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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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宅子不大,只片刻功夫,谢繁华便从后院到了前厅。

前厅里,谢旭华与李承堂对面而坐,两位公子都不擅言语,只低头默默喝着茶。

谢繁华进了前厅,见两位哥哥身子坐得笔直,却是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彼此,觉得好笑,便笑出声来道:“二哥,你今儿不必去书院么?怎么有空来看枣儿了。”说着话的功夫,已经是飞快走到两位哥哥身边,随手脱了披风,然后朝着李承堂微微弯腰行了个礼,“上次幸得有李家表哥相救,枣儿在此谢谢表哥。”

李承堂虚扶了她一把,说道:“倒不必谢我,就算不是你,我也会相救。”垂眸望了眼前少女一眼,见几日不见,小姑娘似乎又长高了点,他不禁心内感叹,当初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却也忘了自己。

见有性子活络的妹妹在,谢旭华觉得气氛活跃了不少,笑着回道:“三妹素来知道二哥我没有读书天赋,不过是为了不惹祖父生气而在书院熬着罢了。如今父亲回来,我跟父亲说了,父亲倒是个开明的,一切随我。”

谢繁华摊手在火盆上烤了烤,方才回道:“那二哥如今是不必再去书院了吗?往后又有何打算?你年岁不小了,也该是给我娶一位嫂嫂了。”她说着没大没小的话,见自己哥哥脸突然黑了起来,她赶紧转移话题道,“大哥如今仕途走得不错,听说婚事也已经定下来了,是窦家千金,大伯母很是满意。”

谢旭华倒是不想再提这个,只道:“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小消息的,才将走到门口,便遇到了表兄。三妹妹猜猜看,表兄给你带了什么礼物来……”

谢繁华其实隐隐猜着几分,只是不敢确定,只能装作疑惑道:“李表哥,你给枣儿带了什么礼物来?”又笑着道,“表哥好客气,该是枣儿带着礼物登门致谢才对。”虽是这样说,但是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明显对礼物很是期待。

李承堂瞧在眼里,倒是没有戳破,只道:“给表妹带了匹马儿来。”

说到这个,谢旭华激动道:“表兄真是有心了,我刚刚瞧着,给枣儿的这匹马儿似乎性子较为温顺,倒是适合她骑。”

李承堂点头道:“放心吧,绝对不会伤了她。不过,这马儿通人性,感情也是需要培养的,表妹平日里该是多跟马儿增进增进感情才是。”

近来府上发生了很多事情,谢繁华都已经好久没有跟自己二哥一起出去骑马了,如今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谢繁华按捺不住道:“我瞧今儿天气好,又有宝马良驹在,倒不如去赛马如何?”

李承堂没说话,倒是谢旭华,指着妹妹说:“你腿才将好点,可别伤着自己了,还是改日吧。”

“在家养了十数日,我腿早已经好了,二哥不必担心。”谢繁华激动得很,就怕两位哥哥不答应,她又说了句,“我这就去换身骑马装来,一会儿就来,两位哥哥请稍候。”说完撒腿就往外跑去。

谢旭华瞧着那抹红色身影,摇头道:“总是莽莽撞撞的,就是个孩子。”

谢繁华换了身骑马装后,便去外祖母那里,陈氏还是第一次见女儿穿成这般,不禁讶然道:“不是见你哥哥吗?他们走了?你怎么穿成这样?”

陈老太太却是见怪不怪道:“在扬州的时候,阿青给枣儿请了教骑射的老师,也常带着枣儿出城狩猎去,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转头笑望着谢繁华,“你且记住,早去早回,别叫外婆跟你娘担心。”

谢繁华笑哈哈地应着,转身就飞奔着走了。

大兴王朝民风较为开放,男女大防不是很严,女儿家跟着父亲哥哥骑马打猎更是常有之事。

宫中不但皇子间时兴马球比赛,就连公主们,也都组织了马球队。所以,会骑马、骑得好,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别说是公主、郡主,就连京中贵女,大多也都会骑马射箭。京畿城外,一年四季,时常有人领着家仆或者跟着长辈去野猎。

三人骑马才出得城门,便快马加鞭挥打起来,三人所骑皆为良驹,马儿脚力很好,没多少功夫便就近去了城外一处林子。

进了丛林,谢旭华勒住马缰道:“枣儿头一回跟着我出来,就不必分开了,跟着我吧。”

李承堂没有反对,只道:“此时已近未时,我们便以两个时辰为限,两个时辰之后,便在此会面。”

他话音才落,三人便闻得由远及近,一阵阵得得得马蹄声传来。三人闻声望去,见不远处有一行三人正打马朝这边来,远远瞧着衣着,像是勋贵人家的公子小姐。

对面骑马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云家兄妹,既然三家都是亲戚,自然得一起狩猎。

云家则是二爷云珅跟三爷云珩带着妹妹云瑛,云瑛见到谢繁华,眼睛亮亮地望着她打招呼道:“枣儿,你腿好全了吗?”

虽然这云瑛只比自己大一点,但是到底差着一个辈分,谢繁华礼貌地点头笑道:“多谢小姨母关心,在家休养一段时日,已经好得多了。”

云瑛性子爽利,挥手道:“别叫我姨母,你我一般大小,可别将我给叫老了。”随即上下好生打量谢繁华一般,见她穿着一身艳红色的骑装,骑装勾勒出女孩子傲人的身段来,再配着那张国色天香的脸,云瑛有些激动,“枣儿,你这样穿可真是好看。呆会儿咱们俩比试比试,我瞧你的样子,像是老手,可不许让我。”

谢繁华谦逊道:“我只是在乡下的时候跟着骑射老师学了点骑术罢了,哪里能跟姨……”她望着云瑛,云瑛是长辈,她又不让自己叫她姨母,难不成直呼其名吗?好似不太好。

云瑛爽利得很,直接拍着胸脯道:“我爹娘跟哥哥嫂嫂们都叫我阿瑛,你也唤我名字吧,哪里就那么多规矩了。”

云瑛这样爽利豪气,谢繁华再扭捏着,可就真不是她性格了,便笑着道:“阿瑛,我跟两位哥哥说好了,以时辰为限,到了时辰在此处会面,谁猎得多便就算谁赢。”

“这样好生没有意思。”云瑛一口拒绝,只说出自己的想法来,“我出来狩猎可不是为了猎畜生的,我是为了锻炼我的骑射功夫,自然得拿出全部的真本事来。”她笑着道,“我跟两位哥哥刚刚已经猎得一些畜生,在它们脖子上拴了红绳后又放了回去。不若还是以时辰为限,但是必须猎得我拴了红绳的才算,你们觉得如何?”

云三爷云珩笑着说:“这里我骑射最差,肯定是我输了,阿瑛,既然有高人陪着你,三哥我就只陪着玩玩就好。”

那边云二爷云珅一点不想出来狩猎,大冬天的,若不是被妹妹缠着,谁愿意出来?因此赶紧趁机道:“阿瑛,阿珩说得对,如今既有高手在,那哥哥我就不陪你玩了。”说着打马朝云瑛靠近了点,拍了拍她肩膀道,“二哥我昨儿才被老师骂一顿,今儿心情有些不太好,且先回去睡个觉去,走喽~”说完便扬鞭拍在马屁股上,马儿就歪歪扭扭地跑了起来。

云瑛恨恨道:“二哥真没用,文不成武不就的,难怪二嫂成日念叨他呢。哪里就这么冷了,就他矫情。”

云珩见自己妹妹竟然当着小辈的面说起自己亲哥哥的不是来,虎着脸小声训斥道:“阿瑛无礼了!”

云瑛朝着自己三哥吐了吐舌头,心情很快好了起来,然后抬起鞭子便挥打在马屁股上,马儿长嘶一声便疾驰而去。

谢繁华好胜心也大,又新得良驹,自然不甘落后,甩鞭就跟着去了。

留下来的三位公子互相看看,相视一笑,这才慢半拍打马而去。

一场比赛下来,虽则云瑛猎得最多,但是谢繁华也紧跟其后。倒是李承堂等人,并没有猎得多少。倒不是骑射真就比不上两位姑娘,只不过,在他们心里,男人跟女人比试,原本就是不公平的,赢了不稀奇,倒不如让着。

云瑛数了数猎物,不服气地哼道:“小瞧人,竟都是没有拿出真本事来的,尽会敷衍我们。”又看着谢繁华笑道,“我瞧你骑射不比他们差,改明儿你来找我玩,或者我去你家找你去,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是谁?”谢繁华确实是使出浑身解数了,跑得满头大汗,她随手擦了擦汗,好奇地望着云瑛。

云瑛却是卖起关子来,摇头道:“这个先不告诉你,你应了我便是。”

谢繁华眨了眨眼,却也没有追问,只点头道了声好,又说:“阿瑛,今天天色将晚,我娘还在家等着我呢,我得先回去了。”又笑了起来,“改日一定去找你。”

告别云瑛跟两位哥哥,谢繁华便打马朝陈家宅子去,刚行至门口,便见一辆陌生的马车停在陈府门前。

将马儿拴进马厩里,她拎着猎物往院子里面跑,却迎面撞上一个穿着紫色裙衫的少女。

第五十章

紫衫少女见是谢繁华,大叫一声,然后一把将她抱住,亲热道:“枣儿,我可想死你了,你也真是的,给你写信都不回我,都在忙些什么呢?”她嘟着嘴,一副委屈的样子,都快哭出来了,“如今我可惨了,被家里叔伯赶了出来,只能来京城投奔你们。”

谢繁华最近也是很多糟心事,不过这些糟心的事情她可不想跟好朋友说,于是只捡着开心的来说。她提了提手上拎着的猎物,笑嘻嘻道:“瞧吧,这些都是我猎的,呆会儿就叫人来拿去给煮了,咱们还可以喝两杯热酒呢。”

紫衫少女姓赵,小名唤作阿妩,是谢繁华在扬州时候的朋友。

赵阿妩父亲跟袁嗣青原是生意上的伙伴,后来各自生意做大了,便就各做各的去了,但多年来一直保持较为密切的联系。做生意的人,时常会四处奔波,一年难得回家一次,但是赵阿妩家也在扬州,她家就靠着谢繁华外祖家,两人算是发小。

谢繁华知道,赵阿妩父亲早在三年前便就去世了,赵父去世之后,赵家兄弟为了争夺兄长财产,多次想将赵夫人跟阿妩赶出去。好在赵夫人还算有些手段,而这赵阿妩性子也是泼辣得很,她那叔伯根本占不到便宜,如今怎么就来京城了?

赵阿妩像是能够猜着谢繁华心中所想一般,拍着她肩膀笑道:“你都来京城了,我还留在扬州那小地方干嘛,刚好这次陈家叔叔回扬州处理生意上的事情,我跟娘一商量,便就卷着铺盖跟着陈家叔叔一起来了京城。”

“舅舅回来了吗?”谢繁华只知道舅舅这些日子出远门去了,却不知道,原来他是回了扬州,而且还带回了赵夫人母女,又问,“那你娘呢?”

赵阿妩指了指里屋道:“我娘跟你娘还有外婆在一起,哼,娘指定又说我坏话呢。肯定说我不比你娴静不比你听话懂事,我娘就喜欢你,总爱夸你。”她说得酸溜溜的,手也不老实,使劲捏谢繁华脸蛋。

嬉笑打闹一番,两人便勾肩搭背去了里屋,果然,刚走近门口,便听得那赵夫人一个劲在夸谢繁华。

赵阿妩从鼻孔里哼出声来,指着她娘对谢繁华说:“你看吧,她又在不停神叨了。”

赵夫人三十出头的年纪,比陈氏小上几岁,生得娇小玲珑,虽然比不得陈氏貌美如花,但是胜在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般,传神得很。

听这赵夫人一直在夸自己女儿,陈氏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只红了脸说:“你也别夸她,我瞧阿妩这孩子挺好,长得好,也斯文有礼,怪讨人喜欢的。”

“就是!还是夫人疼阿妩,我娘就不知道疼我。”赵阿妩几步走了进去,跑到陈老太太身后去给老太太捶肩捏背,笑嘻嘻道,“老太太,我可想您了,阿妩往后天天伺候您。”

谢繁华向赵夫人打了招呼后,便就歪着身子坐在自己母亲身边,一个劲往自己娘怀里蹭去。

陈老太太搂过赵阿妩道:“在扬州的时候你跟枣儿就情如姐妹,如今既然来了京城,便就住在一起吧。房间我都命人给收拾好了,你们先将就一晚上,再看看缺些什么,明日我叫飞花飞雪买去。”

“不缺不缺,什么都不缺。”赵夫人笑得灿烂,搓着手,有些抱歉地道,“老太太您能收留我们,就是我跟阿妩的福气了,哪里还能挑三拣四的。再说了,这几年来,我们母女过得也太清静了些,如今能伴在老太太左右,是几百年修来的福气呢。”

赵阿妩很开心,走过来握住谢繁华的手说:“这可太好了,往后我又可以跟枣儿睡一个被窝了。”

“阿妩,不许胡说!”赵夫人严肃了几分,训斥女儿道,“谢姑娘可是侯府里头的千金大小姐,不许你这般不懂规矩,没个分寸,来京城之前娘是怎么跟你说的?”

赵阿妩朝着谢繁华吐了吐舌头:“我娘就是这样,其实我知道,虽然咱们身份有云泥之别,但是你跟一般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不一样,你才不会嫌弃我。”

阿妩是自己打小玩到大的好姐妹,谢繁华自然不会嫌弃,但是好姐妹被赵夫人这般一说,气氛一时尴尬起来,她笑着道:“阿妩说的对,我跟阿妩感情不一般,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

赵夫人脸有些红了起来,只点头道:“谢姑娘同我们家阿妩感情好,这是阿妩的福气,往后这京城里有谢姑娘帮忙照应着,想来我们家阿妩也不会受欺负了。”

赵阿妩才不喜欢听这些呢,她竖起拳头来,狠狠道:“谁敢欺负我!”

几位女眷在一起吃了饭,饭后谢繁华继续跟母亲腻歪在一起,说了好多在扬州时候好玩的事情。

母女俩正说闹着,外面赵桂氏敲门进来道:“太太,老爷又来了,您瞧……”

陈氏听说丈夫来了,她便垂下了眸子,刚刚还表情丰富的脸一下子黯淡下来,挣扎一番还是起身想要离开,谁知外面谢潮荣大步走了进来,一把将门给反手锁上。只听门哐当一声巨响,丫鬟婆子们都给挡在了外面,屋内只剩下一家三口。

谢潮荣穿着件墨绿色绣银线长袍,玉簪子束发,他站在门口,腰杆挺得笔直,脸色很不好地盯着这母女俩看,半饷才开口道:“阿皎……”却是唤了一声,又不知道如何再说下去了,他怕几句不合,又会惹妻子生气。

陈氏却是一直低着头,不肯去看丈夫的脸,手上帕子都快要被她绞碎了。

谢潮荣沉沉叹了口气,转头对女儿道:“枣儿,爹有话跟你娘说,你先出去吧。”

谢繁华站起身子来,有些犹豫,她怕自己一走,爹娘就又会吵起来。爹跟娘只要一吵架,娘就会伤心就会哭,她不愿意见娘哭。

陈氏却主动握住女儿的手道:“听你爹的话,先出去吧,该说的总得说清楚的。”

谢繁华朝自己娘亲点了点头,又对谢潮荣道:“爹,您别惹我娘哭,她已经够委屈可怜的了。”

谢潮荣看着女儿那小脸上严肃的表情,只觉得心疼得很,原来在枣儿心里,他这个爹就是只会惹她娘哭的。

谢潮荣心内沉沉叹息一声,见女儿脸上尽是乞求的表情,他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来,顺手就拍了拍女儿小脑袋瓜子道:“说什么傻话呢?爹是来好好跟你娘说话的,只是爹娘的私房话不能叫你一个丫头片子听到而已。你放心,爹已经错了一次,绝对不会再错第二次。”

待得谢繁华出去后,屋内便就只有谢潮荣夫妻二人,谢潮荣举步朝妻子走过去,可是他走近一步,陈氏却退后一步。很明显,妻子还在排斥他的。妻子为什么会排斥他?这些天他也想了很多,肯定是妻子对自己失望透顶了。

枣儿是妻子的底线,都怪他心太软,一再容忍贺氏那贱人,甚至差点害了自己女儿。

想到贺氏做的那些龌龊事情,谢潮荣便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呵,他念着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情分一再原谅容忍她,她倒是好,仗着娘家权势,无所不为。

谢潮荣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又渐渐松开,忽然张开双臂,将妻子紧紧揽进怀里来。紧紧抱住她,任由妻子怎么挣扎,他都不肯松手。不会松手的,永远不会松手,这一辈子,他永远不会放开她,不会放她走。

“阿皎,你且听我说。”他唇瓣轻轻触碰着她柔嫩的耳垂,双目微微阖着,许是这些日子来太累了,他声音也有些沙哑起来,“如今没有旁人在,咱们将这十多年来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好好说说,我们坦陈相待,都说白了,到时候你若是还恨我,我不逼你。”

自从嫁给他谢潮荣之后,这么些年来,陈氏的心里便再没装过其它。就算是前不久,她知道自己对不起阿青,可那么些年过去了,她的心也早不在他身上了,就算知道当年真相,她也只是觉得对不起阿青,觉得恨透了谢潮荣,但是就算跟谢潮荣和离了,她下半辈子也只会一个人过,不会再嫁任何人。

阿青是个好人,可是十五年前两人的缘分都已经尽了,如今也是不必再提。

她只希望阿青能够早日娶个贤良的媳妇,希望他早日幸福,别再只活在过去里。

想着这些,陈氏也安静下来,点头道:“好,我们好好说话。”

见妻子愿意跟自己好好说话了,谢潮荣喜得笑了起来,拉着妻子在一边坐下,望着她眼睛说:“十七年前,阿珊给我生下一双儿女后,身子越发糟糕起来,后来没多久,就去了。那个时候我还不到二十岁,先是喜当爹,接着便是痛失妻……当时我抱着两个孩子,站在阿珊的灵位前,就呆了……”

说到这里,他眼里有泪泽,心也绞着痛。

陈氏还从没见过丈夫这般脆弱的一面,呆了呆,抬起手便轻轻摸向丈夫的脸。她觉得丈夫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一只被人欺负了的小狗一样,委屈的、孤独的、脆弱的,跟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个无所不能、精神焕发的谢三郎一点不同。

女人却不缺的就是怜悯之心,而此时,陈氏心内母性之爱泛滥起来,心就软了许多。

谢潮荣一把抓住妻子的手,凝眸望着她,继续说:“在家替阿珊守了一年,一年后我一个人去了扬州,便见到了你。见到了你的第一眼我便喜欢上了你,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喜欢静静看着你,喜欢看你温柔的笑。后来一番打听,知道你是有未婚夫的人了,我着实伤心愤懑了好一阵子。我原本不欲做那样龌龊肮脏的事情的,可是当我再次见你、将你从贼人手中救出来的时候,我再也放不了手了。阿皎,你温柔貌美,又端庄有礼,我想娶你,我想将你带回家。”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望着妻子并不输当年的容颜,他凑唇过去在妻子唇上亲了下,方才又说,“只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承诺你当初没能给你的承诺。”

他黑眸紧锁在她脸上,一往情深的样子,期待着她的回答。

陈氏不敢看丈夫的眼睛,只低着头说:“三郎,我有自知之明,我管不住你的后宅。我也不想管,我只想枣儿好好的,那种成日里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过了。”顿了顿,又道,“我也算了解你的,你若是怕我跟你和离后再嫁他人会损你名声的话,那你放心好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一心只扑在枣儿身上,只一个人过。”

谢潮荣听说妻子根本没想过要嫁给袁嗣青,他简直激动死了,像是个初尝情意的毛头小子一样,抱着妻子将她在空中转了几圈才停下来。

“有你这句话,我什么都不在乎了。”谢潮荣放下妻子,笑着道,“那贺氏我是不会留着的,你放心。至于娘那里,如果她往后再给你使绊子的话,我就只能带着你跟枣儿搬出去住,左右我现在是靖边侯,另立门户也不是不行。”

“三郎你在说什么?”陈氏不解,“什么叫你不能再留着贺氏了?你若是为了我而得罪广宁伯,我自是不能答应。”

“你在关心我?”谢潮荣此时心情不能用一般好来形容,他手一伸,便紧紧搂住妻子腰肢,额头碰着她额头道,“往后再不会有人膈应你。”在妻子唇上亲了一下,谢潮荣转头冲着门的方向唤道,“别再站在门外偷听了,进来吧。”

谢繁华正够着耳朵听屋内的动静,原听得入神,忽而听到爹叫自己进去,她脸一下红了,只低着头推门进去,也不说话,呆呆站在一边,低着头。

谢潮荣道:“枣儿,你过来。”他朝女儿招了招手。

可能是上辈子过得太惨的缘故,这辈子的谢繁华,不但对贺氏,连带着对自己爹爹也警惕得很。

因为上辈子,她看够了母亲哭,也恨透了那贺氏。本来重活一世,她本能是希望可以帮助父母维护关系的,可是自从那天父亲跟她说了要休妻另娶的话后,她便就再不相信父亲可以给母亲幸福了。

而且,她也觉得再去争取根本一点意思没有。

所以,她希望父母分开,她觉得只有父母分开了,娘才会幸福。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娘的真正想法,她只是将自己认为对的想法强行加注在娘的身上,凭着重活一世而洞悉一切的资本,她意图篡改着命运。

她希望娘过得幸福没有错,可她不知道娘怎样才能幸福……若真是和离了,娘就一定会开心快乐吗?

谢繁华否定了自己之前所有的想法后,她开始徘徊起来,又渐渐地开始否定自己。

如果娘始终逃脱不了一直陪在爹身边的命运,那么,自己这辈子是不是也要嫁给夏盛廷?不,她不要。

谢潮荣见女儿脸色惨白,吓了一跳,赶紧拉女儿到身边来,低头看着她问:“枣儿,你怎么了?怎生脸色这般差。”

谢繁华摇摇头,身子却是微微颤抖着的,只打马虎眼道:“刚刚在外面站得久了,可能是冻着了,没事的。”

谢潮荣碰了碰女儿额头,见女儿并没有发烧,才将放下心来,他看着女儿道:“枣儿,你跟爹回家去,爹为你主持公道。”

他黑眸眯了眯,眸中阴狠之光一闪而过,里面藏着杀意。

谢繁华惊讶地看着自己父亲:“爹,出了什么事情?”

第五十一章

自打女儿差点为贼人所害之后,谢潮荣便派亲信之人去暗中彻查了此事,自己的人还没查出什么来呢,唐国公世子李承堂便直接找上门来。那李世子直接给他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是,青鸾山女儿遇害为奸人所设计,另外一个则是,陷害枣儿的人是京城中有名的剑客。

京城中有名的剑客怎会莫名其妙地来陷害枣儿?两人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又无仇无怨的,怎么会?

想来那李世子是什么都查清楚了,但是并没有说明白,想必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好在,谢潮荣的人也很快带回了消息,说是那剑客就是杀害张家十数条人命的凶手,如今已经被京兆尹周大人抓获并打入了死牢。牵扯到张家,谢潮荣只细细一想,便觉得此事或许是跟贺氏兄妹有关。

再细细探查一番之后,事情的真相终于水落石出了。此事若是贺氏所为,他倒是并非十分惊讶,可他完全没有想到,此事竟然跟素华有关。十多天之前,京兆府的人曾来过谢家,说是他们正抓的凶手潜入了谢府,当时他虽然讶然,但到底是放着人进来查探了,最后也并未有查出什么来。

现在再回头去想,才明白原因,原是素华暗中搞的鬼。想到这里,谢潮荣不免气得额迹青筋暴露。

呵,贺氏教出来的好女儿,这就是贺氏教出来的好女儿。不但敢与陌生男子有了首尾,竟然还敢在房中私藏罪犯。

她到底是有几个胆子?

此番谢潮荣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所以才得知消息后,便直接来了陈家宅子。这次那贺氏是再也不会有机会的了,他必须要趁此机会将贺氏赶出府去,拿到了这个错处赶走贺氏,那贺宏宣说不得什么。

一想到以后娇妻爱女可以常伴左右了,谢潮荣便开心,他看着女儿道:“枣儿,你跟爹先回去,爹给你主持公道。”又对妻子说,“阿皎,我知道如今不处理了贺氏,你是不会跟我回府的了。所以,你先在这里呆着,等着我给你处理掉一切障碍,再接你回府。”

陈氏见丈夫说的情真意切,不免有些动心了,可到底还是犹豫着。

她怕了,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根本不是贺氏的对手,所以以前丈夫跟女儿都没在的时候,她一直都躲着贺氏。那贺氏要管三房的权势,她让出来,她不来给自己请安,她无所谓、也乐得清静。

后来女儿回来了,她为着女儿好,也想着要拿回管事之权的,却没想到,那贺氏竟然设计那么大一个圈子来让自己往里面跳。

她本就柔弱,不喜勾心斗角,本来就心烦难受,再加上那些日子丈夫那般待她,她渐渐就有些心灰意冷了。

陈氏望了眼女儿,见女儿朝着自己点了点头,陈氏方道:“三郎,是我拖累了你。”

谢潮荣激动地道:“不,阿皎,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女。”

一家三口商量好后,谢潮荣便打算先接女儿回家,结果才出门,便跟自己老丈母娘撞个正着。

陈老太太一直都很是不待见这个女婿,在老太太眼里,就只有阿青才是自己的女婿。

所以,谢潮荣前脚才来,后脚便有人把事情告到老太太那边去了。老太太正与那赵家母女说话,听得谢潮荣又来了,立马就冲了过来。却是没有立即进屋子来,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直到外孙女被叫进了屋子去,她方才走近些。

如今听得谢家三郎又要来带走女儿,老太太将拄着的拐杖往地上使劲跺,气道:“想带走我的女儿,倒不如从我老太婆尸体上跨过去。虽然你们侯府有权有势,但我一把老骨头了,倒是不怕!”

“娘……”陈氏见自己母亲似乎真的动气了,心下一颤,眼圈儿便又红了,只过去拉着母亲袖子道,“娘,您别这样,三郎这次是……”

“他又对你说了什么花言巧语?啊?”陈老太太见女儿竟然这般不争气,气得将拐杖往地上使劲跺,声音也更高,“当初你就是被他三言两语给骗走的,十五年了,你难道还没有看透他吗?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这十五年来,丈夫不在身边,女儿不在身边,你过得幸福吗?如今娘好不容易将你救了出来,你倒是好,又被他给骗走了。我怎么就……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傻女儿来!”

老太太气女儿的软弱无能,也气女儿对不起阿青。当年是谢潮荣处心积虑有心瞒着女儿,女儿不知道情况也就算了,可是如今话都跟她说了,她难道没有长脑子吗?

阿青多可怜,如今三十好几的人了,竟然连个媳妇都没娶,这怪谁?

想到这里,陈老太太气得抬起拐杖便毫不留情地往陈氏身上挥打过去,老太太虽则上了年纪,但是身体好得很呢,力气自然也是有的。再加上她此番正在气头上,因此下手一点不留情,她真想好好将女儿给打清醒了。

陈氏没料到母亲会打自己,待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打了。

她自然疼得呼痛,可疼了没一会儿,便不觉得疼了,因为有人整个身子覆盖到了她身上,在替她挨打。

陈老太太虽则对谢潮荣存着怨气,但她到底不是老糊涂,她可以对谢潮荣冷嘲热讽,但是绝对不敢动手打他。但是此时情况却是不一样的了,老太太想打的是自己女儿,奈何这谢三郎上赶着靠过来的,就不能怪她。

老太太根本是一点情面不留,她对这拐骗她女儿十五年的谢三郎有多恨,如今下手便就有多狠。偏生这谢三郎不反抗,也不喊疼,只是抱着妻子,任由老太太发泄。

谢繁华见爹爹确实是真心护着自己娘亲的,眼眶一下子便酸了起来,本能地便想要扑过来拉住外婆。可是老太太此番已经打红了眼,任谁来拉架她都毫不客气要打,就算是亲外孙女也不留情!

他们是一伙的,都是一伙的!亏得阿青对她那么好,完全是当待女儿来待她的,怎么她爹才几句话,她便就跟她爹亲了?又想着,这枣儿也是谢家的人,身上流着的是谢三郎的血,就又觉得自己这些年是白疼她了。

谢潮荣一手护住一个,将妻子跟女儿紧紧抱在怀里,死都不肯松手。

旁边站着的陈家丫鬟,见老太太竟然打了靖边侯,而且小小姐来劝架,老太太竟然也不留情,一时间都吓得不知所措。好在飞雪理智,赶紧往袁嗣青房间跑去,很快,袁嗣青并着赵家母女匆匆赶了来。

袁嗣青见状,大步走了过来,一把夺过老太太手上的拐杖,扔在了一边。

陈老太太满头是汗,见是义子,便一把抱住义子哭道:“我可怜苦命的儿,我老陈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终究是没那个福气。”

老太太这般说,袁嗣青便也知道了,他转头望着谢潮荣,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又落在陈氏身上。他的眸子是墨黑色,很深很深的颜色,仿若里面藏着许多心思许多秘密似的,他的喜怒哀乐都不会表现在脸上,纵使他此番心在绞着疼,可他面上还是千年不变的那淡淡的表情。

“娘,您哭什么,这是好事。”他声音低沉,却又有些枯涸,明显是累着的,只听他道,“纵使妹妹做错了什么,您作为长辈教训教训她是应该的,妹妹不能躲开,这也是她的孝道。但是侯爷爱妻心切,自然见不得妻女受苦,能有侯爷如此疼爱妹妹跟外甥女,娘,您是该高兴才对。”

“我高兴啥?”陈老太太气得透顶冒烟,“阿青你不是不……”她左右瞥了瞥,见如今不但下人丫鬟们都在,而且那赵氏母女也在,她不便多说,便只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叹道,“罢了!罢了!你想走便走,往后你是死是活,我不再管!阿青,走,我们这就收拾收拾东西,回扬州去。”

谢繁华见外婆真的怒了,便赶紧爬起来跑过去抱住老人家,亲昵道:“外婆这是不要枣儿了?”

老太太就这么一个女儿,就这么一个外孙女,狠话归狠话,哪里就真能舍得了?

看着外孙女,见她小脸蛋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圆润白嫩,又见她笑容明媚,便想起了小丫头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些时光。小丫头陪在自己身边八年了,她娘没尽的孝道她都给尽了,哪里舍得离开?

要怪就怪她那个没用的娘,耳根子软,偏生她那爹最善花言巧语,想着就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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