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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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勒王沉吟道:“不,我们既然知道大魏中是谁和罗修联系,以后应该能够运用。杀了可惜了。”

蒙在石心想这个胖子居然还有脑子,可惜了。

蒙在石便笑:“那就只发国书谴责吧。”

阿勒王同意了,毕竟南蛮现在确实抽不出太多的手对付大魏。

蒙在石出了帐篷,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那个亲随方才给的长安地图。他低头看了半晌,发现和自己记忆中的长安地形图无差别。蒙在石啧啧两声,将地形图重新收好。

以后说不定有用处。

他待在南蛮王身边,当然不是为了效力这个人……而是为了寻找时机,取而代之。

大魏长安这一年的元日,过得气氛低迷。

因皇帝又病了,没有来参加盛宴。太子被关在东宫中,也没有主持筵席。春风满面的人是秦王,秦王主持这一年的宫宴,只是在和大臣们交谈中,所有人都能从秦王这里,看出一二分的忧虑。

暮晚摇见皇帝不来,干脆自己也称病,不来参加宫宴。

只有晋王依然和往年一样,老老实实。

这一年的宫宴人数降了一半,大臣们也稀稀拉拉。因户部全部覆灭,巨大的官位缺口出现。多年制考考不上的待诏官们捡了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这几个月正拼命活动,想方设法往户部挤,要补户部的缺口。

官员大调动。

为了应对出现这么多的官位缺口,新春的科考,要扩大一倍录用。而且这一次的登第,不用再待诏,直接就会当官。这对天下文人们,当然是个好消息。

更敏感些的人,则直接能从中看出,扩大了一倍的科考,代表的可能是寒门的崛起。

恐怕户部闹出这么一出,世家理亏,让寒门上位,才是皇帝的真正目的。

这一年的户部官位调整,出身寒门的官员大放异彩的机会,比之前多了很多。而在丹阳公主开始支持这些官员后,这些官员形成一股,和朝中那些世家出身的,隐隐形成对峙之态。

只是尚且弱小,不足为虑。

但来日可期。

暮晚摇按部就班地帮着这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在朝上出人头地。

科考在她父皇这里才开始实行,如今不过短短二十余年,寒门还不足以和世家抗衡。但暮晚摇洞悉皇帝的态度后,又因为和太子反目,她便选择了走这一步。

况且和之前她帮太子不同,现在她帮自己的父皇扶持寒门,她不再像之前待在太子身边时那般急切,那般张扬。

只因那时候暮晚摇恐惧自己会被当做和乌蛮联姻的牺牲品,恐惧自己成为弃子。而今她虽然势力损失大半,那种被送去和亲的恐惧感,却已在一次次对皇帝的旁敲侧击下消失了。

她也没那么担心自己成为弃子。

只因为……她的哥哥们都向着世家,只有她帮寒门。就算为了这个,她的父皇也会为她保驾护航,支持她。

寒门上位嘛……是个漫长的过程,急是不能急的。慢慢来吧。

新一年的科考,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暮晚摇在新春之际,没有参加宫宴,府上的人情往来却不少。从大年初一到十五,不断地有臣子来拜访她,经她引荐。

而且暮晚摇知道隔壁府邸,言尚已经回来了。

他在府上养伤。

但是暮晚摇一次也没有问过,没有看过。她的情绪稳定,心情平静,侍女们也小心翼翼地不敢在公主面前提起言二郎。

暮晚摇处理这些事时,想到了太子,也是不禁沉吟,觉得有些难对付。

因在她忙碌的同一时间,太子借助身份的便利,也在皇帝的病榻前尽孝。

他及时断了自己的手脚,向皇帝认错。他几乎采用了和暮晚摇一样的方式,用亲情来打动皇帝。所以虽然损失了一些,但太子之位仍然得保。太子如今日日跟在皇帝身边,也不去监国,朝政被控制在了秦王手中。

朝中隐隐有秦王独大之势。

太子却当做不知。

如此当断则断的心狠,如何不让暮晚摇提防呢?

斗争埋在一片平静下,新春过去,时入二月,朝中准备开试科举时,言尚也得到了吏部签下的正式调遣书。

升他官为正七品上,南阳穰县县令,兼少监之职。命他即刻出京,前往南阳上任。

言尚做了这么多事,韩束行看在眼中,心惊胆战。韩束行的怒火平消后,开始后悔,觉得是自己害惨了言二郎。

韩束行不知道在市集间怎么听到了流言,说言尚此行会不安全。于是在言尚从牢狱出来后,韩束行便非常坚定地要求做言尚的贴身卫士,跟随言尚一起去南阳上任。

言尚拒绝了几次无果后,就随他了。

二月上旬,长安城外,一些旧相识来送言尚离京。

其中包括林道与刘若竹,还有一些朝中新起的寒门出身的大臣,并一些在户部此事中、与言尚并未彻底交恶的旧友。

不光送言尚出京,也送以前的户部尚书出京。

不错,原本只差两年就能致仕的户部尚书,在户部全军覆灭后,也被中枢贬了官。年已六十多的户部尚书被朝廷派去当益州刺史,收拾益州现在的烂摊子。

两鬓斑白的户部尚书牵着马出现在城门外,身后跟着他那个来送行的长子。

户部尚书家的长子看到言尚,便脸色冷淡,颇为不耐烦。

户部尚书对言尚的行礼倒很和颜悦色,笑呵呵:“无妨无妨,不过是去益州而已。为国效力,老当益壮嘛。”

他儿子眼泪差点掉下来:“父亲已经这般年纪,去那般穷寒苦地……”

户部尚书:“瞎说。我掌管户部多年,我不知道么?益州还是很有钱的,你们就别担心了。”

他拍拍言尚的肩,看着这个清瘦的年轻人,开玩笑道:“海内名臣言素臣么?名气不小啊。”

言尚心里并不好受,低声:“是我冲动,连累您了。”

户部尚书摆手,不让他们相送。他从自己依依不舍的长子手中接过酒壶,饮了一大口酒后,蹒跚地爬上马背。身边就跟着两个小厮牵马,这位老人家瘦小地坐在马上,迎着夕阳,走向未知路。

春风古道,杨柳依依,细雨如牛毛,沙沙作响。一众年轻人站在城楼下,他们没有一人撑伞,只静静站着,聆听风中传来老人家的沧桑歌声:

“万事莫侵闲鬓发,百年正要佳眠食。”

“此老自当兵十万,长安正在天西北!”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下了雨,雨水却清润,不让人厌烦。

暮晚摇和自己的随从们从城外来,骑在马上,远远看到了长安城楼下的一众年轻人。她眼尖,一眼看到了言尚。

暮晚摇沉下了脸。

为了躲这个人,特意出城,以为等自己回来,他应该已经离开长安了。怎么还没走,还在城楼下和人依依不舍?

方桐见公主不悦,便绞尽脑汁地想法子另走一路、好躲过言二郎;夏容则乖乖地坐在马上,一句话不敢多说。

没等他们想出法子,暮晚摇忽然手指一人:“那人是谁?”

方桐看去:“是……韩束行!啊,居然是他。看样子,他竟然跟随言二郎当卫士了?”

暮晚摇:“拿箭来。”

方桐:“……”

暮晚摇眼睛盯着背对着这边的言尚,语气加厉:“拿弓箭来!”

方桐:……这是要射杀言二郎?

至、至于么?

城楼下,刘若竹目中噙泪,其他人也是依依不舍。

言尚好笑,道:“好了,再次别过吧……”

话没说完,他身侧后两步外的韩束行忽然背脊一僵,猛地窜起,扑向言尚:“二郎小心——”

伴随着这个声音,言尚听到了极轻的“铮铮”声。他被韩束行拽得一趔趄,林道在旁厉喝:“谁?!”

言尚回头,一只笔直的箭堪堪擦过他的脸,掠了过去。

言尚抬眸看去,一时间怔怔而立,眼睁睁看着暮晚摇和她的随从们骑马而来,暮晚摇手中的弓还没有放下。

刘若竹惊疑:“公主殿下?怎能、怎能……这样射箭呢?若是闹出人命……”

暮晚摇笑盈盈:“为言二郎送行嘛。这是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是祝言二郎一路顺风,开心一下呗。”

她俯眼看言尚,看到对方脸色略白,她仍慢条斯理地笑:“言二郎介意本宫这般为你送行么?”

言尚垂着眼,道:“殿下与众不同。”

暮晚摇道:“你也不差。”

他二人这般说话,一人尚立在地上,一人还趾高气扬地坐在马上。气氛变得古怪,且越来越怪。刘若竹在旁干笑一声:“下雨了哎。好像送别的时候都会下雨,说是挽留的意思……”

暮晚摇:“嗤。”

她头也不回地骑马走了,越过众人。言尚抬目盯着她鲜妍的背影,望了许久。直到城门关上,公主一行人彻底看不见。而言尚也不再和众人多说,上了马车,便也离开此地。

暮晚摇骑马走在长安道上,眼睛看着前方,忽然问:“隔壁府邸还是姓言么?”

夏容赶紧策马上前,来为公主解答:“是。言二郎一直想把府邸卖出去,但是咱们公主府对面的府邸,岂是寻常人租得起的。言二郎无法,便只好留下了这个府邸,但是他其他的房子院落,都已经卖掉了。”

暮晚摇不吭气。

夏容舒口气。

暮晚摇:“继续。”

夏容愕一下,不知道公主要自己继续什么,她只能自己乱猜着说:“还有、还有……言二郎来府上还殿下昔日赠他的东西,还要送公主东西。奴婢、奴婢都按照公主的吩咐,打发了出去,说公主不想和他有任何联系,让他离我们的公主府远一些。

“言二郎还在公主府外站了一会儿才走,看上去……好像有点伤心。”

暮晚摇御马的动作忽然停下。

座下的马被她拴着缰绳,低头吐着浑浊的气息,马蹄在雨地上轻轻踩两下。暮晚摇的长裙覆在马身上,她目光静静地看着前方。

她就这般呆呆地坐了很久,身后的人陪她一同淋在雨中,无人敢大声说话。雨水的气息绵绵的,潮湿的,包裹着她,笼罩着她。

忽然间,一声娇斥自公主口中发出:“驾——”

她调转马头,向出城的方向快速驰去。

马车粼粼,因下雨而行得缓慢。

云书在外面骑马,初时高声地试图和那个沉默寡言的韩束行攀谈。对方总不说话,云书便也失去了兴趣。

而马车中,言尚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捧着的写满字的折子。

这本是他想给暮晚摇的,但是自他从牢中出来,暮晚摇从不见他,一个眼神也不给。他自然知道这是最好的,不只她这样,他其实也应该淡下心思,应该彻底放下旧情。

只是这折子是他想送给暮晚摇的最后的礼物。

她却也不要。

言尚心里如同一直下着雨,难受得厉害。他情绪低落,闭上眼缓一会儿,让自己不要再想那些无谓的事了。他应当反省自己在户部此案中的错处,他太过冲动了。

自甘入狱接受调查是一回事,没有给自己留足后路又是一回事。

这一次若不是运气好,他也许就……

这种错误,日后不能再犯了。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应多准备几条路。这一次,就是因为自己准备得太少了……

他缜密地想着这些,闭着眼,手摸到案几上的一杯凉茶。他饮了一口,低头咳嗽两声,眉峰轻轻蹙了下。牢狱之灾带上的伤还没有好全,至少到现在,他的肺仍会抽痛……

言尚咳嗽时,朦朦胧胧地听到外面的女声:“马车停下——言尚在么?”

他手搭在茶盏上,冰凉的指尖轻轻颤了下。他疑惑是自己的幻觉,因为他竟然觉得这声音是暮晚摇的。

虽然觉得不可能,言尚却猛的一下掀开了车帘,向外看去。

正好马车被追来的人喝停,透过车窗,言尚漆黑温润的眼睛,看到了策马而来、身上沾着雨水的美丽女郎。她正不耐烦地让他的马车停下了,呵斥云书不懂事。

暮晚摇忽然扭头,她的眼睛和他对上了。

言尚心跳咚一下。

他一下子僵得往远离车窗的方向退开,然后他静了一下,又倾身去打开车门。而正是他打开车门的功夫,明艳夺目的女郎正踩着脚蹬、提着裙裾,登上了马车。

车门打开一瞬,言尚看着登车而来的暮晚摇。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见她垂着脸,抬眸瞥了他一眼。那一眼中的艳色,夺人心魄。暮晚摇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她躬身入车,言尚不得不向后退,给她让路。

而她进来,就关上了车门。

言尚靠着车壁,不解地:“你……”

关上门的车厢,窄小安静。暮晚摇俯眼看他,冷淡的,漫不经心的。

他穿着白色的文士服,清润干净,仰头看她。

他瘦了很多,面容却还是隽秀好看。

坐在车中,他如濛濛月光,如暖色春阳,他清澈的瞳眸中倒映着她。

即使是到了这个时候,暮晚摇看着他,仍觉得他非常好。

暮晚摇对他微微笑:“言尚,我们该有始有终。”

言尚怔愣看她。

他哑声:“什么意思……”

暮晚摇淡漠的:“怎么开始的,就怎么结束。”

言尚仍然没有想明白她这么追来,说这么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想不是已经分开了么,不是已经结束了么。还要怎么结束?

他想不清楚的时候,暮晚摇向他倾身,向他怀中拥了过来。

她搂住他脖颈,吻上了他的唇。

言尚瞬时僵硬。

春雨绵绵密密。

方桐等人冒雨赶到,看到云书等人茫茫然地立在马车下。云书无奈地摇头,手指马车,示意公主将他们都赶了出来。

而车中,言尚靠着壁,仰着面,他的睫毛轻轻的、悠缓地擦过她的脸。他的气息和她在窄小的车中挨贴,她的呼吸与他交错,发丝落入二人的鼻息下。

初时僵硬,后来他禁不住抬起了手。脑中绷着的弦“啪”地断掉,他在她这无所谓的态度中,红了眼,一把搂住了她。

看似他被她压着,他却伸臂揽住她的后背。柔软相碰,你来我往。

心如火落,心如冰灌。煎熬痛苦,悲哀难受,情却不减分毫。亲密无间,爱意如此潮湿,正如也在淅淅沥沥地下一场雨。

二人脑海中,都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当初,想到了暮晚摇离开岭南那天,是如何将言尚压在车中亲他。

气息滚烫,难舍难分。不管外面的仆从如何等候,谁知车里面在做些什么,压抑着些什么。

忽然,言尚唇上一痛,暮晚摇退开了。

言尚摸一下自己的唇角,是被咬破的血迹。她的唇红艳水润,也滴着两滴血。

暮晚摇看他一眼,转身推开车门,跳下了车。

善始善终,如此结束。

她袖中却被他塞入了一份折子。

暮晚摇扭头看马车最后一眼,头也不回,骑上自己的马,这一次真的走了——

依然觉得他很好。

但是……再也不见了。

第119章

三年岁月, 时如逝水。

佑和二十七年, 元日刚过,长安烟水明媚。

大魏陇右关被南蛮小部分军队连续扰乱三年,在这一年春天, 一个刚提拔上来的小将采用挖地道的方式, 包抄敌军后方。大魏军队和南蛮骚扰军队在陇右打仗, 战线长跨数十里,持续月余。

在敌军连续三个首领被杀后,这批骚扰大魏边境的南蛮军队不甘不愿地退了下去, 再没有来犯我境。中枢得到战报, 当即大喜, 召见这位小将入长安, 授官授爵。

而到这个时候, 中枢才知道这个从底层爬上来的小将, 并非无名之辈, 而是好久未曾听到消息的长安杨氏三郎, 杨嗣。

就在中枢研究给杨嗣授个多大的将军职位时,杨嗣召集兵马,从陇右前往长安。在离长安还有数十里的地方, 兵马结营驻扎此处。自然, 寻常情况下, 这些兵马只为壮声势,不会进入长安。

得到召见的,只会是杨嗣一人。

当夜, 杨嗣在帐篷中被高兴的将士们灌醉,饶是他酒量了得,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劝酒。将士们都喝得醉醺醺,杨嗣亦是醉了。他头痛欲裂,但精神却格外亢奋。

四年不曾入长安,不曾见父母,如今锦衣返乡,如何不喜?

醉得熏然的杨嗣解了缰绳,没有搭理满营帐的喝醉将士们,他骑上马,就趁着这股激荡,一路南下疾驰,向长安行去。

快天亮的时候,马因疲惫而步伐放缓,杨嗣撑着额头,烦躁之时和座下马较劲。一人一马在黎明之下近乎斗殴,这场闹剧一般的斗殴以杨嗣被甩下马结束。

杨嗣被他的马摔下,失了主人的宝马兴奋地长嘶一声,扬着铁蹄激动跑远,将杨嗣丢在荒郊野外。杨嗣低咒一声,扶着头灰扑扑地爬起,跌跌撞撞地走路。没走多远,他便跌在一条小溪旁,上半身都浸入了水里,闭上眼睡得人事不省。

而天亮的时候,一对兄妹骑着马,从道路的另一旁走来。溪水潺潺,春景宜然,这对兄妹看到了倒在溪水边的青年。

那位妹妹咦了一声,不顾自己哥哥的阻拦,跳下马来蹲在溪边查看这个昏睡的青年。

杨嗣整张面容英俊酷冷,却带着醉酒后的潮红色。他睡得天昏地暗,但是自己才被近身,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当即摸刀。可惜腰间的刀在昨晚醉酒时输了出去,杨嗣没摸到刀,然而手一拧,一把拽住了那个碰到他的少女手腕。

少女吃痛叫了一声。

她却声音轻柔:“郎君,郎君?你怎么了?是喝醉了么?我不是恶人,我与兄长是去长安的,我兄长要去参加春闱的。”

她哥哥嗓门很大:“晓舟!这个人一看就很凶,你快别管了,咱们赶紧赶路吧。”

杨嗣迷糊地睁开眼看了一眼,隐约看出一个黄衫少女的轮廓,并不是兵痞子,也不是战场上的敌人。他血液里流淌的厮杀稍微退了些,模模糊糊地,看到少女对他婉婉一笑,又再次轻声安抚他。

杨嗣醉醺醺中想,声音这么软,像唱歌一样。

他松开了扣紧她的手腕,头向后一仰,再次睡了过去。

言三郎没办法,只好答应小妹的央求,将杨嗣扶上了他们的马。那个郎君伏在他的马上,他则牵着马缰,和言晓舟边走边聊天。而马背上的杨嗣,颠簸中,半睡半醒地听到了他们在聊什么。

只是精神太过疲惫,让他不想睁眼。

山道上,言三郎正在训妹妹:“你真是的,多管闲事。谁知道他好人坏人?万一他是强盗,是匪贼呢?”

言晓舟俏皮一笑:“所以我不是用绳子把他绑了嘛。”

她又向哥哥撒娇:“我们把他送去最近的驿站,让他去那里休息。不就好了么?哥哥,怎能见死不救呢?万一这位郎君有什么急事,有什么难处,我们不管,不是耽误了人家么?”

言三郎侧头看一眼妹妹。

正是十七八岁的青春年华,雪肤柳腰。她拥有春晖一般的美貌,笑起来时眼眸弯弯,瞳心漆黑,又澄澈,又干净。无论是美貌,还是她身上那通透清澈的气质,都极为吸引男子。

言三郎和妹妹一路从南往北行来,如何不知道那些男子看妹妹的眼神?

所以才如此紧张。

心里暗自后悔不该带妹妹出来玩。

不然应该让大哥也跟着才好。

言晓舟笑盈盈:“三哥,我觉得你又在心里悄悄念我了。”

言三郎吓一跳。

然后嚷道:“没有!你现在怎么跟二哥一样,别人什么也没干,你就叽叽歪歪。不要这样了!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言晓舟抿唇柔笑,心想像二哥也没什么不好的。然而——

她有些怅然,轻声喃喃:“可是,我已经有五年多没见过二哥了。二哥也不在长安。”

言三郎跟着情绪低落起来,但毕竟是为人兄长,他很快安抚妹妹:“二哥不是跟我们说了么?让我们好好待在长安,他今年一定会回到长安的。”

他心中有话没有告诉妹妹:此次来长安,一方面是为了他的科考;另一方面,也是想等二哥回来长安,帮妹妹在这里找一门好亲事。

岭南没有什么好人家。

如果二哥以后长留长安的话,小妹能够嫁到长安,有二哥照应,他们一家人也能放下些心。

杨嗣彻底酒醒的时候,已经到了这一天的黄昏。

他赤脚沉脸,在驿站的一间房舍中想了片刻,也只模模糊糊地记得那个帮自己的兄妹一路上都在嘀嘀咕咕什么大哥二哥的,没什么意思。

就是记得那个娘子说话声音很温柔。

想了半天没想起来什么有用的东西,干脆放下此事,杨嗣下楼见到驿丞,打了声招呼后,管对方借了马匹,这次直接一口气进长安城了。

他这一次估计会在长安待半年之久。

一方面是老皇帝提防,不会让他立刻回边关;一方面是,嗯,丹阳公主大约要嫁人了。

公主出嫁的衣服,由少府监织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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