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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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谢潮荣敛眸,隐在袖子中的手却攥得紧紧的,若是可以,他恨不得一板砖拍死自己。

第二十六章 步步为营

芷兰院内,红芍将小丫鬟煎好的药端进了内室,坐在床边,劝着贺氏喝药。

贺氏闻到了药的味儿,不禁皱了眉头,抬手挥了挥:“这药一股子怪味儿,我不喝,拿开。”

红芍急了道:“姨娘,那么大冷的天气您一桶凉水泼在身子上,昨天都发热了,连大夫都说了要您好生将养着身子,您怎么能不喝药呢?再说了,您不把身子给调理好了,拿什么去争去斗?您还有四小姐跟三爷呢,姨娘,您就喝了药吧,奴婢保证这药不苦。”

苦口婆心劝了一番,可见贺氏还是抬手虚掩着鼻子,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她没了办法,只转身看着静静坐在一边的广宁伯。

广宁伯贺宏宣正值不惑之年,生得孔武有力,一双眸子像是豹子一样,犀利有神,叫人见了便生畏。

他冷着一张脸,不怒自威,见红芍将目光转向了他,他则站起身子来。

接过红芍手上端着的药碗,坐在一边,用汤勺舀了药在嘴边吹了吹,递送到妹妹嘴边:“把药喝了,别让哥哥跟你嫂子担心。”

坐在一边的广宁伯夫人吴氏也是一脸心疼的样子,听得丈夫的话后连连点头道:“是啊妹妹,你打小便是哥哥嫂嫂的掌上明珠,如今见你病了,哥哥嫂嫂心真是跟针扎的一般。你快听你哥哥的话,把药喝了,身子养好了,可不比什么都重要。”

贺氏以前是很听这位嫂嫂的话的,可如今却是执拗得很,只偏过头去,不肯喝药。

广宁伯虎目圆瞪,气得将碗拍在桌子上:“哥哥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谢家三郎的心根本就没在你的身上,若是他心里有你,又怎会娶他表妹为妻?你们打小青梅竹马一起玩大的,他只是将你当成兄弟、朋友,你说你怎么那么傻!好好的一个姑娘,竟是成了别人家的妾氏,如今为了争夺丈夫的宠爱,竟然不惜伤害自己的身子,你怎么这么傻!”

说到最后,广宁伯眼里竟然有了泪花,看着妹妹现在这副病容,他真是恨不得提着刀过去把那谢潮荣给大卸八块。妹妹虽有不对,可是他谢潮荣就没有错吗?既然已经有了妻室,何必再搭着珍儿不放,他这样做,简直就是欺负人。

以前在外行军打仗,容不得有分歧矛盾,不然会影响军心。可是现在不同了,两人都是战功赫赫,他贺宏宣也不再低人一等了,倒是要找他谢三郎好好说道说道去。

吴氏见丈夫双目猩红,赶紧起身过来劝道:“好了,你也少说两句吧,妹妹早就是大孩子了,你别总是说教他。”暗中狠狠拧了他一把,旋即坐在床边,握住贺氏手道,“你哥哥就是这样的倔驴脾气,他你还不了解么,越说骂你,就是越关心你在乎你。珍儿,你是哥哥嫂嫂看着长大的,哥哥嫂嫂都希望你能够好好的,往后不论遇着什么事情,你答应嫂子,千万别再伤害自己身体了,好吗?”

贺氏打小便没了父母,都说长嫂如母,这嫂嫂吴氏就像是她的母亲。

贺氏虽然平素里嚣张跋扈,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有脆弱的一面的,尤其是面对感情。她一时没忍住,哭着便扑进嫂嫂怀里,哽咽道:“嫂嫂,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他那个时候明明很喜欢跟我在一起玩的,他为什么不愿意娶我。我也没见他多喜欢他那个病秧子表妹啊,到了论家的年纪,怎么就娶了她呢?那云氏也就算了,云家跟谢家还算是门当户对的,可是陈氏算什么啊?一个农家女而已,不就是长得漂亮点么,凭什么啊。我打十三岁的时候就喜欢他了,如今也为了生了一儿一女,他哪怕是顾及着儿女也该对我好点的,可是回来了这么长时间,他都没踏入我院子半步。那贱人陈氏生的小贱人一回来就害我玉儿跟素儿,他明明知道,可还是护着,我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说得多了,又恨又委屈,一张惨白的脸都哭花了。

吴氏知道小姑子受委屈了,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慰:“好了好了,不哭了,嫂子理解你懂你。只是嫂子也劝你一句,这世间好男人多得是,也不差他谢三郎一个,他谢三郎对你不好,自然有旁人想对你好,你要是想离开他,哥哥嫂嫂帮你,咱们离开这谢府。”

“不行!”贺氏断然拒绝,伸手抹了把泪眼说,“我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绝对不会回头,我一定要做他的妻子,一定要玉儿去承袭他的爵位,我要他这辈子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她咬牙切齿,目光狠毒,余光瞥见一旁放着的药碗,端起来便闭着眼睛一口喝干净,“我会好好吃药好好养身子,哼,我倒是要等着瞧瞧看,谢家打算如何处置陈氏那贱人。”

贺宏宣见妹妹还是如此固执,也知道劝她不得,便转身坐在一边,肃容道:“你的胆子倒是越发大了起来,搭进一个张婆子的命也就算了,毕竟她只是一个卖身谢府的老奴仆,这事情捅不到府尹那里去。可你竟然连张家十数口人命都敢谋害,那周庭深是什么人?如今这事情可是已经闹到官府那里去了,你倒是说说看,打算怎么收场?”

贺氏惊讶道:“那张家人难道不是哥哥派人暗中下的手?”不是哥哥引着谢二爷跟那小贱人去然后栽赃陷害的吗?怎么哥哥倒说是自己了?

“我派人下的手?”贺宏宣气极反笑了,“我的傻妹妹,如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我会愚蠢得给自己制造麻烦?”见妹妹一脸惊骇疑惑的样子,他也微微垂了眸子,“既然也不是你,那到底是谁?”

莫非还有谁想害谢二爷不成?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有小丫鬟匆匆跑了进来,跪着说:“姨娘,侯爷来了,说着话就进屋了。”

贺氏立即弹了起来,激动得都不知道手放哪儿了,一会儿摸摸头发一会儿又摸摸脸,问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我头发都没梳,脸上也没有擦粉,这个样子怎能叫三郎见到?不行!”她指着跪在地上的丫鬟说,“你……你出去跟侯爷说,我马上就来,千万别叫侯爷进来。”

“可是……”小丫鬟刚准备回话,那边谢潮荣已经进来了。

他穿着深蓝色素面锦缎袍子,一头墨发高高束起,头上簪着一根羊脂玉的簪子,端的是俊朗无双。

贺氏见丈夫能够过来,早就换了一副笑脸,挣扎要下床来,却被谢潮荣扶住了。他虽不喜贺氏,心中也厌恶她设计害阿皎,可是当着广宁伯的面,至少还是得做些表面上功夫的。

“你身子还伤着,就别下床了,好好歇着吧。”一边将她扶回去,一边替她盖好被子,“大哥大嫂在,你别叫他们担心。”

若是此时生病的是陈氏,谢潮荣早就要将娇妻揽进怀里好好疼着去了,可是面对贺氏,他只能做到这样。可即便是这样,贺氏也是感动的,朝着丈夫一个劲点头。

贺宏宣道:“侯爷,老夫便就将妹妹托付给侯爷了,就此告辞。”

谢潮荣起身,朝着贺宏宣微微颔首道:“劳烦伯爷跑了这一趟,本侯自当会好好照顾珍儿。”

那边吴氏笑着朝谢潮荣弯了弯腰,笑着说:“侯爷,小妹打小便就是娇养着的,需得人疼,以前在家有哥哥嫂嫂疼,好在如今还有侯爷来疼,这样的话,我们夫妇也算是对九泉之下的父母有个交代了。”

谢潮荣面上一直保持友好笑容,点头道:“嫂子放心吧。”却也没有多说。

贺宏宣夫妇告辞后,谢潮荣又在贺氏房间做了一会儿,直到贺氏药劲上来睡着了,他才转身离去。

这几日,陈氏一直都是被关在祠堂里诵经念佛的,谢繁华每天都会去祠堂一趟,可看守的婆子还是不肯放她进去见母亲一面。虽然尚且还见不到母亲的面,但是能听到她的声音也好,至少知道她是安全的。

谢繁华回到汀兰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见自己父亲在娘的房间里,她几步走了过去道:“爹,你怎么了?”

谢潮荣见是女儿,回了神来,伸手在女儿脑袋上拍了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没事,就是有些想你娘了。”

“娘就在祠堂里关着,爹若是想娘,可以去找老太太说情啊。爹您要是一心想要救娘出来的话,老太太不会不答应的。”这几日见爹并没有为娘多做什么,谢繁华对这个爹不免有些心生怨恨,再加上她有上辈子的记忆,因此对爹也就没了好语气。

谢潮荣见女儿似乎刻意针对自己,心里绞着疼,却是没有责怪女儿,反而致歉道:“枣儿,是爹无能,爹不但不能救出你娘,反而还……”

“还怎么?”见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样子,谢繁华本能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又见爹脸色很差,不免紧张问道,“爹,你倒是说话啊,反而还怎么了?你是要急死女儿吗!”

“枣儿你别急,你坐下来,容爹慢慢跟你说。”谢潮荣拉着女儿往一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方抬眸望着女儿道,“枣儿,若是爹娘和离了,你会怪爹吗?”

“和离?”谢繁华觉得好笑,真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免就笑出了声来,“爹,女儿知道,贺氏身份比我娘高,所以全府上下都在装瞎子。你们一个个明明知道我娘是被冤枉的,可是谁也不愿意站出来替我娘说话。和离?呵,爹,怕是老太太说的是叫你休妻吧!”

娘被人泼了脏水,如今在整个侯府的名声都不好了,老太太不趁机叫爹休了娘才怪呢。谢繁华心里虽然怪老太太,可是她更恨自己爹,爹若是如今同意休了娘,那当初又为何要求娶娘亲呢?

谢潮荣垂着头,一脸疲惫的样子:“爹那么爱你娘亲,怎么舍得休了她,叫她名声败坏?若是坐下来平心静气和离的话,也不会那么委屈她。”

谢繁华才不会信自己爹的鬼话,嘲讽一笑道:“爹,若是你跟娘和离了,你真的打算放手吗?女儿不是看不出来,你必定是爱娘的,可是你为了孝义为了整个侯府却答应了老太太的话,想必是老太太也答应了您什么吧?是不是打算和离之后,还硬将娘留在府上?到时候贺氏为妻,我娘为妾?”

女儿猜的一点没错,谢潮荣确实是这样想的,他不会放阿皎离开的。

谢繁华凉凉地看着自己父亲,她以为这一世只要自己不丑了,爹跟娘就会很好的呢,原来不是。他们的矛盾,其实根本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贺氏身后的娘家,是侯府的兴旺。

不想再跟自己爹爹多说什么,谢繁华起身道:“爹,女儿累了,先回屋歇息去了。”说完也不等爹同意,转身就走。

谢潮荣望着女儿渐行渐远的背影,搭在桌案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面上有着隐忍跟自责。

谢繁华刚回到自个屋,赵桂氏进来说:“小姐,您叫奴做的事情,奴都做好了,果然小姐叫奴从那萧婆子下手是对的。”

第二十七章 步步为营(二)

谢繁华秀眉抬了抬,于一边坐下后,方道:“你坐下来吧,跟我慢慢说。”

“是,小姐。”赵桂氏朝着谢繁华弯了弯腰,便于一边坐了下来,面露喜色道,“小姐说得对,当时那个萧婆子站出来指证张婆子,果然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她抬眸望了小主子一眼,见小主子眼睛里放着光,正在等着她往下说,她便继续道,“后来奴便就时刻观察这萧婆子,奴发现,在张婆头七的时候,萧婆子偷偷在假山后面给张婆烧纸钱,当时天太黑了,奴瞧不见她的表情,不过她嘴里一直碎碎念着一些话,奴虽然听得不真切,但是听了她语气,大抵也是知道这萧婆子对张婆的死很介怀。不管是这萧婆对张婆的死感到愧疚,亦或者是萧婆怕冤死的张婆来找自己,咱们都可以加以利用。”

谢繁华同意赵桂氏的说法,微微点头笑着说:“我娘受了这么大的冤屈,整个侯府,上至老太太,下至那些丫鬟婆子,哪个看不出来我娘是冤枉的?可她们不是装聋作哑,就是雪上加霜。呵,爹倒是装得像情圣,他骗得了娘亲可骗不了我,让贺氏为妻我娘为妾,他们想得美!”

她心里存着怒气,因此说得也有些激动,话语里充斥着的都是对自己爹爹的不满。

旁边赵桂氏望了小主子一眼,劝着说:“小姐,侯爷不论怎么说,他都是你的父亲。其实这件事情,还真不怪侯爷,侯爷为了能救太太出来,三番五次去老太太那里求情,可是老太太毕竟是长辈,她若是不同意,侯爷也没有办法啊。再说了,侯爷那么喜欢小姐您,您不能恨侯爷,否则叫侯爷伤了心的话,你们父女也就生分了。小姐若是嫁了人还好些,如今还没嫁人,婚事还得老太太跟侯爷做主。”

赵桂氏说的这些,谢繁华心里都懂,她上辈子吃亏,不就是吃在跟爹的关系没有处理好上么?这一生虽然还恨父亲,但是再不会那般傻了,就算抱怨也得有个度,怨得能叫父亲怜惜自责,而不是叫父亲生厌。

正了正身子,谢繁华道:“好了桂妈妈,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为了我娘,我也一定不会跟爹闹矛盾的。至于这萧婆子嘛……”她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眼珠子转来转去,在思忖着,到底如何做才能让仇者痛亲者快。

赵桂氏见小主子不说话了,便提醒道:“这个萧婆子家里也穷,爱钱,既然贺姨娘能够用钱收买她,倒不如我们也用钱收买她,让她在老太太跟侯爷面前说出事实真相吧。”

谢繁华摇头道:“不行。这萧婆子能为钱所收买,想必不是个忠心可靠的,我们能花钱买她说出真相,贺氏那边也能花钱买她倒打一耙说是我威逼利诱她陷害贺氏的。庆功宴下毒一事,到底谁对谁错,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她装作不知道,不过也是想要借此机会让父亲休了母亲罢了,从而让贺氏名正言顺嫁给我父亲,毕竟堂堂谢府无缘无故休一个没有犯错的妇人,有损名声。如果我们要反扳倒贺氏,必须加点猛料,也就是说,不能只叫谢府自家人知晓事情经过缘由。”

“那小姐的意思是……”听得谢繁华这么一说,赵桂氏眼睛亮了,不禁心里暗暗夸自己小主子聪明,面上也含笑说,“小姐,奴知道,没有几天就是老太太寿诞了。每年老太太的寿诞,都会请几家亲戚过来聚聚,到时候……”

谢繁华眉梢一挑:“以往都是请哪些人家?”

上辈子因为貌丑,对这样的宴会都是避之不及的,这辈子又在乡下住了八年,所以有些事情并不如已经在谢府呆了十多年的赵桂氏清楚。

赵桂氏道:“老太太的娘家云家的几位公子小姐,如今李世子在京城,定然也会来的。还有的话,就是一些较远的表情。小姐,有这些人在场,可够了?”

谢繁华摇头:“云家人都是老太太娘家人,定是事事都听老太太的,他们在场没什么用。而那李世子,我听二哥说他是来京城讨媳妇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呢,他该不会惹不必要的麻烦。”她垂眸想了想,眼睛一亮,笑着道,“不过,倒是有一个人,他若是在场,那贺氏必无翻身之地。”

“小姐说的是谁?”赵桂氏不明白。

谢繁华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又道,“桂妈妈,老太太寿诞那天,你让木生哥也进府来帮忙吧。”

赵木生虽然不是谢家的卖身奴仆,但他年轻身子壮实,常常会帮助赵桂氏送菜进府,谢府里认识他的人很多。因此,要是谢府办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赵木生在府上出入也是正常的。

冬月初六这一日,整个长安城里都下起了小雪,雪从凌晨就开始飘了,到了傍晚的时候,竟是落了厚厚一层。

今天谢府有喜事,谢老太太五十二岁的寿诞,因为不是整寿,所以并没有如何操持。但是即便没有大张旗鼓操办,前来府上做客的人也很多,差不多要打谢府门槛给踏破了,真是比当初庆功宴来道贺的人还多。

圣上反对结党营私,所以,庆功宴不能来的人,倒是可以在谢老太太的寿诞之日前来拜访。

谢繁华一早便起床了,给老太太请了安后,便就一直陪在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的寿诞自然是有嫡长媳姚氏操办,但是今天的客人实在是太多了,姚氏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连口水都喝不着。老太太何尝不知道大媳妇忙,陪着一屋子小辈说了会儿话,便点了二媳妇马氏道:“老二媳妇,你大嫂忙不过来,我这里有这些小辈陪着我就行了,你去帮你二嫂忙吧。”

马氏本来在哄着怀里的谢五姑娘玩的,闻言一惊,待得反应过来之后,笑着应道:“媳妇知道,媳妇这就去帮大嫂忙去。”

这马氏嫁到谢家没多久,丈夫便就去世了,几年后,她在家族中抱养了一个男孩儿,也就是谢四爷。谢四爷如今有十一二岁的年纪,谢四爷不喜热闹,平日没事就喜欢呆着静静看书。

而谢五姑娘谢静华则是两年前马氏去古青寺的路上捡到的,当时捡到的时候谢五姑娘还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婴儿,生得粉雕玉琢的,天寒地冻的,就被扔在路边的枯树下,若不是马氏听得哭声,这孩子多半得冻死了。

如今两年下来了,谢五姑娘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了,这孩子不认生,见到谁都伸手要抱。因此,当马氏离开后,谢繁华走过去抱谢五姑娘的时候,她也是眯眼笑着要抱。

“三姐姐,抱,抱我。”谢静华穿着厚厚的团花袄子,小姑娘本来长得也有些胖,谢繁华抱了会儿就站不住了,便坐在一旁的绣墩上,把妹妹放在腿上,在她脸上亲了亲,问她,“喜欢三姐姐吗?”

小姑娘是个鬼灵精,眼睛四处瞥了瞥,见其她几位姐姐坐得远远的,她则凑到谢繁华耳边呵气:“三姐姐是我最漂亮的姐姐,我喜欢你……喜欢你跟我玩儿。”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可爱得很。

谢繁华拧她鼻子,哼道:“哪里是喜欢三姐,是喜欢三姐给你买吃的吧?”

“才不是呢。”谢五姑娘挥了挥肉手,因为有些心虚,眼珠子直转,就是不敢看姐姐,弱弱地说,“就是喜欢你……喜欢你这个漂亮的姐姐。”

谢繁华忍不住笑了,伸手捏妹妹肉脸:“就是小馋猫,下次姐姐出去再给你带吃的,你亲姐姐一口。”说完便伸手指了指自己右侧脸颊。

谢静华听说还有吃的,毫不犹豫,抱着姐姐脸就猛然亲了一大口。

坐在上位的谢老太太见了,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来,她听老三说已经试着跟繁丫头提了和离的事情,原以为繁丫头会闹脾气呢,没想到,她日日来给自己请安,如今也是这般和颜悦色的。

如果不是她故意为之装给自己看的,便就是她着实是个懂事乖巧的,只这一点,便比那素丫头好得多。而此时的谢繁华,除了是真心喜欢五妹妹外,这般做也是给老太太瞧的,不过是叫众人放松警惕罢了。

很快便到了晚上,谢家在风华堂里设宴款待众客,酒宴尚未开始,外头有一婆子跑进来说:“老太太,京兆府尹周大人来贺寿了。”

第二十八章 步步为营(三)

谢老太太微微愣了一会儿,方才笑着说:“既然周大人来了,还不快去请进来。”

“是,奴这就去请周大人进来。”那婆子见老太太没说什么,向着谢老太太弯腰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老太太面上依旧微微笑着,一副慈爱老太太模样,心里却是疑惑得很,这周大人向来是不会巴结官家、世家这些人家的,为何此次会不请自来?因为周庭深如今是京兆府尹,且为人秉性正直,公正严明,他的突然造访,难免不会叫老太太心里犯起嘀咕来。

坐在底下的谢二爷谢旭华看了老太太一眼,便起身道:“祖母,是孙儿请周大人过来的。前些日子城里张家十数条命案,孙儿跟三妹妹差点为奸人所害而入狱,亏得周大人明察秋毫,还了我们一个公道,如此孙儿才逃过一劫。”说着话便转头望向谢大爷,笑着道,“当初大哥也在场,大哥还说得空请周大人来府上坐坐呢,大哥,是不是?”

谢容华闻言起身道:“正如二弟所说。祖母,那周大人年轻有为,为官正直,当初在扬州古阳县为县官的时候,就博得百姓一阵好评。只三年功夫,他便由正七品地方官成了正三品京官,看来是非常得圣上信任的。只是……”他微微顿了顿,话锋一转,问谢旭华道,“只是这周大人向来公务繁忙,我几次想下帖子去请也不敢贸然打搅,二弟是如何请得过来的呢?”

谢旭华没有说话,只是盘腿坐了下来,默默吃菜。

风华堂内一时静了下来,谢容华见二弟没有回答自己的话,眉梢挑了挑,也就没再问,只坐了下来。

倒是破格被老太太叫了来坐在一边的贺氏,闻言挑了挑眉,悄悄侧身问一边的红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那周大人是来查案的?你暗中去查看一番,有什么情况的话,赶紧回来跟我说。”

红芍刚准备起身去办事,只听那边谢繁华笑着道:“祖母或许有所不知,孙女当初在古阳县的时候,跟周大人有过几面之缘。我舅舅曾经给古阳县县衙捐过不少银两,正是得了舅舅的银钱,所以古阳县的百姓才有钱修河堤,去年大水才逃过一劫。二哥当时下帖子的时候,孙女正好有事情找二哥,二哥怕周大人忌惮跟世家打交道而不会来,所以孙女便自作主张地在帖子后面加了自己名字。”她瞥眼瞄了贺氏一眼,见贺氏似乎身子差点歪倒下去,谢繁华见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了,便话锋一转,又奉承起来道,“当然,今儿是祖母的寿诞,又非当初的庆功宴,就算周大人备礼前来,也落不得别人口实,想来是周大人收得帖子,真心想来给祖母您贺寿的。”

谢老太太望着谢繁华,满意地笑道:“繁丫头的嘴就是甜,你若是个男孩,倒是可以考科举去了。”

凭着嘴皮子功夫就能考科举了?不过是老太太说的场面话罢了,可心虚的人听了之后,心里就更是七上八下起来。

贺氏身边有不少耳聪目明地得力婆子,这几日她虽然静卧在床休息,可是三老爷要休妻另娶她贺氏为妻的消息,她早就知道了。可毕竟耳听为虚,直到今日老太太特意遣人叫了她带着一双儿女来风华堂参加宴席,她才可以肯定。

谢家最重规矩,因此,她作为一个妾氏,断然是不会以主子的身份入得风华堂的。以往数年里,就算她当着三房的主,可每到谢府办大事的时候,她都得躲在自己那巴掌大的院子里,像这样的场合,今儿是第一次。

这让她看到了希望,人一旦有了希望,心也会大了很多,因此便招手示意红芍低下头来,附在她耳边道:“你去,给我看好了那萧婆子,如果她敢有什么异常举动的话,就让她去见张婆一家吧,可听明白了?”

红芍面色吓得煞白,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贺氏:“姨娘,您真要……”

“你叫我什么?”贺氏狠狠剜了红芍一眼,显然是很不满意她到了如今还叫自己姨娘的。

红芍见自己主子面色吓人,赶紧低头,改了称呼道:“侯夫人……夫人,您真的是要除去那萧婆子?那张婆的死已经很叫人怀疑了,如今连府尹大人都来了,万一他查出张婆之死的真相,可如何是好?”

贺氏白了红芍一眼:“张婆是侯府一个奴仆,她可是卖身给了侯府的,就算是我们打死的又如何?这事府尹大人根本管不着!再说了,那张婆是自己贪图钱财自己咬舌自尽的,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庆功宴下毒的事情,到底是我指使的,这落毒一事可远比张婆的性命重要。也不知道谢繁华这贱丫头在搞什么鬼,可不管怎样,你给我把萧婆处理了,免得夜长梦多。”

“是,奴婢这就去。”红芍见主子心意已决,倒也不便再多说,说得多了,主子该嫌她不忠心了。

红芍在府上混迹多年,也是个聪明的,她是看得出来了,怕是老太太想要借此机会给三老爷换个身份高的妻室。既然连老太太都能如此冤枉陈氏,想必是多少忌惮着贺家的,如今就算再死个卖身的老婆子,又如何?

难怪主子不在乎,原来也是已经看出了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可是故意在帮着咱们呢。

谢繁华见正如自己所料,贺氏果然派红芍出去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可是事情没成之前,她断然不敢掉以轻心,万一失败了,不但错过一个可以还母亲清白的机会,也会叫贺氏有所提防,到那时候,想要找机会就更难了。

“三姐姐,我要吃那个。”谢五姑娘谢静华依偎在自己堂姐怀里,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头,指着案前一碟子糕点。她手短,够不着,只能叫姐姐帮她拿。

谢繁华回了神来,伸手捡了一块递给妹妹,又在她胖乎乎的脸颊上亲一口。

谢静华一手抓东西将嘴巴塞得满满的,一手在脸颊上擦了擦,哼唧道:“三姐真讨厌,亲得我脸上全是口水。”

谢繁华却被逗乐了,也不管妹妹嫌不嫌脏,抱着妹妹肉脸就一阵猛亲。

谢静华是在逗姐姐玩的,见姐姐也开心地跟自己玩起来,她则跑开了,就近一头扎进自己哥哥谢清华怀里。

谢清华将妹妹扶稳了,抱她在怀里说:“静华,你别闹了,这边全是客人,你要是喜欢跟三姐玩,等回去后哥哥带你去找三姐。”见妹妹还在闹,他则附在妹妹耳边轻声说,“你不听话,哥哥就不喜欢你了。”

谢静华这才安静下来,歪着脑袋说:“四哥回去给我讲故事听,我乖乖的。”

“好,四哥回去给你讲故事。”谢清华夹了筷子菜给妹妹吃,又摸了摸她圆乎乎的小脑袋瓜子,“妹妹要听哥哥姐姐的话。”

说完朝着一边的谢繁华笑了笑,谢繁华也朝堂弟抱以一笑,她看着堂弟清秀的面容,心里想的却是,前一世,这位堂弟可是长安有名的才子呢。虽然身上流淌的不是谢家血脉,但是真正算是能够撑起谢家文儒世家门楣的,算是这位堂弟。

谢旭华见三妹跟二房的人这般交好,心里也替妹妹开心,他不希望妹妹被贺氏一党的人欺负,若是妹妹能在府上跟更多人交好,这自然对妹妹有好处。因此,便朝着妹妹笑了笑,在安慰她。

谢繁华很感动,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二哥都对自己这么好呢。

兄妹间笑闹后,那边有人引着周庭深走了进来,周庭深把贺礼献上,对谢老太太说了些贺寿的祝福话语。

这周庭深是三年前的探花郎,年纪轻轻就中得探花,一度很得谢太傅的青眼。谢太傅最赏识有才华之人,因此曾经想要将这周庭深收在自己门下,奈何周庭深却不愿于京中做官,跑去小地方当县官去了。

谢老太太曾不少次听自己丈夫提及过这孩子,今儿倒是第一次见到,老太太见他虽然模样稍微普通了些,但是也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他通身气度不凡。二十出头的年纪,能有这样的气度,就算容貌稍微次了些,也觉得他是满身放光的。一时间,老太太欢喜得不得了,赶忙命人将周庭深请到一边坐下去。

周庭深却站在大厅中央,弯腰道:“怕是晚辈要驳了老太太的好意了,晚辈衙门中还有些急事需要处理,这就得回去。”

谢老太太嘴边笑意有些僵住,不过只片刻,便点头道:“周大人忙中抽空来给我老太婆贺寿,也是我谢府之荣,前些日子也多亏了周大人,才还了我谢府一个清白。”

周庭深依旧微微低头,不卑不亢道:“查出命案真凶乃是本府职责,同样,不叫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受冤,也是本府分内之事。”说完又鞠躬道,“晚辈告辞。”

这周庭深可是谢繁华今儿特意“请”来的,原本就是想要他在场见证一些事情的,哪能这般轻易放他走?眼见着他就要离开,谢繁华起身道:“周公子,且慢。”

说着已是端着两杯酒走到周庭深跟前:“上次亏得周公子,还没有谢谢你呢,我敬你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后,另外一杯递给周庭深。

周庭深平静地望着谢繁华,想了想,还是接过她手中那杯酒,也仰头喝了。

谢繁华酒量虽然不算多好,但一杯还是撑得住了,便笑道:“还有二哥……”

却被周庭深打断话道:“不必了。”谢繁华急得紧紧揪住自己袖子,倔强地抬头看着周庭深,那边贺氏瞧见了,越发觉得谢繁华是请这周庭深来查案的。

而只要这周庭深走了,她也就不必害怕了。

外面却有人匆匆跑了进来,道:“老太太,三皇子跟李世子来了。”

第二十九章 靠山来了

谢老太太喜得赶紧站起了身子来,笑着对那婆子说:“赶紧将三皇子跟李世子请进来。”话音才落,便打外面走进两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来。

走在前面的公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腰间佩戴着紫光流泻的玉佩,只一根碧玉簪子束发,步伐如行云流水,通身贵族气质尽显。稍稍走在后面的少年则穿着玄色阔袖蟒袍,步伐稳健,眸光犀利。

“老太君,不必请了,本王已经进来了。”说话的人正是当朝三皇子殿下,三皇子于年初时刚被圣上封为齐王,其为当朝宇文淑妃所出,宇文家跟谢家一样,乃是百年世家。

只见这齐王朝着谢老太太抱拳弯腰请礼道:“晚辈给老太太贺寿了,恭祝老太君福寿绵延,万事如意。”

旁边李承堂也同样弯腰行礼,说了贺寿祝词。

齐王殿下可不同旁人,他带着礼物来贺寿,谢老太太自然是得从上位上下来的。她由丫鬟扶着走到大堂中央来,笑嘻嘻地想要给齐王殿下行君臣之礼,却被齐王给一把扶住了。

齐王双手稳稳托住谢老太太:“老太君可折煞小王了,小王是晚辈,哪里受得起您的大礼。”一边说着,一边又将谢老太太扶到正位上坐着,他自己则也在老太太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方对着底下一众站着的人道,“今日本王是奉父皇母妃的命,带着礼物来给老太君贺寿的,今儿老太君为大,你们不必对小王行大礼。”

宇文家跟谢家若是往前数几辈,可是有姻亲关系的,因此,老太太也就不客气了,只转头笑着说:“原只是请几个晚辈过来热闹热闹,没想到,却是惊动了宫中圣人,说起来,也是我老婆子罪过。”又转头对着下面的小辈们道,“既然齐王殿下已经发话了,你们无须站着了,且都坐下吧。”

谢繁华原是站着大堂中央的,听得谢老太太的话,赶紧缩着脑袋坐回了自己位置上去。

李承堂见周庭深还站在大堂中央,似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便凑过去微微含笑道:“既然周大人来了,便请坐下吧,想来不会耽误大人多少功夫。”望了谢繁华一眼,又说,“她千方百计地请你来,想必是有事相求,就算内宅的事情你不愿插手,可你别忘了,那张婆的死跟张家十数条人命定然是有联系的。”

周庭深眸子里似乎敛着精光,闻言迅速望向李承堂,却只见李承堂已经自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他一番权衡,未有多说话,只在一边坐下。

贺氏见不但这周庭深没走,反而连当朝齐王殿下都来了,不禁额头冒出许多汗来,放在案下的手也紧紧攥成了拳。旁边站着的小丫鬟见了,赶紧弯腰问:“姨娘,您可是不舒服?”

“你闭嘴!”贺氏咬了咬牙,眼睛在四周扫视一圈,便又抬手示意刚刚被她骂的小丫鬟低头,附在她耳边说,“你去跟红芍说,那萧婆子留不得,必须给我解决掉,事情要做得干净,像是意外发生的一样。”

“是,奴这就去跟红芍姐姐说。”自打青杏走了之后,这个叫紫菊的丫鬟便被提拔了上来,平日里会帮着红芍处理一些事情。

紫菊走了之后,贺氏还是有些魂不守舍,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谢繁华看似没心没肺,其实一直暗中细细打量着贺氏神色,而贺氏现在一番反应,全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她了解贺氏,为人心狠手辣,不达目的不罢休,若是再故意吓唬她一番,她是真的会将一切不可信的人都处理干净的。

果然,只一会儿的功夫,外面传来一阵阵喊骂吵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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