挥使便扑了上去——在所有人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这货的大拳头便不客气地“呯”地一声揍在那说话的豹韬卫左脸!

“操.你娘,你他妈说谁是苍蝇?”在所有人愣在原地的时候,纪云的第二巴掌又是飞快地落在那被走了一拳自己都愣了的豹韬卫另一边脸上!

这厮……

动作也忒快了。

简直堪比市井流氓。

白术被吓了一跳,守在门口的另外一名豹韬卫见自己的同伴挨了揍,一时间也慌了手脚,平日里他们都是被锦衣卫欺负惯了的,这会儿下意识地想要逆来顺受,想想不对锦衣卫都这样了自己干嘛还逆来顺受,然后大概就是脑子一抽,居然从自己的佩刀从刀鞘里抽了出来——

他这么一下,成功地把二十一也惹毛了。

“你他娘的干什么,还敢对着锦衣卫副使抽你那破刀?”二十一眉头一竖,破口大骂。

白术的脑袋那叫个嗡嗡的疼,伸出手一把抓住纪云,一把抓住二十一,把两人往身后一拖:“冷静!都干嘛呢!”

“敢在都尉府门前耍横?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

纪云这会儿已经将那个先出言不逊的豹韬卫揍得鼻青脸肿,被白术拉开了也没怎么挣扎——就是他的嗓门大了点,搞得在都尉府里面的豹韬卫也听了动静纷纷走了出来,各个蠢蠢欲动的模样……结果伸脑袋一看自己的同伴被揍成这样,各个脸上都不好看。

而里面原本在院子里呆着的锦衣卫也听着动静,出来看,平日里嘴巴管不住,这会儿更是觉得大快人心,与旁边那些豹韬卫面上彩色完全不同,简直喜庆。

这一冰一火,白术只觉得眼瞧着恐怕就要从小小“摩擦”变成高级别“群架”,而这时候,却见那薛公公捧着一道明黄圣旨,撅着屁股往这边垫着步子匆匆跑过来,白术看见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便觉得头疼,再加上这会儿肚子也不舒服,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索性放开了纪云,随便他扑上去继续跟那些个豹韬卫撕咬——挣脱了束缚的纪云还真的“嗷”地一声扑了上去——

而此时,薛公公已经来到他们面前,先是哎哟哎哟阴阳怪气了几声,直到白术让他有屁快放,这货才展开圣旨,清了清喉咙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锦衣卫指挥使云峥,锦衣卫同知纪云,锦衣编号二十一、锦衣卫编号二十八立即入朝觐见,不得有误,钦赐。”

☆、第八十一章

皇上叫他们四个去干嘛?

白术想不明白,只能知道,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儿——事实上这会儿她已经做好了去被揍一顿的准备,甚至还颇为讽刺地安慰自己被揍了也好从此自己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屁股出血了……

接了旨,由白术推着云峥,与满脸煞气的二十一与纪云一块儿跟在薛公公屁股后面到了皇帝所在的御花园,这会儿御花园的各地贡菊还开得不错,当白术他们到的时候,那天德帝正抓着一把小剪子,看上去心情不错地在修枝剪叶,在他的脚边是一地残叶残花。

白术瞅了一眼,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那万岁爷手中的剪子“咔擦咔擦”地响,不像是在修剪花草,反而像是剪他们的脑袋似的……想到这里,她几乎有些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去瞥了一眼身边的纪云和二十一,这会儿两人已经收敛起了脸上的煞气,又从一条呲牙咧嘴的大狼狗变成了毛茸茸的哈士奇。

这变脸变得比唱戏还快呢,白术忍不住一阵唏嘘:锦衣卫就是锦衣卫,生是皇帝的人,死是皇帝的鬼,这会儿就连明知道皇帝要把他们怎么样,不仅不能跑,还要主动送上了门来,不仅要主动送上门来,还必须让自己不能臭着脸地送上门来。

真他娘的难为人啊。

这会儿,在白术的腹诽之间,四人已浩浩荡荡往皇帝跟前一站,用不着那正弯着腰修枝剪叶的人说一句话,腿脚方便的三名锦衣卫便自觉地端端正正将那飞鱼袍一拎,“啪”地一下齐刷刷往那一跪,主动高呼:“臣等辜负皇上厚望,臣等罪——该——万——死!”

这算是自讨苦吃的梯子都给天德帝摆好了。

就好像生怕这个当皇帝的还找不着个正当理由修理他们似的。

白术脑门贴在地面上,心中是在苦笑,正琢磨着锦衣卫现在都被皇帝抓起来了待会儿谁来打他们的板子,却没想到,脑袋顶上那“咔擦咔擦”的剪子声停了下来——大概是薛公公那个狗腿子给天德帝献上了一杯茶,因为她听到了头顶上又传来一声刮茶碗子的声音,而后是茶碗被随手搁置于一旁时的托盘里时,茶杯与茶盖发出的轻微碰撞,紧接着,那立于他们跟前的人走了一小步,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起来吧。”

“……”

哈?

白术愣了。

就着跪在地上的姿势,跟身边的纪云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她满意地在自己师父的眼中看见了比她还要莫名其妙的疑虑。

但是皇命不可违,万岁爷都让他们起来了,他们自然就不能再不识抬举地继续跪着,索性从地上爬起来,垂着脑袋站稳了。

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又有些超乎白术意料。

天德帝先是就“拿人不上报”这件事将他们臭骂一顿,期间夹杂着诉说自己被逼无奈,实属有人检举锦衣卫嚣张跋扈,他再也压不下来怨声云云,这才开始重视此事……然后好巧不巧地,却将云簏居然就是西决的线人这件事调查了出来,当时很多官员在场看着,所有人都知道云簏这会儿就在都尉府,纵使天德帝想保他们,也保他们不住。

然后就有了豹韬卫包抄都尉府的“闹剧”。

对,没错,这皇帝,称自己一手策划出来的好戏叫“闹剧”呢——就好像全天下都是傻子就他一个聪明人,这会儿谁都会相信他给自己这蹩脚的洗白似的。

——天德帝没说错,锦衣卫是够嚣张的,可不也嚣张了很多年了?

这些年朝廷要犯、朝廷命官,他们也没少往府里捉,明明都是先捉了人拷打了问了,回头想起才补一张申请给皇帝求批准,要严格算起来,在那后面补的申请送到黄帝面前时,同样“窝藏要犯”的理由也是一个用一个准,这么多年来,却从来没出过事,怎么偏偏到了这时候,却突然成了逼得皇帝都“没法反驳”的“不得不办”的整治理由了?

都尉府是什么地方,皇帝自己最清楚,里面会有什么人,皇帝自己也是最清楚,锦衣卫要办什么事儿,还是皇帝最清楚——当然,相对的,锦衣卫对于皇家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天德帝,更加是比谁都清楚。

他们就是那坐在龙椅上之人的座下鹰犬。

是他左右臂;是他的眼;是他的耳;有时候,他们甚至会成为他手中的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

而事到如今,皇帝只是害怕这鹰犬的牙太尖、翅膀太硬,伤着主人,但是很显然,他并不打算因此而废了自己的手臂;戳瞎自己的眼睛,弄聋自己的耳朵,折断这把好用的利刃。

锦衣卫如今太风光了,而天德帝,想让他们变回以前那样站在阴暗处、见不得光、眼中只有皇家的仪鸾司护卫。

“……”

想到这里,白术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与此同时,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凉飕飕的,寒气一个劲儿地从脚底往上冒——在来到这里之前,她也曾经在自己的上司面前装傻充愣,假装好像自己并不知道对方将她做的事情的功劳抢去——她并不在意这个。

但是现在,她没想到,天德帝想要糊弄他们,让他们不要那么在意的,居然是他们的命。

伴君如伴虎,当真不是说着玩儿的——面前这人当初能将他们锦衣卫捧得有多高,一个不高兴了,就能将他们摔得有多狠,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甚至不愿意想一个稍微站得住脚的理由来哄骗一下他们,就好像他知道其实就算不怎么用费心思,他们不敢也不会反抗他似的。

白术低着头,满脸麻木地听着天德帝教训他们数落他们的不是,正发着呆呢,忽然便感觉那身着龙袍的人如同一阵风似的刮到了自己的面前,站稳了,忽然弯腰在她身上不远不近的距离嗅了嗅鼻子,那教训人的话头忽然一顿,十分具有跳跃性地问道:“受伤了?怎身上这么浓的血腥味?”

“……”

白术被吓得差点尿出来,身体猛地紧绷起来,抬起头,对视上天德帝那双疑惑的双眼,又猛地低下头去,脑子里嗡嗡地乱响,一会儿纠结这是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好机会,再一会儿又纠结现在这天德帝瞧他们正不爽,再出个这种破事指不定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犹豫老半天,最后木着脸扯了扯唇角道:“回万岁爷的话,方才在查西决二皇子的时候出了点篓子,卑职生怕引出祸端误了大事,只好用绣春刀弄伤了自己才得以脱身……”

天德帝闻言皱起眉:“你也真下得去手,流不少血吧,这味儿重得……”

“……”

对,要不怎么说女人是天生的战斗种族呢,每个月流那么多血还死不了。

顺便……老子一路走过来也没人说我身上“味儿重”,怎地就你鼻子和狗似的,锦衣卫正指挥使的位置您自己来坐得了?

见白术不说话,天德帝也不唠叨了,叫了人给都尉府送去些止血药,又莫名其妙地将云峥的俸禄扣去大半年,琢磨了下又说让王睿回来不用去都尉府了,做出这么一系列儿戏似的决定,最后大手一挥,意思是让都尉府借着辅助大理寺继续查这个案子——注意,是辅助。

他们又成了君公公手底下打下手的临时工了。

不过好在,这事儿似乎就算这么定下了——他们想象中的那些个腥风血雨,居然并没有来,真正似乎受了罚的就云峥一人,王睿走了,都尉府锦衣卫正指挥使位置虚着,现在指不定又有多少人正眼巴巴地盯着这块肥肉。

白术他们四人走出御花园时,不由得面面相觑总有些个劫后余生的感觉,一路沉默不语走回了都尉府,这才发现都尉府门前的豹韬卫都撤了,剩下一群在职锦衣卫一个不拉地等在院子里探头探脑,见白术他们一根汗毛也没少地走着回来了,纷纷是露出了一口松了气的模样,有一拥而上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这问那。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抓了白术一把,将她往外扯了扯,她踉跄着被拖出人群,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是十八,这家伙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方才你们回来之前没多久,你男人来过,又走了。”

“谁?”白术下意识反问。

十八撇撇嘴:“君长知。”

白术一愣:“他来干嘛?”

“不知道,跟咱们要了些卷宗,说是万岁爷的意思,因为他有口谕呢,咱们就给了,说是好像接下来那个案子咱们跟大理寺一块儿查?”十八摸了摸下巴说,“不过我怎么觉得他也不像是来拿东西的啊——”

这边十八话头刚一落,那边便看见大理寺主薄慌慌张张地进来了,越过门槛一抬头看见满院子呼啦啦一大堆身穿飞鱼服人高马大的锦衣卫忽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拧过脑袋瞧着自己,像是吓傻了眼似的,也不敢走近,往门边一站:“咱、咱家大人说,让那个,那个编号二十八的回来了,到大理寺一趟去。”

于是在场的剩下二十七张脸又齐刷刷地转向了白术。

白术满脸莫名其妙:“叫我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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