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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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用呢?”她说,“走吧,趁还能体面地走。”

林莺沉离开那天,在大院的门口遇到了容历,她拖着行李箱,从他身边走过,他当没有看见,目光没有停留,脚步也没停。

还是她回了头:“就一会儿,听我说完行吗?”

他站在青松树的阴影里,没抬头,远处桂花的花絮飘来,带着淡淡的香。

她手里握着行李箱的拉杆,手心出汗:“我要走了,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她自言自语似的,“也好,不用再惹你生厌。”

容历还是一言不发,眼里没什么情绪,全是灰暗的树影。

母亲在门口喊她,她没有应,看着容历:“昨晚上想了很多,这一世,还有上一世,我好像是欠了不少债,欠我父亲兄长的,欠凉州三万守军的。”停顿了一下,“还有乌尔那佳莺沉。”

她是做了不少算计人的事,也沾了很多血。

“可唯独没有欠你。”

她目光灼灼,盯着容历,一字一字掷地有声:“容历,我没欠过你什么,相反,你欠了我一杯合卺酒。”

容历抬眸,瞳孔这才有了她的倒影,夹杂在斑驳陆离的树影里。

她是林赫拉氏·华卿。

故人相见,他目光却更薄凉了些。

林莺沉放下箱子,往前走了两步:“容历,”每一个字,开口都很艰涩,她用最后的力气与勇气问,“如果我没有生在丞相府,如果我不是林赫拉氏,你会不会不那么讨厌我?”

林赫拉氏专权,从一开始,她同容历便站在了对立面。

容历终于开了口,话是那么的冷漠,那么的不动听:“那你进不了历亲王府,我根本不用认得你。”

他啊,真是一点念想都不留给她,话专挑最狠的说。

“如果还有下一世,我希望,”她红了眼,咬着牙,没让眼泪掉下来,声音哽咽、颤抖,“我希望再也别遇到你了。”

说完,她毅然转身。

身后有脚步声,容历一分一秒都没停留,与她背道而驰。

她走到大院外,韩青还在喊她,已经不耐烦了,她听不见,耳朵里嗡嗡作响,蹲下,抱着膝盖,痛哭流涕。

“容历,你欠了我一杯酒,你欠了我……”

他欠了她一杯酒的,那杯有毒的合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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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错了人,可恨之人也可怜。关于那杯酒,下章分解。

第三卷 帝后番外40:阿禾恢复上一世记忆

“容历,你欠了我一杯酒,你欠了我……”

他欠了她一杯酒的,那杯有毒的合卺酒。

她第三次见容历,在丞相府,父亲的寿宴上,天家来了六位王爷,历亲王容历坐位首。

“侬侬,过来。”

侬侬是她的乳名。

父亲把她唤到身边:“王爷,这是小女华卿。”

她上前,欠身行礼:“华卿见过各位王爷。”起身时,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天家几位王爷里,数他眉眼如画,生得一副好骨相。

容历懒懒坐着,手里端了茶杯,目光轻飘飘地扫去一眼:“满十六了?”

大楚女子十六及笄,她在二月便行了及笄礼。

她红着脸,点了头。

容历悠悠抬了眸,目色沉沉,像雾霭弥漫的夜:“丞相府可收到了帖子?”

历亲王府八月底选秀,京中及笄的贵女,若是家世相配,皇后都下了拜贴。

她脸颊稍稍晕了淡淡绯红,还是点头。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瞳孔里布了一层秋日早起的寒霜:“别去了。”

她倏地抬头,撞上了他的目光:“为、为什么?”

容历没有说为什么。

可她知道,他不想娶她。

她去求了皇后姑姑与父亲,终究是使了计,让崇宗帝下了一道圣旨,将她指给了容历,容历抗旨不遵,被素来宠爱他的崇宗杖责了一百,罚跪在华午门前,一跪便是一日一夜。

后来,容历妥协了。

姑姑说,他是为了守在边关的那位才低了头,姑姑还说,可以嫁于他,但不可以交心,林赫拉氏与天家只怕早晚会有一场血雨腥风的博弈。

开始她是不信的,她以为帝王之家,哪有那般情深似海,她总会取代边关那个女子,也总会找到办法,让他与父亲共处。

她错了。

大婚之日,他撇下她,去了西北,再归来,已经是半月后。

父亲勃然大怒。

那时候,崇宗帝病重,容历刚刚摄政,是朝堂最动荡不定之时,她父亲搬出了这件事,在金銮殿上,咄咄逼人。

“大婚之日,王爷撇下小女去了西北,如今才归来,这杯合卺酒,是不是该补上了?”

甚至,不待容历说任何话,父亲便一声令下:“来人,上酒。”

一朝臣子有近一半是父亲的党羽,连她都不知道,丞相府的势力到底有多大,只知道,崇宗帝的病,绝对不是偶然。

她不知道容历有没有应对之策,他依旧从容自若地坐着,可自己终归坐不住了:“父亲,王爷长途跋涉,受了风寒,我代他喝吧。”

容历淡淡瞧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那目光深邃,由始至终他都似置身事外,像胸有成竹,又像满不在乎。

她上前,接了那杯酒。

那杯合卺酒里,添了东西,父亲安排好了替死鬼,大殿里外都是内应,只要储君一死,父亲便会扶持傀儡登基。

怕是父亲也没想到,她会替他喝下那杯酒。

兄长到底不忍心,撞开了她,她只喝了一小口,可终归是见血封的毒药,就是几滴毒酒,也够她缠绵病榻了。

那次之后,她就落了病根,一到冬日,便痛不欲生。

她是负了天下人,可未曾负过容历,她手上沾了无数条人命,可不曾存过一分害他的心。

她错在了哪里?

错在了哪里啊……

林莺沉蹲在地上,泪流了满面。

八九月的天很蓝,院子里的葡萄熟了,青藤爬上了屋顶,投了一片阴影下来。

院子里,两个小孩儿叽叽喳喳,老远就听得见脆生生的童音。

“姐姐,姐姐。”

“那里!”

两颗小豆芽,一个三岁,一个四岁,三岁那个是陆家的,陆启东侄子,四岁那个是楚家的,楚家刚添了第二个小曾孙,这个小娃娃便是那个曾孙的哥哥。

楚家那个奶娃娃在葡萄树下吆喝:“姐姐,上面一点。”

木梯有一层楼那么高,萧荆禾又上去了一阶,快到顶了,举高了手,够着上面一串又大又红的葡萄,回头问楚家的小豆芽:“这个吗?”

小豆芽开心地蹦蹦跳跳:“对,就是那一串。”奶声奶气地喊姐姐,又说,“还有左边的也要。”

陆家的小豆芽说话还不利索:“要!要!”

萧荆禾正要伸手去摘。

“阿禾。”

是容历回来了。

她扶着梯子回头:“你回来了。”

容历抬头一看,眉头就皱了,快步走到梯子下面:“你别爬那么高。”

楚家的小豆芽软软糯糯地说:“姐姐在给我摘葡萄。”

容历扶着梯子,目光扫了一眼两个奶娃娃:“想吃叫你们爸爸来摘。”

好凶哦。

两颗小豆芽瘪瘪嘴,想哭,又不敢……

训完小孩子,容历抬头,嗓音软了,如同沐了春风,别提多温柔:“阿禾,下来。”他张开手,生怕她摔着,“快下来,太高了会摔。”

“我再摘一串就下来。”她继续往上爬。

容历看得胆战心惊,在下面一直喊她。

“阿禾。”

萧荆禾伸手的动作顿住了,蓦然回头。

“阿禾。”

“阿禾。”

“……”

像远处传来的声音,突如其来地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除了那声音,还有一帧一帧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毫无预兆地冲撞过来,被压制、被尘封的记忆猛地卷土重来。

“阿禾。”

“阿禾。”

树上的她低头,便看见站在婆娑树影里的男子,一身白衣,羽扇纶巾,端的是如玉温良。

又是他。

那个比大楚第一美人还有美上几分的天家王爷。

莺沉没理会他,继续往高处爬,七八月,桂花正香,父亲喜欢桂花酿,她爬上了树,想采一些来为父亲酿一坛。

“阿禾。”

他扔了手里的扇子,张开手去接她,怕她掉下来,语气也有点急,不太像往日那般冷清又矜贵。

“你别爬那么高。”

树上的她回了头:“不准叫阿禾。”她也是急了,忘了尊卑,说话有些随意了。

容历也不气,仰着头对她浅笑:“你父亲也这么叫你,本王如何叫不得?”

阿禾是她的字,她的乳名,哪能让别的男子叫:“你父亲唤你容历,我也能这般直呼王爷你的名讳?”

他眼里尽是笑,眸光如星辰璀璨:“你怎么称呼我都允你。”

她无言以对了。

“先下来,我上去给你摘。”

那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他不称呼自己本王,他唤她阿禾。

后来,他们就时常见面了,不知道是偶然,还是故意。

“阿禾。”

“阿禾。”

容历在后面追。

她回头:“你莫要再跟着我。”

她今日是来找秦三对弈的,前脚刚来,这位日理万机的王爷后脚就来了,所幸是在永安侯府,没有旁的人看到他这般跟着她来来回回的样子,叫人看到了,就太不成体统了。

容历站在她后面的游廊上,闲庭信步地走上前:“不跟着你也行。”他高了她许多,低下头才与她平视,“我还没见过你穿女儿装的样子,明日猎苑,你穿一回女装可好?”

他们已经见过数次了,她次次都是穿男儿装。

大楚的服饰繁复,女子的衣裙里三层外三层的,她嫌麻烦,若非必要的场合,她都穿得很利索。

她沉默了半晌,轻声应了。

不知道什么缘由,她似乎总是拒绝不了他。

次日,皇家狩猎,文武百官受邀同行,莺沉也随父亲一道去了,穿了一身青色的女子衣裙,连父亲都意外了许久。

因为要过夜,内务府安排了营帐。

父亲外出,留她一人在帐中,听见脚步声,她以为是她屋里的丫头回来了:“明皖你怎就回来——”

门帘被掀开,一只修长的手入目,随后是一张美人在骨在皮的脸。

她立马从榻上站起来:“你来我帐中做什么?!”

容历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的骑马装,少了两分雅致的温润,多了些凌厉气,只是那双映着她轮廓的眼像烛火折射了柔光在里面。

他说:“来看你。”

她的帐子旁边便是尚书家的帐子,到处都是耳目,他怎这般招摇,她催促他:“看完了便走,父亲马上要回来了。”

他非但不走,还靠近她,逼得她抵靠在了床榻边,一时无处可退,隔得近,她抬头都能看见他眼里自己的影子。

她今日涂了胭脂的,稍稍遮住了眉眼的英气,娇俏多了两分,张扬与妩媚多了两分。

他笑得清风霁月:“阿禾,你真好看。”

她脸热了,眼睛挪开。

“今日穿了裙子,便不要去狩猎了。”容历没有退开,说话时,气息就在她耳边,见她不出声,他再往她那靠了些,“答应我,嗯?”

这女子的衣裙果然又麻烦又繁杂,她穿着热得紧,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唇。

半天,她‘嗯’了一声。

他还圈着她,看了许久许久,她都不自在了,他才退开,把手里的佩剑给她:“帮我拿着,待我狩猎回来再还我。”

三个时辰后,擂鼓声响,狩猎时辰已过,围场里马声阵阵。

崇宗帝高坐在龙椅上,询问主事官:“诸位皇儿可都回来了?”

主事的官员上前:“回陛下,历亲王尚且未归。”

话刚落。

“陛下!”

远处汗血宝马跑近,是历亲王府的护卫回来了,他一身血污,下马跪在帝君面前:“陛下,猎场有狼群,王爷被围困当中,请陛下遣兵增援。”

崇宗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

帝君后面的话,莺沉一句也听不进去,起了身。

父亲拉住了她,摇头。

“父亲。”

父亲压低声音:“别去。”

容历是崇宗帝最疼爱的儿子,他出了事,整个御林军都会出动,千军万马,的确不多她一个。

只是——

她终是坐不住,乱了方寸,也忘了规矩,心不由己:“他出发前将佩剑给了我,父亲,我要去归还于他。”

父亲还要劝:“阿禾——”

她拿了放在侍卫那里的剑:“请父亲放心,女儿定平安归来。”说完,毅然决然地进了猎场。

老定西将军只是摇头,叹气:女儿长大了,有了意中人了。

猎场的东南区里,血腥气漫天,四面八方都是狼群。

嗷呜——

叫声刚落,正前方一头成年的狼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朝前扑去。

“王爷小心!”

容历退了三步,尚未站稳,青色的一道影子便撞进了眼底,挡在了他前面,铿的一声,剑光一闪,锋利的刃将那头狼的前蹄整个削下来。

血溅了三尺,青色的裙摆瞬间被染红,他眼也红了:“你来干什么?”不要命了!

她迅速蹲下,把长及曳地的裙摆撕了,往后扔了一把剑:“还你这个。”

那是他的佩剑。

除了天家王爷御用的剑,百官们是不可以带武器进猎场的。

容历一把把她拉到身后:“胡闹!”他一句都不多说,回头命令王府的亲兵,“立刻护送她离开!”

她头上的珠花都在路上扔了,发有些乱,纹丝不动地站在他身边:“你让我穿裙子,你把佩剑给我,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日会不太平?”

所以,他这么千方百计地不让她来。

容历被她气到了:“知道不太平你还闯进来!”他不敢耽搁了,对手下下令,“不用管本王,先把她带出去。”

她没理会,直接推开他的手,拔了剑便冲上了前。

容历:“……”

都不知道怕吗?

他又气又急:“乌尔那佳·莺沉!”

她一剑就斩杀了一头狼,血溅在脸上,胭脂的红终究被鲜红的血覆盖,回头,即便宫装着身,依旧英姿飒爽。

“说我做什么,快杀啊,别拖我后腿。”

容历:“……”

这么野!

偏偏,他喜欢惨了。

不到半柱香时间,御林军便来了。

容历护着她,自己受了一身的伤,让她毫发无损。

这件事是和亲王搞得鬼,崇宗帝和容历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证据。和亲王是皇贵妃之子,除容历外,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只是容历处处压他一头,和亲王到底沉不住气了。

晚上。

夜深人静之后,容历又来了莺沉的帐中。

“阿禾。”

他穿了一身侍卫的衣裳,偷偷过来的,一张漂亮的脸因为失血过多,呈病态的白。

她恼得不行:“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好好躺着。”

容历被训了还笑着凑上去:“今日为什么要来寻我?”眼里全是欢愉,竟有几分得意洋洋的满足。

她撇开脸,看着烛光,眸间光影摇晃,乱乱糟糟的:“给你送剑。”

他站到她面前,挡住了烛光,伸手端着她的下巴,抬起来:“你是不是欢喜我?”

第三卷 帝后41

“你是不是欢喜我?”

她睫毛抖了抖,不作声,低头躲开他的目光。

容历偏不让,捧着她的脸:“是不是?”他声音有些沙哑,洋洋盈耳,“阿禾,你告诉我,你欢喜我吗?”

低低的气音,像哄,像骗,像蛊惑,教她心神乱得一塌糊涂。

他却不等她回答了,手环在她纤细的腰,拉近,低头,唇压在了她唇上。

她愣了一下,头往后退。

“别躲。”

他指尖落在她脸上,寸寸轻抚:“别躲,阿禾。”

四目相对,他的眼里,除了摇曳的烛光,全是她的影子,她从来都不知道,她在他眼里,轮廓这样温柔。

她不躲了,睫毛缓缓垂落,合上了眼,任他滚烫的唇搅乱她所有思绪,说话间,呼吸就在她唇齿上,烫人得紧,亦勾人得紧。

“阿禾,”他贴着她的唇,“历亲王府还没有王妃,等我可好?”

不待她回答,帐外传来了声响。

“将军。”

“小姐呢?”

“小、小姐她睡了。”

脚步声近了。

她猛地推开容历:“父、父亲来了。”

在刀剑无眼的战场她都没慌过,这会儿,她心慌意乱,手心全是汗。

莺沉的父亲是个克己复礼的人,平日最不喜欢的便是登徒子,夜里私闯未出阁女子的寝居,到底失礼了,容历也紧张:“那怎么办?”

她跑去吹灭了蜡烛,将他拉上了榻。

“父亲,我歇息了。”

老定西将军:“……”

他分明看到容老七进去了!

八月中秋,崇宗帝下令,历亲王府择妃选秀由皇后全权操办,赏月宴还未散席,容历便去了定西将军府。

那时,将军府的桂花开得正盛,他在树下,在漫天飞花里,求娶他心爱的女子。

“八月二十八,历亲王府选秀,我等你。”

“你来,我选你为妃,你不来,我便逃了来找你。”

“莺沉,我会称帝,我会把三宫六院都拆了,八月二十八,你来好不好?我想娶你,我想娶你当妻子。”

她应了,重重点头。

“好,我当你的妻子。”

容历笑了,在树下,亲吻了她。

后来,被一顶轿子抬进历亲王府的是丞相府千金,林赫拉氏·华卿。

崇宗帝赐了国婚,予丞相之女为历亲王正妃,普天皆知,八方来贺。那时,莺沉刚受了帅印,驻守在西北边关。

万里黄沙被夜里的风吹得漫天飞散,西北的沙地昼夜温差大,一到夜里,阴寒刺骨,已经是后半夜了,将军营帐的油灯还亮着。

副将掀了帘进去,扑面而来的酒气浓得让人压抑,她上前去,轻唤了两声。

“将军。”

“将军。”

将军坐在竹席上,支着下颌,举到了嘴边的壶口里,清酒顺着往下流,滴滴答答。

“将军,”副将劝,“莫要再喝了,回头该醉了。”便是她这个副将,对京都那位王爷也是怨的,将军在边关练兵杀敌,那位却佳人在怀。

哼,负心汉!

将军只是摇摇头,又搬起了酒坛,仰头,大口大口地喝。

不知喝了多少,到后来,昏昏沉沉,似醉非醉,半梦半醒间,有人在唤她。

“阿禾。”

“阿禾。”

她睁开眼,迷离地看去,油灯昏黄的光里,有一幅极美的面容。

“别喝了。”

那漂亮的人儿把她抱在手里的酒坛子抢了去,温柔地喊她的名字。

阿禾。

阿禾。

父亲叔伯逝世后,再没有人这样喊她了,只有他。

她揉揉眼睛,七分醉意醒了三分,盯着灯下的人:“莫不是醉了,竟做起梦来。”

脸上,一只手覆上来,冰冰凉凉的。

“是我。”他俯身,张开手抱她,“阿禾,是我来了。”

“咣——”

酒坛子滚地,四分五裂。

她瞬间酒醒,伸手去摸他的脸,有温度的,不在梦里,他在她眼里:“容历。”

“嗯。”

他身上还穿着单薄的衣裳,一身风尘,她甚至摸到了他下巴扎手的胡须:“你怎么来了?”

历亲王府大婚,他不该在这里。

他说:“怕你哭,就来了。”

一句话,她泪流满面。

他来了,她的心上人,她的王,她的容历,他来了。

她红着眼,哭着问:“华卿呢?大婚怎么办?”陛下赐的是国婚,哪能说逃就逃。

“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用手背擦她的泪,嗓子又干又哑,低低地哄她,“阿禾,不哭了。”

她哭得更凶了:“容历,我可不可以不懂事?”

容历俯身,吻她的眼睛:“可以。”

“你别要别人了,等我打完仗,你要我好不好?”她哭得厉害,话说得断断续续。

她是定西军的主帅,是大楚的一品大将军,即便在父亲的葬礼上,她也没这样哭过,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嗯。”他点头,答应她,“不要别人,我是你一个人的。”

他是天家王爷,是大楚未来的王,故其一言之出,则九鼎不足为重。

她抱着他,大哭了一场。

他守了她一夜,不停地吻她眼角的泪。

那时候,朝堂上有近一半的势力都掌在丞相手里,这西北一行,有多凶险,他知道,她也知道,可他还是来了,来告诉她,他不要别人,只要她。

次年年初,崇宗驾崩,他荣登大宝,满朝文武奏请封华卿为后,次日,他便亲征去了黔西,替她挡了一箭,去了半条命。

凉州一役,布防图泄露,三万凉州守军全军覆没,他单枪匹马破了城,给她杀出了一条血路。

那一战,她受了三箭,他遍体鳞伤。

周琼一役,她领八万定西军,大破燕军。

河西一役,她连攻西凉三座城池,边关子民无一人伤亡,她五日未眠,身重十一刀,休战后,足足昏睡了四日。

齐城一役,她率两万兵将,守城六日,大胜燕国西凉盟军五万,此后,大楚定西将军之威名,令他国诸将闻风丧胆。

关冕一役,大楚战败,她最后一个撤离战场,带着一身伤,却依旧护着大楚的军旗不倒。

芍关一役……

将近十年,她守着大楚的子民,守着她的王,征战沙场,有胜,也有败,大大小小的伤,受过无数次,脱了衣服,是一身伤疤,没有一寸女子的冰肌玉骨,全是沙场打磨后的伤痕累累。

她受伤最严重的那一次,她都以为她挺不过来了,是容历在她榻边一遍一遍唤她,把她从阎王那里拉回来。

“阿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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