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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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忍笑:“你字认得全么?”

男童便央求:“阿父可以把喜欢的字写下来,让我挑嘛。我真的想给妹妹取名啊,我会很认真的。”

皇帝皇后拗不过男童,皇帝便如自己记忆中那般,写了一些字,让二郎去挑。男童挑来挑去,挑中了“晚”和“摇”两个字。

皇后沉吟:“暮晚摇么?黄昏暮暮,小船晚摇。意境不错,寓意却一般,且听起来有些悲,不太好。”

男童朗声:“怎么会悲?她是阿父阿母的孩子,是大魏刚出生的小公主。怎么会悲?”

男童仰头,漆如蒲陶的眼睛盯着皇后,皇帝却觉得他看到了自己心里去。听男童道:“我就要妹妹叫‘暮晚摇’。妹妹的名字是我取的,以后也由我保护。我会一直护着妹妹的,就叫她‘暮晚摇’,好不好?”

暮晚摇。

黄昏暮暮,小船晚摇。

正如皇后那一语成谶,黄昏已暮,天色已晚,她一只小小孤舟,该何去何从?

为她取名的人已逝,说会护她的人无法兑现承诺。皇帝和皇后反目,争斗之下,以她为牺牲品。之后皇后逝,一切开始落幕。

皇帝赢了这场无硝烟的战争,然而暮晚摇已不能生子。

阿暖的血脉,李氏的血脉……终于无法在皇室传下去了。

李氏大败,皇帝终于可以放下心,终于不用再担心若是暮晚摇生下孩子,那个孩子带着李家和皇室的血脉,在他老了后,如何被李氏借用兴风作浪。暮晚摇不必回乌蛮,也不可能让李氏崛起了。

然而伴随着的,是阿暖的彻底离开。

她终是彻底消失了。她的一双儿女,儿子早她而去,幼女不能生育。她的血脉……如今确确实实,真的只剩下暮晚摇一个了。

皇帝从梦魇中惊醒,正是子夜时分。

他空落落地坐在床榻上,看向虚幻的地方。阿暖在那里站着,噙着泪、仇恨地看着他。

他终是捂住脸,泪水猝不及防地掉落,大哭了出声。

这些年、这些年……真就如一场噩梦吧。

他竟把阿暖唯一留下的血脉,害到了这一步。他留得江山稳固,而他彻底失去了一切。

皇帝的哭声在黑夜中突兀仓促,大内总管连忙来看,被皇帝命令:“让丹阳公主进宫。”

却是内侍才要出去吩咐,皇帝又反了悔,哑声:“算了,这时她应该睡着,不要吵她起来。明日让太子监朝,朕不上朝,叫丹阳公主进宫,陪朕用早膳。”

内侍出去吩咐了。

丹阳公主次日也进了宫。

暮晚摇如往日一般谨慎伴驾,只她的父皇一直用一种悲哀的眼神看着她,让她莫名其妙,又有些不喜——

父皇的眼神,像是她要死了一样。

太不吉利了。

皇帝心中却在下定一个决心。

他要保幼女。

他是这么无情的一个皇帝,帝王江山才是他真正关心的,在此之前他从不曾多想自己的幼女一分。皇帝此时才开始将幼女加入他的筹谋中,开始为她打算——若是他去了,她该何去何从。

趁着宫中皇帝病危、宫里宫外来往人士频繁的机会,刘文吉再一次和罗修见面了。

罗修已经完成了他答应要帮刘文吉做的。如今大内总管成安身边最得用的两个弟子,一死,一被卷了草席扔出宫。其他弟子都威胁不到刘文吉,刘文吉成了大内总管身边最得力的。

按照约定,刘文吉将罗修要的资料给了对方。

他们在翰林院外面碰面,只匆匆一见,塞了折子,当无事发生。

罗修:“你给我的会不会是假消息?”

刘文吉:“真消息你我才能合作,若是假消息,你发现后到御前告我与你合谋……你是使臣,又不是死了。我不敢拿假消息糊弄你,除非我不想活了。”

罗修想着也是,这才收好折子离开。

罗修的踪迹,被乌蛮这里知道得一清二楚。

因蒙在石从头到尾不信任阿勒王派来的这个人,这个人跟来大魏,蒙在石一直好奇罗修想做什么。蒙在石让人去监视罗修,监视的人回来,报说了罗修所为。

蒙在石:“啧。阿勒王居然难得动了一次脑子,不只会喊打喊杀了。”

下属道:“既然罗修做的事跟我们无关,不损害我们的利益,我们就看着好了。”

蒙在石沉吟片刻,问:“你们觉得,南蛮若是和大魏开战,大魏能赢么?”

下属互相看了看,说:“如果南蛮王能够统一四部,未必不能赢大魏。但大魏又国土辽阔,南蛮消耗不起。所以输赢都是半数之分,还是要看上位者的决断了。”

蒙在石淡声:“大魏现在这个老皇帝思谋远虑,他当位的时候,这战我看南蛮王讨不到好处,反受大魏的拖累。但老皇帝要是下台了,且看看下一个大魏皇帝的品性……南蛮王真要发动战争,也应选下一任皇帝在位时期。而不是现在。”

下属们不明白乌蛮王分析这个做什么。

蒙在石分析时,已经做了决策:“那我便不能让罗修在这时候坏我好事,将我乌蛮拖入和大魏的战争中……先把罗修扣起来,在我等离开大魏前,都不要放他出来了。”

下属们应是。

而之后他们讨论起下个月大魏皇帝寿辰那日所举行的演兵。什么文斗,他们肯定不行了;也就演兵,只是乌蛮王上场,他们这一类跟随乌蛮王作战多年的老部下,却不能上场。

蒙在石站起来,懒洋洋地伸个胳膊,笑眯眯:“我且看看,大魏如今的战力,算是什么水平。总要心里有个数嘛……来大魏一趟,岂能空手而归?”

大魏这边,艰难地选出了几个小将。其中还把杨嗣扒拉了进去。

实在是二十五岁这个年龄,卡住了大部分将军。打仗这种事,毕竟是老将比较熟悉。

除了杨嗣被太子推举进去,朝廷再扒拉,把官员们调来调去,最后实在无人可用,竟然从御史台中,心虚地把韦树调了过来,让韦树管理后方粮草。

韦树茫然,后定下神,猜到了怎么回事。

原本不管是文斗还是演兵,他都没想参与。他最近因为监察百官的原因,得罪了不少大臣,秦王那边正纠集官员,要将他贬下去。但是借口不容易找,如今正好碰上演兵之事——

韦树若是在其中做不好,让大魏失了面子,等那些使臣离开后,秦王就有借口清算韦树了。

而大魏朝臣实在心虚,找不到合适的将军,言尚又被乌蛮王指名,也只好捏着鼻子让言尚做个“帅”了。帅配合将,指挥兵马,如此勉强也算凑齐了名额。

韦树因被要求只管后方粮草,他便专心研究此路,并不和其他人一道。言尚这边有点儿惨,被杨嗣带去校场,天天操练。

杨嗣难得在一方面让言尚吃瘪,这几日自然春风得意。

校场上一次操练结束,言尚几乎虚脱,杨嗣却剑之巍峨,挺拔而立。他勾着言尚的肩,笑道:“演兵这回儿事嘛,就算那个蒙在石指定你又如何?到时候你躲在我后面,有我在,他还伤不到你。”

言尚揉了下自己刚才差点被杨嗣一掌拍吐血的胸口,叹道:“那就多谢三郎了。”

言尚转口就道:“然而打仗不是直来直往,纵使我相信三郎你神威降世,我们也还是向朝中老将请教一番好了。”

杨嗣啧啧道:“请教他们?他们要是能打赢乌蛮,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言尚温和道:“取彼之长,补己之短,方能长战长胜。”

杨嗣神色肃了下,点了头,之后和言尚一起去拜访长安几位老将军的府邸。几位老将军倾囊相助,言尚听得若有所思,他再看旁边的杨嗣。

和之前的漫不经心相反,杨嗣到了这个身后,长眉压目,眸心沉静,听得十分专注。

杨嗣又向老将军讨教,向将军请教武艺。对方见到杨嗣这般年少才俊,也十分见猎心喜,自然不吝赐教。

言尚一直跟着他们,看他们讨论战术,看将军教杨嗣如何设陷阱如何布阵……言尚自己如摆设一般,因他看着便不是能武的样子,他和杨嗣站在一起,这些老将军一定更喜欢杨嗣,而不是他。

言尚却不嫉妒,只默默听着老将军的教诲。

一连半月,每日如是,一边在校场练武、训兵,一边去拜访长安城中的老将军们。

然而皇帝大寿的前两日傍晚,言尚回中书省复命,杨嗣与他一道,说好了等言尚办好中书省的差事后,晚上二人再去找一位老将军一趟。

杨嗣跟在言尚身后,大摇大摆地进了中书省。傍晚时分,中书省的大部分官员已经离开了,偶有看到杨嗣的,想到杨三郎的无法无天,那官员也眼皮抽一抽,当作没看见。

言尚的老师刘相公依然没有回来中书省办公,这一次言尚是向张相公复命的。

言尚把炉里的炭火灭了,窗子都关上。再将一些公务的资料整理好,言尚正要去找张相公时,张相公打开帘子,竟然出来了。

言尚向张相公行礼,正要让杨嗣出去在外等候,却不料张相公看到他们两个,目色闪了一下,说:“承之也来了?正好,这是中书省新下的命令,你和素臣都来听一听吧。”

言尚目色微怔,没说话。

杨嗣则直接诧异:“让我直接听你们的决策?这里是中书省啊。恐怕不合适吧?”

话虽这么说,张相公转身进内厅,杨嗣却毫不委婉地跟了上去。言尚摇头笑,跟在他们后面。

张相公道:“没什么不合适的。这道最新的命令,门下省已经批过了,明日就会下发到尚书六部。也就是说,最晚明天,你就会知道这道命令了。既然如此,提前一天知道消息,多给你们一天做准备,也没什么。”

杨嗣思考。

言尚问:“是和演兵有关的命令?”

杨嗣诧异看言尚,心想你这是怎么猜出来的。

言尚微笑解释:“既然是让三郎与我一起听,此事必然和三郎有关。如今与三郎、我都有关的事,还可以提前做准备,自然只有演兵一事了。”

杨嗣无言,张相公则已经习惯言尚敏锐的洞察力。

进了内厅,张相公入座后,将案头上最上方的一本折子向二人递去。在他二人看折子的时候,张相公道:“中书省最新的命令,是这一次的演兵,大魏不准赢,只准输。”

言尚睫毛扬一下。

杨嗣脸蓦地沉下:“那我们演兵一个月的目的,就是为了上场给人送人头?”

他一把扔下折子,掉头就要走,想说“这个差事老子不接了”。言尚按住火爆的杨嗣,问头温和疑问:“三郎莫急,中书省自然不会无故下发这样的命令。

“既相公提前告诉我等,要我等做准备,那必然也可稍微为我二人解惑。还请相公示意。我也不懂,为何大魏要输?我们练这般久,竟是不许赢,只准输?”

张相公淡定自若:“同一天的比试,文斗和演兵同时进行。文斗一方,你们认为那些蛮夷,那些小国,如何能赢?虽然丹阳公主定下了规矩,只许未婚女郎上场。然而即便是身在长安的世家女郎,就不是那些使臣比得上的。

“中书省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文斗如何才能输。那便只有演兵了。一赢一输,才是我大国之风。若是两者都赢了,来朝小臣做了陪衬,就没意思了。何况演兵之事能操纵的极多……大魏并不想他国对我国战力了解得太清楚。”

这般一说,不光言尚了然,就是杨嗣都听住了,不再如方才那般暴怒。

而张相公看一眼杨嗣,还顺便捧了对方一句:“承之不觉得,一场漂亮的输,比赢更难么?堂堂杨三郎,难道只会赢,不会输?”

杨嗣哼了一声。

他看着天,说:“我确实只会赢,不会输。”

张相公被他噎住:“……”

言尚莞尔。

言尚咳嗽一声,道:“如此,中书省的意思,是借此演兵,来试探各国的战力如何了?乌蛮王领兵,既不让乌蛮人上,其他各国的兵士便都会上。我方正好从中查探……要来一场精彩的输战?”

张相公颔首:“大魏要输,但不能让对方看出来。你们还要演兵演得非常精彩,演兵和文斗同期,一共三日,这三日,你们要竭尽所能地了解各国兵力。这才是此行的真正目的。”

言尚微笑:“恐怕乌蛮王也有从中了解我们的意思。”

张相公:“那就看你们谁本领更高强了。”

张相公看说服了他们两个,就站起来,任两个少年人沉思该怎么做。

走到言尚身边,张相公拍了拍言尚的肩,叹道:“素臣,你可知道,你现在在陛下案前,都挂了名?”

言尚一愣,快速反应过来:“因为南山之事么?”

张相公笑:“我不知道啊。只是陛下提起过你,问过你。”

他犹豫了一下,然而为了鼓励这个少年,他还是多说了一句:“本来这话不应该提前让你知道。但是你若是因此话受到激励,能够帮大魏这场演兵弄得精彩的话……你听听也无妨。

“南山之事你在陛下那里挂了名。此次演兵若你再功劳大……待这些使臣走后,若不出我预料,你就要升官了。

“总之,好好办差吧。”

杨嗣在旁惊愕:“升官?这么快?他当官才几个月来着?”

张相公笑骂他:“当什么官,升什么官,得看你有多大本事,做成了多大事。例如你们要是有人能让四海臣服,哪怕现在是小小九品官,朝廷都能瞬间给你升到四五品去。”

杨嗣:“那我是不是也……”

张相公:“自然、自然。太子让你参与演兵,不也是为了给你升官么?”

既然大魏要这场演兵输得精彩,之前言尚和杨嗣讨论的所有战略,都得推翻重新开始了。

而命令下来,没有人向像相公那样给众将解释,其他几位被选的将军当场就有辞了差不肯再做的,不一而论。

在乱糟糟的折腾、人员调动中,不知不觉,杨嗣和言尚竟然成为了这几个将军中的领头人。

韦树则是从头到尾就没参与他们的事,安静得和透明人差不多。

这般紧张排练之下,时间到了演兵前一日。紧张训练了一月的兵士,在这一日早早结束了训练,将军让兵士回去修整,好能在演兵中超常发挥。

兵士们自然不知道将军们“超常发挥”的意思,是在合计着如何输。

言尚这一日也回府回得比较早。

他白日又被杨嗣带去校场,被摔得肩背疼痛。回来后歇了一下,言尚坐在书案前写了一会儿字,便开始发呆。

觉得自己好似好久没见到暮晚摇了。

她这人就总是这样……热情时对他爱不释手,冷漠时就如同消失一般,让人难以控制。

言尚发呆了一会儿,洗浴了一下,出门去隔壁拜访公主。

暮晚摇正坐在自己的书舍中,眼睛发直地看着案上的一坛酒发呆。

酒坛前放着一只酒樽,酒樽中只有一点儿清液残留,可见更多的已经被某人喝掉了。

暮晚摇就看着这坛酒,挣扎着发呆。

好想喝酒啊……送她酒的大臣说,这是川蜀新酿的烈酒,还没有向天下公开,请公主殿下试一下酒。

暮晚摇欢喜地抱着酒坛回来,然而人坐在书舍案前,就陷入自我挣扎中。

她已经跟言尚保证自己不喝酒了……可是这酒这么珍贵,闻着又这么香,她已经有一个月没碰过酒了……这如何忍得了?

暮晚摇抱着这坛酒已经挣扎了半个月,每天都想喝,每天都说服自己要有信用,不要喝。然而今日她终于忍不住,偷偷在书舍开了这坛酒,喝了一杯。

一杯下肚,果然清冽香醇,美味十分。

便想喝第二杯……

暮晚摇说服自己:我悄悄喝一点儿,反正言尚忙得晕头转向,他不知道,我就不算违约。

她欢喜地立刻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捧着酒樽就要一饮而尽,书舍门被敲了两下,言尚的声音如同催命一般在外:“殿下?”

暮晚摇一口酒喷了出来,呛得自己眼眸含水,汪汪如湖。

她慌忙地抱着酒坛,要把酒藏起来。然而书舍空空荡荡,她半天没找到地方。而听到里面公主被呛住的声音,言尚担心她,推门而入。

他与抱着酒坛跳起来的暮晚摇面面相觑:“……”

少年公主忽然向后趔趄一步,靠在了身后的书架上。她身子都歪了一下,然而她抱着酒坛不撒手,酒坛硬是没有从她怀里摔出去。

暮晚摇面染红霞,手撑住螓首,剪水双眸,不管不顾地一径柔弱道:“哎呀,头好痛,我好像醉了。你……谁让你进来的?你谁呀?”

言尚:“……”

第90章

言尚关上书舍门, 回头来看暮晚摇。

暮晚摇装醉装得非常投入, 然而她紧紧抱着酒坛, 怕把酒坛摔了,就让言尚对她的动机看得十分分明。

言尚叹一声:“殿下以为我是傻子么?”

靠着书架装醉的暮晚摇额头枕着自己的手背,睫毛轻轻颤了两下。她不愿面对现实, 便仍哼哼唧唧:“我真的有点儿醉了, 觉得这里好热呀。头晕晕的, 言二哥哥你一点也不疼我。”

言尚含笑:“你不是醉得不认得我是谁了么?”

暮晚摇:“……”

她手捂着脸和眼睛,透过手指缝悄悄去看言尚。见言尚坐在了长案的另一侧, 低头瞥了眼她放在案上的酒樽。暮晚摇当即心口疾跳,因方才因为言尚敲门, 她吓得把酒洒了,酒樽中可能留有痕迹……

言尚还没细看,眼前月白色的女裙便一闪,暮晚摇跌跌撞撞的, 一下子扑了过来, 趴在了案上。她手臂撞上那酒樽, 吃痛之时, 言尚连忙扶起酒樽,怕酒樽被她推到地上碎了。

如此言尚便没空去看酒樽中有没有酒。

而他又担心暮晚摇, 放好酒樽后就抬头,见“咚”一声,公主怀里的酒坛也被扔到了案上。

暮晚摇一直在透过手指缝偷看言尚,见他看过来, 她就连忙趴下,揉着自己的额头,一径喊着头痛。

言尚不赞同的:“殿下!”

怎能这样消遣他?

暮晚摇嘴硬:“是真的喝醉了,真的头痛!”

言尚微迟疑。他不太信她,因他知道她的酒量有多好。然而少年公主面颊如霞,捂着脸嚷难受,她娇娇弱弱的,他便担心她是真的难受。

言尚:“我帮你揉揉额头?”

暮晚摇向他扬起脸,媚眼微飞。

言尚便坐了过来,微凉的手指搭在了她额上。他坐在她旁边,揉着她额头时,低头观察她。暮晚摇趴在案上,哼哼唧唧,哼得言尚面红耳赤,说:“你不要这样了。”

他低下的眼睛对上了女郎悄悄摸摸的偷看他的眼神。

言尚一愣,然后放下了手,道:“我就知道你没醉,是哄骗我的。”

见他要走,暮晚摇笑盈盈地扯住他袖子晃了晃:“我要是知道你不生气,我就不装了嘛。我也是才确定你真的没有生气呀。”

言尚袖子被她扯住,她没用什么力道,他却好似被猛力扯在原地,动弹不了一般。言尚心中恨自己的没有原则,口上只道:“我本来就不恼。是你非要跟我发誓,说你自己再不喝酒了。我从未那般要求过你,我只说让你少喝点儿而已。”

暮晚摇:“人家记性不好嘛。谁让你总说饮酒不好。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总说我,我怎么会藏酒?”

言尚瞪她,对上她猫儿一般的眼睛:“原来又是我的错啊?”

暮晚摇咬唇,对他眨眼。他红着脸,只低声:“好了,我不说你。其实我本就不说你……因为我自己也悄悄在喝酒啊。”

暮晚摇立刻抬头,瞪大眼:“啊?”

言尚被她的吃惊弄得脸更红,咳嗽一声:“你不是说我不能饮酒是缺点么?我自己也知道,就一直在偷偷练。我有时候晚上会试着碰一点儿酒。想来这么练下去,起码不会一沾酒就头脑昏昏了。”

暮晚摇:“你真的……连喝酒都去练了啊?”

言尚不答。

暮晚摇抓着他手臂,像分享两人之间的小秘密一般,兴奋地问:“那你现在能喝多少?是可以不晕倒了?”

言尚微笑:“浊酒我能稍微抿一下,清酒我还是不能碰。不过过段时间,应该会更厉害的。”

这世间的酒分为浊酒和清酒,浊酒醇度低,不够清澈,不易醉人。这种酒在暮晚摇眼中就如白水一般,寡淡无味。然而言尚能够碰浊酒,总是一种进步,需要鼓励。

暮晚摇便连忙把案上的酒樽和酒坛推远,道:“我这里的都是清酒,不敢给你喝。”

言尚笑一下:“我知道。”

暮晚摇想了想,仍想试探言尚。她拍了下掌,向外头侍女传话,让他们去隔离言尚府邸取点儿浊酒。等浊酒取来了,暮晚摇便倒了小小一杯,她自己悄悄抿一口,觉得果然没味儿,差点连酒味都品不出来。

暮晚摇嫌弃地皱了下眉,然后将酒樽推给言尚。

言尚愣一下,看她。

暮晚摇俯眼看着酒樽,催促:“你喝呀。我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喝。”

言尚犹豫:“可是……殿下刚才不是用这个酒樽抿酒了么?这难道不是殿下的酒樽么?我怎能和殿下用同一酒樽?”

暮晚摇抬眼,拉下脸:“怎么,你嫌弃我的口水呀?”

言尚:“自然不是。只是这样不好……”

暮晚摇不耐烦了:“床上都不知道躺了多少次了,现在还怕跟我喝同一杯水。别这么矫情。喝!”

她手端着杯子,捧到了言尚的唇边,一副逼迫的架势。这般架势下,言尚只能抓着她的手臂,无奈地抿了一口酒了。

之后二人沉默,暮晚摇紧张地盯着他。

静坐半晌,暮晚摇忽凑到他心房,道:“心跳加快了些。”

她又摸他的额头,大惊小怪:“你脸上温度也有点升高。”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还清醒着么?”

言尚哭笑不得,将她的手拿下来,握在手中。他说没事,这点儿酒没问题。暮晚摇仍严肃观察他,言尚也俯眼看她。看了她半天,他忍不住露出笑。

那种内敛至极,又舒心温柔的笑。

暮晚摇诧异他笑什么。

言尚低声:“只是好久不见殿下,好久没见殿下这般关心我。有点儿想念罢了。”

他说着,脸就又红了。

暮晚摇怔一下,便也随着他笑起来。她现在确定他应该没事了,便放心地手托腮,靠着长案:“因为最近你在忙嘛。我也很忙。”

言尚低声:“可是不应该忙到连面都见不到几次的地步。”

好几次他在巷子里碰上暮晚摇,两个人也只是匆匆打个照面,说不了几句话。

这还是因为他们是邻居,能经常碰上。若是言尚当初不住在这里,言尚真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经常看到暮晚摇了。

言尚轻声:“我好想能日日见到殿下,和殿下在一起。”

暮晚摇缓缓看向跪坐在她旁边的言尚。他眼皮轻轻上掀,点漆眸子向她望来,神色温柔而专注。如石子投湖,让暮晚摇心中微荡,面颊被他看得滚烫。

她微微侧过脸,鹌鹑一般逃避地结巴道:“你有点醉了,竟说这种胡话。我们本来、本就日日能见到面啊。”

言尚沉默一下。

知道她再一次绕过他的暗示了——他想和她谈未来,她始终在回避。

看言尚不说话,暮晚摇又主动来讨好他:“你今日找我有什么事儿?总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言尚声音轻缓:“难道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殿下么?我每次找殿下,必须是有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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