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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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的脾气也是一而再,再而衰,三而歇,你挡得住她第一下,又愿意做低伏小,她的火气自然也就小了。

十一娘望着她笑容亲热,然后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递给琥珀,一副不再出门、诚心待客的模样,又吩咐冬青去沏茶,让滨菊把自己常用的那个灰鼠皮的坐褥拿来垫到杌子上好让十娘坐。

十娘的脸色微微一霁。

谁知道,接过披风的琥珀眼珠子一转,笑道:“十一小姐,大太太差人传您去的…要不,我去跟珊瑚姐姐说一声,说您立刻就去,让她在大太太面前暂时帮您打个掩护?”

十一娘心里暗暗喊糟。

十娘平日里最听不得有人拿大太太来压她。

只是她喝斥琥珀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十娘已脸色一变,上前一步就要把她屋里那黑漆圆桌掀了──这圆桌是紫檀木的,很沉,她连使了两次力都没能掀翻,索性衣袖在桌上一扫,茶具器皿“哗啦啦”落地碎了一片。

十娘的动作很快,琥珀几个看得呆若木鸡。

十一娘不由呻吟。

各屋里的器皿都是要上册的,按着四季更换,桌上摆的这套粉彩十样锦的茶具最少值十两银子…她是要赔得。

这念头一闪,十娘已挽着衣袖朝她冲来。

十一娘知道,要是十娘这拳头打下来,除非像以前一样,把自己打个半死,要不然,这“没有手足之情”的大帽子十娘要被扣上,自己也跑不了…她刚想抬手护着头,眼角扫过冬青惊恐的面孔,心中一动。

如果自己真的被打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燕京了?

一瞬间,她硬生生地压住了用手护头的本能。

“十小姐,你不顾自己,总要顾着四姨娘才是!”

在琥珀焦急的叫喊声中,冬青已一把将十一娘拽到了自己的身后,帘子一晃,百枝和九香冲了进来,一左一右地挟了十娘,让十娘不能动弹。

“狗东西,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吗?”十娘鬓角青筋凸起,满目赤红,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样子十分吓人。

百枝的脸色更不好看,她朝着十一娘点了点头:“十一小姐,我们家小姐失礼了,等会我们再来给您陪罪。”

九香也满脸歉意地朝十一娘点了点头,然后两人拽了十娘就走。

十娘一边叫骂,一边挣扎着,扬起的脚踢翻了一旁的小杌子,百枝和九香却是一言不发,只管奋力架着十娘往外走。

她们两人俱是高大的个子,十娘很快被架了出去。

“…你们两个小娼妇,那小蹄子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要帮外不帮里…”

“十小姐,”百枝的声音有些沮丧,“您也不用骂,我们只是不想落得碧桃和红桃的下场罢了!”

十娘的声音嘎然而止。

据家里的妈妈们说,碧桃和红桃都打得半死,然后被卖到了娼寮…她们都是从小服侍十娘的…

“十小姐,您就消停消停吧!”百枝的声音里带着疲惫,“您这样闹了有什么好?大太太就会正眼瞧您还是四姨娘就能从那破厢房里搬出来。说起来,您今年也十四岁了,嫁得早的,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一点也不长进…”

声音渐行渐远,半晌,十一娘屋里的人才回过神来。

“小姐,您没事吧!”冬青拉了十一娘的手,有些激动上上下下打量她,“您怎么也不避一下。这要是一巴掌打上去了,非破相不可…”

她的话音刚落,门帘子毫无征兆地被撩开,一张笑眯眯地圆脸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哎哟,这是怎么了?十一小姐发好大的脾气啊!”

“许妈妈!”

屋里的人都微微变色,冬青更是张口欲解释,十一娘已狠狠捏了一下她的手,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妈妈真是稀客!”

许妈妈眼珠子一转,把屋子里的情况看了个遍,这才笑着向十一娘福了福,道:“大太太吩咐我到五小姐和十一小姐屋里看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减的东西。没想到,五小姐那里缺两枝上等的狼毫笔,您这里,倒是缺一套粉彩的茶盅。”说着,抿着嘴笑起来。

十一娘也笑:“那就有劳妈妈帮着记着,到时候给我们添上。”又绕过地上的碎瓷把她迎进自己的卧屋,“妈妈进来喝杯茶吧!”

许妈妈看也不看脚边倒的小杌子,神色自若地跟着十一娘进了卧屋。

琥珀忙指挥着竺香上茶上点心,冬青则领着滨菊和秋菊打扫宴息处的狼狈。

许妈妈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倾耳听宴息处的动静,竟然只有轻微的窸窣声。

她不由暗暗点头。

想必冬青和滨菊看到有客人,所以蹲在地上用帕子包着手在捡碎瓷。

许妈妈放了茶盅,琥珀忙将早已准备好的账册递了过去:“妈妈请看。”

“那我就不客气了。”许妈妈笑着,将账册摊在了一旁的茶几上,然后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匣子,打开,拿出副眼镜仔细地看起来。

琥珀不由暗暗心惊。

这副眼镜,还是大太太娘家兄弟在广东任参议的时候让人从广东带过来的,别说是罗府了,就是整个余杭也只有这一副。没想到,大太太竟然把它赏给了许妈妈…想着,心里不由羡慕起来,做人做到许妈妈这样,也不算白活了!

十一娘却想着十娘。

据说,当年四姨娘从福建回来的时候立刻将手中的账册全交了,在太太面前循规蹈矩不越雷池一步,要不是十娘把自己给打了,大太太还真找不到发落她的借口…这样缜密的人怎么会养出十娘这样一个鲁莽到无知的女儿来…

两人各有心思沉默不言,许妈妈翻账册的“沙沙”声让屋子更显静谧。

良久,许妈妈抬头,笑着将眼镜放进匣子,重新装进衣袖:“正如小姐所言,大太太平日赏的东西就多,要是日常用度,也就不用添什么了。只是这样进京,是去大姑奶奶家里给徐家太夫人祝寿,到时候,满堂富贵,我们比不得皇室贵胄,可也不能太寒酸。大太太已经在老吉祥给十一小姐订了一套珊瑚玳瑁贝壳头面,一套珍珠赤银头面。我又瞧了十一小姐前几日做的春裳,倒是正好,不用添置什么了。只是不知道十一小姐还有什么想添的东西没有?”

十一娘笑道:“我也没什么想添的东西。”

许妈妈听了就笑着站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回了大太太了!”

十一娘站起送客:“有劳妈妈走一趟。”

“十一小姐总是这么客气。”许妈妈笑应着,和十一娘告辞,去了大太太处。

“怎样?”大太太半倚在卧屋的贵妃榻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屋里蹑手蹑脚收拾箱笼的丫鬟们。

许妈妈犹豫了片刻。

大太太起身:“你跟我来。”

许妈妈应了一声“是”,和大太太去了楼下的宴息处。

“怎么?两个小丫头都提出了要求?”大太太的目光有些冷。

许妈妈忙给大太太斟了一杯茶,笑道:“两位小姐的东西我都看了看,平时您赏的多,又新做了春裳,也没什么要添减的。私下里呢,五小姐提出来要买两枝好狼毫,也不过是五十两银子的事。十一小姐倒是什么也没提…不过,我去的时候,却遇到了一桩事!”

不愿意当着屋里的丫鬟说出来的事,自然不是普通的事!

大太太“哦”了一声,坐直了身子,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

许妈妈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十小姐到十一小姐屋里闹事,把屋里的东西都砸了。我进去的时候,佯装不知的样子问十一小姐,说,十一小姐好大的脾气。十一小姐却避而不答…太太,您开始选十一小姐的时候,我还有些不大乐意。觉得不如五小姐,有个兄弟在家里…现在看来,她倒真是个宅心仁厚的。”

第二十二章

“宅心仁厚有什么用!”大太太苦笑,“总归不是自己生的…”

许妈妈欲言又止,到底没有作声。

两人沉默半晌,大太太叹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来:“好了,说不定,是我们虚惊一场呢!等到燕京再说吧。对了,我让吴孝全准备的东西他可准备好了!”

许妈妈迟疑片刻,道:“一共九万六千四百两银子。”

大太太脸色微变。

许妈妈已急道:“我去看了账册…大老爷临走时拔了五万两银子在身边…”

没等她的话说完,“哐当”一声,原本被大太太端在手里的掐丝珐琅三君子的茶盅已被砸得粉碎。

一时间,芝芸馆正屋内外鸦雀无声。

许妈妈眼角微红,连忙撩了帘子吩咐外面的人:“没事,大太太失手落了个茶盅,你们来个人收拾一下。”

玳瑁走了进来,用帕子包着手将地上的碎片都拾在了小匣子里,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这期间,芝芸馆正屋里始终无声无息。

“哎!”大太太低低叹一口气,“我的脾气越来越坏了。”

“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呢?”许妈妈笑着道,“何况这次是大老爷做的太过分了。”

大太太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脚下还残留的茶水水渍:“我嫁进来这么多年,他是什么也不管。我赚多少,他就能花多少。这我也不说,赚钱本是为了花的。可他倒好…在外面养妓包娼…还嫌我啰嗦…还说什么要不是我‘与更三年丧’,早就容不下我了…”

“大太太,”许妈妈忙打断了她的抱怨,“夫妻口角,哪句话伤人就拾了哪句说。大老爷一时的气话,您何必放在心上。”

“我怎能不放在心上。”大太太虽然声音压得低,但神色激动,“他要是因我教子无方,或是治家不严教训我,我也没什么话可说。可你看,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事,竟然看中了儿媳妇贴身的婢女,还是国丧家丧两重孝,我要是答应了,儿子、媳妇的脸往哪里搁?亲家那里,我又拿什么颜面去见他们?他竟然打这主意,哪里还是个人!”

许妈妈眼角的泪水也忍不住滴落下来。

她何尝不替大太太不值…可这个时候,就是有千万怨怼也不能当着大太太透露一点半点,免得火上加油!

“您和大老爷这么多年的夫妻,大老爷的性情您还不知道。”许妈妈劝道,“大老爷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个性…不过是和屋里的姊妹们吵了几句,竟然跑到外院的小花园里去哭,谁都看得出来那小蹄子不安好心。就是大奶奶知道了,不也是胀得面红耳赤,当天晚上就将那小蹄子送回了娘家。大太太,谁是谁非,大家一眼就能明白…”

“呸!”大太太目光凌厉,“蝇蚊不盯无缝的蛋。那小蹄子在那里哭,怎么不见大爷去那里劝?怎么不见三爷去那里劝?偏偏他就去了…”

许妈妈还欲说什么,大太太已摇手:“你不必再说。我心里明白着呢!论才学,他是建武三十九年的两榜进士、庶吉士,论才干,吏部考绩他连续五年得‘优’…可你看,他在福建一呆就是九年,为什么借了老太爷以前的官威都升不上去?就是因为他行为不检,多次受御史弹劾…”说着,大太太拉了许妈妈的手,眼泪涌了出来,“他要是个好东西,我早让他把你收了,你也不至于嫁给许德成落得个年少守寡的下场…我们俩人的命怎么都这么苦!”

许妈妈想到成亲三个月就坠马而逝的丈夫,再也忍不住,掩着嘴小声低泣起来。

两个人哭过后,心情都觉得平静了不少,许妈妈亲自打水服侍太太重新梳妆,又端了热茶给大太太,说起自己一直有些担心的事来:“您把家里交四爷管,姚妈妈负责内院的事,吴孝全负责外院的。我们又一去大半年,只怕…”

大太太冷冷地一笑:“我就是给个机会他们,看看他们到底能干出些什么事来?”

许妈妈听着眉角一跳。

四爷罗振声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被大太太养得如井底之蛙不知道天高地厚,总自以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还曾对身边的丫鬟说:“如果不是三年孝期,我去考个秀才还不是手到擒拿。”

大太太让他管家,岂不是让个孩子去捉弄老虎──就算是有这能力,只怕也没有力气。一个不好,把自己也给卷进去了。而姚妈妈,她扬言无论如何都要把十一小姐身边的冬青弄给自己的侄儿做媳妇的时候大太太就已经很是满,现在又把内院的事交给她,家里五位姨娘,两位小姐,她一个下人,说狠了是以上犯下,说轻了只怕压不住…至于吴孝全,大太太抬他做了总管,他倒好,大老爷要多少,他就给多少,比那牛安理在的时候还要方便…

看样子,大太太是要收拾这些人了。

她正思忖着,外面有小丫鬟颤颤巍巍地禀道:“大太太,十一小姐来了!”

大太太和许妈妈微怔。

“她来干什么?”大太太蹙了蹙眉,“难道是来告状的?”

“应该不会吧!”许妈妈笑道,“要不,让她进来说说?”

大太太点了点头,重新露出安祥亲切的笑容。

许妈妈让小丫鬟带十一娘进来。

十一娘给大太太请了安。

大太太让人给端了坐,问她:“可是有什么要置办的东西忘了?”

“不是。”十一娘笑着,“妈妈帮我看过屋里的东西,我的心就落了下来。寻思着要把箱笼收一收了,免得因我手脚慢耽搁了大家的行程。所以特意来请母亲示下,我屋里带哪几个人去为好?”

大太太就笑着问她:“那你想带哪些去人去?”

“女儿就是没个主意,所以想请母亲指点指点。”十一娘赧然地笑,“我以前虽然跟着父亲在福建住了一段时间,可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事都不记得了。这次不仅是出远门,还是要去燕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自然是希望身边的人都去。又想着,要是都像我这样,巴不得身边的人都去,那得多少车、船啊!”

大太太笑着点头:“你和五娘各带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两个粗使的婆子!”

十一娘听了很失望,却笑着应着大太太的话:“琥珀原是在母亲身边服侍的,自然比冬青她们有眼界,她是要去的…冬青年纪最长,遇事有主见,她也是要去的…那就让滨菊在家里看家吧!她性情温和,又细心,我们一去大半年,家里的瓶瓶罐罐都得要人保管…”

一席话说的大太太笑起来:“这孩子,到是个有心的。”

“谁说不是!”许妈妈在一旁奉承,“谁强谁弱,谁能做些什么,一清二楚!”

十一娘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了头,起身告辞:“那我就回去收拾箱笼了。”

大太太点了点头,笑道:“去吧!”

十一娘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外面的琥珀一声不吭地跟着十一娘回了绿筠楼。

不管十一小姐求没有求得动大太太,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如果不是自己突然被拔到十一小姐屋里,她又何必为难?

可她也有自己的委曲──这又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滨菊知道自己被留下来,倒也没有什么不悦。她只是笑道:“小姐回来的时候可别忘了给我带那燕京的碗豆黄和那驴打滚。”

冬青怕气氛不好,笑着凑趣:“‘驴打滚’有什么好的?就是我们这里的‘面糕’。”

“姐姐怎么知道?难道什么时候去过燕京?或是偷了小姐的书看?”

“人人到你嘴里都没个正经样。”冬青佯嗔道,“我是听七小姐说的──她可是从小就在燕京长大的。”

滨菊就问十一娘:“小姐,那您这次去燕京就可以看见七小姐了?”

“应该可以吧!”她们在一起三年多了,如今分离,而且还可能是一去不复返,谁也舍不得,都是强忍着说笑罢了,十一娘自然不会去破坏气氛,和她们说说笑笑,“还可以见到三老爷家里的五爷和六爷。”

大爷罗振兴年少中举,对罗家其他的人都是一个震动。三太太也不例外,对自己的两个儿子非常的严格。回乡守孝期间,还让自己的父亲专门从燕京请了个夫子教两个儿子读书。但两个孩子毕竟还小,顽皮的时候多。常常偷偷溜到后花园里摘花逮鸟,一来二去,就和十一娘认识了。

十一娘既不像他们的母亲那样唠叨他们,也不会像身边的丫鬟、妈妈对他们的行为大惊小怪,有时候躲到她屋子里玩,十一娘还会让人做了酸梅汤或是酥饼招待他们,然后让人去叫他们身边的丫鬟、妈妈,而是不派人去告诉三太太。因此两人和十一娘屋里的丫鬟、婆子都很亲近。

听十一娘提到罗振开和罗振誉,大家都笑了起来。

“小姐不如带点我们自制的玫瑰酱去,也好给六爷做软饼吃!”

“滨菊的主意好!”十一娘笑道,“还要带点青梅酒才好。三太太曾经说过好喝。”

“小姐也别忘了大爷和大奶奶,还有二太太那边的三爷、三少奶奶和七小姐!”

“好。”十一娘兴致勃勃的样子,“我们来合计合计,看要带些什么东西去燕京…东西不必多,也不必贵重。大太太那边肯定早有准备,但我们也不可空手而去。”

大家点头,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一时间,倒也笑语盈盈,暂时忘记了离别的伤感。

第二十三章

正月十八,岁煞西。宜破土、修坟、修造、招赘、出行、求财、求医,忌嫁娶、上梁、安、分居、纳采。

天刚刚亮,罗府大门皆开,领头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随后两辆朱轮华盖车,然后是二十几辆黑漆平头车紧随其后,里三层外三层的由护卫护着,得得得马蹄车,骨碌碌轮子声,喧阗着朝东面的驿道奔去。

整个余杭城都被惊醒了。更有早起赶街的人三三两两地在一旁看热闹。

“瞧,是罗家的马车…”

“真是气派!”

“刚过完年,这是去哪里?”

“听说是去燕京看女儿女婿的!”

十一娘端坐在马车里,听不见外面的议论,手拢在衣袖里,指尖轻轻划过宝石冰冷却光滑如镜的切割面,心里却似翻腾的江水般无法平静。

那是一颗鸽蛋大小的蓝宝石。

是昨天晚上她去向五姨娘告别时五姨娘送给她的。

“我屋里只有大太太赏的那些东西了,那都是有账册可寻,动不得。只有这蓝宝石,是我刚去福建的时候大老爷给我的,别人都不知道…你这次去燕京,千里迢迢,我又不能跟在你身边,这个你收好了,有什么事也可换些银两防身。一路上要听大太太的话,不可惹她生气,要和五小姐好好相处,不可起争执。凡事要忍让…万事要小心…”说到最后,眼泪已是如雨般落下,“我也想明白了。我这里你少来些,只有大太太喜欢,你才有好前程…我这一生,也就求你有个好归宿了…”

真的是想明白了?

恐怕只是不得已吧!

想到这里,十一娘已觉得鼻子微酸。

五姨娘早就失宠了,自己病的时候,私房钱用得也差不多了,这颗蓝宝石,估计是她留给自己防身保命的…

“姨娘放心,母亲这几年对我很大方,还新打了头面首饰,我手头不缺钱…这个您留着吧!”

自己占据了这具身体已是心虚,又怎么能要她的东西!

五姨娘却执意要给她:“…你这两年虽然不常来见我,可每到端午、八月十五、春节都来给我请安,从来没有落下,见到我,也只有欢喜没有烦恼。我就是再傻,心里也明白,你是怕我们太亲昵让人心里不舒服…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什么也不跟我说…”她哭得如雨打梨花,“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你既然不说,我也不问。你这一走,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再见…我只想跟你说一句心里话。你别管我,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要活着。只要活着,才不枉我拼死拼活地把你生下来…你才有好日子过。”

就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投到心里,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浪,把她的坚硬壁垒震碎,那些藏在心底的情绪倾泻而出…她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

五姨娘有些笨拙地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这东西放在我这里没什么用处了。只要我乖乖听话,大太太不会对我怎样的。你不同,你出门在外,没个依靠的人…大太太赏的,都是明面上的东西,你有这个防身,说不定就能保你一命。你要是不拿去,我怎么能安心…快收好了,别让人看见了…”

十一娘怔怔地呆坐在马车里,想着五姨娘塞给自己蓝石宝时的情景,心里五味俱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只知道,自己欠五姨娘太多…

琥珀望着沉默不语的十一娘,心乱如麻。

昨天中午,许妈妈突然来告诉她们,滨菊也可以跟着一起去!

当时屋里就一片欢腾。

她至今还记得十一小姐的笑容──不是那种让人如沐春风般温和的笑容,而是像雨后初霁的天空一样的笑容,干净、清澈、澄明。

火石电光中,她突然明白。

原来,这才是十一小姐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的心微微被刺痛。

只有在信得过的人面前,十一小姐才会这样吧!

所以许妈妈传完话,她主动送许妈妈出门,想避开屋里即将来临的欢快。

谁知道,走出了绿筠楼,许妈妈却拉了她的手,笑盈盈地打量了她良久。望了她良久,说了一句让她心惊肉跳的话:“琥珀长大了,变漂亮了。可也要记住,你有今天,是受了谁的恩典才是!”

许妈妈不会无缘无故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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