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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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小少爷他咯血。”

屋外,花白的雪花飘了起来,入冬的第一场雪,千呼万唤了几天,终于下了。

“外头怎么了?”

门外的下人回话:“说是小公子痼疾犯了,咳了不少血。”

随后,骆常芳在唤扶离。

江扶离起身,披了件外套,去开门。

骆常芳命了下人守在门口,进屋,坐下,倒了杯茶:“我让人查过织哥儿的病例了,脏腑都有些问题。”

年年如此,一到冬天,三房那根独苗就要死不活,这五脏六腑没一处好的,偏偏还在苟延残喘。

“前阵子听医院的洪博士说,有些药物,若是长期服用,会有心肺衰竭之症。”

墙上的灯有些年岁,光线昏暗,落在江扶离脸上,她样貌像了骆常芳三四分,唇形饱满,眼窝深,轮廓单看都很硬朗,组合在一起却也几分雌雄难辨的风情。

在江家,最有经商头脑的,是长房的江孝林,可若论缜密与精明,江扶离比之他,不遑多让。

“你怀疑织哥儿的病?”

她是怀疑:“他那只狐狸早成精了,我不得不防。”

要不是成精了,早该成鬼了。

“找人试过了?”

她嗯了声,没细说,转头吩咐门外的下人:“去瞧瞧,探探真假。”

“是。”

凌晨三点,江织被送去了医院,秦世瑜三点半走了,薛冰雪后脚就来了。

他看了一眼垃圾桶里沾了血的纸巾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吃了几颗药?”

“三颗。”

薛冰雪立马板起了他那张看上去刚满十八岁的娃娃脸:“不要命了你?”

这药还在研发期,副作用很大,一颗就够他一周都提不起劲来,他倒不怕死,一次吃三颗。

他还轻描淡写地说:“我哪个冬天不咳几次血,死不了。”

死不了那也得伤肝伤肺!

还得不育!

薛冰雪想骂他来着,可他不太会骂人,也骂过他,气得瞪他:“是不是江家有人起疑了?”

他‘嗯’了声,先前吐了几口血,现在脸白得跟纸似的:“没有江家人帮衬,靳松哪有那个胆子在我头上动土。”

劫色不过是个幌子,那晚来了两伙人,前边儿是来掩人耳目的,后边儿那伙才是来探他虚实的。

所以,他就吐几口血,让那些人‘放心’。

“织哥儿,”薛冰雪神色严肃得像个小老头,“你很喜欢那个贴膜的姑娘吗?”

江织噎住。

干嘛突然问这个?!

“如果你真喜欢她,想跟她过一辈子,以后,你就别乱吃药了,”薛冰雪说,“织哥儿,你得惜命了。”

薛冰雪是这群人里头,年龄最大的,尽管他长了一张十八岁的脸,尽管他在暗恋了十几年的姑娘面前怂唧唧,可他的想法永远是最周全成熟的,三观正得连这个处处阴暗的世道他也能找出一大片净土。

江织就不同了,他没有什么三观,也没有什么底线,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不惜命,不怕死,来了兴趣就陪着玩玩,没了兴趣,就吃吃药,不拿自己当个人,不拿别人当个事儿,这样的人,亦正亦邪、随心所欲。

他说过一句话,薛冰雪一直记得。

“死了就死了,弄死了就弄死了。”

前者,江织说的是自己,后者,说的是所有他不当一回事儿的人。

可这次,他被薛冰雪说得愣住了。

得惜命了……

他得惜命了,不能拿命游戏人间,不能拿命玩弄鼓掌。

他开始怕死了,因为周徐纺。

许久许久,他对薛冰雪说:“以后别给我开药了。”

雪下了一整夜,一早,银装素裹,满世界都铺了一层干净的白,帝都的雪总是下得急,下得猛,伴着风,下出了世界末日的架势。

中午,阿晚吃了个饭就过来了,抖抖身上的雪,在门口等身上沾染的寒气散了才进病房。

江织躺着,在看窗外。

阿晚觉得他可能在思考人生吧:“老板,十全大补汤来一碗不?”他把带来的汤放柜子上,极力推荐,“我妈熬了一上午了。”

真不是他夸张,他妈熬汤的本事堪比五星级大厨,这也都托了江织的福,自打换肾了之后,他妈就把江织当儿子,江织一进医院,她比谁都急,想方设法地给他补身体,这才练就了一身熬汤的技能。

他妈宋女士可能忘了,肚子里那颗肾虽然是江织付的钱,可她亲儿子签了三十年的卖身契啊。

阿晚已经习惯了,没那么悲伤了,给江织盛了好大一碗汤,给端过去。

江织还是那个姿势,动也没动一下。

“去给我办出院。”

“那怎么成,您这个身体可不能乱来了,外头在下大雪,天儿冷,您还是住医院里头吧。”别出去给冻得英年早逝了。

“让你去就去。”

目光薄凉,跟外头初冬的雪似的。

阿晚被他冻得一个激灵,缩缩脖子,往后挪:“我不敢,上午老太太走的时候说了,让我看住您。”

瞧瞧,雇主那个脸白里掺着一点点儿红,多像回光返照,他哪敢让他出去。

阿晚寻思了会儿:“您要出院是不是因为周小姐啊?”雇主也是够卑鄙无耻的,用吊灯做借口,非要贫困潦倒得四处讨生活的周小姐请他吃饭。

江织不说话,就用他那双能颠倒众生的桃花眼,那样漫不经心发射冷气。

阿晚再往后挪:“要不这样,您告诉周小姐,说您病了去不了。”

“不行。”

语气不由分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阿晚搜肠刮肚:“老板,周小姐人那么好,她要是知道您住院了,肯定会来看您的,现在的女孩子啊,最受不住美人计和苦肉计了。”

嗯,林晚晚同志是泡菜剧收割机,人虽然不机灵,但男男女女的事,他懂可多了。

江织一时不说话。

阿晚就继续游说:“今儿个天气也不好,反正餐厅还没订,您正好可以跟周小姐约个别的时间,如果周小姐来医院看您的话,你们就可以多见一面了。”

果然——

江织略做思考后,拿出了手机,给周徐纺发了一条微信。

“我病了。”

然后,三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她居然还没回!

被啪啪打脸的阿晚:“……”

江织把手机往桌上一扔,眼里似融了外头的鹅毛大雪:“你不是说她会来医院看我?”

阿晚挠头,让他看起来尽量真诚无辜:“可能在忙没看微信,要不您给她打个电话?”

江织一脚把压在脚下的毯子踹下去,翻了个身躺着,跟人赌气似的。

阿晚:“……”

单相思中的毛头小子,果然好善变好幼稚哦,看你能作到什么时候!

三十秒都没到——

“咳咳咳咳咳……”

他又是咳又是喘,撑着病弱的身子坐起来,喝了几口汤,然后恹恹无力摸到柜子上的水杯,抿了一口,顺手拿了手机。

阿晚:“……”

呵,男人啊。

阿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偷偷瞄了一眼老板的手机。

他给周小姐存的名字是a周徐纺,排在通讯录的第一个。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

电话里,风声比她的声音都大,应该是在外头。

江织咳了声,清了清嗓子:“是我。”

“我知道是你啊。”

嗯,还算乖。

江织垫着枕头靠着,骨头都是软的,像个娇贵需要人仔细疼着的病秧子,他有点脾气地问她:“你怎么不看微信?”

周徐纺说:“我在发传单。”

“……”

她到底打了多少份工!这么大的雪都不歇着。

他又咳几声:“我住院了。”

声音挺无力,语气挺娇纵,仿若在说:我都病了!你敢不对我言听计从吗?

周徐纺听完立马问了:“你病了吗?很严重吗?”

“咳咳咳咳咳……”他有气无力地说,“嗯,严重。”

周徐纺当下就决定:“那我发完传单去看你。”

为什么要等发完传单?!

江织等不了:“你——”

现!在!就!来!看!我!

可她都没等他说完话,急匆匆地打断了:“领班来了,我要先挂了。”

然后,就是一串嘟嘟嘟嘟。

昨晚刚吐了血现在感觉又要吐血的江织:“……”

这种感觉,就像被草泥马一脚踢在了心窝窝里,疼是其次,最主要是——伤自尊。

咣!

手机被江织重重扔在柜子上。

“林晚晚。”

阿晚头皮都哆嗦了,幸好,他手机适时地响了:“我妈来视频了。”他背过身去,接通了他家宋女士的视频邀请,“妈!”您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

手机屏幕里,全是宋女士圆得像个圆规的大脸,烫了一头洋气的泡面小卷,快六十的人,戴了个特少女的发卡。

“汤给江织喝了吗?”

宋女士开口就问江织。

阿晚摇头晃脑,眼里是来自亲生儿子的幽怨:“给了。”

宋女士虽然有少女心,但着实是个彪悍的暴脾气:“你晃什么晃,快起开,别挡我镜头。”

这是亲妈,亲妈!

阿晚默默地把脑袋从镜头里挪出去,让后面的江织入镜。

宋女士上一秒还河东狮的脸,这一秒,变作了一朵灿烂的小花:“江织啊。”

哦,宋女士是颜控,三天换了一个男神欧巴,只有江织,得宠了两年。

江织叫了声伯母。

“身体好些了吗?”宋女士眼神慈爱得能掐出水。

江织态度虽不亲近,但礼貌耐心:“好多了。”

“我给你炖的汤里面放了温补的药材,你要多喝点。”

“嗯。”

就是这时,视频里,传来一声鸡叫。

随后,屏幕上宋女士的大圆脸挪出去了,一只鸡头露出来了。

宋女士拎着鸡:“双喜,快来给你爸爸作个揖。”

突然荣升为爸爸的江织:“……”

那只鸡江织都快不认识了,比周徐纺送给他的时候圆润了不止一个码,这会儿穿着粉裙子、戴着红色蝴蝶结、绿色头花,像个喜庆又滑稽的吉祥物。

阿晚在一旁解释:“我妈给老板您的宠物鸡取了名字,叫双喜,还给它做了很多小裙子。”尽管他说了很多遍,那是只公鸡,但依旧阻挡不了宋女士泛滥的母爱和打扮癖。

视频里的双喜很兴奋,扑腾着翅膀咯咯咯。

宋女士说,双喜是在跟爸爸作揖。

极有可能不育然后当了一只公鸡的爸爸的江织:“……”

爸爸?

他这心里头,就跟被鸡爪子挠了似的,又疼又燥,还有点莫名其妙的痒。

挂了视频后,病房里气压一直很低,阿晚也感觉到了,快要呼吸不上来了,还是去上厕所吧。

就在阿晚跑第四趟厕所的时候,双喜的‘妈妈’周徐纺终于来了。

064:忍不住表白

就在阿晚跑第四趟厕所的时候,双喜的‘妈妈’周徐纺终于来了。

她戴着毛茸茸的帽子,黑色的羽绒服从头裹到了脚。

“你好点了吗?”

江织一听声音,立马转过来,嘴角弯了一秒就被他压下去,他看着门,不看她:“没有。”

她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

阿晚主动接了东西:“周小姐,这些是什么?”

“补品。”

阿晚数了一下,足足八盒:“都是买给我老板的吗?”

是的,他是故意明知故问的。

周徐纺摸了摸毛线帽子上的球,点了头。

江织从病床上坐起来了,他讲究,嫌医院的病号服不干净,身上穿的是睡衣,一头雾蓝色的短发被他压得乱七八糟的,额头还翘起了一绺。

他这个样子,一点攻击力都没有。

“你有钱多吗?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细听,训斥的语气里是有一点欢喜的。

周徐纺说:“给你补身体。”

就这么……把他的毛给顺下来了,原本赌的那点气都消了,满园春色又从眼里跑出来:“你发传单一天多少钱?”

她一五一十地回答:“平时是一百五,今天下了雪,有三百。”他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只剩几张传单了,所以才等发完了过来。

“那你买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钱?”

“八千四百三十七。”

江织:“……”

想把他的卡塞给她,省的天天担心她大手大脚没钱花。

“以后你人来就行了,不准买东西了。”

周徐纺:“好。”

她想,不能真不买的,探病的话,空手不礼貌。

“你站那么远干嘛?坐过来。”

周徐纺没好意思坐他病床上,搬了椅子过去,放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

“热不热?”

屋里开了暖气。

她帽子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脸颊透着一层红,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外面的风吹的。

周徐纺摇头说:“不热。”

江织还是把温度调低了两度,自己穿好外套:“喝不喝汤?阿晚妈妈炖的,味道很好。”

“喝。”

他给她盛了一大碗,把汤里面珍贵的药材和肉全部捞给她。

周徐纺说谢谢,捧着碗在喝汤吃肉。

她没忍住,问了:“薛先生没有来陪你吗?”

江织和薛先生在处朋友吗?

这两天,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打工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也想,想得她睡不好。

江织盯着她眉头紧蹙的一张小脸:“你是说薛宝怡,还是薛冰雪?”

“薛宝怡先生。”

他换了个姿势,侧身靠着枕头:“我为什么要他陪?”

她眉头皱更紧了,很纠结的样子,半晌才低声、呐呐道:“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江织:“……”

他被噎得血气顿时上涌,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倒被气出了两分桃花色:“谁跟你说他是我男朋友?”

这下周徐纺不做声了,绝对不可以把方理想供出来。

他气都喘了,撑着身子坐直来:“周徐纺。”

“嗯?”

她脸上的表情简直……乱七八糟,看上去又愣又傻又懵又萌。

原本恼她不开窍的,可他看着她的脸,看着看着就只想戳一戳、摸一摸了,反正气不起来,也舍不得凶她,声音都放软了好几度:“你是不是听人说了,我是同性恋?”

她点头。

江织默了一阵,语气突然正经严肃了:“我现在不是。”

现在?

周徐纺抬头看他,一幅茫然不解的样子。

他心急,脱口而出:“我不喜欢别人,我——”

突然,敲门声响。

“叩!叩!叩!”

江织到了嘴边的话全部被迫卡在了喉咙里,一开口脾气就上来了:“什么事!”

“江少,”门外的护士长被吼得怵到了,“到、到时间了,要要要抽血。”

江织瞧了周徐纺一眼,她还是刚才那副表情,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进来。”

护士长推门进来,里头气氛不对,她是大气都不敢喘。

江少的脾气医院的医生护士都知道,最惹不得,倒不是他喜欢为难人,就是他每每冷着他那双漂亮的眸子,就像兜头砸过来一阵冰渣子,不要人命也钻人心。

这会儿,这祖宗正板着个脸。

“左手还是右手?”

护士长抖着手把医用托盘放下:“右手。”

江织往后躺,把手伸过去,袖子捋起来。

他血管很细,但皮肤白,看得很清楚,针头扎下去的时候,他在看周徐纺,而她在看他的手。

她表情很庄重:“疼吗?”

他当了二十多年的病秧子,什么疼没挨过,早麻木了,就是不适应,还是头一回有人问他疼不疼。

问得他心都痒了。

“疼啊。”他看她,“吹一下就不疼了。”

周徐纺恍然大悟,扭头:“护士姐姐,你能给他吹吹吗?”

护士长:“……”

江织:“……”

这是尊冰雕吗?完全撩不动!

护士长当然没敢给江织吹,迅速地把血抽完,溜了。

周徐纺只坐了二十来分钟就走了,走之前和江织约好了时间,明天晚上再一起吃饭。她似乎心情很好,破天荒地主动同门口遇到的病患打了招呼,顺带还帮一位去上厕所的女病患提了输液带。

江织不是基佬,也没有跟薛宝怡先生处朋友,她要走快点去告诉理想,不能再让她以讹传讹。

等周徐纺走后,阿晚走到床头。

“老板,”他没忍住,“你刚才是想表白吗?”

江织没承认也没否认,盯着门口,心不在焉。

阿晚斟酌一下:“我觉得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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