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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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这几天在查曹瑞安,白术是知道的——因为有些任务是天德帝单独交予某几个锦衣卫的,所以任务具体内容,哪怕是锦衣卫内部自己人也不一定各个都熟悉——白术只当是万岁爷怀疑曹瑞安和北镇王还有一些联系,让纪云去查,原本只是以为查一查两人有没有来往过密,适当阻拦也就罢了……如今来看,他们好像查的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啊?

居然弄回这么老大一沓东西。

白术奇怪地伸脑袋去看,发现那一叠纸都是字迹不同的账单拓本,有租船的凭条,可惜这些到了某个岸口就断了,然后是一沓通关的批文,还有一些私人账户的钱庄来往记录,白术一一看过了,发现那些船来自五湖四海,目标却统统都指向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叫“少庆”的岸口。

纪云又从怀里拿出来个泛黄的羊皮地图,展开了,白术掀起眼皮扫了一眼,立刻分辨出地图上画的是大商国的版图,只见纪云指了指那版图上方的某处:“这里是少庆。”

白术莫名地与二十一对视一眼,双双伸手去看,眯眼看了一会儿白术忽然“哎呀”一声,几乎是立刻看出了端倪,原来这“少庆”,就是通往北方水路转陆路的最后一个可抵达岸口,北方缺水,再往后就没有可行船的路了,所以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些租船的凭条只到少庆就没有继续的行船记录的原因……

“过了这岸口上了岸,前经少关,北阳,俞夏,公主岭四大关口,通往四个方向,然而那地图就像是一个收起来的笼——”纪云的手指分开,顺着四个关口的方向滑去,最后猛地一收握成拳头砸在某一处——虽然出了少关,可去的地方看似天宽地广,然而顺着纪云的手看去却不难看出,这四个关口最后所有的指向处,统统都指向北镇王的封地。

再往外,就是大商国界了。

这么多年来,北镇王也可以算得上是亲自守在边关的将军王,如果不是因为他沉迷于酒色难以自拔,呼声应该很高才对——然而前几日大家所见,他算是早就被那闲王的日子掏空了身子。

百姓对这个曾经的功臣很失望。

按道理来说,天德帝也是。

但是……

如果他就是想要这个效果呢?

白术想了想,顿时觉得有些心惊肉跳,连忙将纪云拿回来的那叠东西里翻了翻,却发现翻不到什么实际有用的东西,其中夹杂着几个粮行的批文,看着也是规规矩矩,加起来的总量也是在朝廷规定的运输量范围内,并非有何不妥。

只不过这点粮食,不至于用这么多船大费周章地折腾到北方。

北方的土地肥沃,自给自足吃口饭绝对不成问题。

这北镇王扑腾什么呢?

“只有这些?”二十一似乎也跟白术想到了一起去,翻了翻那一叠各式各样的玩意,皱起眉道,“你跟着那曹瑞安那么老些天,就弄到这些啊?就这两口吃的,别说养兵,随便找个那块地方收成不好开仓赈粮也说得过去啊。”

养兵?

白术拧过脑袋,十分惊悚地看了二十一一眼。

“你以为容易你去。”纪云冷笑一声,“这些肯定不是全部,买的什么东西,最后是不是通过少庆一路运到北方,统统不知道——这还是漏网之鱼,其他的已经跟上头报销了的说不定早就销毁了,曹大人也不是个傻子,他知道这些东西被找到了也无大碍,能找的借口很多,光靠这些,咱们交不了差。”

白术举起手:“等下,你们——你们觉得他会运什么啊,或者说,你们要什么交差?”

话语刚落,鼻子上就被纪云弹了一下:“小点儿声。”

白术摸着鼻子坐回去,伸头看将那一沓玩意一一看过去,一边听纪云在她头顶上说:“这算是有些眉目了,只是暂时没抓着他的狐狸尾巴,狐狸臊味儿闻到了那就错不了——等什么时候,老子掘地三尺从曹瑞安手里弄出来点大量囤粮或者运输铁器的证据……”

“难,曹瑞安做到这个官职,他也不是傻子。”二十一拢着手,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些玩意和满脸跃跃欲试的指挥使,懒洋洋地拖长了声音说,“不过万岁爷算是继承了先帝爷的疑心病,你这么些东西交上去,北镇王怕是回不去了。”

铁器,屯粮,北镇王,天德帝。

一系列的话听得白术心惊肉跳,站起来就往外走,还没走出几步被纪云一步叫住,她回过头,皱起眉:“我走了你们再继续。”

“说都说完了,你跑什么。”纪云将桌子上的东西收起来,包括大商国版图的羊皮也小心翼翼叠好,“而且就算听听怎么了,又没让你抗把铲子跟着我一块儿去挖曹大人家的院子。”

白术摆摆手,哆嗦道:“人家说知道太多的活不长,别告诉我,别告诉我。”

二十一和纪云瞅着她这副贪生怕死得理直气壮的模样,无奈又好笑得很,招手将她召回来坐下——接下来果真不再说这事情,扯七扯八的,开始说冬季狩猎的事情——说到这个,纪云和二十一都挺兴奋的,可怜了他们这群气血方刚的小伙子,一身功夫却一年到头全憋屈在了央城之内,好不容易有了机会给他们放开了撒野,这会儿看着都挺期待的。

虽然表面上还是跟着万岁爷一块儿去,守着万岁爷的安全。

但是那马儿撒开了蹄子跑,谁还顾得上谁啊。

两人聊得欢快,白术听他们说了一会儿,抬起头见外面停雪了,就站起来准备往大理寺去,纪云见了也跟着站起来说是要跟万岁爷报告下任务进度,索性一块儿跟白术出了门——白术去君长知面前热脸贴贴冷屁股打了个滚喝了杯热茶,拍拍屁股出来了,寻思着反正也是无聊,索性慢吞吞地往万岁爷在的那方向挪,准备去接她述职的师父下班。

谁知道刚走到大殿门前,脚还没迈出去呢,就见纪云出来了。

那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白术还以为他被骂了,凑上去问,谁知道纪云只是摇摇头,言简意赅地说了句:“万岁爷的眼里,还是容不得半粒沙。”

……

天德三年,正月初一。

天德帝率众臣,浩浩荡荡千余人,前往天赐猎场展开冬季狩猎。

北镇王、禄王座其左右,锦衣卫在职二十七人全员到位,无一人留守皇城。

☆、第一百二十四章

皇家狩猎场位于央城往北约五百公里处的天池行宫,四周春夏时节群山环绕,双溪环抱,后山处有温泉,方圆百里便已肃清普通百姓,非有公文在手者禁止随意出入,周围环境倒是清静得令人向往——有时候夏季炎热难熬,皇帝也会跑到此处行宫来避暑降温。

从央城到天池行宫,若有公文互递,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大约二天二夜可到,但是皇帝出行,先不说陪伴其左右的王公大臣里还有几个身子骨吃不消也被抓来凑热闹的文官,光那些吃的用的穿的便装了十几个马车,那泱泱几百上千人浩浩荡荡的队伍,拖拖拉拉下来,怎么也要三天三夜才走得下来。

天德帝是不急——这才开年头一天,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然而有机会借着放松放松,少被言官气几天他也是极高兴的,于是当队伍出发开始他心情就相当不错,端正坐直了在华丽宽大的銮车里,跟夹道欢迎的老百姓挥手致意——

有了前几日那一看就知道是在脸上写着“我纵欲过度”的北镇王的对比,大商国老百姓见自家天子器宇轩昂、人模狗样,那眉目之前都透着英气与精神气儿,大伙心下自然欢喜,再寻思着先帝虽然久病多时,然而怎么都算毫无先兆突然驾崩,这新帝仓促上位以来,天灾*一连遇见多少困难都迎刃而解,索性没出什么大岔子,实在难得……眼下眼瞧着一年到头,又有瑞雪兆丰年的祥和之意,老百姓喜气洋洋之间,顿时又比寻常更加热情。

天德帝一路微笑得脸快抽筋,直到銮车出了城门,赶紧收敛了笑,吆喝着找薛公公让他换了马车。

等上了那宽敞的、垫的厚厚实实的马车,温热的毯子掀开盖上膝盖,又喝上了一口新鲜露水滚的热茶,这才算是喘过气来……手中捏着茶杯,天德帝孟楼正准备图个清静自个儿懒洋洋地歪着,茶刚喝两口,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一抬头,果不其然看见打点好了一切的薛公公拢着袖子跪一旁,也不下车,也不动作……一副有话要讲的模样。

孟楼心中好笑,碍着这薛公公也上了年纪不好意思直接责骂他,索性装傻,挑了挑眉:“薛公公呀,朕这没别的事了,您老也歇着去吧?”

“哦,”薛公公眉眼不动,尖细着个嗓音说,“万岁爷鞋袜还未换下呢?这会儿也该到午歇时候了,擦把脸歇下?”

“行。”

“找人伺候您?”

“可以。”

“哎呀,老奴忘记了,”薛公公一拍脑门,佯装悔意,“万岁爷这是没带娘娘随身伺候,老奴有罪,罪该万死——”

那“死”字脱得又长又尖,天德帝冷不丁一口茶被噎得吐回杯子里,无奈薛公公怎么就不能放弃惦记让他传宗接代这件事情,想发火,又反应过来这老阉奴怎么说也是忠心,只不过好心办的事让人高兴不起来,自己也不好为难,索性看他演,等他演够了,这才杯子一放,用淡淡的语气道:“别在这阴阳怪气的了,娘娘娘娘的烦不烦,朕走时候不是带上个了吗?虽然不是娘娘但是用用也是可以的——这会儿都尉府的除了站班的,剩下的都在后面吧?把她叫上来伺候不就成了?”

薛公公眉眼一动,还想说什么,只不过天德帝不再给他啰嗦的机会,一只手撑着脑袋,皱起眉闭上了眼:“快去,否则朕就这么歇下也没关系——出了央城,人烟稀少的地方,朕换马溜溜。”

相比起让天德帝骑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薛公公当然还是乐意他老老实实在马车里呆着,当即不敢多话退了出去——吆喝着马车继续前进,当队伍开始缓缓蠕动,他老人家便遣了个手底下的小公公,打发他到后面的队伍里去找人,那小公公也是最近才调上来到内务府,认了薛公公做干爹,这会儿一听他让自己去找人,又是去那“队伍后面”找人,顿时脸上就犹豫了:“干爹,怎么万岁爷找人伺候要到那地方找,那后面的可都是……”

“让你去你就去,哪哪都那么多废话!”薛公公不耐烦地踹了他屁股一脚,“到了地方,抱那人的名字,自然就有人来了——难不成还能吃了你不成?你怕得罪那群鹰犬,怎么不怕得罪你干爹我啊?”

“……”

薛公公脸色不好看,那小公公自然不敢多说,苦着个脸一弯腰,然后便一溜烟儿地往队伍后面走了。

……

经过了几顶虽不如最前面的华丽然而也足够精贵的马车,眼瞧着就要到运送物资的队伍边上,那小公公走到一半,却忽然间到其中的一辆马车前方忽然开了门,门缝隙里露出了一张俊得像神仙似的脸,那人身拥着华贵狐裘,尖细的下巴隐藏在毛领子里,唇瓣的颜色极淡——整个人都好看得像是天上的神仙。

小公公看傻了眼,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谁——换下那一身绯色官袍,险些他都以为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呢,这会儿连忙做了个礼:“奴才参见君大人。”

马车里的人不轻不重地“唔”了一声,问:“公公行色匆匆,这是往哪赶?莫不是万岁爷有什么事?”

那小公公听君长知问了,这才立刻垮下脸:“薛公公让我到后面去,跟锦衣卫大爷队伍里讨个人前面伺候着去。”

君长知闻言,先是皱眉,而后舒展开来,微微一笑应了声,便挥手让他去了,见那小公公唯恐耽误了事儿时的埋头一路小跑跑走了,他却不急着坐回去,光是靠在马车边上发起了呆——赶车的小厮本是君府带来的,见他这模样也是难得,不由得出声提醒:“少爷,外头风大,您还是赶紧坐回去,仔细着凉。”

君长知闻言,也像是菜回过神来一般,那双漂亮的瞳眸微微闪烁,随即一笑:“稍等。”

……

等那小公公告别了君长知,一路杀到都尉府那一大窝煞神的队伍跟前时,老远地便看见他们各个身穿飞鱼服、□□乘骑高大骏马的模样,每个锦衣卫侍卫的腰间都挂着一把修长的刀,他想了想,记得人家跟他说那是“绣春刀”,见那走在最前面的锦衣卫指挥使高大威武、英气十足,不由得心生羡慕,多看了几眼。

却发现这会儿他似乎正回头跟什么说话。

不仅是锦衣卫指挥使,那队伍里剩下的的人,似乎都微微将脑袋偏向了一个方向,兴致勃勃地听一个什么人说话……

小公公有些困惑地伸了伸脖子,等那队伍缓缓靠近,远远地,他便听见个声音传来——

“知道怎么分辨母马和公马么?答案就是听它们跑步时马蹄分出的声音,那母的就是“濑狗喔濑狗喔”,公的就是“喔濑狗喔濑狗”——知道为什么么?因为‘来搞我来搞我’和‘我来搞我来搞’……“

锦衣卫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公公:“……”

一堆英俊小伙在马背上因为个低俗得要命的荤笑话笑得东倒西歪,毫无形象可言,而那*兮兮的模样跟传说中锦衣卫那种严肃、庄重、威武的形象完全沾不上边,小公公拢着袖子正幻灭呢,忽然便听见马蹄“嘚嘚”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是一声轻轻的喝声,他如梦初醒般猛地抬起头,往旁边一看,这才看见,方才那走在最前头的锦衣卫指挥使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高头骏马,投下的阴影将他笼罩起来,这会儿,后者收敛了笑,脸上却是温和地问:“这位公公,可是有事?”

说话的人自然是纪云。

那小公公头一回跟锦衣卫说话,见后者坐在马背上微微弯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生紧张,结结巴巴道:“薛公公,说万岁爷宣、宣锦衣卫二十八字号,上前、前头伺候——伺候着去!”

那公公话语刚落,便感觉到纪云那群锦衣卫稍稍安静下来,而在他面前的锦衣卫指挥使也浅浅地皱起了眉头——那一下子变化了的气氛让他紧张得徒然生了尿意,连带着额间的冷汗冒出,他急急忙忙地抬起手擦了擦汗,正想说什么,忽然间,便听见一阵稍稍快速的马蹄声靠近,紧接着,之前那说荤笑话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这才出城门,就迫不及待来找茬,万岁爷今早可是多吃了一个馒头,撑着了么?”

那声音清脆爽朗,其中还带着一丝丝和男人说话不同的柔和。

那小公公一愣,没想到有人这么大逆不道不怕死地说天德帝“吃饱了撑着”,连忙抬起头一看,这才看见锦衣卫队伍稍稍往两旁分开,从他们中间走出个显得不太一样的身影——来人也是骑在马背上,然而无论是那马上的人的身形还是马本身,都比其他的锦衣卫整个儿小了一号……好在马背上的人是正常的,一张白净的脸,长发高高竖起在脑后,没戴发冠,却是极为怕疼似的将那斗篷的帽子拉了起来。

这让她看上去似乎又小了一号。

这会儿她正瞪着眼,好奇地看着面前来要人的阉官,就想等着他回答似的。

眼前那人与指挥使大爷一比,气势可以说是直接归零,小公公自然是眉头一皱,大着胆子道:“万岁爷的事,咱们这些奴才可管不来,还烦请各位锦衣卫大爷们通融通融,让那二十八字号出来,随奴才到前头去伺候着主子才是正经事。”

他话语刚落,便听见面前那毫无气势可言的锦衣卫抬起手,整理了下脑袋上的斗篷帽子,抖落了一些雪花,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我就是,走吧,看看那吃饱了撑得又整什么幺蛾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趁着那小公公愣在原地,白术低下头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遍——看见他靴子上沾满了雪花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微微一顿寻思片刻,拍拍□□坐骑的脑袋正欲翻身下马,在她的身边,纪云却是已经料到了她想要做什么似的,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肘——白术下马不成,又稳稳地坐回了马背上,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家指挥使大人:“怎么?”

纪云清了清嗓子:“记得上回我同你说的那些话了么?”

白术心想你他娘的跟我说了那么多话,我咋记得你这会儿说的哪一句——抬起眼正欲说“不记得”,却在对视上纪云那双眼睛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这会儿他这是在提醒她,那日在大殿门前雪地里说的那些话,比如,万岁爷并不喜欢乖顺的人,所以想要从他那里脱身,只需要乖顺着他,让他乏味便是了。

白术稍稍定神,点点头,言简意赅答道:“知道了,放心。”

后面一群锦衣卫皆是一头雾水不晓得这师徒两人在打的什么密语,这时候又听见纪云“唔”了声,随即放开了抓在白术手肘上的大手:“去吧,骑着马去就成,地下雪凉,前些日子不还嚷嚷肚子疼么?”

白术“哦”了声,点点头想想也是,烦请那等在一旁的小公公带路——于是那小公公一弯腰就前头小跑带路去了,看着也没让白术下马跟他一块儿走的意思,白术虽然不好意思也不好再说什么,索性轻轻踢了踢马肚子,便让坐骑跟着他屁股后面亦步亦随地去了……

目送那纤细小巧的背影在马上一晃一晃地远去,锦衣卫指挥使这才收回了目光,摸摸鼻尖,挥挥手示意身后锦衣卫们继续前进,没一会儿,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拧头一看是二十一,纪云一看着家伙贼眉鼠眼不像是要干好事的模样,斜睨他一眼:“做什么?”

二十一嬉皮笑脸:“纪哥儿,你对小白挺好的呀?”

“嗯,咱们都尉府成立来不就这么一破闺女么,”纪云漫不经心道,“自家的东西,品质再差,也得收着。”

二十一阴阳怪气道:“哟。”

纪云“啧”了声:“怎么?”

纪云到底还是指挥使,哪怕没有之前云峥大爷的威信,多多少少还是能使唤得动都尉府这群泼猴的,这下子冷不丁地被他这么不冷不热地扫了眼,二十一缩了缩脖子,脸上那笑却是不变:“没怎么,收着,收着,好好收着啊。”

一边说着,一边就回到那身后嘻嘻哈哈闹成一群的锦衣卫队伍里去了。

唯独留下纪云一人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周围忽然安静下来,锦衣卫指挥使盯着之前白术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垂下眼,似专心赶路,又像是有了心事,在身后又开始讲起了笑话的二十一和十五他们的调笑声中,显得异常地沉默了起来。

……

而白术这边,经过了长长的物资队伍,一路上饶有兴致地问问随行人员每一车里装的都什么玩意——那些赶马车的被冻的满脸通红,明明知道这人也就是随便问问,却架不住提问的人身上穿着的那一件飞鱼服,一一地回答了,白术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而此时,她也来到了随行王公大臣的队伍中去。

靠着稍后面的是文官的马车,再中间是武馆,最前面的是两位随行的王爷,白术微微眯起眼,正数来数去哪个是君府的马车呢,便听见在他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她极为熟悉的声音,极为言简意赅地命令道:“过来。”

放眼当今天下,敢这么对锦衣卫呼来喝去的,除了当今皇上,也就还剩那么一位了。

白术腰杆一挺,瞬间精神了。

也不顾那小公公步子跟不跟得上,驱马来到那顶深色却处处透着精贵的马车边上,一走进稍稍弯腰,便看见了靠在马车边上,拥着狐裘斜靠在软垫子上的大理寺卿,这会儿他手里拽着一杯热茶,见白术来了,顺手递给她——白术一只手松开缰绳接过来,发现那杯子里的热茶还烫着,一口下去,甜滋滋的五脏六腑仿佛都暖喝了起来,将空杯子还给君长知,她微微眯起眼笑道:“君大人,外面天凉风大,您怎么不在车里呆着,跑外面坐着干嘛?”

“透气。”君长知将杯子一搁,掀起眼皮子扫了眼跟他马车平行,在马背上颠来颠去的小家伙,面无表情道,“万岁爷让你到前面伺候?”

“嗯,吃饱了撑得他,想找人给他添添堵。”白术随口答道。

“放肆。”

君长知轻轻地说了声,话语中却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白术住了口,微微眯起眼盯着他看——打从入冬以来,她就觉得君公公的美颜值一路飙升,相比起夏日里他似乎皮肤变得更加白净了许多,风一吹,那拥着的裘衣皮毛拂动,和神仙似的……这会儿看得正出神,却看见君长知冲着她招招手。

白术一愣,下意识地从马背上弯下腰——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要干嘛,便看见君长知也从靠坐的地方坐了起来,一人坐在马背上,一人坐在马车上,白术只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等她回过神时,眨眨眼,看着君长知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年轻的大理寺卿那不知道审过多少冤假错案、又将多少贪污官吏送上黄泉路的指尖灵活地替她整理了□上斗篷系着的带子。

然后抽离。

“系带松了。”君长知淡淡道,手虽然缩了回去,人却并没有靠坐回去。

就在白术的面前。

“喔。”白术还保持着半弯腰的动作,满脸放空,满脑子都是这会儿就在她眼前的高挺白皙的鼻尖。

“一会凡事顺着万岁爷,少嘴贱,少作,就能少吃些苦头……待万岁爷玩儿腻味了,自然会放你离开。”君长知用近乎于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一边说着,又抬起手,提白术扫去了落在肩头的雪花,这一动作看似漫不经心,那有些冰凉的指尖,却有意无意地从白术脸颊一侧扫过,“男人的事情,你不懂,我懂。”

白术只觉得脸颊一侧被触碰到的地方几乎快要着火。

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等她回过神来时,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心跳过速得濒临死亡。

大冬天的,脸都快自然毁容了,白术沉默半晌,盯着面前的大理寺卿,一个不过脑子顺口就问:“我师父说,你把我当闺女养呢,真的假的?”

君长知闻言,先是掀眼皮子扫了白术一眼不置可否的模样,白术心中一凉,心想他妈的还真是啊,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他沙哑着嗓子,低低说道:“他说什么你就信?”

“…………”

“说什么昏话,我闺女要长歪成你这样,我君某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

白术唇角抽了抽,也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发火。

“我把你们姐妹从西北带回央城,自然就要照顾着你们,你们若是有个好歹,我该怎么同你们爹娘交代——之前不分青红皂白对你用了刑,这事算起来实在也算我亏欠你,这会儿提点你一下,算是还了那个情。”

君长知不咸不淡地说着,而且用的是“你们”——白术想了想,这才想起君府里还有个牛银花,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听君长知的话,他也经常“照顾”她才对……想到这里,白术皱皱眉,又松开了眉头,形象这会儿你承认自己的错倒是承认得快,之前还吹胡子瞪眼睛地打死不肯说自己有错呢。

君长知言罢,两人双双安静下来,一时间气氛有些个微妙。

白术动了动唇正想说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听见身边传来弱弱的一声“君大人”,定眼一看,发现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上来的小公公一脸为妙地站在旁边,想要催促又不好催促的可怜模样,白术撇撇嘴坐直了身子,同时君长知也懒洋洋地靠回了马车里的软垫子上,拿过之前白术用的杯子在之间把玩了一会儿,顿了顿后,忽然没头没尾道:“实在不行,便叫吧。”

白术莫名其妙。

而等她想问什么意思时,君长知已经回了马车里。

她没办法,只好跟那小公公走了。

却不知道,还没等她走远呢,那原本垂下的帘子又被人重新掀开,君府赶车的小厮奇怪地回过头,看着目光沉定看着不远处那锦衣卫离开的背影的自家主子,唤了声:“少爷?”

被他叫了声,那人才如梦初醒般,收回了目光,浅浅蹙眉道:“三全,让他们备马。”

“少、少爷?”名唤“三全”的小厮楞了,“这就不坐马车啦?前面的路还远着呢。”

“嗯,换马。”君长知道,“我前头遛遛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这会儿,满心以为君长知已经坐回了马车里午睡的白术已经快要到天德帝的马车跟前。

那跟在一路小跑的公公后面晃晃悠悠的大白马似乎极不耐烦地打着鼻盹,白术弯腰伸出手拍了拍它的臭马脸表示稍安勿躁,此时正巧路过了禄王以及北镇王的马车——前者的马车倒是安安静静,也不知道是那从江南来的禄王受不得这偏北地区的寒冷早就歇息下了还是怎么的;经过北镇王的马车时,里面动静却是不一般,大半天的,低语轻吟的喘息声调笑声哪怕是马车车轱辘转动的声音都掩饰不掉,白术经过时,暗暗咂舌心道一声“白日宣淫”,见赶车的太监以及随行侍卫皆是一脸不自然,干脆稍稍勒住马,将腰间绣春刀连着刀鞘一块儿,往那马车上敲了敲。

“咚咚”两声闷响,那马车里的响儿立刻停了下来。

见周围的人都是一脸震惊地转过头望着自己,白术笑了笑,将佩刀挂回靠近马车的那一边,似乎是听见了马车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而在里面的人来得及来开窗骂人之前,白术已经伸出手,一把扣住了那窗子的锁——

白术别的本事没有,也就是力气大,马车里面就是个被掏空了身子的王爷,自然不是她的对手,挣扎了一会儿拉不开窗户,索性放弃继续拉扯,就低低地问了句:“谁在外面?好大的胆子。”

白术清了清嗓音,面不改色地缩回了压在窗户上的手笑笑道:“回王爷的话,卑职都尉府的,方才经过王爷马车,路滑马儿踉跄了下,佩刀不小心撞到马车边上,若惊扰了王爷,卑职这厢给您赔不是了。”

马车里安静了下,片刻后道:“都尉府?锦衣卫?”

见周围的那些个赶车的以及侍从都瞪大了眼满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白术脸上笑容扩大了些,却老老实实回答:“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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