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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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琬起身弯腰,拿过一块粗布帕子来,护着手去拧开土罐子的盖子。见火候差不多了,她眼睛忽而一亮,然后示意一个丫头将煎好的药装进一个两根手指粗的白色瓷瓶里。事情忙完了,这才转身笑眯眯对自己母亲道:“女儿现在就很开心,至少我不必永远只躲在娘替我撑起的伞下过活一辈子,我不要永远都去靠别人,成为旁人的累赘。”

薛瑛吩咐道:“赶紧去打了洗澡水来,伺候姑娘沐浴更衣。”

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林琬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

伸手环住自己母亲的脖子,林琬巴掌大的小脸凑到母亲跟前,撒娇道:“娘,我今天想回自己房间去睡,晚上还得看些书呢,不想打搅母亲。娘,女儿明天再来陪您,到时候还可以跟着您一起学刺绣。”

薛瑛被闺女闹得笑了起来,伸手点她脑袋道:“你的嫁妆,你自己至少也得绣一两件,至少给你婆婆姑子的礼物要自己绣才行。”说起这个,难免又要念叨起来,“在婆家可不比在自己家舒坦,要是长辈们给你脸色瞧了,你别跟人顶嘴,这路途遥远的,要是你受欺负了,娘真是想帮都帮不到你啊。”

眼瞧着母亲似是又要哭了出来,林琬立即哄道:“娘,您放心,女儿不会让您担心的。今儿晚上回去不看书了,就做绣活,做好了明儿给您过目。娘要是觉得不过关,女儿就再重新做,直到娘您满意了为止。”

“臭丫头,就知道哄娘。”薛瑛笑了笑,也收回泪意,然后吩咐画堂韶光道,“好生伺候姑娘,周全着些,别让姑娘熬得太久,否则的话,明儿我拿你们是问。”

画堂跟韶光应着声,然后便一左一右跟在林琬身后,走了出去。

回了自个儿院子,林琬立即就往内室跑去,看见架子床上无端多了几朵花,她立即笑得眉眼弯弯。

画堂跟着进来铺被子,一眼就瞧见了被褥上放着的几朵花,她好奇地蹙眉。

“这里怎生落了几朵花,定然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小丫头闯进了姑娘的房间来,待奴婢好好查查,寻着是谁,一定狠狠训斥一顿。”说罢,将那几朵花儿拿了起来,递给林琬,“这是白玉兰,可香着呢。”

“既然香,便留下吧,也不必再责罚那丫头了。”林琬说完,便将那几朵白玉兰捧在掌心,然后脱了鞋子躺倒在被褥上,又对画堂道,“你去外间候着,我歇会儿,有什么事情,便叫你。”

画堂应着出去了,林琬独自在床上躺了会儿,然后眼睛一亮,蹭一下就站起了身子来。

四处翻箱倒柜,似是在焦急地寻找着一些什么,不一会儿,便寻得了针线来。

拿了针线,又寻了几块上好的布料,将窗户前桌案上的书堆到一边,将丝质布料平铺在桌案上,想着上辈子他的尺寸,开始裁剪起来。

入了夜,夜风清凉如水,赵邕轻步走进来的时候,正见她矮着身子缩在一边。

穿着一身玫红色的裙衫,许是因为热的缘故,领口的扣子解了,隐约露出里面梨花白般的娇嫩肌肤。长发齐腰,发尾被风吹得卷起来,薄如蝉翼的红裙也被风轻轻吹起。赵邕站在门边上,看着这一幕,微微怔愣。

这一幕实在熟悉,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只觉得,两人上辈子就是夫妻。

静静偷窥好一会儿,而后才想起来举步朝她走去,走近了瞧,才知道,她这是在忙着裁剪衣裳呢。

“做给谁的?”他轻轻出声,清冷的音质,微微上扬的语气,十分温柔暖心。

林琬做活做得入神,手上裁剪衣料,心中却是想着自己跟赵邕上辈子婚后甜蜜的生活,乍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倒是忘了此时此景了。

“你回来了?”她转过头来望向他,含情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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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赵邕闻言轻轻一怔,但见她眉眼温顺,像是已经等他许久的样子,他唇角含笑,轻轻抬手撩她额前发丝,温柔道:“是,我回来了,琬琬想我没?”说完他走得离她更近了些,温厚的大手捧起她巴掌大的小脸来,先浅啄了一口,然后不自觉便撬开她樱唇,吮吸好一会儿。

“呜……晚上吃的什么?”赵邕黑眸攒笑,亲完就顺手将她揽在怀里,垂眸望着她。

林琬一拳捶在他胸口,粉面羞红,娇嗔道:“你嫌弃我。”

因为天气热,旁的东西她吃不下去,就想吃些酸酸辣辣的开胃小吃,薛氏又见她成日在忙,便吩咐小厨房里的人亲自给她做了酸辣凉粉来。好吃是好吃,她一口气吃完两小碗,可吃完就后悔了,因为用盐水漱口好几次,嘴巴里还是有股子蒜味儿。

林琬推开他,双手捂住嘴巴,使劲哈了好几口气,然后皱着鼻子蹙眉。

赵邕却是笑将起来,轻轻摇了摇头,又伸手将她捞进怀里来抱着,见她香软的小身子使劲乱动,似是要挣扎出去似的,他紧紧揽住她。

“媳妇儿别生气,为夫方才尝了尝,觉得味道甚好。”他垂眸看她,笑得温暖。

林琬心中知道,就算自己再如何不济,他也是不会嫌弃自己的。不过,她在乎他,总想给他留下最好的一面,所以心中难免有些在意。

“谁是你媳妇儿?”林琬见挣扎不开,只能放弃,然后仰起脑袋瞪她,鼓着腮帮子道,“赵邕,我发现你现在有些耍赖皮,我还没进你家门呢,你就开始欺负我了,要是我进门了,你们一家岂不是都得欺负我啊。”

“我娘晚上还跟我说呢,说仪州路途遥远,她舍不得我嫁那么远去。”她别开头,看向别处,哼唧道,“我现在想想也是,嫁去仪州,哪里有留在京城好啊。留在京城的话,只要夫家人欺负我,就就收拾东西回娘家。”

赵邕哄道:“这生气了,说的这是气话,琬琬,有我话,没人会敢欺负你。”

“那你刚才还欺负我。”林琬忽然双手捂住脸,肩膀耸动起来,声音也颤抖着,“好啊,这才什么时候,你竟然就开始嫌弃我了,等到了仪州去,那是你的地盘,我还不得任你揉扁搓圆啊,到时候,你再纳个美妾,抬个姨娘,外面再养几个,我就日日独守空房,只这样想想,我就觉得这日子没法再过了。”

赵邕也不知道她怎么了,见天说胡话,连忙收起笑容,认真起来。

“我怎么可能做出那些混账事情来,琬琬,你放心好了,我一辈子就你一个女人。”赵邕想掰开她捂住脸的手,偏她死都不肯松开,赵邕无奈,轻叹一声作罢,然后继续柔声哄着道,“能娶得你,已经是上天对我的厚爱,我赵邕如何还会有别人?”

“那要是将来我死了呢?”

“不许说这样的胡话。”赵邕蹙眉,方才因为害怕,声音也冷了些,但见她小小身子耸动得越发厉害,以为她被自己吓到了,只将她捞来,整个的抱起来,“琬琬一定会长命百岁,你要是……你要是……”想到那样的字眼,他实在是害怕,那样诅咒心爱之人的话,他也绝对说不出口来,便只一边亲吻着她,一边道,“若真那样,我同你去。”

林琬松开捂住脸的手,有些怔愣地望向赵邕,便是到如今,他还是说这样的话。

前世的时候,若不是为着家国大业尚未完成,若不是心中尚牵挂着慎儿,他怕是早早便追随了自己吧。

想到此处,林琬实在舍不得他,如今日子这般好,她才不要死长别呢。

他过得实在太苦了,打小离开家乡,被当做人质扣押在深宫,一路跌爬滚打,总算是将小命保下来了。成年后,也得圣恩被送回仪州去,却没想到,他日思夜念的家人,其实也没有多少是将他放在心上的。

仪王姬妾多,孩子也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便是后来器重他,那也是因为他会打仗,能够助他仪王登基为帝。

现在想来,怕是当初正因如此,仪王府才答应赵邕娶自己的吧。赵邕拿着自己那条命去交给父兄,承诺他会一辈子为他们鞍前马后打天下,一辈子都会冲在最前面,吃最多的苦,经最大的危险,而交换的条件,就是可以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娶她这样一个二嫁妇为妻。

可她当时却不知晓,也没有特意存着心思去猜他到底为什么娶自己,甚至,两人相处的时候都是冷冷淡淡的。赵邕生性冷,便自己当时是他妻子,若自己不愿意,他也不会死皮赖脸贴上来。

现在再回首前世种种往事,林琬越发心疼起他来,不由抬手摸上他的脸。

赵邕身子一僵,然后黑眸中有了笑意,抬手弹了弹她脑门。

“我看你眼中没有泪意,想必刚才是骗我的,你说,要怎么惩罚你好。”他双手环住她纤瘦的腰肢,随即目光落在一边案上,笑容愈深起来,“你要是给我做衣裳?外面穿的,还是里面穿的?那就罚你包了我一辈子的衣裳。”

“以后你敢穿别人给你做的衣裳,外面成衣铺子里面买的也不行。”林琬想起了正事来,拉他到案前,她捡起案上的尺子,回头对他道:“先前都是我估摸着裁的尺寸,不知道对不对,你将两只手臂撑开,我再给你量一遍。”

赵邕撑开双臂,然后任由她摆布,见她在自己跟前蹿来蹿去,他心间温暖。想着,只要想着以后她会一直这样陪在自己身边,他就没什么不满足的了。得妻如此,夫妇何求啊。

“这几日,你一直都有来找我?”量完尺寸,她一一记下,然后认真看他,“我猜放在我床上的白玉兰是你放的,子都,前几日我家里出了事情,之后我娘一直拉我与她一处住,我也想陪陪我娘,所以几日没回自己房间来了。对了,太妃娘娘身子如何?娘娘身上的毒,定是太皇太后下的,解药定然也是在太皇太后身上。”

说起这个,赵邕便有一股子冲动,他恨不能直接将那老巫婆射杀了。

“身子弱得很,我原还想着,到时候可以带着她一并回仪州。可现在看来,怕是不能够了,祖母原就上了年纪,又中此毒,伤了身子,哪里还经得住舟车劳顿。”赵邕垂立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黑眸攒着赤焰,竭力压制着心中那股子怒气,“若我不能将祖母带回仪州去,让她安享晚年的话,我不甘心。”

上辈子就没带得走,所以她嫁去仪州的时候,并没有见着庄淑太妃。

“之前觉得,太皇太后设此局只是为了挑起两州之战,如今想来,她还留有一手。”林琬抬眸,颇为严肃地看向赵邕道,“怕是太皇太后忌惮你,想除去你,但一时又摸不清这些年来你身后到底隐藏了多少势力。当时若是真毒死太妃,仪王因着孝道不得不向肃王开战,而如今,太妃不死,也走不了,就是她捏在手中继续牵制仪州的棋子。”

四位州王之子如今都已到了岁数,而赵邕也订了亲事,就算四王不想着法子接他们回去,太皇太后也再没理由留他们在京城了。否则的话,若是四王放弃京中棋子,合力攻入上京的话,太皇太后不一定能够抵挡得住。

赵邕见她表情颇为严肃,知她心中担心祖母,便安慰她道:“你放心吧,我已经暗中派人快马加鞭前往南疆,此番只要托住时间不让毒入心脏就好。”沉沉叹息一声,眸色浓黑,“怕只怕,连南疆的人都寻不到解毒的药来,那真是断了我最后一线希望。”

林琬从袖子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来,递给赵邕:“这个你拿着,是我从医书上寻来的方子,这几日便一直在试药。今儿才将试好,猜着你会来找我。给太妃娘娘服下,虽则不能解毒,但肯定是对身子有益处的。”

赵邕接过,又抬眸看她,然后轻轻拥她入怀。

林琬催促:“我看时间不早了,想你虽能够逃过我侯府的护卫,却不一定逃得过宫中侍卫的眼,时间不宜耽搁太久。”

赵邕点头,温厚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她脸,目光落在案上。

“这些不急着做,等以后到了仪州,你再给我做不迟。”点了点她鼻尖,心疼道,“你好好休息,我明儿再来看你。”

林琬冲他点头,实在不舍得他走,却又不得不催促着他走。

但想着,只要自己能够尽全力减少这场疫灾带来的伤害,那么四周蛮夷就不会因着中原混乱而侵犯边境之地,朝廷也就不会命外祖父一家上战场御敌。薛家不上战场,那些奸佞之臣就没有机会诬陷薛家是通敌卖国的国贼了。

薛家一日不倒,母亲跟弟弟就有足够的倚仗,那自己嫁去仪州这几年,也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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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林琬派出去的人便回来回话,说是在城中寻得了一家医馆。说罢,还向林琬呈上了一张图纸来,上面画的,就是那家医馆的布局。

林琬伸手接了来,大概看了看,倒是挺满意。

合上图纸来,对画堂道:“办这事的人办得不错,一会儿你去赏他一百钱,让他以后好好做事,事情做好了,少不得会有更多赏赐。”但见画堂俯身行礼后便要听命继续去办事,林琬唤住她道,“现在城内城外情况如何?”

画堂蹙眉,颇为严肃地道:“这几日来,城内又死了几个人,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可似乎没用,该死的还是死,隔三差五就有人请大夫去瞧病,或者请仵作去验尸。”她摇了摇头,想着都觉得心惊肉跳,“姑娘,您真的要插手这件事情吗?如今但凡有些门第的人家,都是严进严出的,你要是真买了医馆住出去了,怕是这一时就回不来了。”

林琬口干,端起搁在一旁的茶水,喝了几口,这才说:“我也不打算回来住,以后为着做事方便,你们便随我住在医馆吧。”她搁下茶杯,望向画堂,“不过,如今这形势实在不可观,你与韶光若是不愿意,留在家中也可。”

“奴婢怎会丢下姑娘,只自己贪生怕死躲在这侯府呢。”画堂急得跺脚道,“奴婢只是担心姑娘您,这场天灾来得实在猛,奴婢这些日子瞧着也是怕了。之前还好端端的人儿,说没就没了,我听我娘说,我们家那胡同里,就死了个人。那人我知道,之前回家看望我娘的时候,我还见过他呢,如今想来,也就是不到一个月的事情。”

林琬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呢,方才不过故意那样说的。”言罢起身,“既然形势已然这般,也是拖不得了,我今儿便去医馆。走,去老太太那里吧,不管她应不应,这件事情,总归是要跟她说一声的。”

画堂跟在身后,担心道:“老太太近来十分不满太太跟姑娘您,此番这般,她老人家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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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老太太的上房内,老太太正歪身躺在榻上,半阖着眼睛,正在休憩。旁边宋思妍伏在榻边,正小声呜咽抽泣着,室内很静,她虽则尽力在压制声音,可那哭声还是清晰可闻。她双肩耸动,呜呜咽咽的,叫人听着就无端产生几丝怜惜之意来。

“好了好了,如今这个样子,你哭又有什么用呢。”林老太太似是有些厌烦,微微动了动身子,然后坐了起来,耷拉着一张老脸,垂眸看宋思妍道,“你哥哥那是他咎由自取,他当初要是肯听我的话,今儿会出这样的事情吗?哼,我让他往东,他偏往西,让他娶三丫头,她偏要娶那个丑东西。我做什么事情还不是为着宋家好,他偏不领情,回来收拾收拾东西就搬出去了,如今好了,病倒了,这又想起我的好来了?当我这是什么!”

一想到当初宋青程不但不听自己的话,而且还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听周太君的,她便就一肚子气。那周太君分明就是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打她脸呢,倒是好,有那小子一撮合,那巴掌打得叫一漂亮,她这大半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

思及此,心中又有一把火烧了起来,气极抬手就狠狠推了一把,茶碗碎了一地。

宋思妍吓得立即止住哭,呆呆地看着老太太,她眼睛红得兔子似的,却再不敢哽咽一声。

喜鹊忙过来捡地上碎片,不一会儿,就有小丫头撩起门帘来说:“老太太,三姑娘来了。”

宋思妍原是止住哭了,此番听说林琬来了,越发哭得厉害起来。

“姑奶奶,哥哥不听您的话,思妍一定听您的话。求求您了,别让思妍去医馆帮忙。”要说方才只是小声啜泣,这下真是吓得嚎啕大哭了,她双手紧紧扯着老太太衣角,泪流满面道,“思妍听说了,三表妹这些日子一直托人在城中四处找合适的医馆接手,这次来,肯定是要带思妍走的。”

“妍表姐如今在府上倒是有些势力,怎么,我这些日子在做什么事情,你都有暗中着人盯着?”林琬人还未进,声音却是先传了进来,随即便见一双素手轻轻撩开门帘,从外面走进一位穿着鹅黄色裙衫的妙龄少女来。

林琬冷冷瞥了宋思妍一眼,随后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规规矩矩朝老太太请了安。

老太太没有什么好脸色,晒了她一会儿,这才坐正身子,让她起身来。

“三丫头,如今城中情形如何,想必你是知晓的。”老太太想伸手端茶喝,但见方才的茶碗都被自己摔碎了,不由心中越发恼火,总觉得近来诸事不顺,将那眉心高高蹙起,见喜鹊要来奉茶,她烦躁地冲喜鹊挥了挥手,这才转头看着林琬道,“你也该是知道,如今城中因这天灾,闹得是人心惶惶,多少人巴不得生在这高门大户呢,你倒是好,非得往外面钻。”

“行了,买了医馆便买了,搁在那儿,等逃过这一劫数再商量着看。”老太太端着老人家的架子,颇为不耐烦地挥手道,“你且先回去吧。”

林琬道:“琬儿知道,老太太是怕琬儿这天天进进出出的,会带了什么外面不干净的东西进府来。不过您老人家放心,孙女这次出府去,不会日日进出的,至少得等过了这阵子,再行回府来,祖母,您看如何?”

“住在外面?”林老太太狠狠怔住,随即脸色越发不好起来,抬手在案上拍了拍,“三丫头,做姑娘就该有个做姑娘的样子,你这还没嫁人呢,就这般抛头露面的,你不怕受影响,难道就不替你的姐妹们考虑考虑?哼,当医女,少不得要摸摸碰碰的,这传出去,我林家姑娘以后还怎么说亲,不行不行。”

林琬朝着老太太微微屈身,这才又说:“若是孙女没得本事救人,那抛头露面自然会惹人笑柄。不过,若是孙女救了人,到时候,不但城中所有百姓都会感恩,就是连宫中的人也是会刮目相看吧?”她稍稍顿了顿,但见老太太神色微变,知道她是动心了,这才又道,“普通行医治病只是救人,孙女此番……也算是略尽绵薄之力救国吧。”

老太太眼睛亮了亮,想着,这丫头几次三番妙手回春,怕是背后很有什么高人指点。

这次又是这般执着要开医馆,肯定是心中有所成算的,要是她真能给侯府博得名声,那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啊。

想到此处,老太太脸色稍微好了些,对着林琬道:“既然三丫头坚持如此,那我老婆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她垂眸看向宋思妍,见她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倒是影响了几分美貌,心中想着,这姑娘家还是得娇养着,便又道,“你妍表姐这几日身子上不爽利,且先不能跟你去了,待得过几日,祖母再送她去。”

林琬心中明白老太太打的是什么算盘,若是她不能救人,老太太也就不会送这宋思妍去医馆,若是她的确能够救得了人,老太太到时候再送宋思妍去,就是抢功的了。到时候,这宋思妍什么事情也不做,就能够分得一半功劳。

算盘倒是打得漂亮,只可惜了,她林琬又不是傻子。

“不去便不去吧,宋表姐身娇肉贵,怕是吃不得这些苦呢。”林琬朝上位抚了抚身子,折身才将准备出门去,外面岳嬷嬷便匆匆跑进来。

“老太太,那丫头还跪在外面呢,怎么赶都赶不走。”岳嬷嬷朝着老太太拱手道,“老奴已经说了,宋表少爷已经出府去,老太太您就再也管不得他了。可那丫头偏说宋表少爷此番烧得厉害,她又请不到大夫,无奈才寻到这里来的。”

林琬一惊,便看向画堂,画堂冲自己主子点了点头。

林琬心中了然,既然是宋青程生病,那此番前来跪求侯府的,怕就是叶文亭了。只不过,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叶文亭怎生不去薛家,倒是跑到林家来。

宋思妍哭着说:“哥哥平素身子骨一向好的,打小都没生过什么病,怎生这回倒是病成这样。”她扯出帕子擦眼泪,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都怪那个贱人,哥哥肯定是为了她,这才病倒的。她们家在城外乡下,如今正闹疫灾,哥哥定然是冒雨接她一家人进城来安顿,这才忙得累着了。”又哭起来,“这个时候病倒,只怕是一个不小心,连命都会没了。”

“哪个贱人?”林琬见不得宋思妍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回身冷冷看着她道,“你哥哥病了,我只见你躲在侯府掉几滴眼泪,却不见你出门去探望他。可是叶姐姐呢,是叶姐姐不离不弃陪在他身边的,也是叶姐姐四处奔波替他请大夫。你如今倒是说她,要论起来,你却是连贱人都不如的。”

宋思妍噎住,都忘记了哭,只气得美目圆瞪,狠狠看着林琬。

“都是你,当初是你耍计谋陷害我哥哥的,要不然的话,我哥哥怎会阴差阳错的与那丑女定亲。”宋思妍仗着自己有老太太疼宠,又见素日来老太太越发不待见这个侯府姑娘,想着她方才竟然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心中怒火中烧,便一时间忘了身份,胡说起来。

林琬好笑道:“有些事情,我不说破,不代表我林琬是傻子好欺负。宋表姐,你当真以为过了几日侯府千金小姐的日子,便就是大小姐了?以往对你客气,那不过都是看在老太太面子上,你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有资格嫌弃旁人,在我心中,叶姐姐可比你美。”

说罢拂袖往门外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若不是见宋表哥与你不是一路人,我倒是还不想将叶姐姐嫁他呢。宋表哥能娶到叶姐姐那等品性的女子,是他的福气,而你这样的,往后能配个什么人,还真不好说,只怕不会寻得个比宋表哥好的。”

画堂撩开门帘,林琬赶时间,倒也没功夫多耽搁,说完就走了。

老太太气得不轻,坐在那里浑身都抖了起来,这虽则是指着思妍的鼻子骂,可明眼人瞧着就知道背后骂的是人。

这丫头如今是了不得了,胆敢这样说话,到底是跟谁借的胆子。

宋思妍一口血呕在喉咙口,心中气极,终是揭下伪装许久的面具,开始碎骂道:“她就是一个狐媚子,什么行医治病,开医馆不过是个幌子,就是出去四处勾搭人的。”她眸光阴狠狠的,见老太太也气得不轻,巴不得火上浇油道,“姑奶奶,瞧她方才那番话,哪里是骂思妍的,她就是冲着您来的。不过是空有一副皮囊罢了,那芯子都是肮脏不堪的,那薛表哥陆表哥还有那公子邕都是怎么想的,咋都瞧上她了。”

喜鹊静静站在一边候着,闻得宋思妍的话,不由轻轻蹙眉。

这位表姑娘,还真当自己是回事了,空有一副皮囊,却是个愚蠢至极的。她也不看看自己是谁,如今倒是敢跟三姑娘叫上劲儿来了,往后怕是有她苦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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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太太那里出来,林琬便去了母子薛氏的院子。薛氏听得女儿说要直接住去医馆,吓得险些没晕过去,自当是要好一番劝阻。但见女儿一再保证她自己不会出事,且又见她态度坚决,自己再劝不来,只得勉强应下。

又唤来儿子林晁,她则跟儿子一道送女儿出门去。

三人才将走到侯府大门口,便有嬷嬷跑过来道:“二太太,老太太说了,如今城中情势不对劲,往后要严进严出。二太太与三爷今儿若是也出门去了,怕是晚上就回不了侯府了,老太太特意差了老奴前来与太太您说一声。”

薛瑛回头道:“你来的正好,我此番出门去,也没打算回来了。便就托了你去回禀老太太,就说我回娘家住几日去,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就看老太太什么时候欢迎我回来了。”说罢也不给那婆子继续说话的机会,只领着一双儿女出门。

那婆子自当是听出了薛瑛话中意思,绿豆小眼转了转,就溜着跑走了。

朱门大开,外面雨还在下,林琬见叶文亭竟是跪在雨中的,连忙跑出去扶她起来。

“叶姐姐,你怎么跪在雨中?快些起来。”见她不肯起,林琬道,“你跪在这里也是没用的,既然宋表哥病重,怎生不去薛家求我外祖母?”

薛瑛见外面雨势不小,怕女儿站在外面会受凉,便吩咐丫头婆子们扶着几位主子先上车再说。

前后两辆马车,薛瑛跟儿子领着几个丫头婆子坐在前面,林琬则陪着叶文亭坐后面一辆。

车内暖和,叶文亭缓了一会儿,这才道:“林姑娘,周老太君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哪里还好意思求上门去。原想着,青程怎么说也是林老太太的亲侄孙,老太太只是瞧不上我,听得青程病重,该是会关心的。”

“但结果又如何?”林琬拿过画堂手中帕子来,亲手替叶文亭擦拭脸上的雨珠,“别说是老太太了,就是宋表哥的亲妹妹,这个时候也是不会出门去瞧他一眼的。怕是在他们心中,早就觉得宋表哥是染上疫病了,就算不是,他们也不敢冒这个险。生死危机关头,到底是贪生怕死的人多。”

叶文亭忽然捂着脸呜咽哭出声音来:“都怪我,他若不是为着我,也不会病倒的。前些日子,俺们村子里死了几个人,被他知道了,就非得要冒雨接了我们一家三口来京城住。我当时也担心爹娘,又见他是认真的,便同意了。可哪里知道他在城中到底吃了多少苦啊,他从林侯府搬出去后,原是没有赁屋子住的,他同时接了好几份活,白天晚上都在忙,累了就不知倒在哪里随便睡一觉,醒了再继续干活。”

“后来决定要接我们一家三口进城后,才临时跑腿租了一个小院子。为着攒钱,索性连觉都不睡了,恨不能将他自己劈成两半来使唤。这般辛苦劳累,纵是铁打的身子也是熬不住的。去接我们的时候,就已经不对劲了,后来晚上回来,直接晕倒了。昨儿夜里面一直发烧,我去请大夫,可人家见我们穷,都不肯来。我没法子了,这才求到林侯府去的。”

林琬听得轻轻怔住,以前她只觉得宋青程老实憨厚,却没想到,竟是这般重情义之人。

旁的不说,就冲着他待叶姐姐好,她也是会竭力帮助他的。

思及此,对画堂道:“你去前头与太太说一声,就说我先陪着叶姐姐去看看宋表哥,晚些再去外祖家。”

叶文亭屈膝就给林琬跪了下来,感激道:“林姑娘,你的大恩大德,我与青程一辈子都会记在心中的。姑娘若是能够救得青程一条命,便是拿我的去换,我也心甘情愿。只求姑娘一定要医好了他,他真的是太苦了。”

林琬身手拍她后背,安慰道:“你放心吧,我先去看看。”

马车往一个胡同口行驶过去,那胡同口太小,马车进不去,只能下来。

叶文亭有些抱歉地道:“林姑娘,叫你受苦了,不过我们家不远,就在前面。”

画堂撑着偌大的黄油布伞,替林琬挡雨,几人一并往宋青程租赁的屋子去。

叶文亭走在最前面,几步便跑到一扇小黑门前,抬手瞧了几声,激动道:“爹,娘,你们开门,林家三姑娘来了。”

话音才落没多久,那扇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来。

“爹,青程怎么样?又发烧说胡话了吗?”叶文亭明显一副焦急模样,也不待他爹回答,她就直接往里面跑去了。

林琬走到门前,朝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轻轻俯了俯身子,笑着道:“叶老伯,我是大夫,让我进去替宋少爷把脉吧。”

叶老爹连忙道:“姑娘实在是贵客,快些请进来,快进来。”又冲里头喊,“老婆子,快出来,家里来了贵客,快烧水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对夫妻救过自己外祖父与外祖母的原因,林琬瞧着他们,只觉得实在亲切。

只一间巴掌大的小院子,中间是堂屋,左右两边各一间房,院子里头篱笆墙根子边,各搭有一间棚子。

宋青程此番睡在其中一间屋子里,屋里有些暗,直到叶文亭点了根蜡烛来,光线才好些。

林琬坐在床边,先是看了看宋青程面色,然后对韶光道:“将我的药箱放在这边吧,你去烧些热水来。”

韶光应着声去,画堂则熟练地帮林琬打开药箱,然后取出一方布巾来,然后将宋青程的手平放在那白色布巾上。

见画堂一切准备好了,林琬这才将指腹搭在宋青程手腕处的脉搏上。

“林姑娘,怎么样?青程他身子如何?”叶文亭站在一边,十分焦急的样子,昨晚上开始,左邻右舍就已经有人来赶人了,他们说青程这是染了瘟疫的症状,她虽然不信,可此刻也是害怕,就怕会从林姑娘口中说出一些她不愿意听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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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林琬收回手,画堂立即递过来一块湿帕子,林琬擦了擦手,回头对叶文亭道:“宋表哥我得先带去医馆医治,他之亲用过的一应茶具碗筷,包括穿过的衣物都得烧掉,这间院子也得先隔离起来。”

她迅速起身,见叶文亭还傻愣愣地站着那里,蹙起眉心来,颇为严肃地说:“你也不要想得太多,你跟叶伯伯叶大娘不能再住在这里了,便先去我外祖家住几日吧。”她背起药箱,回头对画堂道,“你先别忙了,赶紧先跑着去外祖家,将这事情告诉外祖一家,再带几个人来,将宋表哥抬去医馆。”

叶文亭似乎是感觉到了不对劲,双膝一弯,就在林琬跟前跪了下来。

“林姑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青程他怎么了?”她因为慌张,浑身都颤抖起来,但见林琬轻轻朝她点了点头,那泪水更是如决堤洪水一般,汹涌往外流,似是不敢相信一般,使劲摇头道,“不,我不去薛家,我要留在青程身边。”

林琬扶她起来,叹息道:“叶姐姐,此刻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又不是大夫,跟着去医馆也无用的。再说,这种病传染性非常厉害,到时候你人没照顾好,也染了病怎么办?你放心吧,我既然能够开医馆,心中至少是有几分成算的。”

听她这般说,叶文亭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摇头道:“林姑娘,便只好生安排我爹娘就好,至于我,哪里能在薛府安心住下去?你让我跟着你一道去吧,就算不能时时刻刻都呆在他身边,我也可以跟着姑娘学点东西,能够帮着点什么忙,好不好?”

林琬看着叶文亭,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宋思妍。

这宋家兄妹如今相依为命,可兄长病倒了,妹妹只掉几滴眼泪便了事。倒是叶姐姐,在此危急时刻,竟然能够对宋表哥不离不弃。

“好,我答应你,但是你到了医馆,定要一切听我的才行。”林琬十分严肃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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