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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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姐!”两位弟弟见景华来了,立刻停下行礼。

“你们练着,我先活动活动。”景华遥遥摆手,脱下斗篷,围着校场慢跑,跑得头上冒汗,身子发热才停下来,又脱了外面一层厚袄。

“大姐姐待会儿练什么?”大弟见她停下活动关节,兴匆匆跑过来。

“你想练什么?”

“枪!”

“大哥不地道,大姐姐练得最好的可是朴刀、长剑和鞭子,你怎么不选这三样~”二弟嬉皮笑脸跟来玩笑。

大弟也不以为意,“挑着有胜算的选,那才有意思啊。”

“为了赢你,我这几天的功课只练枪了,来,试试咱俩谁进步快!”景华拍拍手掌,抖落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去兵器架子上拿长枪。

如二弟所说,景华的武艺一样是压着弟弟妹妹们的,只是枪这一项,对体能的要求实在高,随着大弟慢慢长大,年龄和经验的优势慢慢压不住这头乳虎。

一抖枪尖,景华率先迎了上去。

枪,百兵之王,要的就是这份锐气。扎、挑、劈、扫、挡,褚家家传枪法没那么多花哨套路,招招简朴、简洁、简练,如同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农,只知道下死力气,不知道玩小花招。可只看横劈在校场土地上的道道白影,就知道老农一巴掌下去,也是要打烂骨头的。

两人年纪尚小,用的都是定制长枪。枪头银亮,可反射日光,椆木枪杆的长度恰好是直立直臂上举时,从脚尖到指尖的距离。枪杆后端粗及盈地,愈向枪头愈细,枪杆直而不曲,细而不软,连招横劈格挡的时候,枪身能滑过优美的幅度,充满暴力之美。染红马尾做的枪缨,搏刺时抖动起来,可以迷乱对方,战场上还能挡血。此时演练时则可壮声势,白光红影,伴随这呼和风声,看得周边人屏息凝神,眼都舍不得眨巴一下。

最终,还是景华略胜一筹,觑着大弟弟没练到家的一招,率先把枪尖抵到他胸前。

大弟恍惚一下,无奈一下:“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听他认输,景华才回身一甩,把长枪扔到兵器架上。那枪抖动两下,最终安稳留在架子上。

“侥幸而已,再过半年,论长枪我就比不过你了。男女体力差异摆在这里,你以后只会越来越强。”

“大姐姐又说玩笑话,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没有运气一说。”

年轻人总是这样心高气傲,还以为景华实在安慰他呢。景华下意识反问自己一句,你怎么不把自己归到年轻人里?

“有的,不然哪儿来福将一说,有些事情实力相当,就看运气。说的高大上一点儿,就是天时地利人和,这也是加强运气的法子。我能赢你,是因为咱们学同一套枪法,我又太了解你。等到你枪法融汇贯通那一天,再了解枪法再了解你的人,也没办法越过本身实力打败你。”

“高大上是什么?”二弟插嘴问道。

景华无奈扶额,你们俩抓重点的能力还真是炉火纯青呢,我在认真安慰人好不好,尊重我一下啊!两位弟弟才没把今天的比试放在心上了,换了你从小输给姐姐,今天再输一次,又有什么特殊感觉呢。两位弟弟还觉得姐姐毕竟是女子,总有那么多绵软话说,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需要安慰。

“枪法配合马术作战,还是练练马上功夫好。”景华随口转移话题,他们家校场够大,除了这块练武的小校场,还有跑马的大校场,郊外的庄子更能放肆奔驰,围猎骑射。

“大姐姐说的都是,我先去练骑马。”大弟也抖了抖枪尖,和姐姐一样随手一甩把长枪稳稳挂在兵器架子上。

“轮到我来请教大姐姐朴刀了。”二弟从架子上取下长刀,站在场中,“大姐姐可不要嫌我车轮战。”

景华可没这么多想头,也取了长刀,随手挽了个刀花,笑道:“来!”

和年龄更小的二弟打起来就完全是指导战了,打到后面,景华的左脚如同订了钉子一般再不挪动,只凭着身形腾挪转动,指导二弟用刀。

三姐弟在校场上练了一上午,擦擦汗湿的额头,结伴回去。来的时候要披斗篷、穿厚袄,走的时候穿夹衣都嫌热,一边走一边随手扇风。

回了院子,热水早就准备好了,洗漱过后,又有午膳呈上来,这顿就不全家一起吃了。世人多半一日两餐,只是武将家里练武消耗大,中午只吃点心茶水撑不住,因此,褚家一向是三餐制,中午也正经吃饭。

终于能吃上肉了,三年不沾荤腥,即便心中知道这是孝道,可嘴巴还是谗肉的紧。景华把裹着汤汁的炖肉和配菜扫干净,满足的长出一口气。

下午,就该去书房读书了。褚家也没那么多男女大妨的规矩,读书习武都是一起来的,只是对女儿家的要求低些。女孩儿想要上进,全靠自觉。习武是长辈和亲兵教,读书则外面请了老举人授课,又请军中幕僚、军师讲解军中事宜。

褚家男儿,早晚是要上战场的。遇到如三年前一样的惨烈战事,褚家的女人也能披坚执锐,上报天子、下安百姓。

景华休息好了,正准备去外书房,二婶却派人来请她去正院有事相商。

景华赶忙让丫鬟去向今日授课的先生请假,快步往正房而去。

第155章 未曾寄人篱下3

开平侯夫人让景华去小花厅见她时,正坐在圆桌旁和管事婆子说话,桌上摆着厚厚一摞账本。

“华姐儿来了,快坐。听说你又练了一早上,可要顾惜着身体,你是女儿家,不用和那些皮糙肉厚的臭小子比。”开平侯夫人让人上了紫姜茶,拉着她的手反复看有没有伤着。

“二婶,没事儿,就是刀背磕了一下,三五天就消了。”景华抽出左手,练刀的时候,常用左手卸力,左手的搓握力必须非常强,这都是练出来的,青紫已经是最轻的伤了。

“但凡沾了个褚字,个个都是犟骨头。我也说不过你,今日叫你来,是想把你母亲的陪嫁铺子分一间给你练手。你也是大姑娘了,该学着掌家,之前我和你三婶没来的时候,你把侯府管得很好。在这上头,我没什么好教你的,可外头的事情,你还没接触过。男人们经商有辱斯文,朝廷也不许,可咱们女人对货值一道可不能轻忽,家中事情桩桩件件哪里就少得了银钱。我先给你一间铺子练手,亏了也不要紧。你能不懂经商,但要知道个大概,不能被下面人糊弄。”

说着,开平侯夫人推过桌上账本,“这些你先拿回去看,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等你理清楚账本,再叫商铺管事来见。”

“谢谢二婶,我会努力的。”景华立刻点头。

“也无需太用功,身子要紧。瞧你一天行程,比你二叔这朝廷大员还忙些,你们小姑娘的松快日子也就闺中这短短几年,别逼自己太紧了。”开平侯夫人十分重视侄女儿的身心健康,怕她因失父失母,内心要强,逼迫自己太过。

“我知道的,二婶。这世上人和人不一样,有人喜欢安逸享受,有人没事儿做就浑身不自在,我大约就是那劳碌命托生。”景华玩笑道。

“罢了,罢了,都依你。你爱吃银耳,下面又孝敬了一些上来,我都给你送去了。早上让丫头们用银铫子熬浓浓一钵,再放些红枣、枸杞,最养身不过。”

“二婶就爱惯着我,二叔、三叔外面奔忙,正该补身体呢,三妹、四弟也小,三婶还怀着身孕,我总不能和孕妇抢东西吃吧。”

“你三婶那里有我呢,雪蛤、燕窝都不缺,若非你不爱,也要分你的。”开平侯夫人摸着景华头顶,“我还不知道你,拿了好东西怎么肯一个人独享,那几个皮猴子哪天不上你那儿蹭吃蹭喝。我只叮嘱你,不准惯他们太过,也要顾惜着自己,更不要给我们送,你二叔一个大男人,不耐烦吃这些。”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景华笑眯眯应下,银耳是珍贵的补品,只比燕窝稍逊一筹,景华拿回院子,大丫头书香就笑,“正想着上回的银耳吃完了,不知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我又不是天天当顿吃,早上不吃银耳,改八宝粥、小米粥不也挺好,粗茶淡饭最养人。”景华没放在心上,翻开账本看了起来,又吩咐人去大弟院子里借今天的笔记,不能耽误了功课。

大弟、二弟、四弟下课,没回自己的院子等着用晚膳,而是直接到了听涛苑。

“大姐姐,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快饿死我了。”人未至、声先到,四弟这小胖墩一头扎进来。

“热乎乎的糖包刚出锅,你鼻子可真灵。”景华轻点他的鼻子,示意丫鬟们奉上水盆,净手才能吃点心呢。

“糖包啊?没有咸的吗?”大弟和二弟落后一步进来。

“放心,少不了你的,羊肉馅儿的煎饺,椒盐酥点都有。你少吃点儿,待会儿晚膳用得少,让二叔、三叔看出来,少不得一顿教训。”

“就是再来一顿我也吃得下,若是我自己院子里有小厨房,恨不得再加一顿宵夜。”二弟浑不在意,挤开四弟,对丫鬟道:“别麻烦了,水又不脏,我将就着洗。”

在水盆里胡乱搅两下就算完成了洗手的固定任务,直接坐桌子旁边开吃。

大弟就斯文多了,慢慢洗手、细细擦干,这才优雅坐下,举手投足,规矩天成。可他说出的话就不那么端方了:“想什么美事儿呢?爹和三叔最讲究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咱们到大姐姐这儿来蹭饭都要小心些。不然让长辈知道,先教另一条家训……”

“棍棒底下出孝子!”嘴里还含着糖包子的四弟麻溜接口。

“吃你的!”二弟有些羞恼,“我就不信你们不饿。”

“小厨房在我这儿和在你们院子有什么区别,天天点菜,还省了油烟的烦恼。二叔三叔怕你们养成骄奢淫逸的性子,二婶三婶则是怕你们疏忽大意,小厨房有起火的危险,又是刀又是油的,万一伤着可不是好玩儿的。至少我是不放心四弟的。”

“关我什么事儿啊?”四弟灌了一口茶把堵在嗓子眼儿的糖包冲下去,立刻叫起了撞天屈。

“上回谁拿放大镜点火,险些把房子点着的?”景华冷哼一声,一起长大的,谁不知道谁,黑历史多着呢!

“嘿嘿嘿嘿~糖包真好吃。”四弟很有节奏的嘿了四声,埋头苦吃。

没多久,二妹和三妹也来了,小姑娘家自然不能和男孩儿一样敷衍,她们吃的是荷花酥、桃花酥,其实面皮内馅儿都一样,只是做成花朵形状,瞧着就精致可爱。

吃完之后,互相整理着装,千万不要嘴角挂着点心渣滓就跑去吃饭,让长辈瞧见怎么办?

看他们紧张的样子,景华不好意思告诉他们,二婶、三婶心知肚明,二叔三叔大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犯到面上来就装看不见,实在不必如此谨慎。

景华对账本是熟悉的,很快就翻看了一遍,又根据数字画了图表,更直观了解铺子盈利走向。正准备向二婶请命,墨香却眼眶通红的走进来。

“怎么了?”景华揽住已经跪地扑在自己身上的墨香,轻抚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脊背,柔声安慰:“别哭,别哭,有我呢,别哭。有什么事儿和我说,我还不能解决吗?”

景华看了眼屋里的其他丫鬟,示意她们下去。若真有不好启齿之事,人少也方便她说话。

书香领着人下去,回头担忧的看了一眼墨香,丫头们在主子面前是不能做如此悲声的,墨香是姑娘奶姐儿,与姑娘亲厚,可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坏了规矩,于姑娘、于墨香都不是好事。

等人退干净了,墨香才擦了擦狼狈的脸颊,恨声道:“姑娘,荷香叛主,是个间谍!”

“我从园子里过,不小心湿了鞋袜,实在难受,躲到假山里面拧干,没想到听见荷香和二夫人身边的刘妈妈汇报姑娘的一举一动,连大公子、二公子说的一句话都学得清清楚楚。在您的院子里安插间谍,这不是防着您又是什么?”

“你多虑了,就是母亲以往还让梅香多看顾我,时不时要找她去问一问我的情况,哪里就成间谍了?长教导,总要先了解子女晚辈吧?”

“姑娘,您就是太心善了,看谁都是好人!若真坦荡,怎么不直接叫人去问,做这些鬼祟动作?老爷和夫人的位置都被人取代了,您的位置,又能守到几时?奴婢受夫人大恩,实在不能看你如此糊涂啊!二夫人明知道您喜欢读书习武,可还总说女儿家无需用功的话,不过是见不得您压过她亲生的大公子二公子去。嘴上说的好听,让您管教二姑娘,可什么时候不护着二姑娘,脏活儿累活儿全让您干,还拿嫡长女、大姐姐的帽子压您?”

“夫人嫁妆,都该是您的,可如今却被二夫人把持,给您一间铺子,咱们还要感恩戴德,出门也要多多宣扬二夫人的贤德,这本来就是您的!若是老爷和夫人还在,您出嫁的时候,公中还要出三成呢,您是嫡长女,怎么能屈居旁人之下?说到嫁人,奴婢不怕羞,拼着性命也要说句公道话。二夫人能给您找什么好姻缘呢?夫人在的时候总说,要让您风光出嫁,嫁一个四角俱全之人。等着吧,他们肯定随手选个高门纨绔,只说门当户对;要么选个寒门庶族,只说怕您被欺负。明明是拿您做人情,却还要端着善待功臣遗孤的嘴脸呢!”

“如今咱们处处小心谨慎,用小厨房要先问旁人,做点心汤水要四处分送,生怕给别人添麻烦,这是在自己家吗?寄人篱下还能露出几分悲苦,让外人知道您的不易。在自己家里,只得了表面光鲜,还不敢多说一个字,否则就是不知好歹!”

“姑娘,您的命怎么这么苦?好不容易有姑奶奶关怀,却让府里的人忌惮,姑奶奶派人来都全程守着,连句贴心话都不让说啊!长此以往,好人也憋屈坏了!”

墨香抱着景华的大腿一阵痛哭数落,看得出来,她是真心为景华好,急她所急,想她所想。

“姑祖母?那日是你领我去小花园才单独见着姑祖母的,我想起来了。你和姑祖母有联系?”

墨香哽咽,“姑奶奶心疼您,奴婢也感同身受啊。”

“你是开平侯府的人,私自联系外人,这才是叛主、间谍。”

“姑奶奶怎么是外人?”墨香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得瞪大眼睛,“奴婢一心为姑娘着想,若有二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墨香立刻指天誓日,恨不得剖出心肝来,以证清白。

第156章 未曾寄人篱下4

“起来,怎么不知爱惜自己,神佛又岂是能轻易惊动的。”景华没有想象中的愤怒、着急或者如遇知音,她平静得扶起墨香,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轻轻握着她的手,用体温安抚她。

“我知道你的忠心与善意,也感激有你一直陪在身边。佛家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换今生一次擦肩而过,咱们有这一段主仆情分,不知前世有怎样亲密的关系。你比我年长些,我一直记得你照顾我的点点滴滴,只因我说天冷风往脖子里灌,就熬夜给袄子加立领,缝好领子还担心,又新做了围脖。深秋天气,怕我戴围脖不好意思,特特用细羊绒做,把绒面缝在里面。面上一点儿不显,用心只我知道。我还记得早上看见你眼睛的样子,红彤彤的,红血丝布满整个眼睛,嬷嬷看了,还以为你得病了,险些要移你出去。”

墨香破涕为笑:“这些小事,姑娘还记着呢。”

“怎会忘呢?咱们一起长大,而今多少岁,就在一起多少年,什么情义都比拟不了。”景华轻声感叹,勾得墨香也伤感起来。

“之前给你讲过疑邻盗斧的典故,现在我想给你讲讲《西厢记》,还记得我当初是怎么点评红娘的吗?”

“若是《莺莺传》,红娘百死难赎;若是待月西厢下,红娘不幸中的大幸。”

“是啊,不管张生是始乱终弃的小人,还是重情重义的君子,红娘都越过奴婢的底线,替主子做主。我素来是不喜欢这样的,当时没有与你分说得太过清楚,如今一次把话说明白。这与身份无关,主子奴婢、姐妹父母都好,人与人相处,最怕‘为你好’三字。你是跟着我读过书的,庄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俗话说,汝之蜜糖,彼之砒霜。你自认比我聪明、比我能干吗?你每日埋首杂物,又岂是我在长辈那里受的教导?难道你看得清楚的事情,我会一无所知吗?”

景华觉得自己语气太严厉了,又放缓声调道:“你说二婶总让我不要太用功是怕压过弟弟们,我却觉得二婶只是怕我劳累,于世情而言,女子舞刀弄枪的确不合主流,也就我们这等武勋人家以此为傲。你说二婶把持了母亲的嫁妆,却不闻三岁孩童抱金砖过闹市,我若真全盘接掌母亲的嫁妆,何其险矣。不说掌柜、伙计是否福气,只说你娘也要忍不住来打秋风吧。”

“不用害怕,奶娘是奶娘,你是你。奶娘也是疼我的,只是和我这个小主子比起来,她更疼自己的孩子;和你这个女儿比起来,她更疼自己的儿子。儿子能顶门立户,为她争来荣耀,她自然爱重,世人不都如此吗?”

墨香张了几次口,终于插上话了:“我做了姑娘的大丫鬟,整个侯府下人,谁不高看我一眼,小弟却顽劣不堪,至今只在外院做个不入等的跑腿小厮。娘却看不见,一心只想着弟弟,爹爹也是。”

“不伤心,不伤心,你不是还有我吗?当初我也说过,世人都如此即使对的吗?当时见你明明拿着三等丫鬟的例钱,却朴素过头,猜想必有内情。”

“多亏姑娘,否则我早就饿死冷死被人磋磨死了。”墨香感激道。景华有两个奶娘,当初也是千挑万选的,却不知哪一环出错了,让墨香她娘混进来,景华念着吃过她奶水的恩情,发现她不妥,也只降等调到外院,还点了她的女儿进来服侍,不算亏待。谁知不着调的人当真难以揣摩,她居然恨上自己的女儿,常以打骂女儿为乐。开平侯府这样宽松的环境,一个小姑娘居然饿晕过去。

“又没个忌讳,不是刚说过不可轻贱自己吗?”景华瞪她一眼,“也是你自己肯先迈出一步,若是那等任打任骂,旁人来救,还要嫌弃人家多管闲事的,我是不愿意沾染的。我说这些的意思是,一个人的想法、看法都源自她的身边,你有这样的爹娘,也见多了发绝户财的例子,自然觉得孤女可怜、叔伯可恨。可是墨香啊,世间难道没有真的亲情吗?”

“就算有,二夫人也不一定是啊!”

“别喊,让人听见可怎么好。”景华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轻笑道:“不一定是,也不一定不是啊。就像我知道你的一片真心,若非真心诚意,谁会冒着风险说这样的大实话?我也知道二叔二婶的疼爱是真的,他们也发自心底觉得,女儿家不必辛苦。二婶想我先练练手,若我有能力,就把母亲的嫁妆全盘交给我,若我是个不谙商贾事的,把商铺全租出去坐收租金,或者全换成田亩,这才稳妥。”

“我不是天真,不懂你说的这些,我清楚里面的玄机,却愿意相信二叔二婶。”景华语气温柔,内心却坚定不移。墨香想了想,低头道:“姑娘心里有成算就好,我只是怕……”

“知道,知道,我都知道。难为你一心为我着想,我都明白。”景华轻轻拍着墨香的手,笑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不得再提此事吗?”

墨香倏地矮身跪下,“姑娘饶我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起来,就我们两个,跪什么,生分了!”景华把人从地上扶起来,重新按到位置上:“你今日这般动静,真以为二婶不知道啊?我之前说过的话,她恐怕也听进心里了,我若出尔反尔留下你,二婶只会以为我听进去你的话,藏了心眼儿。”

“都是我的错,姑娘赶我走吧!我要是再小心点儿就好了,我不该沉不住气。”

见墨香后悔伤心,景华才道:“不赶你,我要堂堂正正的送你出门子。你不有个军中什长相好吗?你们也到了年龄,正好成婚,不必从家里出嫁,从我这里出门。我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穿红披绿,风风光光、清清白白嫁出去做正头娘子。自古军中最易立功勋,你跟着他去地方上,不要怕辛苦,不要舍不得京中繁华,自古想做诰命夫人,就得陪着他从小兵做到将军。”

墨香忍不住扑哧一笑,“哪儿敢想什么将军,能平安度日就不错了。”

“谁说不能,我看他是个有心气的,你也不要觉得自己是奴婢配不上她。常言道,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你能读会写,算账也会、刺绣也精,待人接物更是落落大方,娶你是他高攀!以后若是遇上难处,写信给我,我想办法斡旋,不要因为出门子就与我生分了。”

墨香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与那什长的感情,是姑娘默许的。可墨香一直担心家里,他们一家子都是侯府家生子,良贱不婚,即便与姑娘的情义摆着,也不敢想全家脱籍。更何况,父母不会愿意的,相比随着女儿过活,他们更愿意依靠儿子。他们需要的是从女儿这里要钱、要物、要体面,然后堂而皇之的说,我靠儿子养老。

成婚去外地把婚后日子都考虑进去了,不必担心家里克扣自己的嫁妆,不必担心父母为了钱财把自己令许他人,不必担心夹在夫君与娘家之间为难。

这些年,墨香已经下定决心只当自己是个孤儿,可姑娘为自己考虑如此周详,也忍不住落泪。

景华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我还有另一层想头呢!万一我看错了人,你就是我的退路。所以,千万好好过日子。”

“不会的,不会的,二……夫人可是大家闺秀,不会让姑娘落得那般下场的。”墨香刚还编排二夫人,此时却巴不得小姐的眼光分毫不差,二夫人真是慈悲为怀。

景华起身,从五斗柜里翻出一个木匣子交给墨香:“你的身契我已经去衙门消了,如今你也是正经良民,婚嫁无碍。里面的首饰是我给你的添妆,还有布匹、粮食,小库房全套的酸枝木家具,今年又上了一遍新漆,必不让人看低你。你往日积攒的东西,也一并带出去。不要担心家里,他们有什么话来和我说,你是家生子,婚嫁不由父母做主,该由我这主子做主才是。”

墨香看姑娘强装豪侠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姑娘,哪儿学的粗鄙话,定是四公子带坏了您!”

“完了,果然孩子自家好,你这心眼儿偏的。”景华装模作样、摇头叹气。

经过这一场深谈,墨香心结全消,专心备嫁,慢慢把听涛苑的事务交给书香、荷香、梅香,又从二等丫鬟里提了菊香上来,补全景华身边人。

墨香那日失仪也不对外解释,只若有似无的透露一两句,旁人看着事态发展,只当时婚事有变,墨香求姑娘做主呢。墨香家里长辈不着调,府上又有谁不知道呢?

军士娶妻困难,那什长凭自己本事在卫所找了妥当差事,手下还管着十个人,难得年龄、性情与墨香相投,家里长辈也很明理。准备了三个月,景华兑现承诺,风风光光把墨香嫁出去。与她交好的丫鬟各有礼物相赠,或是一对金耳环,或是一对金葫芦,或是十条绣工精湛绸帕,零零总总,比小户人家实惠多了。

等发嫁了墨香,交到景华手上的铺子这一季度的收益也出来了,比之前涨了一成,喜得开平侯夫人连声称赞,直说她是天生当主母的料,要把先大嫂的嫁妆都交给她自己打理。

第157章 未曾寄人篱下5

寿康长公主的花宴上,开平侯夫人和妯娌坐在向阳花棚里闲谈。三夫人刚出了月子,脸颊还有些丰润,刚为褚家添了一对龙凤胎,她如今可是炙手可热。自从出了月子,不知多少人家下帖子请她赴宴,就为沾一沾她的喜气。多亏开平侯夫人护得紧,不然还不知道多少人围着说话呢。

长公主府的花宴向来有名,花棚也修得好,高高矮矮的花丛小树林把花棚隔开,小声些旁人就无法窥视,真是交际中难得的休闲放松。

开平侯夫人笑道:“瞧你一脸的笑,难得出来,别想着家里小魔星了,畅快吃酒做耍才是。”

“我可没想他们。”三夫人露出右颊浅浅梨涡,笑道:“我是在想华姐儿和萱姐儿呢,她俩年纪差不多,也该相看起来了。嫂嫂可有章程?现在看好了,多留几年再出门,若是下手慢了,好儿郎都被别家挑走了。”

“我那孽障如今全没开窍,憨吃憨玩,今年也出来赴过几场宴会,没拿运气撞上眼神不好的婆婆。”开平侯夫人吐槽起自家女儿来毫不留情,“不过打听华姐儿的倒是多,葆国公世子夫人、成侯夫人、桓侍郎夫人都给我递给话儿,如今我也享受着一家女百家求的畅快,有个好姑娘,不必多费心,端坐着自有人上前结交。”

开平侯夫人笑得畅快,三夫人忍不住羞她,“你这也像做个长辈的?这么多人,可有意向?”

“不慌,不慌,我还没问过华姐儿呢。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要孩子自己喜欢。且我细瞧着,还有很多好人选呢,咱守着金娃娃,慌什么?”

“这就好。”三夫人抚着胸口,放松道:“那我就放心了。世人对女子苛刻,我只担心大哥大嫂殉国,那些碎嘴的人编排华姐儿命格。看咱们华姐儿这么受欢迎,我就知道老天有眼,世人也不都是瞎子。”

“哼!真有不长眼的,我也不愿意把华姐儿舍出去,再高的门第都不行!”开平侯夫人有这底气,弟妹也说了,长兄长嫂可是殉国的,陛下多有惦念,说不得侄女儿出嫁的时候,宫中还要赐下如意凤钗,风光单列一台陪嫁呢!

开平侯夫人左右看看,花棚离得远,周遭无人,又有花木隔离,才凑近小声道:“华姐儿一家女百家求,可不光看咱们开平侯府的面子,也不光是长兄长嫂遗泽,关键是她自己性情舒朗。咱们有一说一,父母早逝的女儿家,性子总有些别扭,有的看谁都不怀好意,总觉得旁人要加害欺负她;有的容易偏激冷眼看待旁人,毫无同情心,冷漠自私;的以此为凭仗强令别人都让着他,不让就是铁石心肠;还有的又懦弱自卑,被欺上门也不敢吭声。失了父母教导,性情不好的几率总比平常姑娘多些。咱们华姐儿不卑不亢,这才入了诸位夫人的眼。都是主持中馈的大家主母,就爱这样撑得起事儿,又端正平和的人。”

开平侯夫人怕弟妹以为自己胡乱夸赞,把墨香的事情讲了,笑道:“当时我还担心她处置不好,自己伤心呢。哪知道她能谋善断,说下不为例,果真言出必行,让那丫头出府去了。可也没有铁石心肠把人赶走,而是风光发嫁,又帮忙找了外任,全了与那丫头的一场情义。即便我时候知道了,又能追究什么呢?其实,我是不惮那丫鬟攀扯的,自古真心换真心,我待华姐儿的心,还有几十年可验证。可我欢喜华姐儿的处置手段啊!从来那些轰轰烈烈、煊赫张扬的都不长久,这样平和中正、细水长流,才是居家过日子呢。”

“谁说不是。我若挑儿媳妇儿,也想要一个不动声色就把事情办了的,不喜欢到处显耀自身才干的浮夸之人。性子好,不偏激,不懦弱,这样的人,谁与之相处都舒心。”

“你说谁浮夸呢~”开平侯夫人笑点,“别人家府上,悠着点儿。”

两妯娌开开心心讨论侄女儿,把华姐儿赞了又赞,那些不好当面夸的词句现在不要钱一样往外冒,真拿景华当心肝儿一样。

两人正说的开心,突然有长公主府的侍女慌忙跑来禀告,“两位夫人,不好了,贵府千金在后院与人打起来了?”

“什么?”俩妯娌腾的一声站起来,异口同声喊道:“快带路!”

出门在外,客随主便,怎么还能打起来呢?

怎么打起来的,这事儿可就说来话长了。

景华和萱姐儿陪着长辈来做客,寿康长公主府的花宴默认就是个相亲宴,开平侯府只她们两个年龄合适,年轻姑娘交际也是找婆家的重要手段。按理说,长公主府这样的场合,不会有口无遮拦的人才对,可景华就偏偏遇上了。

行酒令的时候,景华连赢三场,左都御史家的姑娘输得面子上挂不住,可不择言道:“酒令这样熟悉,别是关在家里日日苦练吧。其实也不必如此,你父母不在了,肯定嫁不得高门,谁家不忌讳呢?寒门可不需要这些,何必日日苦学诗词歌赋,这些豪族高门才喜欢的东西。”

萱姐儿这暴脾气,气得当场拍桌子,险些上去打人,景华赶紧一把拉住,笑道:“今天听了新说辞,以往只知道行酒令是玩笑消遣,不知道消遣还分三六九等。读书是为理,诗词歌赋不过抒发心曲,怎么到了姑娘这里,反成了炫耀才气的工具?我读得好,难道还要藏拙不成?”

“哼!巧言令色,命硬克亲之人,也敢出门晃悠,当真没个忌讳!”提议玩儿行酒令的就是这小姑娘,她在京中也是素有才名的,本意打响名声,不料让人踩着出风头。自觉当了垫脚石,这姑娘自然不乐意了。可再不乐意,她也不笨,听着几句话就知道景华不是寻常父母双亡内心自卑的,能任由她数落。丢下一句,“我可不愿沾染晦气!”甩袖而走。

这一场口角,把生活在娇花暖阳中的小姑娘们都震住了,生怕景华刚才是强撑,现在要是哭出来可怎么好。不想景华轻轻一笑,拍着萱姐儿的手安慰,也是说给大家听:“别气,别气,我早料到有人这样狭隘,没出门就想了好几套怼回去的说辞,一直没用上,今天运气也不知算好还是不好,居然用上了。”

原本气鼓鼓的萱姐儿都让她逗笑了,“这种事情还有事先准备的?”

“自然!世上总免不得这样不明理的,我猜着那些新荣暴发之家底蕴不够,大约不懂我开平侯府三代忠君、马革裹尸的豪迈,可也没想到这样的人会出现在长公主殿下的花宴上。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好嘛,一句话把左都御史家的姑娘打成了暴发户,听得还留在亭子里的小姑娘都忍俊不禁。

“褚大姑娘言之有理,你放心,我是不怕所谓晦气的。侯爷殉国,只有敬佩。”

“正是,正是,我们也这样想。”

景华一一微笑回应,表示自己不会放在心上。事实上,景华连左都御史府姑娘的话也没往心里去,她才几岁啊,不过是丢了面子乱说几句,值当什么?

景华自觉是个大人,心态成熟稳重,却忘了她有个脾气火爆的妹妹。萱姐儿面上不说,心里却记仇呢,想方设法要给人家一个难看,她的大姐姐才不能让人欺负。

景华和伙伴们一起游园赏花,发现萱姐儿不见的时候,立刻警觉起来,又问随行伺候的丫鬟,左都御史家的姑娘何在,听说两人都不再人群视线中,直觉不好。

随口掰了个借口脱离大队伍找人,还没到湖边就听到那边传来呼救声。景华心中暗叫糟糕,萱姐儿不会真莽撞到推人下水吧。

情况比景华想的还要糟糕,她到的时候,落水的有三个人呢!

岸边,萱姐儿正托着左都御史家的姑娘推她上岸,可水中不好借力,萱姐儿力气也不够,眼见着力气不够爬不上岸。

对岸,有个王孙公子打扮的男子小跑过来,“姑娘别怕,我来救你!”

救个屁!没见对岸回廊上还站着几个男子,虽也着急得大喊,让人去找长竹竿和会水的婆子,可也无人敢越过回廊。

景华拎起裙角大步冲过去,大喝一声:“退回去,不必你救!”

景华一手抓着左都御史家千金的手,一提就把人提上岸,又俯身把萱姐儿拉上岸,立刻把外袍脱给她俩披着。两人哆嗦着跟小鸡崽似的共用一件外裳,好歹遮住了外露的身形,不那么羞耻了。

“躲到树荫后面去!”景华一努嘴,挡在她俩跟前。她只脱了外裳,身上还穿得整整齐齐,也不露怯,指着那个跑过来的人道:“男女大妨,还请公子回去。非礼勿视,你的同伴也不曾越过雷池一步。”

那人却一脸焦急道:“水中还有人啊,事且从权,嫂溺叔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迂腐!”

景华懒得理他,反手在湖边掰下粗粗一枝柳树,递给在湖中挣扎的姑娘。长公主府中的湖都是赏景用的,那姑娘也是意外落水,只在岸边较浅的地方,只是那姑娘吓得不断扑腾,不知自救。景华只得拿大树枝打她,打了几下,她才反应过来,抓着树枝让景华往岸边拖。

“我来帮你。”那个男人又自告奋勇来帮忙。

“不用,我自己能行,你走!”

若是能被劝动,那男人就不会跑过来了,见景华油盐不进,他自顾自去抓树枝。

一而再再而三,景华要是不知道这男人是故意的,她就白长眼睛了。气得景华飞起一脚,把那男人踢倒在地。景华一边戒备着他使坏,一边更用力拉人。

终于到了岸边,景华抛下树枝,把人从水里拉上来,那个男人却乘她们不备,扑上来想要抱住那个刚刚上岸的姑娘。

说是此那时快,只听得一声惨叫,对岸一直关注着事态发展的王孙公子和闻讯赶来的夫人诰命,还有数不清的下人仆从都被着凄厉的惨叫声吓得一哆嗦。

那个男人捂着手倒在地上,鲜血从指缝流到地上,溅起无数血珠。

景华感觉怀里姑娘在抖,以为她冷,可自己也再没有衣裳能脱了,对着目瞪口呆的婆子道:“快给她披上毯子啊,愣着干什么!”

第158章 未曾寄人篱下6

自古开宴会,最怕什么落水、湿衣之类的事情,寿康长公主听到消息就立刻带着人过来,也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幕,好端端的贵女花宴,怎么会见血呢!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知道啊!”景华答得理直气壮,自己也接过一袭薄披风裹上,瞪着一双大眼睛,实在无辜极了。“我听着有人呼救跑过来,见到我二妹正在救那个穿粉衣的姑娘,我自然要帮着救人啊。可这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外男,大老远就喊着他来救人了,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我都说了不用他救,他非跑过来。救我妹妹和粉衣姑娘他没插上手,非要下水就这位姑娘,我说了两次不听,第三次直接用脚踹,他倒是扛揍,明明倒地了,却还扑上来,情急之下,我只能先保护自己了。”

“是,是,就是这样。”萱姐儿和左都御史家的姑娘也从惊吓中回魂,连忙为景华作证。

“我俩来就见她在水里扑腾,本来想救人,却被人推下水,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推的,正在自救,这个人就远远跑来,意图不轨。”

景华身上没湿多少,走过去给萱姐儿整理衣裳,萱姐儿突然抱着着她大哭:“大姐姐,我再也不偷懒了,武功真的重要啊!”

景华拍拍她的脊背,叹道:“叫你好好习武不听,遇上歹人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周遭一干人等听得嘴角直抽搐,原本远远看着的公子哥们也走过来了,一碰面就听到这等惊人发言,免不得愣上一愣。

寿康长公主脸色十分不好看,问道:“你们怎在此处?内院是女客游玩的地方!”

“表姑母,我们听说湖边有垂柳婆娑,正堪入诗入画,就到湖边赏景联诗。本来只在对岸,后来听到有人呼救,才上了回廊,不过并未走到内院。那两位姑娘说的确是实情。”其中一个公子哥站出来回话,指着萱姐儿和左都御史家的姑娘道。

一直躺在地上哀嚎,好不容易被下人扶起的倒霉男人,这才撒哑着开口:“我一片好心救人,怎落得千夫所指?我乃是举人之身,来赴明今科会试,伤了右手,就是断了功名仕途。即便高门显贵,也不能如此欺辱读书人。此事,我定要告官,求一个公道。”他疼得脸色扭曲,唇色煞白,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大夫来了没有?”寿康长公主吩咐一声,心中哀叹晦气,以她老人家的阅历,自然能看出里面有鬼,不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是鸳鸯诉衷肠被人打断,亦或者哥哥心怀鬼胎,长公主都不在意,但他们不该在自己的宴会上闹事。有许多种可能,唯一确定的是绝非意外。

可猜测是猜测,证据是证据,如那人所说,事涉读书人,没有证据,让无良文人笔杆子一歪,今日在场贵女的名声就坏了。贵女们谁背后不连着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

大夫没来,开平侯夫人和三夫人却风风火火赶来了,拨开人群,一眼就看到裹着披风的两个孩子。

两人冲上去,一日揽着一个,连声的问:“我儿受苦了,不是说和人打起来了吗?怎么是落水?”

“我落水,大姐姐打了那个登徒子。”

三夫人抚着胸口道:“我的天爷啊,打赢没有?”

老成稳重如寿康长公主都忍不住脚下一个踉跄,不是该问“受伤没有”吗?你们武勋人家都这么可爱吗?

现场又是一片闹哄哄,寿康长公主不耐烦做青天大老爷,直接叫人报官。

伤人见血,这算得上刑事案件了。京城是个复杂的地方,刑事案件牵扯到的管辖衙门也是错综复杂的。普通老百姓的事儿,归帝都府尹管,可京城贵人比百姓多,根据身份和社会关系,还有可能牵扯到刑部、大理寺、宗人府。更特别的时候,有可能连鸿胪寺和暗中的谍者机构都要搅和进来。

所以啊,寿康长公主她老人家是不乐意管了,她甚至很愤怒,要给这些胆敢在她赏花宴上闹事的人一个教训。竖起一个牌子千难万难,砸招牌却是一夕之间,若是她的宴会上,出现“贵女落水、公子相救、互许终生”的丑事,以后谁还敢来?真当满京城的人都是傻子吗?

帝都府和刑部都派了人来,初步记录下涉事人的姓名身份,又请示了寿康长公主,得到审问园中仆人的许可,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各家诰命贵女、公子王孙自然不能就待在园子里等结果,各自归家。

马车上,萱姐儿把她知道的事情都讲了,“郑蛮儿那个傻子我本想瞅着她落单了,给她几下,让她知道话不能乱说。守着她净手出来,为她领路的丫鬟却不知不觉跑不见了,我想着正好,省得旁人看见。没想到她溜溜达达走到湖边,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在湖里泡着了。不过我听见了呵斥声,好像她看见有人推之前那姑娘下水。”

“已经打听出来的,被人推下水的是越侯府的三姑娘。照你这么说,郑姑娘看见推明姑娘的人了?”开平侯夫人问道。

“我,我也不确定,我到的时候,郑蛮儿已经在水里扑腾,当时只顾着看她,哪里还顾得上看旁的。郑蛮儿那妮子不识好歹,我不计前嫌救她,她还拉我下水。后来咱们都被湖中水草缠住,力气不济,要不是大姐姐,可能就淹死在湖里了。”

“你还敢说,肯定是你端着架子要人家求你才救,想报一箭之仇,是不是?”景华瞪她一眼。

“我不过装装样子嘛~大姐姐,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萱姐儿拉着景华的袖子摇晃,嗓音甜得如加了三斤糖。

“你想给她个教训,是为了维护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可教训也要讲方法,你约人比武、斗茶,堂堂正正打败了她,她吃亏还不能说,难道不好?行鬼祟手段,最容易把自己也牵扯进去,这回就是活生生的教训。”

“是,大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真的,真的。”

景华气得翻白眼,这套认错的词真是顺溜,从来虚心接受、坚决不改。你以为多说两个“真”字,我就看不见了眼里的不服气了?

开平侯夫人和三夫人冷着脸坐在一边,看着长姐教妹,两人眼中都是笑意。可冷脸还是要摆的,不然萱姐儿还以为自己闯的祸小呢!

有官府介入,主人家寿康长公主又不包庇,真相很快水落石出。起因是越侯府三姑娘身边丫鬟被人买通,推她下水,那个跑来救人的男子是她表兄。表哥表妹,又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了肌肤之亲,成亲自然顺理成章。只是再也想不到买通三姑娘丫鬟的是谁?是她的大伯母,也就是越候夫人。

说起来,三姑娘的处境和景华有些像。她也是父母早亡,依伯父而居,只是她没景华的运气,遇上正直宽厚的亲人,在越侯府过得如小透明一般,如今还要被亲人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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