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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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废垃圾处理也有一条产业链,在这条产业链上最赚钱的是焚烧,焚烧取暖、发电已经是证实可行的金奶牛项目,这样的项目,自然也轮不到景华接手。次一等的还有回收利用,比如废纸、塑料、玻璃之类的回收,即便是重资产项目,也会有很多人愿意接手,政策倾斜补贴上能赚一笔,挥手利用再赚一笔。再再再次,还能做有害垃圾处理,全靠政府补贴过日子。当然,这样的项目应该规划到工业区去,不会在近郊生活区设置。

事实上,新发区的垃圾处理站主要负责处理城区生活垃圾,大多数是湿垃圾。这些刚好避开了焚烧发电赚钱的可能,避开一切可以赚钱的点。而高温堆肥和填埋对环境污染非常大,在环保日益趋紧的形势下,景华也没有通天手腕申请得下这样的许可证。

扒着手指数一数,国内一共只有六家上市企业有资格,这些企业谁背后不靠着国家部委或者当地政府,没有一个好爹,谁插足这个行业谁死。

垃圾焚烧企业是固废垃圾处理行当中最赚钱的,它的盈利主要来自垃圾处理费和发电上网费。换言之,政府补贴和自己赚钱,两者相加才能得到合理利润,继续存活。

环保行业的大多数公司都是跟政府打交道,跟政府打交道有个突出问题,回收账款很难,尤其是一些不发达地区,财政捉襟见肘,这笔账它是承认的,但什么时候给你,不清楚。所以会有大量的应收账款,拖着拖着可能就成坏账。另外,垃圾处理还是重资产行业,一般靠举债建项目,如果企业长期拿不到钱,利息负担又重,资金链就有可能断裂。

龙象湖二期已经是个低级信用项目了,景华又哪里能申请到银行贷款。

“这么多不利条件加在一起,地狱难度的迷宫,你是怎么找到出路的?”刘弘毅问出了很多人的疑惑。

“所以说,科技改变生活,知识改变命运呢!”景华得意一笑,“我找了母校教授帮忙,邱教授有一整套针对湿垃圾的回收利用办法。微生物发酵制肥完全能用在园林、绿化和农业上,因为这是新兴项目,环保意义非凡,在没有投产之前,我就接到了本地市政绿化的单子。”

“你的律师团队还在听证会发力呢,你找了这么多麻烦,人家还愿意给你订单,手段不俗啊。”

“不是我有手段,是环保两个字分量重,知道象粪纸吗?同理,政府也要率先垂范,支持环保企业发展,支持变废为宝。”景华玩笑。

“别闹,解释一下你的湿垃圾处理,我真的好奇你是怎么绝地求生的。”

景华指着自己带来的一盆杜鹃花,“这泥巴就是用厨余垃圾做的,闻起来有一股类似烧烤的‘香味’。以前,再也料不到自己会搞‘垃圾’,羞于提及,现在垃圾分类成了新时尚,垃圾末端处理也时髦起来。”

“除了微生物发酵制肥,我还引进了微生物分解、物理粉碎挤压脱水、粉碎后自然发酵的工艺,全部是高校合作科研项目。现在我一手领着政府的环保补贴,一手拿着高校科研经费补贴,还有产品利润,未来可期。”景华抚摸着杜鹃花瓣,笑得自豪:“关键是来钱!这些项目,完全没有噪音、气味污染,不像那些做垃圾焚烧厂的,需要专门从成立一个部门应对居民投诉。”

刘弘毅抚掌大笑:“有了这个项目,龙象湖二期开发完全可行!”

“龙象湖一期的成功不正是因为循环系统吗?再加上这次垃圾处理站的高效、无污染,现在外面都快把我吹捧成新一代环保女神了。”

“女神?女神经还差不多,别家给女神塑像都是衣袂飘飞、彩带霞帔,到你这里就是垃圾成堆?哈哈哈……”人逢喜事精神爽,刘弘毅已经笑了不止一次。

“还是想想你自己吧!”景华翻看新一期财经杂志:“瞧瞧,写得比八卦杂志还曲折动人,把我们俩的经历完完全全扒了一遍,连大学时候的照片都有。‘从校服到婚纱完美童话的现形记’‘恰巧离婚、恰巧接手不良资产、恰巧把前妻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句俗语用到这里恰如其分。’”

景华抖着杂志,挑里面夺人眼球的句子念,好像里面骂的不是她前夫,内涵的不是她一样。

“是啊,新一代国民渣男的锅已经稳稳当当扣在头上,求洗白!”刘弘毅故作可怜巴巴的看着景华。

“办个宴会吧,我也想看看那些人的脸色,娱乐一下自己。”

第212章 道德败坏的女人10

庆功宴等到垃圾处理站正式投产才隆重举行,时间已经又过去一年。在过去的几年里,景华遭到无数讥讽嘲笑,甚至有当面说长道短的。刘弘毅也没少背后被人议论,开始说他不讲情面,妻子也能推出去顶锅,后来嘲笑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前妻逆风翻盘,回来打脸,比小说电视剧还具有戏剧性。

庆功宴上,景华挽着刘弘毅的胳膊出场,言笑晏晏,这些流言不攻自破。说到底,疏不间亲,他们夫妻到底是被人算计断尾求生,还是早有预谋下套算计别人,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

自恃关系亲密得就要打趣几句:“你们什么时候复婚啊?”如果演一出离婚的戏是为了麻痹敌人,那么现在也该顺势复婚了,哪怕为了利益。现在龙象湖二期又成为金奶牛项目,人人都想掺一脚。

景华把鬓发抿到耳后,笑道:“我和弘哥性格不和,做朋友、合作伙伴比做夫妻好。”

刘弘毅在一旁点头表示赞同,“等她结婚的时候,我陪一份嫁妆,让小祥做花童。”

“怎么是我先结婚?要是你先结婚,我可没有嫁妆给,只能送你们一套别墅。之前你为了帮我盘下龙象湖的项目,把别墅都卖了。”

前夫前妻如此落落大方送上祝福,外人也明白了他们的态度,虽然不能成为夫妻,但也就是亲密的伙伴。

宴会大厅的背景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宣传片,各级领导轮番视察,垃圾处理站搭上环保顺风车,成为省内新景点,几乎每位领导都要来视察一遍。在中国国情背景下,有这些就够了。官方推广,最为致命。怪不得宣传片总要把这些镜头放在首位。之后是各界学者点评这种模式的经济效益和环境效益。

景华挽着刘弘毅的手臂,四处招呼客人,今天景华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刘弘毅都只是她的陪衬,今晚,刘弘毅靠与景华的亲密表现洗白自己不负责任摔锅债务的恶名。

张寅也来了这场宴会,两年前,他和曲家、顾家一起坑了刘弘毅和景华,本以为能一举撕咬下刘家的血肉,没想到刘弘毅那样果断,龙象湖二期的项目说弃就弃,刘家公司没有受此牵连,业绩虽然没有大幅增长,但也稳住了。当初以为他们会反目成仇,现在景华成功了,他盼着刘弘毅和景华因债务闹起来的奢望也破灭了。

张寅端着酒杯,站在外围,看着刘弘毅和景华谈笑风生,享受众人恭维,心里是在不好受。

“恭喜,没想到你能这么快找到路子,想必刘总和我一样惊讶吧。”张寅上前攀谈。

周围的人会意停下交谈,眼神里闪着八卦的光,想看他们唇枪舌剑。他们之间的过节,在场人谁心里没数儿?

刘弘毅挑眉,他的确没想到张寅会主动送上门被羞辱,他还没踢馆呢,张寅就这么迫不及待?

景华轻笑,看刘弘毅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还是不了解张寅,张寅信奉一切困苦只需要面对就不再是困苦,越是艰难,他反而越不肯低下头颅,让人看轻。自尊到自傲的程度啊!

“这倒没有,景华接手项目之前就和我说过。当时为了填公司的账,我和景华出手了大部分不动产才凑足了钱,如今想起来也是感慨。”刘弘毅笑眯眯把张寅的试探和挑拨打回去挑离间没用,他们早就有默契。

“是啊,是啊,回首过去,曾经的困难都是现在成功的注脚嘛~”旁边一位大腹便便的老总笑着打圆场。

“对,不到最后,谁知道胜利的天平会偏向哪一边,如今刘总和曹总不就证实了这一点吗?”张寅在人前表现得分度翩翩,等周遭围观的人散去,张寅才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你们以为自己赢了?那可不一定。”

景华笑道:“我只知道你输了。”

“呵,在我张寅的字典里,可从来没有输这个字!”张寅冷哼一声离开。

与此同时,在政府大楼的会议室里,所有厅局级干部座得满满当当,黑夹克沉重肃穆,如同参加葬礼。

“太令人痛心了!怎么又有干部落到商人老板的陷阱里。组织培养一个干部多不容易,上完大学,至少在基层锻炼十多年才能走到如今的位置,折进去一个干部,组织耗费的心血、金钱全部付诸东流。人过半百,谁身后不是一大家子人,你进去了那就是妻离子散,父母没人赡养,你的孩子都受歧视!每个管项目的干部,组织都三令五申,拴着耳朵的说,逢会必讲、见人就说,廉洁教育做了多少次?拉着所有人去监狱开展过多少次警示教育,那么多前车之鉴还不够警醒吗?我每次大会都讲,车轱辘话说的都能背下来,还是有人过耳不过心!都以为自己聪明,聪明得过组织吗?干组织人事纪检工作的,谁不是火眼晶晶,纸包不住火,瞒得了一时,难道还瞒得了一世吗?我再三的说,不要上那些商人老板的当,他今天和你称兄道弟,送钱送东西,就是为了抓住你的把柄,让你源源不断为他输送利益。有一天你不想干了,这些把柄就是他拉你下马的证据!你以为自己做了保护伞,实际上你成了人家的傀儡。当领导干部,不仅自己素质本领过硬,还要管好家里人,被家里人连累的例子还不够多吗?今天又来了一个新鲜案例,还不够让大家警醒吗?都看看吧,那些商人老板会管你的死活、在乎你家人的感受吗?全体回去都把会议精神传达下去,再梳理自查!再发生这种问题,主管领导是要负连带责的!”

国土资源局副局长被留置的消息还没出现在官网上,小道消息已经传出,曲婷婷慌张得推开宴会厅大门,找到站在角落里的张寅。

“别慌!镇定!想想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张寅一把拉住满脸慌张,眼含泪水的曲婷婷,就算真有什么事情,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来,否则真就无力回天了。

慌乱无着的曲婷婷听见有人拿主意,这才有了主心骨,被张寅拉大宴会厅外面的小花园,哭道:“三姑父被留置了!”

张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曲婷婷口中的三姑父是谁,娶了顾家三小姐的那位副局长啊。

“张寅,怎么办?三姑父一家都被控制起来了,我哥也被警察带走了。老爷子气得中风进了医院,其他几房的接到消息,已经守在老爷子病房门口,等着分遗产了。我爸我妈都在国外,虽然联系上了,但要赶回来已经是明天的事情了。我哥又不在,现在我们大房群龙无首,只有我和我嫂子,能抵什么事!”曲婷婷如攀救命稻草一样攀着张寅胳膊。

“曲老太太呢?”

“奶奶也在医院,可她年纪那么大,自己占的股份也不多,她在有什么用?”

张寅心想,那是你不知道你奶奶的厉害,算计亲如女儿的妹妹也不手软,更何况没有感情的丈夫。她名下的确股份不多,可她代为持股、实际掌控的股权可不少。观察曲老太太的行为,就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既然她没做什么过激行为,那事情应该还可控。

张寅盘算着,自己虽然参与了算计刘家,可都是商场上的事情,和曲家的三姑父扯不上一点关系,不可能牵扯到他,自己是安全的,自己应该是安全的。

曲婷婷不知道她的男朋友只想着保全自己,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三姑父真是贪得无厌,他之所以能有今天,还不是顾家和我们曲家给他铺路。他任职的地方要招商引资,家里拼着亏本也要给他抬轿子。赔钱赔人做出的项目,拉动地方经济,成了他的政绩,他只需要高高在上捡现成的,还看不起商人铜臭。这些年他在哪里任职,家里就把路铺到哪里,把他推上去,他却翻脸不认人。要的分红干股一年比一年多,政策上却不肯偏向家里,笑话,他现在做出个公平公正的纸糊样子能哄谁,端碗叫爹,放筷子骂娘的小人,呸,小人!”

张寅没功夫听她抱怨这些,安抚道:“你现在去医院守着,有什么事情立刻给我打电话。照顾好你侄儿侄女,你嫂子秉性柔弱,老太太年纪又大,大房只能靠你撑起来,你可千万顶住。随时和我保持联系,我会教你怎么做。”

有了主心骨,曲婷婷也听得进去,连连应下,匆忙离开。

张寅看着曲婷婷背影远去,深吸一口气,准备回宴会厅粉饰太平,却不想刚转过紫藤长廊,就看到刘弘毅景华夫妻立在那里。紫藤花组成的花海屏风能遮挡身形,却不隔音,刚才他的话,这两人都听见了吧?

张寅冷笑一声:“迫不及待看笑话来了,让你们失望了,我还没有输!”

“是吗?泄露国家机密,你是既得利益者,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真以为法院是你家开的?”景华毫不客气,反唇相讥。

“现在装得三贞九烈人模狗样,当初在我床上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张寅大吼,看到景华,他就知道副局长出事连累他的消息捂不住了,支走曲婷婷的后手也可能派不上用场了,既然自己不好过,那曹景华也别想置身事外。

“满嘴喷粪!”刘弘毅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一个健步上前,一拳打歪了张寅的丑恶嘴脸。

张寅毫不示弱,抱着刘弘毅开打,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就这么在小花园的石子路上打了起来。

张寅一嗓子招来了满大厅的客人,客人们本来就关注着景华、刘弘毅他们,现在听到八卦的风声,立刻抛却矜持,个个垫着脚尖看热闹,如同被拎着脖颈的鸭子,傻乎乎张着嘴巴等吃瓜。

“刘弘毅,你老婆给你带了绿帽子你不知道吧?你以为她是救你于水火的好人,不知道她和我合谋算计你的时候!她可做过我好几年的情人,你不知道吧!”张寅在挨打的空隙,还要抽空输出魔法攻击。

刘弘毅专心物理输出,一副被激怒的状态。

两个人打得难舍难分,倒向景华这边,景华抓住机会,推开刘弘毅,自己上前,一个过肩摔把张寅摔在地上。自身体重加上重力加速度,张寅倒在地上呻吟,半天爬不起来。

围观群众张大嘴巴,还有人庆幸自己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前拉架,这万一一个不小心,自己就被炮灰了啊!

“怎么,心虚了?怕我把你们夫妻的丑事抖搂出去?曹景华你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一句话没说话,景华已经大嘴巴子伺候了。

刘弘毅捡起西装外套,拍拍上面的灰,“要点脸面,失败了来这套口头羞辱,不就仗着别人要脸你不要脸吗?”

“你不信?那你怎么威胁她接受龙象湖二期的?是不敢承认吧?”张寅坐起来,捂着嘴角试图缓解疼痛。

“我和景华的事情,不需要向你交代,不过为了让你做个明白鬼,我不介意告诉你。我和她离婚比所有人知道的都早,虽然离婚了,可她也是我儿子的妈、我的创业伙伴、我的大学同学,我们的关系,难道是你这样的小人能挑拨的吗?”刘弘毅走到景华跟前,问道:“没伤着吧?”

“没有。”景华看了一眼还坐在地上的张寅,叹道:“我挑男人的眼光不行。”

“的确不行。才摆脱我这个工作狂,又掉入了无耻小人的陷阱。你是恢复单身才和他交往的,他却以为抓住了你的把柄,没少在外面污言秽语。以后你找人,还是让我帮忙把关,比我差的,不配娶你。”

刘弘毅这话既解释清楚了张寅对景华的污蔑,又给了景华大大的面子,有时候敌人一句赞美,比己方长篇大论的颂歌还要动人。前夫的肯定,比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情人当然更有说服力。

“你不信?她可早就勾引我,是她谋划了龙象湖二期新规划的事情。”张寅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不甘心得看着两人相互关心。

“闭嘴吧,越说漏洞越多。我和景华三年前就离婚了。她以为你温柔绅士,没想到你故意算计,你唆使她做商业间谍,她一眼就看出来。我的前妻是什么人品,还需要你来告诉我。只凭她在我困难的时候肯伸出援手,就比你这种看笑话的人强百倍。你以为放几句谣言出来就能动摇她的地位?患难见真情,说的再多,不如看看她的做法。”刘弘毅轻嗤一声:“算了,你这种脑子里只有利益算计的人懂什么,浪费口舌!”

张寅还要说什么,管家已经带着两位身着警察制服的民警过来了。

景华扶着刘弘毅走过来,对站在台阶上看热闹的人道:“抱歉,好好的宴会,出了这样的事情,扰了大家兴致,给大伙赔礼了。今天有公务人员,就不多留大家了,下次再摆宴席赔罪。”

众人交换着眼神离开,迫不及待找个僻静地方讨论今天的八卦。

“刘弘毅真男人,对前妻也够意思,看这后续,也许是人家夫妻齐心,共抗外敌。”

“曹景华挺有本事,这两年也没说刘弘毅一句坏话,今天还带着他来洗白,怪不得刘弘毅能为她打架。”

“张寅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一点儿风度没有,输不起。”

“顾家是完了,本来就靠着裙带关系上位,垮了也没多大影响。可怜曲家,被带累了,还有张寅,原本也是圈内比较被看好的新贵。”

“得了吧,里面的弯弯绕太复杂,谁好谁坏不一定。不知详情,不予评论,当心惹火烧身。”

吃瓜群众带着满腹八卦离开,只是证实了景华的重新崛起和刘弘毅的人品眼光,那些纷纷扰扰,又与当事人何干?

第213章 宠妾的出路1

“姑娘,您醒了?放心吧,小少爷七斤六两,胳膊小腿胖乎乎的,可有力气了,接生婆子都赞,少见这样壮实的孩子。奶娘刚抱下去喂奶,一个奶娘还不够小少爷吃的呢,能吃、能睡,拉臭臭了还会哼哼,可乖、可会心疼人了。”言下之意,新生儿强壮健康,一定能平安长大。

景华刚睁开眼皮,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就凑上来说了一堆话。

“孩子呢?”景华沙哑着嗓子问道。

“我的好姑娘,可不能说话,你刚生产嗓子都喊劈了。小翠、小翠,快取鸡汤来,姑娘,您先喝点儿鸡汤润润喉咙。您看,我特意叮嘱小厨房,把上面的浮油撇得干干净净,又香又滋补,还不胖人。保证等您出了月子,只见丰腴,不见肥胖,还是大美人一个。”

“孩子呢?”景华歪头不喝她递过来的鸡汤,执意问道。

妇人不说话了,为难的看着景华,半响才叹道:“姑娘,奶娘知道您委屈,想开些吧。少爷已经抱到朝晖堂了,可老爷还没发话,您能求一求老爷啊。您可是正儿八经上了族谱的贵妾,能出门带客,能和太太互称姐妹的正经主子。您也是少爷的亲娘,少爷就该在您膝下养着。”

“嗯,还想喝点儿小米粥。”

奶娘见景华松口,自己也长吁一口气,赶紧吩咐人拿小米粥上来,厨房本就预备好了,直接端上来就是。

吃了小米粥和鸡汤,又被人扶着去解决生理问题,景华借口累了想休息,把人都遣退下去。

倒在床上,鼻尖仿佛还有血腥味萦绕,身体的记忆慢慢涌现。

原身兰氏乃是江南富商之女,商贾富豪自古都是出名的,兰氏是当家主母所出,在家中也是一脚抬八脚迈的尊贵人。尤其本朝对商人限制不严,商人也可以穿绸缎、坐轿子、用奴仆,还允许捐官。兰老爷身上也捐了个举人功名,外面人尊称一声兰员外。

在这个时代,生意想要做得长久,必须得有个靠山,兰家之前的背靠是江浙总督,去年因朝中争斗下去了,兰家突然被闪在半空中,生意被打压,衙门开始来找茬,全家急得要上吊。这时候,有人给兰老爷出了个主意,联姻。

当然,商人之间,想要找好的联姻对象那是难上加难,和兰氏同龄的人都在家族说不上话,有身份的人又怎么会让兰氏一介商人之女做正室。选来寻去,兰老爷搭上了苏州知府聂老爷的门路。

话说这聂老爷也是勋贵仕宦之家,原是京城侯府的次子,自身本事了得,年纪轻轻便中了二甲进士,自翰林入官场,一路升迁,仕途顺畅。若非本朝有不历州县、不拟台阁的规矩,聂老爷是一辈子都不会出京城富贵乡的。

聂老爷会投胎,做学问、做官的本事也不比投胎差,在媳妇运上更是一流的。作为勋贵之家少有的科举入仕好苗子。聂老爷刚中了举人,就被国公许以爱女。国公女配侯爷儿,才子娶佳人,当真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

可能人的福气都是有定数的,聂老爷生得好、长得好、官运好、妻族好,就冲了他的子嗣运到。从十八岁成亲至今,没有一儿半女养活。刚开始的十多年,聂老爷还盼着能让嫡妻诞下嫡子,可等嫡妻过了三十之后后院还没一儿半女,其妻周氏便主动停了后院侍妾的避子汤,让她们生育。可惜不知是否喝药太多的缘故,后院原本的妾室没有一个有孕的。

周氏旋即给丈夫张罗纳妾的事情,前后也抬举了家里丫鬟,收了上峰同僚送的美人,也有一二有幸怀孕诞下子嗣,可惜都病歪歪的,没养大就夭折了。

从没得到还好些,得到了又失去的打击,让聂老爷和周夫人大悲大喜,身体都有些承受不住。

尤其是周夫人,丈夫无子,她的压力最大。若是始终不曾有侍妾怀孕,人家还能嘀咕几声是不是聂老爷的问题,可有人怀孕,却无一个孩儿养大,外人就要议论周夫人不贤了。天地良心,周夫人过了三十之后,恨不得天天吃素,盼丈夫有个孩儿。侍妾生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礼法上她才是聂老爷孩子唯一的母亲,若是周老爷无子,他们一家奋斗的成果,就要拱手让人了。可无论她怎样精心照看,侍妾生的孩子就是留不住。

聂老爷原本都熄了有亲儿的年头,准备过继长兄的孩子,后来周夫人不知听了那个和尚道人假托神仙名头胡诌,得了个生辰八字,说与聂老爷契合,能旺子嗣。

兰老爷趁机送上兰氏的生辰八字,一拍即合,送兰氏入了知府后宅。

兰氏十六岁,聂老爷四十岁,做自己爹都够了,兰氏如何愿意。兰氏家中也养着一些姑娘,名为养女,实际就是给各位官老爷培养的禁脔。兰氏往日在家中从来不正眼看这些养女,没想到自己的命运却和这些养女一样。

不知兰氏是幸运还不幸,入府两个月之后就诊出了喜脉,喜得周夫人立刻去给神仙烧香,说仙人给的八字真准。自此,兰氏成了知府后宅的珍贵瓷器,起居坐卧都有人伺候,周夫人也大度,不仅不让她立规矩,反而对她多有照顾,宁愿委屈自己,也要先顾着她。兰氏生产的时候,还特意请了兰氏的母亲过府相陪,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留住。

可兰氏终究只有十六岁,身体发育不全,孩子又大,生产的时候下体撕裂严重,稳婆是知道聂府情况的,自然先顾着孩子,如此,兰氏二八妙龄,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景华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母亲正坐在床头与奶娘说话,见她醒来,兴奋道:“我的儿,你给聂家立功了,给兰家立功了!我的儿,爹娘没白疼你,果真是个争气的。大师批命再没有错,你就是大富大贵的命!”

“太太可别哭,喜事,别招姑娘落泪,月子里可不能掉泪珠子。”奶娘连忙劝道。

“是,是,是我欢喜糊涂了,你是不知道,娇姐儿三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个化缘的大师,我平日最是尊重出家人,让人备了斋饭布施。大师走的时候,说无甚可以回报,就给娇姐儿看相。就这么一看,哎哟哟,不得了,大富大贵。说她脑门上有紫气,紫气是什么?二品以上大员才能衣绯着紫啊,我的娇姐儿,以后也有二品的诰命衣裳穿!不管是姑爷恩荫的,还是小少爷请封的。”兰夫人越说越高兴,回忆起大师的批命,也如闻法旨纶音。兰夫人本已经不记得这么久远的事情,可兰氏入府之后,就被下人一再提醒,她也坚定相信,自己的女儿命数好是从小就注定的。不然,怎么八字就这么合适,刚好能旺聂老爷的子嗣。再加上小时候大师批命的注解,兰夫人越发肯定自己的女儿是天生的贵人。

“娘,我疼。”景华的下半身疼得麻痹,两条腿完全没有知觉,肚子还坠着痛,睡也睡不踏实,与绵绵不绝的疼痛相比,掉头发,脸色暗黄、精神不济这些都是小问题。

“娇姐儿,不怕,女人都要经历这一遭的。好好坐月子,养好了什么病都没有。你的命数最好了,等出了月子,再给姑爷生几个大胖小子,聂家都要把你供起来,你是阖府的功臣!”

第214章 宠妾的出路2

等到孩子洗三这日,参加完宴会,周夫人抱着新生儿来看景华。景华还在月子里,中间隔着一道屏风,幸亏景华主意正,顶着母亲和奶娘的劝说,执意让房间每天开窗通风,不然这七月流火的天气里,周夫人一进来就要被熏出去。

“哥儿年纪还小,洗三办得虽不盛大,却也温馨。老爷把幼年老祖宗赐的玉佩挂在哥儿的襁褓上,京城侯府也送了洗三礼过来。苏州各路官眷也有礼物往来,只是洗三宴办得急,很多人都没来及赶到,等你出了月子,自然能抱着哥儿出席满月宴。到时还要向你引见诸位夫人,她们都是生产过的,很有经验。”周夫人温言细语说着洗三家宴上的事情。

“夫人说得活灵活现,我虽没亲至,但也能想到外面的场景。我在屋里闷得慌,多亏夫人来看我,陪我说话。不过,夫人有句话我是不赞同的,外面的官眷夫人虽然有产育经验,可终究是外人,哪里有夫人细心周到,哥儿养在夫人膝下,得国公府嫡女教导,我都替他欢喜。”景华隔着薄纱屏风,声音像翠鸟一样清脆,笑道:“夫人说是不是?”

周夫人端庄慈爱的脸上绽出一丝真实的笑意,“说的很是,哥儿我也抱来了,你可要看看?”

“嗯,抱抱吧。”景华招手让身边侍女把新生儿抱进来,看着他皱巴巴的模样,怪叫道:“天,这么丑!”

屋内人均笑了起来,周夫人更是欢快:“哪里丑了,我们哥儿长得白玉可爱,胳膊小腿多有劲儿啊。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等长开了就好了。”

“夫人可别骗我,这么个丑猴子,哪里看得出可爱了?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胖乎乎的,胳膊和藕节一样,他额头皱得和小老头似的。”

“哪里会骗你,本就是这样的……”

周夫人还没解释完,景华又惊诧诧叫道:“这么软,不行,不行,我不能抱,脑袋要掉下来。他不会是个瘫子吧,脖子没骨头一样。”

又是一阵大笑,屋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景华拉开衣襟,把乳头塞进孩子嘴里,忍着痛喂奶,笑得天真:“哎呀,养孩子真是不容易啊。我生了他,喂了他,也算尽心了。夫人快把他抱回去,我都不敢动一下,胳膊都僵了。”

周夫人笑道:“多抱抱就好了,你替咱家诞下了哥儿,是家里的功臣,以后也要学着养育孩子,管理内宅,我年纪大了,这些也要你替我分担。”

“那可不行!我做不来这些的,每日看花扑蝶听戏多有趣,我才不要干活儿呢!快快,抱出去,我脖子抽筋啦。”景华招呼丫鬟把新生儿抱出去。

“夫人,洗三已经过了,我娘陪我也够久了,家里内宅全靠我娘支应,我娘也不愿意叨扰夫人太久。您看什么时候有空,我娘到朝晖堂辞行?”

“都是自家亲戚,多住些日子才好,哥儿的满月礼也快到了,到时候有亲姥姥在一旁观礼也热闹啊。”

景华摇摇头,不知外面的周夫人看到没有,轻声道:“这不合规矩,观礼自有国公府外家派人来。”洗三礼过了满月礼,满月礼过了周岁礼,一年二十四节气,几十个节日,要是都顾着,一辈子住在聂府好了。

周夫人轻轻怔愣了一下,真心实意得笑起来:“你呀,太客气,既然兰太太思家心切,我也不好多留。你日后什么时候想家了,只管我说,横竖你家离这里也不远,多接兰太太上门就是。”

“谢夫人。”

周夫人又说了些闲话,才带着人走了。

朝晖堂,周夫人斜倚在软榻上,手中书卷半响没有翻过一页,突然轻笑道:“这个兰氏倒是个有趣的。”

陪嫁嬷嬷笑道:“都是夫人慈悲,管她什么人呢,总能调理出来。”

“兰氏刚进门的时候,我也没抱多大希望,可终究老天有眼,派老神仙指点一场,老爷有了亲儿,我也算后半辈子有靠。”周夫人想起一年前的时候,都恍如梦中,再料不到还能有孩子承欢膝下。按理说,若是周夫人坚持,以她的家世,按着聂老爷过继长房子孙为嗣或者在宗族过继一人也行,可这里头有不能言的苦衷。周夫人若有个女儿都能压着给女儿招赘,或者约定一个外孙姓聂,继承家业。可周夫人给太婆婆守孝的时候流了一个孩子,当时就毁了身子,此生在不能有子嗣。后续却查出里面有大房的手笔,只因聂老爷与世子年龄相近,世子还没有儿子,世子夫人便动了歪心思。至于里面有没有世子的手笔,周夫人没查出来,可有没有都没关系了,周夫人宁愿便宜外人,也不肯让大房占丁点儿便宜。偏偏大房和自己血缘最近,若要过继,定然是从大房过继。

这就是周夫人能真心实意为聂老爷张罗妾室的原因之一,当然,更是为了老爷有血脉延续,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未来国公府娘家的声誉。

可选妾室也有门道,一直以来周夫人都没打算挑个良民贵妾,可偏偏事有凑巧,这么些年都没有妾室养住孩子,恰巧有道人批命,恰巧来了个条件合适的兰氏。

“开始我还以为是兰家搞鬼,现在看来,命数的事情当真说不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兰氏刚进门的时候,眼里的哀戚和绝望那么明显,后来见识了富贵,特别是怀孕之后,更轻浮起来。本以为她就这样了,没想到还有醒悟的一天。不知是不是兰太太教的,嗯,应该不是,毕竟能说出阖府功臣这样的话,她不是个明白人。”

“管她什么人,都逃不过夫人法眼。”陪嫁嬷嬷奉承道。

周夫人摇摇头,没有多说,心里却再明白不过,老爷是正统的文人士大夫,讲究妻贤妾美,兰氏再美艳动人,也不会动摇自己的地位,所以这么多年内宅来来去去美人无数,自己却从没在意过。兰氏是第一个有脑子的,不是说以往的妾室都蠢笨,只是眼界不够,为奴为婢之人,或许被附庸风雅教了些词句,可一门心思在争宠上,再美的人也是木偶,哪里经得起长年累月相处。本以为兰氏是又一个木偶,没想到商贾之家居然也能教出这样心思清明的姑娘。

若她能保持这样的美德,说不得老爷真能为她做出不一样的举动来。

周夫人轻笑,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呢。聪明人更好,以后自己相处起来也方便,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做她女儿都足够了,实在不行,慢慢教就是了,谁让那是聂家唯一男丁的生母呢?

晚上,周夫人就听到下人禀告,老爷给芷兰院送了许多礼物过去,这是老爷对兰氏懂规矩的奖赏。证实了心中猜想,周夫人心平气和睡下。

芷兰院的兰太太却气呼呼的,“你看姑爷对你多宠爱,这些东西咱家就是有银子也买不着,买了也不敢正大光明的穿戴出去。娘多在聂府住些日子,帮你出出主意,早日固宠不好吗?偏你主意大,都不和我商量一声就禀告了夫人撵我回去。当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胳膊肘只会朝外拐。”

“娘,我是你养大的,我的孝心您难道不知吗?您在府里也不方便,吃什么用什么都要另使银子,到处赔笑脸,哪里及得上自己家里舒坦。我这不是担心您受委屈吗?”

“娘能吃苦,只要能帮你过得更好。”兰太太一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英烈模样。

“现在就挺好的,我在月子里,也见不着老爷。再说,大夫也交待,我亏了身子,以后再不能有孩子,能不能服侍老爷都不知道。您在也没用啊。”

“我的乖乖,大夫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兰太太惊声尖叫起来。

“禁声!禁声!大半夜的,娘,您小声点。大夫之前怕我受不得打击没说,后来我无意间听到大夫叮嘱煎药的医女,这才知道。”

“娇姐儿受苦了!指不定是朝晖堂的干的呢!你不知道内宅阴私的厉害,世上多的是去母留子的手段,多亏我来了,不然我的娇姐儿还不直接给人治死了!”

“娘,我问过大夫了,是我年纪小,身子没张开,这才难产,与夫人没有关系。您别说这种话,让人听了不好。夫人什么身份?别说我生这一个,就是有十个八个我,生十个八个孩子,都没办法动摇夫人分毫。”景华拉着兰太太的手安慰她:“我如今生下了哥儿,也算报答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家里有了聂府做靠山,生意也能好做写。我只盼着娘回去催促侄儿上进,若是能考个功名,改换门庭,那才是阖府荣耀。”

“哪里有这么容易,你哥哥弟弟小时候也是天天上私塾的,四书五经比账本子难多了,咱家就没长那根筋。”

“所以才要学啊,多学多看,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哥哥们年纪大了,要跟着父亲管理家业,弟弟和侄儿正是进学的年纪,老爷是正经二甲进士,有什么不懂的来请教,难道老爷还能藏着捏着?有名师教导,肯定比上私塾强。”

“行吧,行吧,我回去和你爹说。正要教你内宅的事情呢,怎么扯到哥几个读书的事情了?”

“娘家好,我才好,娘,您要是为我好,就督促这兄弟侄儿们上进,日后您也能享老封君的福气呢!”

“还老封君呢?只要能中个秀才,出门在外被人尊一声老安人,为娘就瞑目了。”兰太太的野心忽大忽小,看事情时而清楚时而糊涂,叹道:“人家国公府的嫡女,我们一介商贾自然是比不过的,不过你也不要怕,娘回去就为你寻妇科圣手,肯定把你调理好了。到时候给姑爷多生几个大胖小子,什么国公府嫡女也不敢压制你太过。”

行吧,让她抱着这样的雄心壮志努力吧,景华不置可否。姑爷之类的称呼,兰太太也只敢在她面前说,当着聂老爷的面,一口一个老爷尊称,再不敢放肆。可惜她口无遮拦,以为芷兰院是兰家呢,说什么阖府功臣的话,让周夫人听去了,误会自己有和正室争锋的野心。反正兰太太在聂府帮不上忙,反而拖后腿,干脆让她回去吧。

这个年代,正经嫁出去的女儿都不能经常回娘家,更何况自己是做妾的。分开了,远香近臭,都自在些。

送走了兰太太,景华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好过气来。她能洗头了,能让丫鬟用热水给自己擦身,能下床走动,能吃正常食物,不用每天汤汤水水,吃得人只想翻白眼。

除了奶娘还会唠叨几句,日子是真的舒坦,连兰太太都被她送走了,奶娘也只能唠叨几句。

调养身体的药还继续喝着,景华和兰太太说身子亏损不是谎话,十几岁的小姑娘怀孕产子,还是七斤六两的胎儿,怎么能不伤身。幸而景华有医学常识,有产育经验,有稳定乐观的心态,按照计划适量锻炼,总能养回来了。

出了月子,景华第一次看到她此生的夫主。聂老爷留着山羊须,在这个四十可以自称老夫的年代,聂老爷已经是彻彻底底的老年人。景华庆幸,聂老爷不是急色之人,对景华也淡淡的,颇有种把她当小孩子哄的感觉。

景华才出月子,她不主动兜揽,聂老爷暗示不成,也不愿意放下脸面留宿,直接离开了。

景华的主要功夫,都用在陪伴周夫人上了。

景华穿着一身嫩绿色裙子,坐在周夫人身边逗弄孩子,笑问:“天天哥儿哥儿的喊着,怎么还没个正经名字。”

“老爷翻烂了典籍,还没找到配得上咱们哥儿的字呢。也不着急,等养得站住了再起大名,免得上了阎王爷的生死簿。”周夫人笑道,民间本有这样的说法,小孩子命格轻,怕压不住,总要想各种办法把他留在人间。不起大名,或起贱名,或者直接当做女孩儿教养,各种手段,都是为了糊弄鬼神,留住子嗣。

“大名不起,小名总能起一个吧?”

“你给哥儿取了什么名字?”周夫人笑问。

景华摆摆手,“我能取什么名字,我是想请夫人取一个。要是让我取,不是小白就是球球,人家看门狗才叫这名字呢!”

“你呀,口无遮拦!”周夫人笑道:“你说的也是,总要起个名字,待我想好了和你说,再禀老爷同意。”

“这点儿小事夫人做主就是,叫狗蛋铁柱我也不多说的。”

周夫人又笑,“就算是贱名,也不至于这般粗鄙,直如庄户人家。”

景华拍手,“夫人笑了就好,我刚才过来,夫人愁眉不展的,吓得我以为得罪夫人了呢!”

“你有心了,这些日子天天来陪我,有你在一旁说话解闷,我也松快不少。”周夫人拉着景华的手问道:“说起来我的心事,正与你有关。自你出了月子以来,就再没留老爷。我也问过老爷,并非他不愿意留下,你怎么想的?”

“我,我怕。”景华凑到夫人耳边,轻声道:“夫人,我生孩子的时候,真的是死过一回的。到现在,夜里睡下,肚子还惴惴得疼,这些日子,月事来的也不规律。大夫都说了,我的身子,没有两年时间养不好。”

“产育的确是一道鬼门关,你小小年纪受苦了。可你也不能总把老爷拒之门外啊。”

“老爷纳我进门不就是为了开枝散叶吗?我已经生哥儿,身子又坏了,留在我房里也不能有孩子,干什么非要留。我看其他人挺喜欢老爷的,我最大方了,不和她们抢!”

周夫人笑点她的鼻头,叹道:“孩子话。罢了,慢慢来吧,我也劝着老爷,多包容你。”

“谢夫人,夫人最好了。”景华拉着周夫人的袖子撒娇,“我昨天可瞧见夫人有一只玉笛,碧绿碧绿的,比新鲜翠竹还好看。您是不是会吹笛子,吹给我听好不好?”

周夫人缠磨不过,让人取了笛子来:“这是我外祖母赠我的,已经多年不用了,不知还能不能吹出清脆笛音。”

“学会了就忘不了,怎么不能,夫人快试试。”

周夫人把碧玉短笛横在唇边,试了一段音,慢慢吹成调子,调子越来越平稳,悠扬的笛声在院落里回荡。

景华听了一阵,从院中树上摘了一片叶子,和着周夫人的笛声,奏了一段小曲。

“果真有巧思,你怎么想出用叶子吹奏的?”周夫人放下笛子笑问。

“我家里以前也养着许多人,学各种乐器。可我不喜欢,她们学乐器都是为了取悦人。可我又真爱各类乐器,只能自己瞎捉摸,有次在街上听到小孩子随便捡片叶子都能吹响做笛哨,慢慢就会了。”

周夫人怜惜得摸着她的头,笑道:“那现在呢?”

“现在我想学,原来乐器也不光是取悦人的。夫人,您能教我吹笛子吗?”景华眼巴巴的望着周夫人,眼睛里全是渴慕与期盼。

周夫人自无不可,苏州官场周夫人就是领头的,后宅事务周夫人早就理顺了,又没有孩子需要操心,周夫人以往都靠教侍女读书打发时间,如今教景华又有什么不同呢?

景华是那种最受老师喜爱的学生,有天赋灵性,一点就透;能吃苦耐劳,说练三十遍,不会只练二十九遍。

才学了十来天,景华就能有模有样得吹奏简单乐曲了。

一曲奏罢,周夫人抚掌称赞:“好,以后勤加练习,就能出师了。听丫鬟说你最近天天练,手指都肿了,小厨房天天吊冰糖雪梨都压不住嗓子痛?”

“哎呀哎呀,夫人就别在乎这些小事了。我学会了,难道不值得高兴吗?”景华挤到周夫人身边撒娇,说是妾室,撒娇弄痴起来和女儿一样。

“高兴,高兴……”

两人正说着话,聂老爷从回廊那边绕过来,笑道:“远远听着不像卿卿的手笔,我却不知家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弄笛高手?”

周夫人和景华连忙起身行礼,聂老爷摆手示意她们免礼,快步上前扶周夫人起身,又对景华道:“听闻你是最近新学的,有如此进益,实在不俗。”

“是啊,这孩子聪明灵透,有悟性又肯下苦功夫,关键是以情动人,笛声中自带一份天然质朴,这才是最难得的。”

“很是,技法可以锤炼,意境品格却是天然。”聂老爷对景华点头,“你很好。”

“老爷谬赞了。”景华再次行礼,“老爷和夫人想必有事,妾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不等两人反应,直接就走,走了两步发现翠玉笛还在自己手中握着,顺手交给旁边侍立的丫鬟,不肯多说一句,头也不回走掉了。

聂老爷见她如此行事,苦笑一声,“为夫什么时候变得面目可憎了?果真是老了不成?”

周夫人笑道:“老爷明知故问,她刚进府的时候都不曾嫌弃老爷年岁大,怎么突然就在意这些了。不过是吓怕了,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经受得起产育的苦楚,现在还喝着药汤呢。那天生产老爷也是见到的,一盆盆血水端出来,被子都染透了几条,她怕也是应该的。”

“夫人可算说实话了,终究还是嫌弃为夫老了。”聂老爷拉着周夫人的手调笑。

“老不正经!”周夫人轻拍他手背,笑道:“那么个小姑娘,你多包容教导着,不可摆官老爷的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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