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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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原本就慌乱不堪的人连连惊呼起来。

景华捂着受伤的左胳膊,疼得眼冒金星,被她护在身后的九皇子扶着她,大声喝道:“都闭嘴!谭女官、琉璃、青玉、紫藤、杜鹃、小苏、小金你们几个上前,护着姐姐。其他会武艺的人都去帮侍卫大哥。不通武艺的赶紧去找人,承恩公府、巡防营、帝都府……”

不必九皇子再细细吩咐,威胁性命能让人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潜能,那些脚程快的人分散开四处求救,整个街区都被惊动起来。

甲士们武艺高强,刺客很快就把人打伤擒获。可惜那刺客是个死士,被抓获之后,直接咬破藏在口中暗囊,服毒自尽了。

原本等在门口迎接皇子公主大驾的承恩公府众人看见几个宫女、內侍鬓发凌乱、连跑带爬过来报信,都吓得脸发白,老承恩公夫人更是险些厥过去。

大夫人一把抱住婆母,死命掐她人中。老夫人强撑着一口气,嫌弃看了一眼自家原地转圈的大儿子,赶紧招呼人去通知老公爷,又叫二儿子点了府上家丁去助阵,三儿子留守家里,别让人钻空子。

二公主、九皇子遇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萧文呢?陈深呢?蒋昭和呢?都滚来见朕!”这三个字倒霉鬼已经等在殿外了,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们知道的不比皇帝晚。

“你们一个管着禁卫军,一个管着巡防营,一个负责帝都治安,朕对你们寄已厚望,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朕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朕的皇子公主,好啊,你们真是忠君体国,就是这么为朕分忧的?”皇帝拍着桌子骂人,他很少这样失态,实在是这事儿太气人了。

皇帝还在臭骂几个主管官员,高德进来禀告:“二公主和九皇子回宫了。”

“三天之内查清真相,否则,提头来见!”皇帝丢下这一句,慌忙往庆云宫跑去。

皇帝到的时候,钱太医正在给景华包扎左臂上的伤口,撒了药粉包了纱布,还是能看到刺目的腥红。

“父皇!”原本守在床边的九皇子扑进皇帝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事情经过皇帝在路上已经听在场的甲士说过了,拍着九皇子的肩膀道;“小九别哭,你做的很好,保护了姐姐,别哭,别哭。”

“是阿姐保护了我!父皇,我以为见不到你了!呜呜呜啊……”九皇子抱着皇帝腰不撒手,皇帝只能一边安抚他,一边问女儿:“可好些了?头晕吗?想吐吗?还有哪儿受伤了没有?”

“父皇别担心,只左臂上一刀,小九吓坏了。”景华唇上没有半丝血色,强撑精神把事情说了一遍,又道:“今日多亏饶宗熙和阿颐,若非他两及时赶到,我们小九逃不过第三个刺客。”

“好,你放心,有功的朕会赏,你安心养着,朕让饶家姑娘来看你。”

景华虚弱得勾了勾唇角,“父皇别担心,女儿没事的。”

皇帝知道自己在,她就要打起精神,连忙让她歇着,又安慰着小九,让谭女官把他带下去安顿。

“殿下好样的,今天一直都没有哭,您做得很好。这样镇定才救了您和公主,要继续保持,不能哭啊。”谭女官牵着九皇子往后殿去。

“没人挡在身前,我自然不能哭,可现在我有父皇了啊。”九皇子打了个哭嗝,抽泣着离开皇帝的视线。

皇帝生气、担忧、愤怒、猜疑……他回到宣正殿,没有心情继续批阅折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坐在御座上,等着消息传来。晚上,更没有兴趣去后宫了。

幸好,几个主管官员都知到皇帝焦急的心情,连夜把初步调查结果报了上来。

第一个刺客突然从街口的房顶上跃下,穿的是京中豪门家丁最长穿的靛蓝粗布衣裳,蒙面、手持管制长刀,武功很好,在甲士的围攻下没有伤到人。这是个吸引人注意力的靶子,是他把甲士全部调离二公主和九皇子身边。

第二个刺客是原本车队里的一个小内侍,从袖中掏出匕首,伤了二公主的胳膊,被公主一金瓜砸死。

第三个刺客埋伏在承恩公府门前,穿着承恩公府家丁的衣裳。在众人好不容易看见安全之处、精神最放松的时候突然冲出来。多亏接到报信的饶宗颐、饶宗熙兄妹及时赶到,不然就凭承恩公府的家丁,杀不了那个刺客。

如此,二公主、九皇子他们也不敢往承恩公府去,直接回宫了。而巡防营和帝都府直接围了承恩公府,等着查明真相。

“就这些?”皇帝脸色难看的问道。

萧文统领上前禀告:“第一刺客和第三个刺客武功同出一路,应该都是死士。查验他们的尸身,结合诸位甲士之言,这些人的身法是从军中出来的,都是好手。”萧文并不避讳这个,虽然他们家也领兵,可领兵的不止他们家。很多在军中逞凶斗狠的人退下之后,生计无着,也会做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

“至于那个小内侍,臣不敢冒犯,只调阅了內侍名册。这人名本姓游,在宫中以小游子呼之,没有父母妻儿,是旧年乞儿中挑选出来的。更多详情,还请陛下下旨,由内官主持查证。”

“高德!”

“奴婢在。”

“听到了?查!朕要瞧瞧,什么人敢在朕的家门口伤朕爱子爱女。”

“是,奴婢遵旨。”高德平素就弯着的腰更低了,和几个主管官员一起恭敬得退了出去。

庆云宫,景华半躺在床上,由着青玉、琉璃往她身上抹药膏。当时从车架上翻出来,擦伤多处,这些伤口若是不处理好,是要留疤的。至于左臂上那条长长的伤口,侍女们都不敢多提,只祈祷赶紧结痂,疤痕不疤痕的都不敢奢望。只盼御医医术高明,救公主于水火,听闻有人就是被刺了一刀就一命呜呼的。不是死于失血过多,就是死于后续高热、伤口化脓。

越想越担心,两个大宫女噙着眼泪,手上动作更轻了。

“好了,别哭天抹泪的,伤口不是止血了吗?钱太医说了,只要止血,夜里不发热,就安稳了。这些年交情,钱太医还会骗你们不成。还有,父皇连老御医都派了过来,你们还担心什么?”

“怎么能不担心,害公主的刺客现在还没抓住呢,奴婢才不信,一个小内侍就有这么大的胆子,他图什么啊!”青玉忧心忡忡道。

“就是,就是。小游子在咱们宫里已经三年多了,也做到了小管事,身家性命、荣华富贵都系在公主身上。公主待人又最是宽和不过,他发的哪门子疯,若说背后无人,谁信啊?”琉璃连忙补充,她恨不得自己去查案。

“偏偏外面的大人什么也查不出来,三个刺客个个死无对证,还有两个刺客如今连身份都没查明白。那个小游子,没有父亲亲人,没有交好的朋友,入宫都是要查三代的。这些大人查到的,还不如我们宫里送过去的消息多呢。之前小游子入庆云宫的时候,我们就查过,宫外与他交好的乞儿入宫之后,大多是各处洒扫的低等內侍,他是混的最好的。也没拜谁做干爹,不曾拉帮结派,一直在御膳房帮闲,和后宫哪位娘娘都不沾边。就是如此让他入了庆云宫。谁知道这样一个人,居然是刺客呢?”

“查来查去,居然是个神仙局,只能信这三个刺客是为民除害来了?”景华轻笑道。

“公主!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说笑。”琉璃、青玉两大宫女不满道。

“放心。我若死了,这个案子才有可能不了了之,如今,我不是活着吗?”死了,是刑事案件;活着,是政治事件。这事儿,没完!

第30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30

高德把和小游子关系稍微近一些的宫人內侍全部拘起来审问,一个人不可能生活在虚空中,再孤僻的人总要和人说话,再小心谨慎的人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也会露出竭力隐藏的乡音。更何况这是皇宫。宫里是不存在真空的,一个人会攀咬另一个人,另一个人会说出自己某天不经意听到的某句话。

摊子越扯越大,几乎要把整个后宫中下层內侍宫女都牵扯进去了。也由此,宫人们看到了陛下的决心、高德的能耐,没人再抱有“法不责众”的妄想。

“已查出小游子乃是北境人士,母不详,父亲是辅兵,于十二年前宣政大战身亡。奴婢已经派人去北境查验,不知此人是北蛮间谍,还是其他什么人。”高德简单回禀,至于他是怎样抽丝剥茧,从某个內侍说起小游子奇怪的某个口音作为线索,怎样通过他的生活习性、综合所有人的供词,推断出北境人士的结局,这些就不需要禀告陛下了。

“知道了,再查。”皇帝放下朱笔沉声吩咐,并没有到此为止的意思,不论什么身份,他做帝王的必须心里有数。

内宫这里负责小游子的事情已经有了初步结果,高德把结果亲自告知萧文、陈深和蒋昭和,“此事机密,除上禀陛下之外,老奴未曾向任何人透露,还请诸位大人守口如瓶,未查到最后,谁也不能轻下结论。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多谢内官大人提醒,我等知晓。”萧文品级最高,代表其他两人拱手答到。

高德微微颔首,一甩拂尘,慢悠悠告退。

三人独自坐在屋中商议,那两个刺客的尸身查了一遍又一遍,能做死士他身上就不可能有任何表明身份的物件。只能从身体本身的痕迹判断,身上有很多疤痕,有箭伤、刀伤,虎口、掌心有厚茧,还有他们的身法,处处表明他们是军中之人。可天下投军之人这么多,每年退下来的人也多,要找两个面貌没有任何特征的人,与大海捞针无异。

“他娘的,别真是北蛮间谍吧!军士、北境人,有动机杀害皇子公主,齐活了!”陈深一拍巴掌,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那为什么是二公主和九皇子呢?在京城走动的达官贵人不知几凡,陛下曾微服私访,其他皇子也会去佛寺烧香,去外家探访。”萧文皱着眉头问道。

“这还不简单,二公主和九皇子最容易得手呗。”皇帝即便微服也在重重保护中,其他皇子公主年龄都大,相比之下还是如今遇刺的两位容易得手。

“还是不对。二公主的武艺很高,在弘文馆中,只有如今上了战场的秦家小将军和景祥侯家姑娘略胜一筹。若真要杀皇子公主显扬自身、制造混乱,其他皇子公主才是更好的选择。有本事买通宫中內侍,不可能连这些消息都查不到。”蒋昭和捋着胡须道,“当真是个神仙局,天衣无缝啊!二公主和九皇子久居深宫,能和什么人结怨?没有私仇,国恨也说不过去啊?”

“是啊,杀人总要有个理由吧。”萧文低低叹息。

“往常遇到的案子,就是疯子杀人也有理由。平常人杀人总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利益,你们说,若是二公主和九皇子死了,谁得利最多?”蒋昭和附身下来,轻声问道,把好好的商量案情搞出一副恶人密谋的模样。

“谁都不会得利,两个小娃娃……咳咳,行了,我说蒋大人,您就别讲鬼故事了。你管着帝都府,就不能排查出那两个人的身份吗?”陈深咳了两身,转回正题。

“呵呵,说得容易。都说京都居,大不易,帝都府多少天潢贵胄达官显贵,我怎么查?这样两个死士很明显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难不成路边卖羊肉汤的小贩能出这样的刺客?”蒋昭和做满这任就要高升,结果倒霉催的出了这档子事儿,委屈得想哭。陛下还下了三日限令,虽然他知道掉脑袋的可能性不大,可仕途肯定是栽跟斗了。

萧文打了两句圆场,道:“两位大人别着急,我们再想想办法。”

“我是个大老粗,还要领着人巡城,查案的事情就托给二位专业人士了。”陈深第一个抱拳告退。

“唉,帝都府鸡毛蒜皮的事情多,偏偏按下葫芦起了瓢,还不能丢开手,我先去忙着,有什么需要的,萧统领只管叫我。”蒋昭和也迅速开溜。

萧文是个认死理的性子,他也坚信不会有什么天衣无缝的布局。萧文在房里又推演了一遍当时的情景,把当初跟着的十个甲士都带到了案发地。

这条街已经被封死了,萧文自己装作刺客从屋顶上跳下来,马车就停在当时停的地方。萧文虚晃两招追到马车后面,几个甲士如当初那般冲上来,安排好的禁卫军扮作小内侍刺杀。萧文带着人把当初的情景重演了一遍。

到了承恩公府门前,这里大门紧闭,连个鬼影儿都没有。萧文扮作刺客斜杀进来,对打的那名甲士踉跄两步反射性后退。

“怎么回事儿?”萧文皱眉问道。

“回萧统领,甲二当初就是被这招伤了胳膊,如今还没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旁边的甲士为刚刚出错的同伴说情。

“还是萧统领厉害,当初那刺客就是这招逼退我们兄弟,才冲到二公主和九皇子面前,若非景祥侯府公子、小姐恰巧赶到,我等万死莫恕。”甲二拱手道。

萧文愣了愣,道:“是我选错了方向,我们重新来一遍,你们来扮演刺客,尽量用刺客当初的招数。”

几个甲士点头,招数带着很深的个人印记,也许萧统领见多识广,能从招数中察觉什么呢?甲士们相互印证,还原当初刺客行刺的全过程。当然,很多地方都记不清了,这些不清楚的地方甲士们也会一一说明。

当晚,萧文把拜贴递到了西宁公府。

“此言当真?”老国公一手拍在案上,身体前倾,犹如捕猎前的猛虎,花白的头发如同狮子的鬃毛,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逼视。

萧文低头,“伯父,此等要事,侄儿岂敢妄言。”

“老贾。”老公爷扬声叫跟了自己一辈子的亲兵进来,凑到他耳边轻声吩咐。老贾点头,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出去了。

萧文是旁支,可当他到了一定的高度,也知道萧家圈养死士的事情,这全然是为了北境战士和保护自家人。战争不全是列阵冲杀,还有很多阴影里的手段。而他们这些沙场喋血之人,也怕北蛮人记恨报复,所以养这样的人保护自己的家眷也在陛下的默许之下。

萧文和老国公对坐饮茶,门外是呜咽的风声,在这深夜里,炭火燃烧的声音分外清晰。

不到一个时辰,老贾就回来了,和老国公说了两个数字:“十一、十三。”

老国公身形一顿,端着茶盏的手抖得不能自已。萧家的死士也是有数的,这些人派给谁了,老国公心里如明镜一般。

“你先下去吧。”老国公挥手,“守好门户,不要让人靠近。”

老贾退下,屋中又恢复了静默。

“伯父,真的是我们萧家人对吗?”萧文不需要老国公的回答,他又追问了一句:“是谁?”

老国公还是没有回答,萧文静静等着。

还是沉默。

许久,木炭被烧断的声音在静默的空气中响起,这话轻微的声响开启了话头。

“伯父不必说,我也猜到是谁了。若是您出手,定当一击而中,不会这样虎头蛇尾。萧家第二代都在边关抗敌,第三代谁有资格接触死士这样的私密?想来想去,只有宫中皇后娘娘了。”萧文睁大了眼睛,怒道:“我也看过史书,素来知道皇位之争残酷,可二公主一介女流,九皇子不过垂髫啊,皇后为何要杀人?就为了所谓‘原配嫡出’的名分吗?”

“伯父,您惯经风雨,懂的道理比我多,您难道不知道这样的阴诡手段不是办法!”是,肉体消灭一个人是最好的办法,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可你动辄杀人,破坏规则,谁还敢言?谁还敢做事?朝堂是一个人就能运转的吗?他们才享有太平多少年,又要去过连年征战的日子吗?皇后如此作为,日后成了太后,还不插手朝政、肆意妄为,关键是,她有理政的才能吗?

萧文越想心里越慌,愤怒又悲哀,他也是萧家人啊。在刺杀皇子公主的罪名之下,谁能全身而退?

萧文起身,下拜,狠狠磕在地上:“伯父,当年若非您提携,我萧文不会有今日,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可我是陛下的臣,忠君体国才是我的宿命。我会向陛下求情,以爵位恕罪,我会照顾萧家上下,我……”

萧文哽咽不能言,老国公长长叹息,低缓又沉重:“好了,我还没说什么呢。我明天会入宫向陛下请罪,我们做臣子的,只能把真相禀告陛下,陛下如何做,不是我们能置喙的。”

萧文红着眼睛出府,半路却见老夫人捧着一袭黑熊披风过来。“老三啊,这么晚了还要走啊,留下来住一晚上,明天直接去上职吧。”

“多谢伯母好意,小侄还有要事,先告辞了。”萧文低着头,不让老夫人见自己这狼狈的模样。

第31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31

“我不许!”尖利的叫喊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幸亏老贾早有准备,把跟随老夫人而来的侍女嬷嬷都赶到了外院。

“你这是要逼娘娘去死啊!出了这种事,平常人家都要休妻,更遑论皇家。”老夫人拉着老公爷的手,“你不能啊,不能啊!”

“忠君体国,这才是臣子本分。你要明白!”老公爷看着妻子同样花白的头发轻声叹息,若是可以他难道不想两全其美吗?

“我不明白,我不想明白。我只知道那是我们的女儿,为了你、为了家里,进宫去做妃妾,好不容易出头,你这当爹的还要来拆台。我跟着你这么多年,可求过你什么?你要怎么锻炼男孙赶他们去战场,你去边关几年不回来一趟,我独自侍奉双亲终老,这些我何曾表功过半句。如今,我只要你一句准话:你帮不帮女儿。”

“和你说大义大节你不明白,形势你总会看的吧。你以为只要我瞒下来就万事大吉了吗?这件事是文哥儿告诉我的,我能堵着他的嘴吗?好吧,你总以为我是族长,我们公府高高在上,就算我用知遇之恩按下了文哥儿,世上只有他一个知情人吗?”老公爷冷笑两声:“还有一个內侍呢?文哥儿之所以来,必定是因为內侍那边已经有线索了,文哥儿是来示警的!真等到陛下查出来,你我如何自处。”

“那怎么办?”老夫人颓然放开老国公的衣袖,皱眉思索,突然想到什么,语速飞快道;“你有辅政之功,老大、老二还在边关驻守,还有那么多孙辈,咱们萧家多少人埋骨沙场,怎么就不能通融一二?你有这么脸面的!这些年要不是娘娘在宫内斡旋,家里也不能如此受信重,娘娘是萧家的脸面,无论如何都要保全啊!”

“错了,娘娘之所以能由贵妃至皇后,是萧家给她的底气。宫中嫔妃难道有商贩老农的女儿?萧家立足的根本是战功、是忠君,不是裙带。谢景重说过,岂以五男易一女,萧家族人上千,都要为这莫名其妙的祸事陪葬吗?”老公爷胡须颤抖,他早就劝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二公主如何受宠,只是公主。九皇子垂髫小儿,即便侥幸长大,难道陛下还能越过长子立幼子吗?两军对阵还未杀到阵前,早早把箭射出来,只能落到空地上,何曾伤敌人分毫。

罢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老公爷对不听劝的女儿很失望,可再失望也要收拾残局。

“忠君大义你可以不听,形势道理你可以不看不讲,可女儿你总还想救的吧?”

“你有办法?”老夫人眼睛亮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实话实说,内廷或早或晚总要查到,若不能抢先一步请罪,难道等抄家吗?反过来说,我了解陛下,陛下是重情之人,我们萧家为江山流的血染红了北境。娘娘不止是我们的女儿,还是陛下的妻子,陛下儿女的母亲。若是大张旗鼓处置了娘娘,三皇子、四皇子、三公主如何自处?皇后谋害皇子皇女,出了这样的丑闻,天家威严何存?”

“陛下会轻拿轻放?”

“别做梦了,秘密处置最有可能,至少保全了萧家和娘娘的名声。你要萧家门楣蒙羞,到地下都不能和祖宗交待吗?还是你要娘娘废去封号,以庶人、罪人之人葬于荒野?”

“那你有把握吗?陛下真的会宽恕一二吗?若是陛下震怒,不愿宽恕怎么办?我听闻内廷拷问的宫人超过半数也不曾放松,如今正值人心惶惶,陛下哪里有从轻处置的预兆?”

“尽人事、听天命,我已排兵布阵,结果如何,只有战一场才知。”老公爷轻叹一声,“歇着吧,我去外书房睡。”

“回去吧,外面没有拢炭盆,夜里冷……”老夫人条件反射得开口道。

老公爷摆摆手,慢慢向外书房挪去。去年还横刀跨马的将军,如今背影都佝偻了。

第二天一早,老公爷入宫,高德通禀的声音都有些迟疑,这可是见多识广的高德啊。

“陛下,西宁公老公爷求见。”

“嗯?还不快请。”皇帝放下朱笔,正坐在上首,等老公爷进来,这是他对功臣和岳丈该有的尊重。

老公爷进来就吓了皇帝一跳:他的头发胡须都白了。前几日见的时候,老公爷未曾有这般老态。皇帝还在震惊中,老公爷已经大礼参拜,跪倒在地。

“高德,快!快!”皇帝一边喊高德去扶人,自己赶忙绕过桌案,扶着老公爷,“岳父这是做什么?何事行此大礼。”

老公爷摇头不肯起,“臣有罪!”说完又叩首拜倒。

皇帝给了高德一个眼色,两人合力把老公爷搀起来,“不论何等大事,岳父都起来说话。”皇帝也不信老公爷能有什么天大的过错,都来请罪了,再大的罪也有限。

老公爷颤巍巍被扶到旁边椅子上坐下,从怀中掏出两个铁牌递给皇帝。

“当年我父跟随太祖征战南蛮,南蛮烟瘴之地,当地土人最擅巫蛊毒虫,士兵死伤惨烈,山林地形复杂,马匹战车不能前行。为应对这等战况,我父挑选军中精英,组建尖刀营,寄意如一把尖刀直插敌人胸口。果然,尖刀营不负众望,一战重创南蛮王。在尖刀营历练过的军士,随后都成长为一方悍将。此后又三年,我六叔一家妻儿为南蛮人复仇所杀,身怀六甲的六婶,尚在襁褓的侄儿都被屠戮,可谓鸡犬不留。”

这样的惨事,如今说起来,老公爷依旧心头沉重。

“有鉴于此,太祖特许萧家留二十暗卫护卫家眷,这些暗卫都是如尖刀营一般训练的。这等好手,大多在战场上充作亲兵,护卫主帅。萧家谨守诺言,暗卫之数从未超过二十。”

听到这里,皇帝已经明白老公爷在说什么了。那两个武功高强却没有身份的刺客,他们的来历终于找到了。

“萧家如今有两人在西宁公府,余下十六人都在边关,还有两人……就在这里。”老公爷指着那两个铁牌,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高德,把宣正殿围住,不要走漏风声。”皇帝下意识封锁消息,又道:“宣皇后。”

没过多久,皇后正装而来,来了也不说话,直接跪在堂上。

“看来皇后是什么都知道了。”皇帝冷声问道。

“自做下这件事,我就想到有一天会被查出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暗卫于世人是秘密,于父亲而言如黑夜明灯,父亲总会知道的。我一直等着父亲来,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不会顾惜他的女儿,只知道忠君、忠君,哈,忠君!”

“孽女,你糊涂啊!”老公爷重重一拍桌子,怒不可遏。

皇后却笑了,她仿佛抛开了一切枷锁,“父亲,您是忠臣、是良将,可您知道女儿是怎么过的吗?陛下,您知道吗?”

“我是西宁公的女儿,我在闺中就爱慕陛下,我比李沁韵又差了什么呢?而我却只能为妾,处处低人一头。没关系,谁让我爱慕陛下呢?我愿意的。可我的儿女又做错了什么,处处低她的儿女一头?陛下,都是您的孩子,为何要分成三六九等对待?”

“就为了这点嫉妒不平?”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陛下赐死我吧。”皇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赐死你,皇儿如何自处?你竟半点不顾惜你的孩子,心肠何其狠毒!毒妇,当真是毒妇!”皇帝拍着桌子,顾忌老公爷在场,更恶毒的话没有骂出来。

皇后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事情败落,她不需要诉苦,也不需要为儿女求情,那不止是她一个人的儿女,陛下会安排好的他们的。萧家有父兄在,至多一时颓废,不会有倾覆之祸。

既然如此,还废话什么呢?

皇后的沉默反而点燃了皇帝的怒火,皇帝顺手抄起桌边茶盏砸在她身上,心头一片混乱,还没决定如何处置。

突然,殿外传来了吵嚷喧闹声,皇帝气不打一处来,怒斥:“谁在外面,宣正殿外喧哗,不要脑袋了?”

副总管小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四皇子殿下求见,奴婢们拦不住……”

皇后猛然睁开眼睛,一个不详的预感在心头盘旋。

“叫他滚进来。”

四皇子大步进来,跪倒在地,开门见山砸下惊雷:“母后不必为我顶罪,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偷了母后的令牌,是我派人去刺杀的。”

“这里头还有你的事儿?”皇帝惊怒交加。

“是只有我。”四皇子毫不在乎道:“反正我早就看不惯他们俩了。三妹的事儿,庆云宫敢说一点儿都没有参与吗?赏梅宴上,她当场下母后的脸面,就该想到有今日。母亲受辱,我这做儿子的若不回报一二,当我是死人吗?”

皇帝莫名,赏梅宴又发生了什么?

高德立即上前,小声说了事情经过。

“就为了几句口角,你就要杀了你的手足兄弟,朕日日督促,请最好的大儒名家教导,就教出你这样的畜生来?”

“呵呵……是啊,一切都是我的错,庆云宫是清清白白的,他们是天上的云,我就只配做地上的泥吗?”四皇子完全豁出去了,拼死也要把庆云宫拉下水来。他想的很清楚,难道父皇还能杀了他吗?

“不,陛下,不是这样的,是臣妾做的,不管孩子的事儿,求陛下明察。”一直镇定的皇后终于慌张起来,连连叩首。

“查呗。”四皇子一不认错,二不告饶,破罐子破摔。

第32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32

皇后突然重病,连新年大节典礼都不能主持,直接闭宫修养。随之,四皇子侍母至孝,入皇陵为皇后祈福。

皇后闭宫,四皇子入皇陵。

遵循着消息越短,事情越大的定律,这件事毫不意外在前朝后宫掀起轩然大波。

在这样的浪潮中,西宁公府稳如泰山,没有入宫探望,边关驻守的萧家儿郎也无折子求情询问,陛下还给老公也赐了诸多赏赐。众人曾猜测是否皇后失宠,四皇子犯了大错,这样的猜测因为赏赐而站不住脚。

庆云宫也因为景华受伤而得到大量赏赐,可皇帝一直没有过来探望。

谭女官曾问如何处置,景华沉默半响,只说:“我想再等一等。”

这日,天空出现大片晚霞,云彩瑰丽美妙,宫人把晚膳摆在院子里。

“我只是伤了手,又没残废,自己来。”景华笑着打趣喂自己吃饭的小九。

“童言无忌,大风吹去。”九皇子人小鬼大,装作大人的模样,认认真真念了两句经常出现在中年妇人口中的话,皱着小眉头,显出幼稚的执拗来。

“好,好,无忌,无忌。坐下吃饭吧。”景华笑得开心。

“阿姐,父皇有五日没来庆云宫吧。”

“父皇朝政繁忙……”

“天子日理万机,多少朝廷大事等着父皇决议,怎能日日来看我们。”九皇子抿着嘴唇,“这个道理我知道,阿姐还有其他理由吗?”

景华失笑,“真是,还装大人接话了。后宫也有许多事情……”

“特别是母后抱病,四皇兄出宫祈福,虽不知出了何事,但父皇心情一定不好。我们做子女的,不让父皇为我们忧心,就是最大的孝顺。”九皇子又接话,“这些道理,女官也和我说过了。”

然后,九皇子执拗得看着景华,“阿姐,一定出了我不知道的事情,对吗?”

景华怔怔的看着他,他也毫不回避的看过来,“阿姐,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你前几日还让我帮你洗手呢,怎么不是小孩子。”景华顾左右而言他。

“阿姐,是凤仪宫伤的你,对吗?”九皇子拉着景华没受伤的那只手,虽是提问,可语气十分肯定。

景华下意识左右环视,虽然围在他们身边的都是心腹亲信,可景华还是扬声道:“把晚膳撤了,我与小九去廊下赏晚霞,你们也自去忙吧。没得一大堆人守着,累得慌。”

说完,景华就带着九皇子到两下拐角处对坐,这里视野开阔,无人能偷听。是的,即便在自己宫里,景华也习惯了谨慎。

“你怎么猜到的?”景华问道。

“父皇语焉不详的处置,就在阿姐受伤后不久,别人不敢猜,是以为皇室都是风光霁月,没这个胆子。还有,阿姐这几日一直很烦躁,对不对?”

景华失笑,是啊,她一直在压抑自己,平时不觉得如何,以为自己可以坚持。可受伤的时候,人格外脆弱,身体的疼痛反映在精神上,看谁都不顺眼,总有一种想掀桌子的冲动。只是设想这样的场景,就让人兴奋呢!

可是景华只能压抑,她没有掀桌子的实力。

去,冲到父皇面前,告诉他自己是知情的。告诉她凤仪宫做的一切,告诉他四皇兄不过是替罪羊,这件事可能是皇后做的,可能是三皇兄做的,唯独不可能是冲动天真的四皇兄所为。他可能是给皇后顶罪,因为只有保住皇后的位置,才能保全他们兄妹。也有可能是给三皇兄顶罪,三皇兄在前朝更有人望,身为皇后的长子,他向来受到萧家、凤仪宫一系的资源倾斜,只有保住三皇兄,凤仪宫一系才有未来。

景华也不确定这件事究竟是谁的手笔,宣正殿查得紧,当今也并非可欺的帝王。所以,景华吩咐庆云宫的人保守行事,宁愿一无所获,不能引起注意。

可是,终究还是引发了怀疑吧。不然,父皇不会好几日不来探望。

我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景,可事情真的发生了,我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发冷。人不是牛马畜牲、不是石头木头,人有思想,有情感,就难免为别人的态度伤心,为自己的情感迷惑。景华紧紧握住手中茶盏:我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父皇、父皇,虽是父亲,更是帝王,不要对他抱有太多感情。可依偎在他身边的温暖是真的,被父亲教导的濡慕是真的。都是真的,如今才这样难堪。

景华又抬头看着面前关心着自己的弟弟,该不该告诉他呢?告诉这样小一个孩子,他所经历的温情背后都是冷酷,这是母后临终前托付给自己的唯一念想。

“阿姐,我不小了。刺客不会因我的年龄而放过我,我的路早就注定了不是吗?”九皇子又靠近一点,小声和景华讲起了他在宫中的生活,那些景华不知道的事情。某日,在御花园的树荫下,偷听道宫人议论庆云宫,那些恶毒揣测。某日,有人在他面前搬弄是非,挑拨他和姐姐的关系。某日,一个从未见过的内侍会装作不经意奉给他某种有趣的玩具。某日,他穿常服的时候,会有不知他身份的小宫女找她玩,同情他被主子关在殿内的遭遇。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即便阿姐保护得在周全,出了庆云宫,风依然要刮进来的。

景华摸着他的脑袋轻声叹息,是啊,你的路早就注定了。身为原嫡皇子,又与继后一系交恶,若不能登基,性命难保。这是当年见着幼弟躺在病床上,烧得脸颊通红才明白的道理。而如今,弟弟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想明白了。

景华此时脑中一片混沌,思维迟缓,也许是伤口疼痛发痒带来情绪上的暴躁不安,也许是天边晚霞太过瑰丽,景华突然不想说这些。

“我需要想一想,给阿姐一点儿时间,好不好?”

“好!”九皇子应下,拉着景华的手又紧了紧。仿佛在用行动说明,不管姐姐如何决定,他都尊重。

吃过钱太医配的药,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醒来,伤口已经不痒了,出走的理智也纷纷回笼。景华回想一下,忍不住为昨天矫情的自己脸红,不是早就下定决心了吗?怎么突然迟疑起来,果然是晚霞太瑰丽。

提前一些用过早膳后,景华把一切都告诉了九皇子。

“父皇查得紧,我的人也只能旁敲侧击,从来不敢正面询问,所以这些都是根据已知事实做出的推论。我们掌握的事实不够全面,推论错了也有可能。”

“但至少刺杀我们的是凤仪宫一系对吗?”九皇子总结道。

“对,一针见血。不论是皇后、三皇兄,还是四皇兄,总归是凤仪宫一系。父皇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心把宫务交给赵、宋两位贵妃,下了明旨让皇后养病。”

“可是那依然是皇后。”九皇子皱眉,又道:“从这件事还可以看出西宁公府的态度,老国公真是定海神针。”有他在,想要搬到凤仪宫一系,难上加难。

“是啊,我原以为若是无人知晓,等高德查出,父皇肯定震怒。不知老国公如何提前知道消息,先一步请罪,倒让这事儿有了回旋的余地。西宁公府的功劳真的太大了,父皇总会容情的。”

“阿姐,我倒不这么想。西宁公事先也不知道父皇会如何处置,可他依旧来了。可见,萧家在他心中,比皇后娘娘重要。皇后娘娘一国之后,也只是萧家出嫁的女儿而已。”九皇子皱着眉头,西宁公府不该是他们的正面敌人,至少在老国公坐镇的时候。

景华眼前一亮,“倒是个别出心裁的想法,我不能确定,要先查一查。”

身在局中,很多事情都不能确定,只能根据有限的“已知”,走一步看一步。

“昨天是我矫情了,这些事情我不该瞒你。昨日却不知怎么拧着一股劲儿,希望你能有个快活了童年。”

“是我突发高论吓着阿姐了?”九皇子并不以为意,他们这些生在皇家的人,哪里有小孩子,谁都不需要所谓美好童年。“以前是阿姐背着我走,现在我大了,阿姐可以牵着我走了。”

景华笑笑,默认了这个提议,又道:“日后对凤仪宫一系,你还是一如既往恭敬。”

“即便阿姐不说,我也会的。皇位之争本就如此,各凭本事罢了。”九皇子看的比谁都开。

“我之前还担心你会伤心,皇后赐衣赐食的时候,你瞧着也很开心。”

“开心也是真的。不过,若只是开心,就枉费阿姐安排的那么多套路了。”小九狡黠一笑。

景华脸红,某次得知有宫人背后挑拨他们姐弟关系之后,景华就会时不时安排各种套路,挑唆小九和自己对着干,挑拨他冲动出头。等到即将事发,再“意外”把事情捅破。

“三皇妹前车之鉴。”景华半是解释半是感慨,有个拖后腿的队友,那比多厉害的敌人都可怕。

“所以,阿姐,以后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放心和我商量了。”九皇子牵着姐姐的手,歪头一笑。

“当然,第一件事,先请父皇到庆云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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