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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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早没了爹爹,又没了哥哥,若是自己再死了,娘可怎么活……

喜宝想,如果自己真得了什么病的话,她得说出来。如果不说,突然某天猝死了,肯定也落不着收尸的银子。如果现在说了,说不定少爷会可怜可怜她,让她回去见娘一面呢。

说不定是因为想娘了,见上一面后,病自然就好了。

心里打定主意,喜宝一边研墨,一边偷偷瞧着江璟熙脸色,小声开口:“少爷,我头疼,浑身都不舒服……”

四周很静,因此,即便喜宝声音很小,也还是字字清晰地落入了江璟熙耳中。

江璟熙手上不停书写着,表情颇为严肃,头都不抬:“又想偷懒了?”

喜宝立即将小脑袋瓜子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我没有偷懒。少爷,我觉得我应该是想娘了,或许见到娘,我就不生病了。”

江璟熙抄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深深呼出一口气后又灌了一杯茶,这才有空转头来瞧喜宝。

“想见你娘?”江璟熙坐姿随意,高高翘着大长腿,似笑非笑道,“也是,你随我来了这里也有一个月了,是该放你一天假让你回去看望你娘了。”见喜宝突然双眼冒光,一脸兴奋地瞧着他,江璟熙话锋一转,“不过……我到现在还很不爽你哥哥的行为,所以,我不想让你回去。我不让你回去,你又能如何?”

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他也颇为了解这个丫头的脾性,看起来很温顺,其实拧得很。所以,若是他想要有所图,得先打她一棒子,在她绝望的时候再给她一颗糖,然后一切都好谈了。

喜宝确实想娘了,可此番少爷不让她回去,她也没办法,只能低着头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又不敢落下来,抽抽搭搭的,不敢哭出声。

江璟熙见好就收,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脸,故作惊讶:“哭了?”

见她一脸委屈,却又楚楚动人的样子,江璟熙心里暗骂,这个丫头好在是跟了他,要是跟了旁人(比如老四……),怕是早得惨遭毒手了。

不怪旁的,就怪她生得太好。

同时心里也暗暗想,如今像他这般的正人君子着实不多啦,算是这小丫头的福气!!

“好了,别哭了。”江璟熙将喜宝拉到他跟前,像是牵着小狗一样牵着她的手,谈条件,“想回去见你娘,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不为难你。只不过,你哥哥太缺德,要是我就这样放了你,怕是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窝囊!”

喜宝见这事儿有戏,立即伸出另一只手擦泪,然后一脸真诚地问:“那少爷,您要怎样做,才觉得解气呢?”

江璟熙“唔”了声,随即懒懒道:“这两天觉睡得不大好,天气太冷,床板还硬。不但冻着我,还咯着我了,要是你晚上能给我暖被子的话,我倒是可以让你回家一趟。如果你不愿意,那以后也别再提回家的事情。”

说着便起身,伸了个懒腰,表现得很是无所谓的样子。

喜宝有些不情愿,因为她觉得,好人家的女孩子是不能够这样的。她虽然被逼无奈不得不卖身,但也想清清白白的,她要努力做个好人家的好姑娘。

“我去给少爷打洗脚水去,然后伺候少爷歇息,我不回家了。”说完便迈着小短腿,推了门跑出去。

外面风雪很大,又是深夜,屋檐上的冰锥一根比一根粗。

江璟熙透过门缝,看着漫天雪地里那个顶风艰难前行的小小身影,忽然蹙了蹙眉心,有些心疼。因此,他更不待见那张天佑,觉得他就是一龟孙子,亏他之前还跟他称兄道弟的!

喜宝还像往常一样,伺候主子洗脚,替他宽衣,然后拿出厚厚的被子给他盖上。主子睡觉了,她则又跑去收拾书桌上的书籍,一本本整理好,还有少爷明天会看的什么书,她都一一放好。

这些都做完了,她才又从箱子里抱出一床薄薄的被子,裹在身上,挤在角落里睡觉。喜宝确实是累了,也确实是不舒服,闭上眼睛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

她睡着了,江璟熙却突然睁开眼睛,见喜宝还是像往常一样缩在角落里,睡得有些不安分……他长臂一挥,便连着被子将喜宝一起抱到自己厚被子里来,然后还如往常一样,抱着她睡觉。

他喜欢抱着喜宝睡觉,却也没有非分之想,他甚至根本就不拿她当作女人来看。她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就跟自己妹妹姝儿一样,或者说,就像是胡姨娘抱着她的爱猫一样。

喜宝身子又软又香,她呼出的气息还有清甜清甜的味道,江璟熙精神好,一觉睡到大天亮。他还没醒呢,就听耳边突然“哇”的一声,有人哭了。

江璟熙吓死了,立即坐了起来,见是喜宝在哭,他打了个哈欠说:“别嚎了,大早上的,也不怕扰了旁人的美梦。”见喜宝大张着嘴,眼睛闭着,脸上泪水哗啦啦往下淌,他也有些急,伸手过去就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哭。

“哭什么哭!本少爷抱着你睡觉又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了,有什么好哭的!再说,这也不是没做什么嘛。”江璟熙手松了些,小声警告她,“好了,别哭了,今天晚上不但许你回家陪你娘守岁,我还给你银子。”

喜宝果然不大声哭了,但眼泪还止不住往外流,伸手指了指自己裤子上:“少爷,我受伤了,我好好的为什么会流血……”她小手紧紧抓着江璟熙袖子,不依不饶道,“我找不到伤口在哪儿,是不是少爷对我做了什么……”

江璟熙完全懵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喜宝裤子上的一片血红,真恨不得向那绝空借一块板砖来拍死自己。

他虽然不是女人,可身边的女丫鬟很多,所以一些事情他多少还是知晓一点。他昨天还说没拿她当女人看的呢,可现在……

江璟熙脑仁有些疼,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颇为烦躁地说:“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你娘没跟你说过?”他很无语,哪有女孩子初来了葵水,却硬说是自己受伤的。

喜宝委屈地撇着小嘴,将头撇往一边,不看江璟熙,恨恨道:“跟我娘没关系,一定是你的错。”

“……”江璟熙已经不能用平生所学来跟这个不通人事的丫头片子说什么了,只无奈道,“你别再嚎,先去换身衣裳,然后收拾东西回家。”

喜宝有些罢工的意思,坐着不动,只是嘀咕:“反正不是我娘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肯定是你的错,她撇了撇嘴,“少爷,我是不是要死了?”她越想越伤心,最后又哭了。

江璟熙闭了闭眼,强按捺着性子说:“喜宝,听话,别哭了,也别再说旁的,去收拾东西吧。”他肉怒皮不怒,气得声音都有些抖,“既然你娘没跟你说,回去问你浣纱姐姐去,这病她有药治。”

江璟熙不知道他是怎么将这小祖宗带回去的,他没问她的罪就已经是格外仁慈法外开恩了,她竟然还敢给他脸色瞧气鼓鼓的不理他?江璟熙气得不行,回到江府后,一挥手便将一匹冻死的马给劈活了。

浣纱迎了出来,见江璟熙脸色很不好,便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这样的脸色?”见江璟熙并不搭理她,只是一个劲往屋里走,浣纱尴尬的顿了顿,也跟着进去。

喜宝不知道少爷为什么会比她还生气,但这是少爷的地盘,她断不敢再哭了,只默默跟在浣纱身后,也进了屋子。

江璟熙心里还是气,抬手便碎了一个茶壶,对着喜宝发怒:“你跟着进来干什么?出去!”

见少爷又要扔东西,浣纱赶紧拦着:“喜宝还小,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情,少爷也别生气。外面天寒地冻的那么冷,她又穿得这样少,你叫她出去冻着,岂不作孽?不如罚她去给少爷烧沐浴的汤去吧。”给喜宝使眼色,“还不快去。”

见喜宝好似被吓傻了,呆头呆脑地就要往外走,江璟熙唤道:“算了。”抬了抬手,对着浣纱耳边说了几句,又道,“我先去母亲那里,她就交给你了。”

浣纱面色尴尬,但也点头说:“你去吧,太太刚刚还来问你回来了没呢……我也提醒你,九小姐好似知道你偷着拿她衣裳的事情了。”

江璟熙走后,浣纱拽着喜宝去了里屋:“快将外衣解了我瞧瞧看,你放心,这不是什么病。”见喜宝听话地将外衣脱了,她瞧见了染在裤子上的红后,叹道,“真是可怜了,这样的事情,竟然叫少爷遇上。”

喜宝说:“浣纱姐姐,少爷说了,这样的病,只有你有药治,是真的吗?”

浣纱啐了一口,脸色泛红,微微有些怒:“可不许胡说!”

少爷怎么能说这些没分寸的话,她现在还只是他的大丫鬟,还不是他的人呢。

第十八章

江璟熙去母亲的院子请安,刚好在母亲那里,遇到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子江玉姝。

江玉姝在江家孙辈中排行老九,才得十二岁的年纪,是江家孙辈中最小的一个。江玉姝岁数虽不大,可块头却不小,如果只单单瞧着模样,倒像是十五六的。她块头大,身上肉多,个头高,当然,吃的也多。脾气还不好,平日里只一个不顺心,就喜欢刁难丫鬟玩。

跟其她两个未出嫁的堂姐相比,她算是江家最拿不出手的一个。偏偏还心高气傲,扬言非高官子弟、富贵之门不嫁。

七小姐玉婳是三房的嫡女,为现任三太太所出,跟江璟闵为同父异母的兄妹。八小姐为大房的遗孤,大老爷跟大太太离世后,她便寄养在老太太身边,因为打小就父母双亡的缘故,因此性格颇为胆小唯诺。

江家孙辈五子四女中,大爷二爷三爷早早便娶了妻室,四爷江璟闵于去年娶了老太太姜氏的侄孙女小姜氏为妻,最小的六爷如今尚未娶妻。江家嫡长小姐江玉娴,在家排行老五,三年前甄选进宫当了皇帝妃嫔,目前位至嫔位,皇帝特赐封号雅,其与江璟熙为龙凤胎。

江家一门,如今也就只有江老太爷江延官至太师之职,子辈未有成器的。孙辈中,也就老六江璟熙目前来看有走科举的苗头,或许将来大小能得个官。好在是出了个宫里头的娘娘,且不管江府如今内部如何,至少外人瞧着,还是相当体面的。

这体面人家外人瞧着虽好,可家大业大花销就大,处处都是用银子的地方,若不事事算计着,也难维持下去。这不,才将将缩减了几位小姐的吃穿用度,就有人不高兴了。

江玉姝此时正趴在自己母亲怀里嚎啕大哭,她嗓子比较洪亮,哭声震耳欲聋,只差点没掀了屋顶。

江璟熙本来心情就不好,此番又听妹妹在干嚎,给母亲请了安后便皱眉问:“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哭什么哭!”越看妹妹越觉得她讨人嫌,于是江璟熙走过去数落她,“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还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吗?没事学着点七妹跟八妹,多学点好的。”

江玉姝突然不嚎了,一转头便狠狠瞧着她六哥,抹了一把泪问:“你将我去年新做的衣裳拿哪儿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屋子里的桂枝都告诉我了,是不是给了那个叫喜宝的丫头?”

江璟熙对桂枝这个名字只有一些模糊的映像,一时也想不起是谁来了,但自己院子里的人出卖了他,他现在倒是将这个名字牢牢记住了。

“你过年不是新做的衣裳,还找去年的干什么?”江璟熙望了四太太一眼,见母亲也一脸严肃地望着自己,江璟熙语气倒是轻了些,撩起袍子坐在一边,闲闲道,“是我拿走了,又能怎样?”

江玉姝脸上肉一拧,看着便要发飙,却被四太太拽住。

四太太沉着声音训斥女儿:“不许对你哥哥无礼,不就是几件衣裳,你也别再闹,回头我拿了私房银子给你多做几件。老七跟老八也没闹成你这样的,你闹大了,岂不叫旁人笑话?先下去吧。”说完便向丫鬟晴芳使个眼色,“将九小姐带下去换身衣裳,呆会儿要去老太太那边。”

晴芳点头笑说:“六爷许久没回来了,太太好好跟六爷说说话,我这就带着九小姐出去玩。”又陪着笑脸去拉江玉姝的手,劝道,“小姐快别哭了,呆会儿年夜饭要在一起吃,小姐您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果然容貌是江玉姝的硬伤,她果然就不哭了,只是抽抽搭搭的:“做什么要减我们做小姐的份例银两,我可是江家嫡亲的九小姐,她不过一个外人而已。哼,四哥一点不喜欢她,她甩着脸子给谁看!”

“住口!”四太太面含怒色,问女儿,“谁跟你说的这些?”想了想觉得这般唐突地问女儿不妥,便摆手道,“罢了,晴芳,快将小姐带出去。以后这些话再从小姐口中说出来,仔细你的皮。”晴芳惶恐,连连称是。

江玉姝走后,四太太对着儿子说话,脸色也好了许多,面上含笑道:“在书院的这些日子,过得可都还好?我瞧着你好似瘦了些,必是读书下了番功夫的。”瞧着唯一的儿子很是出息,四太太很是欣慰。

江璟熙恭敬道:“儿子虽然瘦了,不过日子倒不是很清苦,好在事事有喜宝伺候着。别瞧那丫头年岁小,平时也一副不通人事的样子,想来打小是过惯了伺候人的日子的,伺候得儿子很是舒服。”他这个时候倒是忘了刚刚喜宝气着他的事情了。

四太太点头,只要儿子不受苦,她便就放了心了。

“前些日子,宫里头的雅嫔娘娘十九岁芳诞,承蒙皇恩,为娘进宫一趟。”四太太想着雅嫔当时的样子,也知道女儿在宫里过的不如外人说的那般好,叹息说,“你的姐姐妹妹将来都只有靠着你了,你的仕途好,她们自然也是有福气。雅嫔娘娘近些日子身体不好,连带着三皇子瞧着也有些虚弱。娘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时时陪在他们母子身边,尽心照拂。”

江璟熙明白母亲的意思,站起身子,拘礼道:“儿子明白。”

四太太摆了摆手:“你坐下,娘知道你是个上进的,你出息了,为娘是最高兴的。”说着便有些泪意,琢磨着还是说出了口,“你跟杜小姐的婚事,怕是要等到来年,等你会试之后。”她没再说,只是瞧着儿子脸色。

江璟熙果然很激动,气得一拳捶在椅子的扶手上:“她回来了?”

四太太说:“还没回来,不过,听杜府差来的家仆说,人已经知晓下落了。其实并非外面传的那般,这杜小姐是被人骗了,那姓张的书生是个拐子。”望了儿子一眼,“璟熙,且不管外面如何传,你得相信杜府的话。杜大人是当朝兵部侍郎,杜千金是杜侍郎唯一所出……江杜两家联姻,也是形势所迫。”

自太祖皇帝建宋,举国便重文轻武,兵部也基本为文官所把持。而自武帝登基以来,似有重用武官之意,六部中,武帝也颇为重视兵部。

武帝虽初登帝位,却大有雄心壮志,也颇有一番作为。只是,目前朝廷尚被一群文官所把持,武帝年幼资历也轻,虽空有壮志,却也毫无措施。

今年夏初五月份的时候,皇叔十三明王奉旨出使辽,原是想与大辽朝廷谈判,讨要回宋辽边境之地,却不想被辽人嘲笑。现在朝廷依旧分为两派,一派是以江太师为首的主和派,另一派则是以十三明王为首的主战派。

江延虽官至太师一职,但一来年岁大了,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二来,这太师只是虚职……他在朝廷德高望重,所占着的,不过是三朝元老这个身份罢了。先帝在位时,他举足轻重,可小皇帝一登基,便就以“卿年迈,实该颐养天年”为由,削了他的权。

眼下,江家虽然站在主和一派上,但也不能没有作为,于是便有意与杜家结为亲家。

去年春天,乐阳大长公主举办的桃花宴上,江璟熙倒也是瞧中了杜幽兰。只不过,他这个人向来也拧,一旦决定不要了的,任谁说些什么,他也不会再要。况且,他在感情上有洁癖,认定夫妻彼此双方,必是要忠诚。若是有人背叛了他,就别怪他薄情寡义。

江璟熙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但也没有正面回绝母亲,只是敷衍着。陪着母亲去向两位老人请了安,又随着去祭拜了江家列祖列宗,连晚饭都没吃,便赶着回来了。

刚一回得院子,便见喜宝孤伶伶一人坐在屋子门口,她穿着破旧的袄子,手里正捧着一个馒头,慢慢地啃着。雪已经小了很多,可风还是很刺骨,江璟熙也不知怎么了,忘了进屋子,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瞧着喜宝。

喜宝觉得冷,可她不敢进屋子,只缩着身子挤在角落里,一口一口地啃着手里的冷馒头。她吃完手里的馒头,抬眸的瞬间瞧见了江璟熙,眸子亮了一亮,立即起了身子,小跑着往江璟熙身边来。

“少爷……”喜宝站在他的跟前,小心翼翼地瞧着他,吞吞吐吐说,“我错了……”

江璟熙只觉得心间莫名其妙涌过一股暖流,随即喉间溢出一丝轻笑来,语气颇为调侃:“既然知错,那要如何受罚?”

第十九章

喜宝一双眼睛漆黑乌亮,听了江璟熙的话,只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温吞吞地说:“我更加尽心尽力伺候少爷,给少爷端茶倒水,还给少爷洗脚。”想到了浣纱姐姐跟她说的话,她脸颊红了红,扯了扯自己的小夹袄,扭扭捏捏的,“少爷以后不许再那样了,浣纱姐姐说我已经是大孩子了。”

看着喜宝呆萌呆萌的样子,江璟熙忽而觉得心里很暖,他伸出右手放在了喜宝头顶上。

“既然你已经是大孩子了,那我以后再不抱着你取暖便是。”朝着喜宝走近一步,垂眸看着她,嘴角噙笑,伸手便捏了捏她的脸,又揉了揉她纤细的胳膊,“只是,你是我的丫鬟,做得好我会赏,要是做错了什么事,我该罚也会罚。比如这样捏你的脸,揉你的肩,都是对你的惩罚,不许反抗!”

喜宝个子矮,站在江璟熙跟前,不得不仰着脑袋看他。

她头仰着,被欺负了也不敢吭声,只是表情有些无辜:“那我要是做得好了,少爷会赏我银子吗?我不要衣裳,我想要银子。”她语气很是肯定。

江璟熙索性两只手都伸了出来,用了点力捏她的脸,哼了声道:“本少爷的银子可也不是白打赏的,想要讨赏银子也行,得伺候得我舒服。”

他仔细瞧着喜宝,怎么看也不觉得她像十四的,也就十一岁的样子。或许是她打小营养不良的缘故,亏了身子,所以才长不高的。

江璟熙心想,既然他现在是她的主子,可得好好养养她。

“想吃肉吗?”江璟熙一边说,一边已是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刚刚四嫂好似差人送了上好的羊肉来,你随我进去一起吃。”

喜宝很想吃肉,于是小短腿迈得比平日干活还快,紧紧跟在江璟熙屁股后面,一点不落伍。

屋子里已经有几个丫鬟在吃肉喝酒,突然见到六爷牵着喜宝进来了,都吓得醒了酒。

浣纱被四太太叫去候在老太太身边了,因为老太太那边忙不过来,后来茗茶跟品萱也跟着去了。

所以,留在这里的便都是一些屋子外头伺候的小丫鬟,为首的丫鬟便是桂枝。

桂枝原是杜幽兰的贴身丫鬟,后来她小姐跟人跑了,她便被杜侍郎送给了江璟熙。原本她在这江府六爷的院子里过得并不舒心,也常常被别的小丫鬟欺负,可她听说小姐给找着了,而且看样子,江府还打算承认这门亲事,所以,她现在便又昂起头来做丫鬟。

当初小姐在时,她也是作为陪嫁丫头的,如今不过是先进江府一步,身份自然比旁人不同些。

刚刚桂枝见浣纱不在,便就伙着几个小的将喜宝赶到门外冻着,现在见情形不妙,立即陪着笑道:“六爷回来了,我刚刚烤了肉,酒也烫好了,您就着热吃吧。”说着便给旁人食眼色,又看江璟熙,笑得一脸灿烂,“既然爷回来了,我们便就出去,浣纱姐姐虽然不在,可爷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唤我们。”

江璟熙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兀自坐在一边,拿了新的酒杯,向喜宝招手:“你过来,给我斟酒。”又看其她人,手一挥,懒懒道,“你们都屋子外面候着去,爷有需要的时候会叫你们。”

桂枝恨得直咬牙,恶狠狠看了喜宝好几眼,恰巧被江璟熙瞧见了。

江璟熙伸手点了点:“你……叫桂枝?”见眼前这个一副狐媚子样的丫头直点头,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便说,“很好……”再没了声音。

桂枝不明白江璟熙的意思,她开始有些慌张,突然就不安起来。

其她人走后,喜宝跟着吃了不少烤肉,吃得满嘴满手的油腻。直到将小肚皮吃得圆滚滚的再也吃不动了,她才罢手,然后看了江璟熙几眼,见他还在低着头吃,喜宝便跑到旁边倒了两杯热茶。

一杯自己喝了,一杯递给江璟熙:“少爷,您喝。”

江璟熙随手将羊腿扔在一边,仰头喝了后,问喜宝:“现在天色还早,你还想不想回去跟你母亲团圆?”

“我想回去!”喜宝喜得立即点头,眼睛里更是蓄满笑意。

江璟熙好似酒喝得多了点,微微有些醉意,他站起身子,有些摇摇晃晃的。喜宝见状,赶紧过去扶着他。她妄图用她小小的身子去支撑住他的,可一点用没有,她被压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最后,还是江璟熙自己稳住了身子。

他双手按住喜宝的肩,醉眼迷离地瞧着她:“既然回去,便换一身新衣裳回去吧,免得叫你娘瞧见,还以为我们江府虐待下人呢。”他命令道,“记得上次从九妹那里拿的……有件杏黄色的衣裳,应该及衬你的肤色,你去换上吧。”

喜宝听少爷的话,小跑着过去便换上了,换上之后才想得起来,二柱哥哥之前还给她买了件衣裳的呢。然后又想到她自己给二柱哥哥做的衣裳,便拿了出来,打算呆会儿一起带着回去。

可江璟熙见到衣裳,却笑了,伸手拿过来:“这件衣裳,虽然不上档次,可到底是你的一片心意,本少爷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说完便在身上比划了下,越发觉得这小喜宝的手巧,竟然很是合身。

喜宝反应过来时,有些急了:“这不是给少爷做的。”

“什么?”江璟熙彻底炸毛,脸也黑了,“这不是男人穿的衣裳吗?不是给我做的那是给谁做的?”

喜宝老实回答:“是给我二柱哥哥做的。”说完看了眼江璟熙脸色,虽然觉得情况不妙,但她还是试图伸手去拿。

谁知江璟熙突然羊癫疯发作,找了剪刀来便要铰了这衣裳,喜宝见状,立即过去紧紧抱住他的大腿。

“不许你剪!这布是我娘买的,是我娘省了吃药的银子买的。我娘不想白吃白住人家的,所以才叫我给二柱哥哥做衣裳的。”喜宝一双小手使劲拽着江璟熙,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就是不让他坏了衣裳。

江璟熙刚刚确实非常生气,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生气。现在冷静下来了,却觉得刚刚的举动真是好笑,于是他为了有台阶下,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张喜宝,你现在是我江璟熙的丫鬟,你所做的一切都只能为了我。”将衣裳扔在一边,伸手戳她脸,“一边领着我的银子,一边还在外面接私活,你是什么意思?”

喜宝被问住了,愣了好一会儿,呆呆地说:“没啊,做这衣裳没收银子的。”所以这不算接私活吧?

江璟熙趁机道:“这件衣裳没收了,以后别再叫我抓到你给旁人干活。”说着便摇摇晃晃往里屋走去,顺便也拎着喜宝一起,“过来,本少爷给你压岁钱。”

一听到有银子,喜宝刚刚还晦暗的心情立即变得明朗起来。

江璟熙虽然没收了喜宝给秦二柱做的那件衣裳,但他也表现出了自己大方的一面,他将自己布料最次款式最旧的一件衣裳送给了喜宝。

喜宝怀里揣着银子,手上捧着包裹,开开心心回家过年去了。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站在雪里、一直不住往江府大门张望的秦二柱。

秦二柱穿着件褐色的粗布袍子,身边还赶着一辆马车,见到喜宝时,眼睛亮了一亮,随即朝着喜宝笑。

喜宝早向他跑着去了,现在对喜宝而言,看到二柱哥哥就像看到亲人一样。

秦二柱将喜宝抱进马车,然后撩着帘子看着她,半饷才说:“殷姨在家等着你!”想问一问她在江府过得好不好,却到底没开口,只是放下车帘便赶起了车子。

喜宝跟着秦二柱回到家的时候,秦妈妈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菜,旁边殷秋娘也坐在的桌边。

殷秋娘听得动静,转过头问:“可是喜宝回来了?”

喜宝见娘目光还是直直望向一方,心里有些难受,走过去抱着娘亲。

“娘,喜宝不孝,没能在娘身边伺候着。”说着伸手擦了下眼睛,然后从怀里掏出银子来,“主子心好,给的压岁钱,娘您收着。”

殷秋娘叹了口气道:“喜宝,娘这眼睛怕是好不了了,也不必再往里砸银子。你也别去江府做工了,等开春暖和一些,咱们就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去。”

秦妈妈随即瞥了眼儿子,果然见儿子一脸彩色,她握住殷秋娘手,叹道:“回去做什么?你们回去,孤儿寡母的,岂不是只有挨欺的份儿?家都没了,还能到哪儿去,不若就留在京城跟我做伴儿吧。”

喜宝也立即点头:“娘,怎么可以不治病呢,病是一定要治的。”伸出手轻轻抚摸母亲的眼睛,“娘为了养育女儿熬坏了眼睛,女儿一定要治好娘的眼睛。”

殷秋娘心里一阵酸楚,其实这些年来,她为了报答张仕的恩情,几乎所有心思都放在张天佑身上了,对女儿,倒是怠慢了许多。现在想想都觉得对不住女儿,她自从七岁开始便没吃过一顿好的,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裳。

她一年最多只能吃一次肉,穿的衣裳也是捡了旁人不要的。她看着别人吃肉会眼馋,可是却很乖,从来不主动讨要吃的。捡来的衣裳穿着嫌小了、或者说坏了破了,她会自己打了补丁继续穿。

不但如此,她还会主动去找活做,然后赚了银子给她哥哥念书用。

原想着那张天佑出息了,怎么也会顾着喜宝的,可他竟然连前途都不要了。

喜宝见娘没再说话,便将包袱打开,拿出江璟熙给她的那件衣裳,递给秦二柱:“二柱哥哥,这是给你的衣裳。”

秦二柱敛眸瞧了瞧,垂落在两侧的手忽而握得紧了些。

第二十章

殷秋娘听得女儿说给二柱衣裳,这才想了起来,她是叫女儿给这二柱侄儿做件衣裳的,便笑道:“这些日子一直吃你们的住你们的,着实不好意思得很,喜宝给二柱侄儿做件衣裳也是应当的。”她伸手拍了拍女儿的头,温声道,“喜宝,快让你二柱哥哥将新衣裳换上,看看合不合身。”

喜宝很开心,一直将衣裳往秦二柱手里推:“二柱哥哥,这件衣裳可漂亮了,你去试一下啊?”

她确实觉得衣裳好看,也确实希望二柱哥哥能跟她一样,有好看衣裳穿,但她不敢说这衣裳是少爷的。

自从秦妈妈得知喜宝卖身给江府当丫鬟后,她便就不太愿意小儿子跟喜宝亲近了,此番见殷秋娘还是一副撮合他们的样子,她脸上虽还堆着笑,可到底笑得不若往日那般真实了。

秦二柱的态度却跟他娘截然相反,只要是喜宝亲手做的,他就喜欢。他嘴笨,不太会说话,只是将衣裳接过,往自己屋子去了。不一会儿换了衣裳出来,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说不出的英俊威武。

这衣裳的布料款式确实如江璟熙所说,不太够上档次,也就是京城普通布行里的布料。江璟熙当时心里虽有些生气,但到底顾及着喜宝些,因此选的衣裳颜色也跟喜宝做的那件一样。

所以,秦妈妈跟二柱都不知道这衣裳其实是江府少爷不要了的。

秦妈妈见儿子穿了新衣果然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心里也开心,笑道:“呦,喜宝这丫头手就是巧,竟然这般合身。”她索性起身,走到儿子身边细细瞧,然后放开声来笑,“妹子,不大不小,合身得很呢!”

殷秋娘见他们喜欢,自然打心里高兴:“大姐别再夸喜宝了,不然这孩子可是会骄傲的,她现在是越来越不经夸!”说着便搂住了女儿脖子,将女儿紧紧地搂在了怀里,然后想到女儿打小吃的苦,心里一酸,眼睛里立刻就有了泪意。

“妹子,今儿是除夕之夜,喜庆的日子,可不能哭!”秦妈妈记得大夫说过,这殷秋娘的眼睛最忌讳的就是流眼泪,便赶紧过去劝慰,“这再苦再累的日子都过去了,你现在女儿长大了,又孝顺懂事,可不比什么都强?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妹子可比我有福气,生一个闺女可比我生俩儿子强!”

那该死的大柱,尽听他媳妇话了,连除夕这团圆的日子也不晓得回来!等过完了年,她非抄着家伙过去揭了他的皮不可!小兔崽子,真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二柱以后找媳妇千万不能找老大媳妇那样好强的,秦妈妈又瞧了眼喜宝,忽而觉得可惜得紧。

若喜宝没有卖身当丫鬟,那可多好,那她必然是认定了这儿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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