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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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不要这点小事便让我回府,我都还没陪阿娆用膳,她生气怎么办!”楚彧甚是不满与埋怨。

阿娆是天,阿娆是地,是风是雨是活下去的勇气……

其他,就都是个屁!

今儿个过寿,楚牧忍住不爆粗口,长吸了一口气,还是忍无可忍:“撤了撤了,把这些菜全部给撤了,老子气饱了,不吃了。”

楚彧置若罔闻,气得楚牧直吹胡子瞪眼。

菜还没来得及撤下,华支就进来说:“王爷,世子爷,国师大人来了。”

楚彧一听,十分欣喜:“去加碗筷,让厨房将膳食都端上来,阿娆爱喝花酿,还喜欢杏花糕,你们快去准备。”

华支一边打量王爷铁青色的脸,一边应道:“是。”

“还有,把这条红烧鲤鱼撤了,我家阿娆只喜欢吃清蒸的,不吃这么多刺的鱼。”

“……”这条红烧鲤鱼,是王爷老人家的最爱,平日里因着世子爷闻不得鱼腥,也没机会吃着,好不容易等到寿宴来一饱口福……

华支盯着王爷老人家火辣辣的目光,还是把红烧鲤鱼给撤走了。

楚牧不得不提醒一句:“本王才是今天的寿星公。”

本王都搬出来了,王爷老人家是真心塞了。

楚彧理都不理,欢欢喜喜地跑出去:“阿娆,阿娆,你怎么来了?你用膳了吗?饿不饿?冷不冷?这里好多闲杂人等,要不要去我屋里?”

闲杂人等楚牧:“……”

“我来给王爷祝寿。”萧景姒对楚牧微微欠身行礼,“不请自来,是景姒叨扰了。”

楚彧闷闷不乐,阿娆居然不是专门来找他的,倒是楚牧乐了,拿眼瞅楚彧:哼,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一顿寿宴下来,虽两相无语,倒也其乐融融。

三日光景已过,苏国舅弑君一案,毫无进展,苏国舅自始至终矢口否认,整整三日,喊冤叫屈,甚至在牢中哭天抢地的,要以死明志。

总之,苏国舅死不承认,怎么说也是一国国舅,皇后还在,太子也没被废,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也难以服众。

第四日,紫湘方从大理寺回来。

萧景姒窝在软榻里闭目养神:“招了吗?”

紫湘摇头:“苏国舅一口咬定他是被冤枉的,且自有一套开脱的说辞。”

萧景姒洗耳恭听:“哦?”

“苏国舅只道那药渣是他从司药房里取的,因着担心圣上龙体,才将苏暮词叫来查看,一来,事前并无铁证、也无证人指证他在皇上的药中下了毒,二来,事后这药渣作为证据由大理寺保管,中途周转多人,不排除他人栽赃的可能性,总而言之,苏国舅自圆其说,概不认罪。”

不亏是文官领袖,浸淫官场多年,这巧舌如簧的本事,自是无人能及。

萧景姒懒懒地撑着身子,有些乏了,揉揉眉间:“这只老狐狸,还想着垂死挣扎。”

可不是!紫湘想想:“要不,我们送他一程?”

萧景姒笑,这紫湘的处事风格,倒有几分像楚彧,惯来直接干脆。萧景姒将殿外的古昔唤来:“你去明妃宫中走一趟,便说,欲自保,先下手为强。”

“属下尊令。”

古昔不多问,飞檐走壁去了明妃宫中。

紫湘不甚明白:“暗地里便罢了,明妃怎会明目张胆地得罪东宫?虽说有弑子之仇,可到底还要自保。”

“下毒弑君之罪,她不敢担,总得有人来担。”萧景姒把玩着手里的杯子,“苏国舅领了罪,明妃方能独善其身,若再查下去,顺藤摸瓜,她想要全身而退,便非易事。”

果然,诚如主子所言,欲自保,先下手为强。

紫湘频频点头:“嗯,替罪羔羊不认罪,真凶怕是会夜不能寐。”

萧景姒笑着看向紫湘:“谁说是明妃是真凶的?”

紫湘完全晕了:“那是谁?”搞了半天,明妃也是个替罪羊!紫湘被弯弯绕绕搞得一头雾水,“难道主子还做了两手准备?”

“是楚彧。”萧景姒眸中笑意满溢,温柔了几许。

紫湘:“……”懵了懵了,彻底懵了!

萧景姒耐性极好,娓娓而谈:“我本不欲这么早下毒手,也料定了明妃即便会将苏国舅下毒弑君之罪坐实,也不会当真让凤旭饮下毒药,毕竟,她是没有子嗣的妃嫔,若凤旭真死了,她也会落得个遣送出宫的下场,喂毒之人另有其人。”

即便明妃不喂毒,这弑君未遂的罪名,也够整锅端了苏家,凤旭想打杀外戚很久了,定也能上道,将苏家反叛的罪扣得死死的,如此想来,这投毒,倒多此一举了。

想来,楚世子是有别的打算。

“主子,楚世子为何要另派人给凤旭投毒?”

在钦南王府过寿,萧景姒也问过楚彧。

“你下毒是想改朝换代?”

楚彧与她说:“朝堂的事阿娆你自有打算,我不会替你决断,所以我便没有毒死凤旭,只是让他尝了些苦头,谁叫他让我娶别的不相干的女人,我自然要秋后算账。”

当然,楚彧也断断不可能让她有后顾之忧,是以,将传国玉玺盗来给她,他自然是懂她的,这平广王府,断然不能久留,那一旨传位诏书,便是平广王靳家的杀身之祸。

楚彧还说:“靳炳蔚那个老不死的上一世还欺负过你,这笔秋后的账,我当然也要给你讨的。”

他啊,虽不爱谋略,但愿意替萧景姒绸缪。

萧景姒笑了笑:“楚彧说,是秋后算账。”

秋后哪一笔账,紫湘是不大明白了,不过想来也是替自家主子讨的账,就是不知晓楚世子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投了毒。

“那下毒之人是?”紫湘又问。

帝君久病之后,这永延殿的防守几乎牢不可破,能进出内殿的人,除了方公公这位近侍,剩下的,两只手数得过来,不是忠臣,就是宠妃。

“昨夜,除了明妃,便只有一人进过永延殿。”萧景姒道,“摇华宫,芊妃娘娘。”

紫湘:“……”难怪,芊妃娘娘对自家主子唯唯诺诺的,原来是奉命行事,就是不知道,这芊妃娘娘,怎就对楚世子唯命是从了。

且说摇华宫外,一处僻静的角落里,芊妃娘娘正唯唯诺诺的。

“左使大人。”

菁华左使抱着手:“这一次,你做得很好,我会在妖王大人面前替你请功。”

芊妃受宠若惊:“小妖谢左使大人。”

“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妖王大人果然赏罚分明!芊妃小妖精喜出望外:“左使大人,小妖在这人族也好些时日,发现甚是无趣,不知左使大人能否为小妖求个恩典,等到凤老头驾崩了,让小妖回北赢,在诛妖台上当个守妖。”能在诛妖台当守妖,那是何等风光啊!

“我会如实跟妖王大人说的,另外,切记,妖王大人很听国师大人的话,闲来无事你若是讨得国师的欢喜,一切都好说。”菁华还指了条明路,“妖王大人对国师大人唯命是从,她日后便是我们北赢的王中王。”

王中王啊!蝴蝶精真心觉得,妖王大人这是实力宠妻啊!

“小妖谢菁华左使提点。”

左使大人道了一声客气客气。

芊妃想起来,还有一事:“左使大人,小妖还有一事禀报,这宫里,来了一只大妖,前几日小妖还能感觉到浓烈的妖气,这几日,竟无端没了半分气息,小妖料想,这只大妖肯定是吸食了人血,将妖气敛了去,小妖以前在北赢听人说过,这食人血修行是禁术,只有法力高深的大妖才能练这等旁门左道的邪功。”

岂止法力高深,只怕是修了几百年的老妖精。

菁华郑重其事:“你继续盯着,若有任何异动,立马来报。”

“小妖遵旨。”

菁华深思,当年世子爷杀去北赢,自立为王,大阳宫里那一群老妖自然是不服,打的打,杀的杀,也所剩无几了,如今的北赢,能练食人禁术的大妖,两只手能数得过来,世子爷若是没丢内丹便罢了,那群大妖也不足为惧,如今,没了内丹,便是平日里捻个小妖法,都多半会元气大伤,若是遇到了大妖,恐怕……

回了钦南王府,菁华立马将此事告诉了世子爷。

“爷,您好生想想,这大妖可能是何人?”

楚彧想也不想:“我怎么知道,不相干的人,本世子爷记不得。”

“……”也是,当年世子爷肃清大阳宫时,也不问名姓身份,顺者就留,逆着就杀,哪管谁谁谁,算了,当他没问,“世子爷,若是让不安分守己的妖知道了您的内丹寄养在了人类的身体里,恐怕——”

楚彧神色严肃:“让小灰时刻盯着星月殿,看是谁敢觊觎我家阿娆的内丹。”

菁华发誓,他所表露的顾忌不是这个!菁华旁敲侧击,又说:“爷,我看着大凉宫里,也没人动得了国师大人,这内丹,不如——”

楚彧突然疾言厉色:“绝对不可以,以后不准再提。”

菁华便沉默了,为何一定要将内丹寄养在国师大人的身体里,除了不死不灭这个理由,他想不到其他,想来,和世子爷体弱多病一事有关。

“我不放心阿娆,我去宫里陪她。”

留下一句话,世子爷便走了,分明方才世子爷答应给王爷给他画一副丹青,当作是补一份寿礼的,这会儿为了陪国师大人,就什么都抛之脑后了。

菁华总觉着,世子爷瞒了他什么大事,关于这内丹,关于世子爷的病。

这日,薄暮时分,周王殿下同大理寺卿韩大人一同去了星月殿求见国师大人,以禀明弑君一案。

日将暮,凤栖宫外,宫人脚步急切,似有急事来报。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苏皇后草木皆兵,神色立马紧张了:“怎么了?可是苏家出什么事了?”

“天牢的探子方才来消息了,说、说,”钟嬷嬷支支吾吾,慌慌张张地口齿不伶俐了。

苏皇后心惊胆战地:“到底说了什么?”

“说国舅大人被定罪了。”

苏皇后脸色骤然惨白:“怎么回事?国舅爷绝对不会认罪的,是不是他凤殷荀对国舅爷动了私刑严刑逼供?”

钟嬷嬷摇头:“娘娘,是明妃娘娘。”擦擦汗,钟嬷嬷事无巨细地说来,“薄暮时分,明妃娘娘带了那夜在永延殿守夜的侍卫去了大理寺天牢,指证是国舅老爷当夜截下了圣上的药,除此之外,并无他人从中作梗,而且还道芊妃娘娘也能作证,那药碗从司药房送来之后,便无人动过手脚,之后韩大人又去摇华宫请了芊妃娘娘问话,是以,才定了国舅爷的罪,周王殿下和韩大人已经去了星月殿禀明审讯,只待国师大人下判决。”

皇后闻之,瘫坐在椅上,满眼愤恨:“明妃那个贱妇,竟敢与萧景姒狼狈为奸,害我苏家一族,本宫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们的。”

钟嬷嬷伏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心里知晓,这苏家繁荣的日子,是到头了。

莫夜,摄政国师下了一道旨,苏家为臣不忠,弑君谋逆,今已证据确凿罪状滔天,依照例法,诛杀君主乃灭九族之大罪,念皇上病重,以仁为治,不宜杀戮过重,特赦苏家外戚,只抄斩国舅府一族,七日后行刑,且,念苏家嫡子云亭带兵有功,免其死罪,收其兵符,贬为奴籍,若无诏令不得擅离边境。

另,念宣明苏皇后乃太子与竹安公主生母,免其诛连之罪,废除六宫之主,打入冷宫。

一旨令下,满朝文武震惊至极,却缄默不言,人人自危,这国师当政,雷厉风行好生血腥。

永延殿里,太医跪了一地,不敢起身,如临深渊般,皆诚惶诚恐,不敢抬头直视案桌旁端坐的女子。

宫人沏了一壶茶,她只饮了一口便放下杯子,道:“皇上如何?”

太医院首江大人谨小慎微,连忙小心回话:“回国师大人,所幸及时将毒素清出体内,这几日也替皇上泡了祛毒的药浴,暂时稳住了皇上的情况,只是,”江大人摸不清这位国师大人的性情,十分胆战心惊,“只是皇上体内淤血郁结,肺腑穿孔,龙体早便受损,这红勺药就算是只沾了丁点也是雪上加霜,只怕皇上是熬、熬不过这个年关了。”

只见座上那位位高权重的年轻国师听了,处变不惊,毫无异色,漫不经心地晃着杯中的茶水,问道:“皇上可还能醒来?”

暂且不说有没有在世华佗,听着国师大人的语气,恐怕也不盼着圣上醒来,那么,自然,不能醒来。

江院首思忖了许久,摇头:“下官医术不精,无能为力。”

萧景姒起身,挥挥手,太医院一干人等便立马退出了殿内,听得殿中女子似叹了一声:“可惜了,你看不到苏家百年外戚没落,看不到凤家天下翻天覆地。”

“……”

一干老太医赶紧走,免得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惹来杀身之祸。

七日已过了三个昼夜,苏家行刑期将近,然,不管是东宫太子,还是昔日国舅府旧交,皆毫无动作,三缄其口。

此番,苏家这难,是遭定了。

第四日日中时分,天牢有了动静。

紫湘等到萧景姒午休醒来,才禀道:“主子,大理寺的韩大人方才来过了。”

萧景姒嗓音带了几分方睡醒时的慵懒:“可是她松口了?”

紫湘点头:“苏暮词说要见主子。”

萧景姒半眯着,精神懒散,道:“告诉她,我只见她一次,让她想好了跟我谈,不要与我讨价还价。”

紫湘会意:“是。”

第五日,冷宫来报,道废后苏氏已绝食两日,国师大人听闻,特地恩准太子探视。

昔日的六宫之主,如今已褪下华裳,没有粉黛,没有凤冠,没有前呼后拥的宫娥,披头散发,形如枯槁。

宣明皇后苏氏,苏月真,已今非昔比。

苏氏卧病在榻,脸上毫无血色,没有半分往日的强势与尊贵,像个沧桑无助的妇人,瘦成皮包骨的手紧紧抓着凤傅礼的手,哀求:“皇儿,你帮母后一次。”苏氏哽咽,愤恨至极,越发狰狞了神色,“后日你舅舅一家便要被萧景姒那个妖女斩首示众了,皇儿,你想想办法,救救苏家一族。”

凤傅礼沉默不语。

苏氏撑着身子起身,苦苦央求:“皇儿,你帮帮国舅府,母后求你了。”

“儿臣还能有什么办法?”凤傅礼眼底,一片沉沉的浓墨,死寂一般。

苏氏闻言,霎时松了手,冷冷凝视:“苏家辅佐你多年,如今失势,没了用处,你便要弃之如敝履吗?”语气,愤慨而咄咄逼人,“我就知道,在你父皇对苏家外戚动了杀心之时,你就将苏家当作了异己,你同你父皇一样,容不得日后有专权的外戚,所以你才见死不救——”

凤傅礼沉声喝止:“母后,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儿臣是自身难保。”

苏氏摇头,神智早便被愤怒侵蚀得所剩无几,她嘶喊,她大声咆哮:“不,不是有摄政诏书吗?皇儿,你是太子,是储君,你父皇死了这天下都是你的,有了摄政诏书你就可以登基,你把萧景姒罢黜了,把楚家全杀了,你一定有办法救苏家的对不对?”

“登基?”凤傅礼突然发笑,眼底暮霭沉沉,越发阴鸷,“朝中百官一个个对萧景姒唯命是从,又有戎平军和楚家军拥护,母后你让儿臣拿什么登基,即便儿臣明日座上了龙椅,她萧景姒一天在位,儿臣便只能做一天的傀儡君主。”

苏氏脱口大吼:“那就把她杀了!”

凤傅礼又何尝不想除之而后快,只是,一旦失手,便会永无翻身之日。

苏氏哪里还有理智,披头散发地撕扯发狠:“你是东宫太子,是这大凉天下日后的君主,她萧景姒算什么东西,她该死,她该死!”

凤傅礼一言不发,耳边,是苏氏喋喋不休的大笑谩骂,歇斯底里。

“哈哈哈哈……她该死!”

“该死!”

“她是妖孽……是妖孽!哈哈哈哈……”

顺帝为太子时,纳苏氏月真为良娣,顺帝继位三年,周王生母沈皇后薨,册封苏氏为后,任后位十余载,半生风华尊容,一朝落魄,疯之,癫之。

此后,再无宣明皇后,大凉后宫,国师为尊。

入瞑时分,昏昏暗暗的天牢里,明火冷魅,寒气刺骨,她将身上的貂绒披风拢了拢。

天牢的守卫,见来人,连忙行礼:“见过国师大人。”

萧景姒颔首,疏离有礼:“可否退到天牢之外?”

这位国师大人,看着不似传闻中的凶狠毒辣,倒是似画中走出来的人儿,不食烟火似的,侍卫长连忙道:“吾等这就退下,大人有何吩咐,唤一声便是。”

萧景姒点头,带着紫湘缓步走进了阴寒的天牢内。

苏暮词便站在最里间的铁牢中,阶下之囚,一身狼狈,她走近铁门,脚下的镣铐铁链撞击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萧景姒看着她:“想通了吗?”牢中静谧,她的声音,有些许模糊的回音,越发显得清冷。

苏暮词冷笑出声:“我有的选吗?”

苏氏一族将要满门抄斩,除了降,她还能有什么选择,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还没开始,便血本无归。

苏暮词凝眸,灼灼对视,眼前的女子,总是这般,无波无澜,好似洞悉了一切。

“你若从一开始便量力而为,将那株紫茸给我,我萧景姒必定以德报德让你苏家明哲保身,可你却痴心妄想兵行险招,如今落得得不偿失。”她眼里,一汪圆月,静而明亮,清清悠悠的嗓音停顿了须臾,她说,“苏姑娘,不是我没有给你选择,是你选错了,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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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醋坛子翻一个!

她眼里,一汪圆月,静而明亮,清清悠悠的嗓音停顿了须臾,她说,“苏姑娘,不是我没有给你选择,是你选错了,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苏暮词嗤笑一声,目光如炬,灼灼逼人:“那又如何?即便我同国师大人你一般,能预知今日后果,我也定要与你一争,输了便输了,即便落得一败涂地,至少也要他楚彧记一回我苏暮词的名字。”

清凌凌的嗓音,缓缓而道:“冥顽不灵。”萧景姒安之若素,语调不疾不徐,“而且,愚蠢至极。”

苏暮词怒目而视,眸光火星四溅。

“用你苏家一百七十三条人命和百年昌盛来证明你的痴心妄想,大愚不灵。”她淡淡的眉眼,没有浓墨重彩,似涓涓流水,波澜不惊地望着铁牢中愤怒不已的女子,不紧不慢地道,“你以为楚彧会记下你的名字吗?他只会记得有个贪得无厌的女子,如此愚不可及。”

苏暮词睚眦欲裂:“你——”

萧景姒无关痛痒般的口吻,打断她即将出口的暴怒:“你以为世人会颂扬你苏氏暮词敢爱敢恨飞蛾扑火吗?后人只会茶余饭后耻笑你苏家不忠不义谋逆造反,唾骂你苏暮词不孝不礼不知廉耻。”

这一番话,不痛不痒的口吻,明明心平气和,却字字珠玑,像一根根尖锐的刺,全数扎进苏暮词的五脏六腑,屈辱,不堪,还有她萧景姒与生俱来似的居高临下。

苏暮词几欲疯狂,她咆哮,怒骂:“你与我有什么区别,你又高尚得到哪里去,你还不是为了楚彧居心叵测无所不作,甚至杀人如麻,草菅人命。”她哂笑,“何必摆这样一副高人一等的嘴脸,你萧景姒若会慈悲为怀,怎会诛杀我苏家上下一百七十三条人命。”

“我不慈悲为怀,只是有仇必报。”即便是上一世的仇,也要连本带息,她走近,隔着铁栏,眸色清冷,淡淡睥睨,“知道我与你有什么不同吗?我居心叵测也好,草菅人命也罢,楚彧他纵我容我,那我的所作所为,便不同你一样是妄念,是奢求,身为女子,你可以不足够聪慧,只是,要有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

那是她钟爱了那么多年的人,连性命和尊严都可以不要,卑微地在这场风月情劫里求一线生机,哪里比得她萧景姒得尽天下的骄傲。

因为有楚彧偏爱,所以高高在上是吗?

苏暮词抓着铁牢,手上的镣铐撞击得刺耳,她歇斯底里地嘶吼:“凭什么你可以?凭什么他要纵你容你?分明是我,是我先钟情于他!”

萧景姒蹙眉:“怎得还是没有自知之明?”她耐着性子,神色却薄凉至极,她说,“我与你不同,你苏暮词,入不了他的眼。”

是啊,入不了他的眼,楚彧从来不会唤她名字,不会记她的模样,甚至,不会看她一眼。

苏暮词瘫坐在地,痴痴地笑,自嘲自讽,耳边,有女子悠扬悦耳的嗓音:“说吧,东西在哪?”

苏暮词一言不发,好似未闻。她入这天牢的第一日,大理寺卿便来替萧景姒传过话,只有一句,开门见山,言简意赅:“是要苏家满门抄斩?还是将紫茸拱手相让?”

萧景姒让大理寺卿来传话,便是想让她识时务,告诉她,这大理寺,甚至这大凉,是谁在做主。

苏暮词咬紧唇,张张嘴,却一个字都发不出声音,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我说过,我只来见你一次。”话落,萧景姒起身。

她若不开口,苏家那一百七十三条人命,必死无疑,苏暮词急急唤道:“等等!”

萧景姒回头,耐心极好,安静地等她束手投降。

良久,苏暮词取下发间唯一的玉簪:“拿着这跟簪子,去城郊西村最北的一户人家,你要的东西,便在那对夫妇手里,他们见到这根簪子,自然会将东西给你。”

萧景姒接过玉簪,在手中把玩,不言不语,难以揣度,少留,转身而去,身后,苏暮词开口:“希望你说话算话,你若是诈我欺我,便是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萧景姒莞尔,回眸相视:“一个落败的苏家,我还容得下。”

苏暮词募地怔住。

已是夜幕星河,仍有马车出宫。

“何人出宫?”

驾马的紫衣女子道:“星月殿。”

宫门的守卫定睛一看,立马单膝行礼:“属下参见国师大人。”

马车中,只传来空灵悦耳的一个字:“让。”

“是!”守门侍卫大喊,“开宫门!”

马蹄哒哒,驶出了宫门,侍卫长瞧着远处的马车出神了好一会儿:“今夜好生守着,待国师大人回来,切记小心,万不可怠慢了。”

守门的几个侍卫皆郑重其事地点头,如今皇帝昏迷,这大凉宫里,国师大人当家做主。

远去数百米,马踏飞雪,骤然风起,月色黯然,忽而剑影划破了黑沉沉的夜阑。

“嘶——”

马声长啸,前蹄猛地高高抬起,骤停前倾,车身狠狠一震,又是一声马啸,古昔用力拉住缰绳,冷然抬眸:“是何人挡路?”

只见屋檐高处,十几个黑衣男子飞身而下,落在了马车前方,劲装裹身,皆持刀枪剑戟。

来势汹汹,来者不善。

最前头的男人,剑指马车:“要你命的人。”

呵,这群无知狂妄小辈!找死是吧!紫湘直接拔剑,不欲多说,古昔守另一侧,侯主子发令。

萧景姒掀开车帘,只道了一句:“废后苏氏派你们来的?”

领头之人脸色稍变,眸中一丝惊讶雁过无痕般,立马便又恢复如常,冷眼睃视:“待我等取了你性命,你有话留着到地下去问阎——”

那领头人的话还没说完,一道稚嫩的声音插进来:“他们是,我不是。”那奶声奶气的声音顿了一下,才又道,“我是一个嗓音很尖很难听的老头派来的。”

萧景姒凝眸望去,只见黑衣劲装刺客之后,有人影立着,不过半人高,一身黑漆漆的袍子,极其不合身,抱着一把与他一般高的剑,背着个黑布包袱。

紫湘定睛一看,嘴角一抽:“主子,是夏乔乔。”这厮,他的皇帝金主半个身子都躺进了棺材,他还在为一袋干粮奔波,脑袋有坑吧!

萧景姒问:“你想和他们一起杀我?”

夏乔乔在思考,认真地思考。

萧景姒便又道:“若是如此,我的项上人头换来的干粮,你便要同这么多人一起分了。”

一听到要一起分干粮,夏乔乔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当机立断:“我决定了,我不要和你们一起。”

就在方才,夏乔乔趴在屋檐上,说马车里,是他的目标,刺客甲就说了:“小弟弟,同道中人啊!”

夏乔乔当时就瞥了一眼,说:“我只要人头,不要尸体。”

七八岁的孩子,这说的是人话吗?还有这眼神,这么阴沉沉的,是孩子该有的吗?

领头之人当下便道:“这家伙是个痴儿,不用理会,速战速决。”

呼——

冷风刮面,那痴儿,一瞬功夫,身影就挡在了马车前面。

好厉害的脚下功夫!

那稚嫩的孩童,老气横秋没有半点孩子的神色:“我说了,不和你们分干粮。”他指萧景姒,“这个女人,是我的货。”

萧景姒三人:“……”这货!

那领头刺客眼见对方是孩童,并未放在眼里,道:“挡路者,杀无赦。”

霎时,十几个人围涌而上,兵刃直指,锋利的刃几乎快要触手可及,夏乔乔缓缓拔剑,方出鞘,疾风一闪,剑影掠过,竟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这小孩的剑,好快!脚下如燕,看不清他飞梭的人影,他善远攻,又疾速如风,以剑气划破对方命门,一番厮杀下来,剑上竟一滴血也没沾。

萧景姒观望审视了许久:“这般杀人的路数可曾见过?”

“见所未见。”古昔盯着看了很久,眼睛都没眨,“没有招式,全凭速度。”

这般速度,便是主子也不及。

“这速度,”紫湘不由得咋舌,“不是人。”何况对方还只是个孩子,这一身功夫,没有个几十年实战,如何能这样收放自如,这孩子才七八岁的样子,难不成在娘胎里就实战过了?

紫湘肯定,这个孩子,很可疑,有古怪。

“你们觉得,对上他,我有几分胜算。”

自家主子,一贯都是稳操胜券,极少如此心中无数。

紫湘思忖了番,估摸着:“六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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