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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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秋娘抹了把泪,恨恨说:“即便是在京城,也得说个道理。我们母女是良人,断不可能为奴为婢!还请公子给让个道儿。”

旁边,给富贵公子牵马的随从突然跳了过来,指着母女俩鼻子骂:“你们知道我家公子是谁么?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家公子想要的女人,还没有得不到的!你个婆娘,识相的就别废话,拿了银子将女儿丢下,赶紧走人!”

随从这几嗓子一吼,周围突然围来了许多路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富贵公子面上有几分挂不住了,他虽然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就有什么样的女人,但那些不是婢女就是烟花女子。而眼前这个讨喜的丫头是良家女,他自然不好下手。

“四少,要不要奴才将她们捆了,直接给您送府上去?”那随从继续出主意,“您难得回来一次,想必老爷不会说什么。”

富贵公子既不想闹事,但又不想放了喜宝,眨了眨眼睛,权衡了利弊,方道:“算了,回去吧。府里出了老六那样的事情,怕是老爷子正大发雷霆呢,我若是再闹出点事儿,不妥。”

刚说完,一个纵跃便跳至马上,握住马缰又回头看喜宝:“小丫头,本公子且先放过你一回,若是下次再叫本公子瞧见你,可就不会再放手了。”然后骑马疾驰而去,马蹄溅起一地的雪花。

周围百姓中有人说:“这是谁家公子?好大的派头!”

这时人群中挤出一个身穿深蓝色粗布衣裳的妇人,妇人见那富贵公子走了,赶紧快步走到喜宝母女跟前,伸手便将殷秋娘扶起,道:“妹子,你也真可怜,唉,你家公子也真是......”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原本以为喜宝这丫头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殷妹子能跟着享福呢!没想到,“唉,也怪这丫头长得实在太好。这样吧,总之我也不去杜府做工了,你们去我家,我们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自从江璟熙单枪匹马闯入杜府、在杜府大闹一场之后,秦妈妈便就逃了出来,反正她也只是去杜府做短工的,又没有卖身,留去自如。秦妈妈从杜府往自家走,需要经过这凤华街,才走至这里,便见到这边围着一群人,她有些好奇就走过来瞧瞧,却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喜宝母女。

喜宝见到秦妈妈,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哭道:“秦妈妈,我娘的眼睛瞧不见了,可怎么办!”

秦妈妈自然看了出来,叹了口气说:“你娘的眼睛,是生生给熬坏了。”又握住殷秋娘的手,“妹子,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如果不嫌弃,就去我家住。我家虽然简陋,但好歹能让你们有口饭吃。再说,喜宝这孩子懂事勤快,我很喜欢。”

她看着喜宝,越看越喜欢,突然眸光一亮,心里暗暗有了打算。

殷秋娘感激地说:“那给您添麻烦了,您真是我跟喜宝的大恩人。”

秦妈妈说:“什么恩人不恩人的,我一直想要个女儿,可却生了两个儿子。”想到那大儿子跟大儿媳,她就伤心,“唉,我们也算是有缘。我早早没了丈夫,你也是,以后老了,也算有个伴儿。”

殷秋娘母女觉得心里暖暖的,感叹着,还是好人多的,也不再推辞言谢,跟着秦妈妈去了她家。

秦妈妈夫姓秦,丈夫死了有四五年了,生有两个儿子,家里经营着一家打铁铺子。

前年大儿子娶了媳妇后,两个儿子便分了家,她自己跟着小儿子过。

分家的时候,按照孩子他爹的遗嘱,家里所有钱财归长子,但打铁铺子跟这几间屋子归次子,婆娘一定要跟着次子过。

秦家的打铁铺子,早几年赚了些银两,但近几年来天下太平,铺里的生意也就不太好。

秦家长子秦大柱娶了媳妇后,便卷了银子便独自搬出去住了。可这二柱,却还没有攒够娶媳妇的银两。

秦妈妈也头疼得很,二柱也十八了,难不成要打一辈子光棍?

秦家的打铁铺子跟住房是在一起的,秦记铁铺在西街街尾,前面是铺子,后面是住屋。

秦妈妈一走进自家铺子,便见二柱只穿了件汗衫,正蹲在一旁使劲敲打。

屋子里面的炭火烧得很旺,所以一点都不冷,可比外面暖和多了。

喜宝见铺里暖和,可开心了,只要不挨冻就好。

秦妈妈说:“二柱,别再忙活了,家里来了客人,你去打些酒、再去买些肉回来。”

二柱这才停了手上动作,瞧了喜宝跟她娘一眼,一张黑炭似的脸突然红了。

秦妈妈心里暗骂他没出息,瞧见漂亮小姑娘,竟然自己害羞了起来。

“这是你妈妈在杜府认识的姐妹,你叫她殷姨吧,这是你喜宝妹妹。”又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娘叫你买肉跟买酒去。”

“哦,去。”秦二柱生得高大威猛孔武有力,五官倒也不错,就是肤色黑了点,话也很少,“我去。”

然后低着头转身,没看路,一不小心就撞到了柱子上,头上立即顶了个胞。

秦妈妈几步过去便朝着儿子头打了个,又好气又好笑:“瞧你这样子,没出息!”又意有所指地说,“你殷姨跟喜宝妹妹都爱吃梅花糕,你也顺道带点回来。”

殷秋娘立即阻止说:“大姐,不用了。住你们屋子就已经很打扰了,哪还能再吃糕点。这万万不妥的。”

秦二柱不听殷秋娘的,大步跑到自己屋子拿了银子,就出门买肉去了。

喜宝见秦二柱跑了出去,她眼睛追随了他一会儿,心想,怎么穿那么点就出去了?

秦妈妈却不这样想,见喜宝大胆地盯着自己儿子看,笑得嘴更合不拢。

第四章

殷秋娘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眼睛只望着一处,目光有些呆滞。

她们这也算是绝处逢生,原以为老天不给她们母女活路了,却没想到,在这最困难的时刻,秦妈妈伸手拉了她们一把。

秦妈妈是个热心肠的人,看她也挺喜欢喜宝的,若是自己不在了,将喜宝托付给她,自己也能走得放心。

若说秦妈妈一开始帮助她们母女是出于怜悯之心,但现在的话,不得不说是有些私心的。

喜宝听话懂事,长得还讨喜,若是以后讨她做儿媳妇,几人应该能够欢快相处。不过,这也只是她自己的打算,她还不知道这殷秋娘是如何想的呢。

现在也不敢挑得太明,万一让这殷秋娘不同意,得多尴尬。

“妹子,我们去后屋瞧瞧吧。”秦妈妈心情很不错,伸手握住殷秋娘的,扶着她,“现在天色也晚了,天气又冷,怕是城里的大夫也都不愿出门。呆会儿二柱回来,我让他明儿一早就去请大夫,请了大夫回来给你治眼睛。”

喜宝最担心母亲的眼睛了,听得秦妈妈的话,赶紧从袖子里将那对金耳环掏出来,递给秦妈妈,一脸真诚地望着秦妈妈:“我有银子,这对金耳环可以换银子,换了银子给我娘治眼睛。”

秦妈妈心里也有些酸涩,摸摸喜宝的头,浅笑道:“喜宝真乖。”接过金耳环,拿在手里仔细瞧着,忽的一顿,“呦,这不是杜府的金饰么?喜宝,你怎么会有杜府的东西,莫不是……”

莫不是她偷的?如果这样,那真是她看走眼了。

喜宝看着秦妈妈脸色,从她的话语中也听出了她的意思,急得挥手说:“不是的,不是我偷的,是大小姐给我的。”

秦妈妈不相信!杜府里谁不知道大小姐不喜欢喜宝啊,怎么可能给她耳环?喜宝这丫头,连谎都不会说!

殷秋娘道:“大姐,我们母女一直有事情瞒着你。但现在你是我们的恩人,我想,有些话我一定要跟你说了。”

秦妈妈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殷秋娘想说的是什么……万一跟说她们母女其实是惯偷那可怎么办?那她还让不让她们住在这里?

三人走到了后屋秦妈妈的屋子,喜宝将娘扶坐在一边,然后她自己站在娘身边。秦妈妈则坐在了殷秋娘对面,屋子不大,也很简陋,但好在屋里烧着炭火,一点不冷。

殷秋娘直接开口道:“大姐,其实我并不是张举人的奶娘,我是他的继母。喜宝也不是他的丫鬟,而是他的妹妹。这么些日子以来一直瞒着你这件事情,真的是对不住。”

秦妈妈顿住了,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若是殷秋娘是张公子母亲,那张公子为什么会对大家说她是他奶娘呢?看那张公子平时温润如玉的样子,也不像是爱慕虚荣的人啊。

但再细细去瞧殷秋娘,见她一脸诚恳,不像是在说谎。而喜宝,平时看起来就是个乖巧的孩子,应该不会做出那种偷窃之事。再说,那张公子还拐着大小姐跑了呢,倒也可能做出不认继母的事来。

秦妈妈叹了口气:“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那张公子瞧着衣冠楚楚的,平日里待喜宝也不错,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人。你怎么说也是他继母,他竟然贬母为仆,这太说不过去了。”越说越气,拍桌子道,“我家二柱要是这么不孝,我早打断他的狗腿了。”

喜宝也为娘不平,噘着小嘴说:“我爹去了之后,他的学费都是娘熬夜挣来的,他不认娘,我就是不喜欢他。”

“好了,喜宝。”殷秋娘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又将眼睛转向秦妈妈的方向,将张天佑跟杜幽兰原有婚约的事情也说了。

秦妈妈万分感慨道:“原是如此,不过,这事一出,张公子的前程算是毁了。妹子你是不知道,那江家六少可不是个好惹的,现在他头上顶了绿帽子,面子没了,他是不会轻易罢休的。”又想到白日杜府的事情,叹息,“他是江太师的嫡孙,杜侍郎哪敢惹?杜府又是理亏,杜小姐身边的丫鬟都被杜侍郎送给江六少了,说是任凭处置。”

喜宝想到白日骑马的紫衣男子,不自觉便一阵骇然。那公子年纪轻轻的便一身戾气,想必是个凶残的。

殷秋娘倒是没好再说什么了,她也算对得起张仕了,努力挣了银子供他儿子念书。如今是张天佑自己选了这样一条不归之道,她也是无能为力。

秦妈妈现在对她们母女完全放了心,起身道:“喜宝,你陪你娘歇着,我去西边那屋瞧瞧。呆会儿吃完晚上让二柱给收拾收拾,以后就给你们母女俩住。”又说,“那屋子之前是大柱住的,现在堆着杂物,可须得好好拾掇。今晚你们就先凑合着跟我住一晚,明儿再搬。”

殷秋娘实在感激,起身说:“那真是给大姐跟二柱侄子添麻烦了,喜宝,你跟着秦妈妈一起去,以后住在这里一定要勤快些。”

喜宝应得欢快:“娘,您放心歇着,女儿一定不会偷懒的。”

秦妈妈也喜欢喜宝跟着她干活,笑嘻嘻地伸过手来拉喜宝的,将她馒头似的小手紧紧攥在掌心,又对殷秋娘说:“二柱应该也快回来了,我带着喜宝先去瞧瞧,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没,然后去烧饭。妹子你好好在这边歇着,或者在炕上躺一会儿,等吃饭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殷秋娘直点头:“不用躺着,我就坐在这里就好。”

秦妈妈笑眯眯揽着喜宝离开后,殷秋娘又摸索着坐了下来,她现在眼前一片黑暗,真真是什么都瞧不见。

愣了一会儿,又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玉佩成色很好,瞧着便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殷秋娘目光滞在一处,她手指指腹摩挲着玉佩上的一块凸起,凸起处是一个“誉”字。

十四年了,她离开京城十四年,现在又回来了。不知道那个人过得好不好,好似来京城这么些日子,也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不过她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娶妻了,想必现在是子女环膝,一家和美得很。

想到这里,她也觉得没什么怀念的了,指腹离开玉佩上的那块凸起,然后将玉佩重新放入怀里。

秦二柱当时见了喜宝后有些傻,他娘让他去买酒买肉,他也忘了加件衣裳,直接穿着汗衫就跑了出去。

在外面淋了雪吹了风,回来冻得都有些木掉了。他在前屋的铺子里就着火盆烤了一会儿火后,方将铺子门给关了,然后一手提肉一手拎酒就往后屋去。

秦二柱一走进后屋的院子,便听到喜宝粘糯软甜的声音,声音中还带着几分羡慕与惊讶:“秦妈妈,二柱哥竟然还敢打老虎啊,他可真厉害。那后来呢?”

秦二柱脸顿时红了,他呆呆站在院子里,兀自又淋了一会儿雪,然后才提着东西往厨房去。

厨房不是封闭着的,刚刚秦二柱站在外面其实可以将里面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喜宝跟秦妈妈背对着他,所以她们没有瞧见他。

喜宝蹲在灶旁烧火,灶上的大锅里煮着饭,热气缭绕,香喷喷的。

秦妈妈原是在切菜,一个转身,瞧见了傻愣愣站在一处的二柱。

“傻站这里干什么?没看娘这正忙着呢吗!酒菜买回来了?”低头去看,却见儿子手上拎着一大堆东西,左手提着的是一坛子酒,右手则是好几个纸包,她看了喜宝一眼,笑着向儿子挤眼睛,“你小子倒也不算傻,去,将东西放那桌子上,然后去娘的屋子叫你殷姨出来吃饭。”

喜宝见到了秦二柱,早就站起了身子,她现在是寄人篱下,不得不小心翼翼瞧着别人的脸色。

秦妈妈眼珠子一转,走过去就将喜宝拉到秦二柱跟前:“喜宝,你也别怕,你二柱哥只是不爱笑,其实小子是个热心肠的。以后你住在这里,就当是自己家一样,什么粗活累活只管叫他去做。”

喜宝听话地点头:“我也会帮着二柱哥的,我什么都没有,可我能吃苦。”想到娘的眼睛,她咬了咬唇,微微垂了眸子,“你们要是能找大夫治好我娘的眼睛,我以后就给你们做小丫鬟。”

秦妈妈乐得合不拢嘴,秦二柱脸发烫,丢下东西就走了。

秦妈妈可不想喜宝给她做丫鬟,她只想要喜宝这个儿媳妇,喜宝丫头刚刚那意思,可不就是愿意的嘛。

“来,别站着了,看你二柱哥给你买了什么好吃的。”秦妈妈拉着喜宝走到桌子边,随手拆开一个纸包,里面竟是京城最好的食铺里的糕点,“这是千层糕,可好吃了,你尝尝看。”

喜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千层糕,她七岁之前吃过的,真的可好吃了。可是爹死了之后,她最奢侈的就是在杜府吃的梅花糕了。喜宝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不吃,我省着给我娘吃,我娘最爱吃甜食了。”

秦妈妈好笑道:“有你吃的,难不成还没有你娘吃的?这是你二柱哥特意买给你的,你不吃,他可会生气的。”

喜宝自然不想秦二柱生气,点了点头:“那我吃一口,剩下的给我娘。”说着捡了一块最小的,轻轻咬了一口,糕点又松又软又香又甜,这京城里的千层糕,可比家乡的还要好吃呢。

秦妈妈看着喜宝样子,笑了,将纸包重新包起来,递给她:“都给你,你拿回去藏着,想吃的时候就摸出一块来。”

“谢谢秦妈妈。”喜宝伸手接过,然后抱着纸包就往殷秋娘处跑去。

这么好吃的糕点,她一定要让娘现在就吃,娘吃了这么好吃的糕点,一定就不会难过了。

第五章

殷秋娘被秦二柱搀扶着,才出屋子门,就撞上了自家闺女喜宝。

“娘,二柱哥给我们买了千层糕吃,可好吃了,您尝尝。”边说边将还热乎乎的纸包打开,捡了一块形状最好看的递到殷秋娘唇边,“还香喷喷的呢,娘,您吃。”

殷秋娘含在嘴里,只觉得嘴里立即甜味四溢,真的很香。她知道,这样的糕点一定不便宜。

“二柱,真是给你跟你娘添麻烦了。”殷秋娘手摸索着,摸到喜宝的头,在她圆圆的脑袋上拍了拍,“喜宝,娘还有点散碎银子,你明儿个去布行扯点布去,娘要给你二柱哥做件衣裳。”

秦二柱长得壮实,容貌也还不错,有门手艺,又有武功在身。按理说,他这样条件的不该讨不着媳妇。

只是人太木讷了点,且他自己眼光也高,那些媒婆给他介绍的姑娘他着实瞧不上。

他当然也喜欢漂亮小姑娘,所以见到喜宝时,一下子就乱了心。

秦二柱见喜宝又喜滋滋地将装着千层糕的纸包折好,然后紧紧抱在怀里,笑眯眯地瞧着自己,他也笑了。

“殷姨,不用麻烦了,我有衣裳穿。您身体不好,别累着。”他眼睛一直盯着喜宝看,见她身上的袄子又旧又小,心里暗暗下了决心,明儿个一定去成衣店给她买件新衣裳。

“那怎么能一样。”殷秋娘不同意,“这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眼睛不好,但我可以教着喜宝做,到时候裁剪针线,都让喜宝弄。”

殷秋娘是个聪明的,她让喜宝给秦二柱做衣裳,意思已经很明确。

可是喜宝却不懂,她觉得秦妈妈跟二柱哥对她们好,做这点事儿也是应该的。

所以,听了娘的话,她很乐意:“娘,我可以的,我会做。”

秦二柱心里也明白,便没再说什么,他又看了眼喜宝,只觉心跳得十分厉害。

“你们三儿站那做什么?快来,吃饭了。”秦妈妈手在围裙上搓了搓,笑嘻嘻地唤喜宝,“喜宝,扶着你娘来,你二柱哥买了很多肉菜,包准全是你爱吃的。”

这顿晚饭,是这六年来,喜宝吃得最好的一顿。自从七岁那年死了爹,家里一下子塌了之后,她就一直跟着娘吃苦,不是馒头便是咸菜,再好点的,也只是一碗鸡蛋面。

就算过年,别人家吃肉,她能喝点肉汤就不错了。

娘之前一直跟她说,要攒银子给哥哥念书,所以她们母女能省则省。

哥哥念的一直都是城里最好的书院,那里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也多,所以,除了每年的学费,娘在吃穿用度上都没有短过哥哥。

喜宝有时候很不明白,到底哥哥是娘亲生的、还是自己是娘亲生的,为什么哥哥吃得好穿得好,而自己连吃一顿猪肉都是奢侈。

当然,喜宝一直是乖孩子,也只有想吃肉时才会在心里抱怨一下。平常的时候,她还是非常听娘话的,娘说吃什么,她就乖乖吃什么。

好在喜宝打小吞口就好,早年并没有留下娇气大小姐的毛病,还是很好养活。

喜宝晚上敞开肚皮吃,一口气吃了三大碗饭,还想吃,可是又不好意思,只得说自己饱了。

晚上吃得多,喜宝浑身充满力气,第二日才四更天她就醒了。

怕吵醒秦妈妈跟自己娘亲,她摸索着起床,然后将院子里都收拾了一遍。收拾完后见大家还没起,她又去厨房给大家熬了粥。

她熬粥火候掌握得好,特别香,秦二柱就是闻着香味起床的。

喜宝见到秦二柱,开心地叫他:“二柱哥,我熬好了粥,你过来吃啊。”

秦二柱穿着件黑色的半旧粗布袍子,袍子的颜色都有些变了,但好在他身材好,长得也不错,现在这样看起来可比昨日穿着汗衫好得多。

他应了声,转身去厨房里,满满吃了两大碗。

喜宝还要给他盛,他站了起来:“我饱了,现在要出门一趟,你自己多吃点。”走到外面,又回头问喜宝,“你喜欢什么颜色?”

“……”喜宝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又不好不答,便说:“黄色。”

秦二柱是去给殷秋娘请大夫的,大夫问了殷秋娘情况,然后摇头说:“你这眼睛是生生给熬坏的,能够复明的几率只有四成,我先开副方子,敷点药先看看效果,半月之后我再来。”殷秋娘谢了大夫。

大夫起了身,又说:“你的身子情况很不妙,若是不想再有个病痛什么的,平日里能躺着就别坐着。若是条件允许,多吃些补品,身子是自个儿的,可不能亏待。”

谁想亏待自己?若是有银子,谁不想吃得好又穿得好?

左不过都是穷的缘故。

大夫走后,秦二柱带着喜宝去药堂给殷秋娘抓药,抓药的银子是殷秋娘坚持自己付的。

她现在真真觉得自己就是个拖累,拖累了喜宝,还拖累着秦家母子。

秦二柱给喜宝买了新衣裳,他自己不好意思给喜宝送去,还是秦妈妈给拿过去的。秦妈妈原本帮助她们母女是好意,可现在这殷秋娘的身子实在不好,她也渐渐觉得有些吃不消。

做好人,谁不想?你想做好人,那也得有那资本才行。

秦妈妈辞退了杜府的活,现在四个人的吃穿用度全靠二柱一人,二柱又不是铁打的身子,怎么吃得消?秦妈妈也心疼儿子。

“妹子,身子可觉得好些了?今天二柱去集市买了只乌骨鸡,已经炖上了。”秦妈妈走了过去,坐在床边,看着殷秋娘双眼上蒙着的白布,“妹子,你这命,可真是够苦的,但好在有个孝顺的女儿。”

殷秋娘其实很不好意思,她甚至都有过自杀的念头,但转念一想,若是自己不在了,喜宝可怎么办。

她不放心女儿。

殷秋娘抿了抿唇,感激的话说多了实在廉价,但她现在除了说抱歉、感谢,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秦妈妈是有事儿来找她的,笑着说:“现在天下太平,又没有战争,二柱这打铁的生意也不好。我是想,我身体还算好,喜宝又是个灵活的,我可以带着喜宝去大户人家做短工。”

她见殷秋娘没说什么,又道:“你也放心,不会是什么粗活累活,也就是烧烧火端端盘子什么的。”她已经跟一个姐妹说好了,只要跟殷秋娘这边定了就可以带着喜宝去,于是挪了下屁股继续道,“这将近年底,那些大户人家都忙得很,不得不在外面雇人。往往雇人的银子都开得比较高,到时候,也说不定还有个打赏什么的。”

殷秋娘有些犹豫,吞吞开口说:“不会卖身吗?”

“这可怎么会!”秦妈妈笑着摇头,“天子脚下,你若不愿,难不成还逼着你卖身不成?这是万万不会的,妹子你就放心好了。”

喜宝捧着一筛子的红辣椒进来,她听到了秦妈妈说的,直接对殷秋娘说:“娘,您就让我跟着秦妈妈去吧,我在这里只吃饭不做事闲得慌。况且,我还想挣银子给您治眼睛买补品呢。怎么能只靠二柱哥一人,我想跟秦妈妈去。”

秦妈妈走过去,将筛子接过来,放在一边:“那就这么定了,我就去应了我那姐妹,那些大户人家选短工也是有讲究的,长得越好看的姑娘,给的工钱就越高。像我们喜宝这样的,肯定能拿不少。”

殷秋娘叮嘱喜宝:“记住,要多做事儿,少说话。”

喜宝开心地应着,就跟着秦妈妈去了。

秦妈妈那姐妹给她介绍的是江家,江家老太太因着四嫡孙回来了,说要好好乐呵乐呵,便在府上请了戏班子来唱戏。

江老太太三媳妇,也就是江四少亲娘说,何不在府上设个赏梅宴?还可以请一些名门千金过来,到时候再让老六选选。

三夫人这么说,四夫人就不高兴了,他亲儿子生生戴了顶绿帽,这是值得乐呵的事情么?这三房也欺人太甚了。

不就是儿子回来了么,可有什么了不起的,好像谁没个儿子似的。

后来赏梅宴到底没办,但老太太爱看戏,还是请了戏班子过来。

秦妈妈听说是江家,有些犹豫:“就没其它人家了吗?”

那老姐妹一拍大腿:“哎呦,不是你叫我将雇金最高的人家留给你的嘛?现在倒又是犹豫起来了。我可跟你说,你们去,就是端端盘子倒倒水的活儿,又轻松又挣银子,你们要是不去,我可介绍给其她人了。”

“去,去去去。”秦妈妈拖着她姐妹,用手肘捣了捣她,“有银子当然想赚,谁会跟钱过不去!”

喜宝跟着去才知道,可不是简单端茶倒水那么简单,戏还没唱起来的时候,她得蹲在厨房里跟着一起烧火做饭。天气太冷,菜没人洗,喜宝只得跑过去先将菜都洗干净。

秦妈妈则被派去帮着搭戏台子,跟喜宝不在一处,不过她们约好了,到时候在江府后门碰面。

这边菜刚烧了一半,门外就走进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女子鹅蛋面容,个子高挑,头上戴着金饰,穿着干净利落。

“四少爱吃的清蒸鱼怎么还没做好?”她蹙着眉说,“就知道忙着做六少爱吃的菜,我可告诉你们,四少今日心情很不好。”

一个丫头捧着清蒸鱼过来,殷勤地说:“已经做好了,正准备送去呢,紫芹姑娘可得替我们说些好话。”

叫紫芹的没接,外面那么冷,她可不想亲自端着。她抽出帕子擦了擦鼻尖,环视了下四周,然后目光落在喜宝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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