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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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倒与她处得来。”

“说句不怕老爷笑话的,我拿她当女儿般教养着,我都多大岁数了,等日后精力不济,儿媳却还没进门,只有让她先顶上,自然要好好教。”周夫人说出自己的打算。

聂老爷微微皱眉:“到底是商贾人家,见识有限……”

“又来!圣人还说有教无类,进了咱家门就是咱家人,我不信教不出。”

聂老爷连连赔礼,“是,是,夫人说的是,一切但凭夫人做主!”

周夫人和聂老爷通气,定下了对景华的培养方针,第二天叫她到朝晖堂,丫鬟却来回禀说兰姨娘病了不能来。周夫人还真以为她病了,特意遣了大夫去看,大夫却老生常谈说产后恢复的事情。过了几日,周夫人再请,还是一样的理由。

若再看不出这是托词借口,周夫人这几十年白活了。

周夫人斥退陪嫁嬷嬷恃宠而骄的言论,亲自到芷兰院探病。

“我病了,不能见人,夫人就在外面说话吧。”景华又把月子里用过的屏风搬出来,不肯见人。

“大夫说了这病不过人,我得亲眼见见你才放心。”周夫人笑道。

“不行,我躺着呢,不礼貌,还是不见了。”

“都是一家人,不讲究这些虚礼。”周夫人执意要进来,丫鬟们又怎敢拦。到了里间,却见景华立刻翻身转向里边,不肯露脸,身子一颤一颤的,像只气呼呼的小兔子。

周夫人笑着坐到旁边,“闹什么脾气呢?”

“我没有!”

“还说没有,嘴巴嘟得能挂油瓶。我哪里惹你生气了,都不肯来我的朝晖堂。”

景华哼哼两声,闷声闷气道:“我一个妾室,哪里敢和当家主母生气。”

周夫人脾气好,她的陪嫁嬷嬷可没这么好的涵养,本就因刚才被周夫人呵斥不悦,现在见景华拿乔,更是气愤,教训的道:“兰姨娘知道就好,天底下哪有夫人这样宽和的主母,兰姨娘不可坏了规矩。”

景华蹭得坐起来,噙在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忍着哭腔道:“是,我坏了规矩,认打认罚,主母还不快快离了我这贱地,仔细污了您的贵足。”

“嬷嬷,你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怎么这样和兰儿说话,回去再罚你,还不退下!”周夫人直接斥退陪嫁嬷嬷,又把屋里丫鬟都打发了,才安慰道:“下人不会说话,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亲自来看你了吗?受了什么委屈、有什么气和我说,好不好?”

景华还是哼哼唧唧不说话,被哄了好久,才别别扭扭道:“我算哪个名牌上的人,敢叫夫人亲自来看,我不过一个卑微的妾室,夫人和老爷才是一家人呢。”

周夫人长眉一挑,憋笑道:“你这是吃醋了?”

“谁吃醋了!”景华拍着床板反驳:“我那么信任您,为你学笛子,天天陪你说话,你却还想把我往老爷身边推,当我是傻子吗?老爷那个时候不在衙门,突然跑到后宅来做什么!”

周夫人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笑得景华脸色越来越差,最后捂着笑痛的肚子道:“我的傻姑娘哟!”

景华一把拂开周夫人揉她脑袋的手,强调:“我才不傻,别把我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哄。老爷是您的夫婿,当着你的面和妾室眉来眼去,你还要牵线搭桥,你这当家主母也太窝囊了!”

周夫人还是笑,“你不懂,夫妇和顺,自然要有人退一步。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老爷为人忠直,绝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丑事,我身为妻子,没能为老爷开枝散叶,自然要为他多考虑。更何况你也不是别人,你这样好,更该多为你考虑。”

“那可是你夫婿啊!我爹要是敢多看家里养的乐人一眼,我娘要拧青他胳膊的,嫂嫂还为了大哥一掷千金给舞姬捧场,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打呢。”

“世间夫妻并不都完全一样,有如胶似漆的,有相敬如宾的,我敬爱老爷,自然要为老爷多考虑。你还小,等长大明白了。”

“长大就要为了别人委屈自己,那我永远都不要长大。”

第215章 宠妾的出路3

最终,周夫人擦干景华掉眼泪,保证只要她不愿意,绝不再把她推给老爷。得了如此承诺,景华才破涕为笑,不和她闹别扭,乖乖送她出门。临到门口又殷殷叮嘱,让小厨房做酥油泡螺,明天她还去给夫人吹笛子。

陪嫁嬷嬷扶着周夫人回了朝晖堂,奉上茶盏请罪,笑道:“夫人慧眼如炬,倒是老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兰姨娘是个好的,依恋夫人、尊崇夫人,完全是站在夫人这边为您抱不平。不可以寻常姨娘视之,老奴近日口无遮拦,让夫人为难了。”

“不怪你,寻常人家妻妾相争才是正常,谁又能想到呢。只是她一派天真烂漫,以诚待我,我自不能拂了她的心意。”

陪嫁嬷嬷点头,兰姨娘推拒了老爷的宠爱,自然只能依靠夫人。若是如此,陪嫁嬷嬷就能把兰姨娘当小姐般供着。只是……

“老奴素来是个不讨喜的,还要说句煞风景的话,万一兰姨娘心思深沉,在做戏呢?”现在骗得夫人掏心掏肺对她,暗自讨好老爷,日后翻脸不认人,夫人又该如何呢?

“你替我考虑我想不到的地方,正是你的好处,我怎么会怪你。只是俗话说了,日久见人心。难道我这朝晖堂几十双眼睛都是摆设,看不出真伪。真要这么多人都看不出来,这般深厚功力,合该人家笑傲。退一步说,就是她是做戏,做一辈子戏和真的又有什么区别?”周夫人想得很开,她和兰氏在一定程度上是利益共同体,她们都盼着还没有大名的哥儿能健康长大,继承家业,奉养两人。

如此,景华日日出现在朝晖堂,陪周夫人平淡度日,把哥儿当玩具娃娃来回揉搓,惹得周夫人生气,又扑上来撒娇,完全是闺阁女儿的做派。

周夫人这些日子都松快许多,有这样一个妙人陪在身边,周夫人突然就理解了男人们为什么总喜欢纳妾了。

日子顺畅如流水,中途也难免有险滩、激流,景华在朝晖堂玩儿了一天回来,奶娘急惶惶拉她进内室,喝退所有丫鬟,哭诉道;“姑娘,不好了,三爷和戴家大少爷在街上打起来了,三爷出手过重,戴家大爷死了,街上许多人都看到了,已经报官。老爷太太慌得不行,遣人来寻姑娘,求姑娘想个办法,救救三爷!”

“我有什么办法?我素来叮嘱家中遵纪守法、安守本分,三弟怎么就敢在大街上动手,还出了人命?”

奶娘噗通跪地,哭道:“三爷也是为姑娘抱不平,戴家那个嘴里不干不净,说家里卖女求荣,他骂的那些话奴婢都说不出口。姑娘试想想,三爷平日温文尔雅一个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和人起冲突。就是有什么口角,甚至动手了,又哪里有打死人的本事。是主子下人们一处混战,不知中间谁推搡了一把,才出了人命。姑娘求一求姑爷,案子现在报到大令处,若是姑爷肯说一句,大令也要顾忌的啊。”

“行了,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你先回去吧。”奶娘抱着景华大腿哭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老奴这就服侍姑娘梳妆,赶紧去求姑爷。”奶娘一抹眼泪,爬起来就去翻妆台。

“不行,不能这个时候去。”

“姑娘!人命关天!十万火急!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奶娘失态大吼。

景华温言安抚几句都压不住,直接摔了桌边茶盏,才把奶娘震住。

“我只是个妾,你口中的姑爷我只能尊称老爷,懂吗?”看把人吓住,景华才缓和道:“求情也要讲手段,天时地利人和,像你一样扑上来又哭又求是最下等的。母亲送你到我身边来,就是看你有经验,可你如今慌乱无措,实在不像能出主意的。我自己心里却有了腹稿,知道怎么做才能保全三弟。你先下去,只当不知道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你不要自作主张,坏了我的打算。”

“姑娘真有办法?”

“总比你无头苍蝇一样撞运气要好。”景华答得斩钉截铁。

等奶娘下去了,景华唤人进来收拾房间,无事人一般接着练自己的字。娘家兄弟闯祸而已,小事,不值得惊慌。

景华也没有理会奶娘明里暗里的催促,守好门户,不许外面再传消息进来。自己则按照往日的作息,去朝晖堂陪伴周夫人,一连几日,绝口不提娘家的事情。

这日晚上,聂老爷从衙门回来,周夫人吩咐丫鬟倒热水给他泡脚,又亲手拿了热热的帕子给他敷脸,等聂老爷放松下来,才问道:“听闻兰家三哥儿犯了案子,老爷可否与我说说?”

聂老爷揭下帕子,问道:“兰氏来求你了?”

“老爷不了解兰儿,她若是求我就好了。这几日,她从未发一言,依旧日日来陪我和孩子,面上还要装作无事发生。只是年纪小,强颜欢笑都装不像,时常走神,我问她,她却说晚上贪看新书,误了时辰。我唤了她近前伺候的丫鬟来问,才知道她晚上日日哭泣,却不愿让我知道。今日,我让厨房做了老爷最爱的老鸭汤,让她去送,她却也不肯,老爷猜是为何?”

“这样好的机会都不肯来,难道真把我当洪水猛兽了?”聂老爷笑问。

周夫人轻拍聂老爷一记,“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兰儿聪慧,岂会不知我的意思,她只说不能让老爷为难。多少辛酸苦楚,都在这短短几个字里了。旁人看着老爷做官,只当事事随心所欲,却不知宦海沉浮、待罪官场,无数眼睛盯着,巡查御史和同僚、属下的眼睛比夜里的气死风灯还亮。老爷但凡行差踏错,不但自身不保,还要连累家小。若非体谅老爷,真心实意为老爷着想,岂会考虑这么多。只是可怜她一个小姑娘,心里有苦不能说,只能夜夜垂泪到天明。我看了都心疼,这才特意打听打听,她娘家哥哥的案子是怎么回事儿。”

聂老爷心有所感,轻叹一声:“兰氏果真是个好的,若非她得夫人心意,夫人又岂会在我面前为她娘家求情?”聂老爷把案情详说了一遍,看着外面的天色道:“夫人先歇着吧,我过去看看。”

“好,小宁,给老爷拿厚披风,小安,把灯笼挑亮些,才下过雪,从回廊过去,扶着老爷,别摔了。”

聂老爷好笑看着老妻张罗,平日里也听同僚闲谈哪家夫人是河东狮,哪家妻妾相争打到外面,自家却是妻妾和睦,亲如骨肉。

聂老爷带着这样的自得到了芷兰院,见灯还亮着,径自推门进去。

“放下吧,我看完这卷就睡了,不必值夜了。”景华头也不回的吩咐。

“在看什么?”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桌前美人一惊,杏眼圆睁,立刻起身行礼。

“老爷。”

聂老爷直接拿了桌子上的书卷,却是《大律疏义卷十二》,这等枯燥律条,男子都看得不多。若非精研律例的刑部官员或者刑律师爷、讼师,谁会关注这些东西。且不是胡乱翻看,聂老爷又拿起桌案旁边摆着的一叠手稿,娟秀清丽的簪花小楷,誊抄着与殴伤致死相关的律条和疏义。

“卷十二,前面几卷都看了吗?”聂老爷见她不答,又自言自语道;“既然看到这里,前面想必也看过了,怎么样,有想法了吗?”

“不知详情,不敢妄言。”景华答得谨慎。

“既如此,为何不来求我?”

“三弟才十四岁,大律有言,年七十以上,十五以下,除十恶外,至多流配,不至死刑。”

“流配,十死无生,换个地方等死而已。若判了刺配,就算侥幸生还,你三弟一辈子也毁了。”

“男儿立世,不以容貌取胜。晏子矮小貌丑,屡谏君王,辅佐三朝;左思丑绝,群妪齐共乱唾之,却以《三都赋》青史留名;王粲容状短小,史称七子之冠冕,名传千古。”

“你三弟一小儿,怎堪与大家贤臣相提并论?”

“若他不能,兰家富豪,我亦能供养。”

只这三问三答,聂老爷就觉得不怨兰氏女不愿再侍奉自己,既有如此才华,何必以色侍人。聂老爷本以为兰氏会哀戚哭求,可她没有,反而对答如流;聂老爷本以为自己连番责问,兰氏会慌乱无措,她却镇定自若,胸中自有丘壑;聂老爷本以为自己贬低兰家小儿,她会据理力争,发莫欺少年情之类豪言壮语,没想到她连最坏的情况都料想到了,若是兰家小儿真不堪造就,她也无怨。这才是成年人权衡利弊、考虑周详的看法,观她行事,不像莽撞义气少年人。

早就说过,聂老爷是再传统不过的文人士大夫,这不仅体现在他对其妻贤妾美的追求上,更体现在他对文化人的追捧上。既然兰氏这样有才,就再不能以寻常侍妾待之。

聂老爷再看兰氏,觉得灯下兔毛斗篷簇拥着的娇嫩脸庞,也比不上她心中见识令人惊艳。有这样的美妾,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聂老爷心情大好,这才有心思和景华细讲案情。

“你三弟和戴氏子因口角在街上撕打起来,是戴氏子言语不谨,辱骂你及兰家,但你三弟却是出手过重,直接把戴氏子推到街边石阶上撞破头颅而死。依律,殴人致死者,死刑。”

“事出有因,戴氏子出言挑衅在先!不知是谁先动手的?”

“是你三弟。”

哦,连正当防卫都不能说了,“当时有众多奴仆混战,若是戴家愿意接受和解,两家都推出一个奴仆,说是仆人误伤,可否?”若是兰家肯付出巨大代价,戴家有可能答应的。

聂老爷有些疑惑,主子犯错,奴才顶罪,这是官场上常用的法子,只是景华怎么知道。当然,这法子虽好,前提是苦主不能上告。

“当街死亡的是戴家长子,嫡长子,断无轻易用财货买通的。”

“戴家是什么人?可是高门旁支,家中有得力姻亲吗?”

聂老爷赞许得点点头,这就问到点子上了。自古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戴氏子若是平常商贾子弟,断没有底气敢当街辱骂知府爱妾,戴家也不敢明目张胆和兰家这苏州有名的富豪针锋相对。戴氏子如此狂傲,乃因他家族中出了一位三品高官,如今的工部左侍郎戴大人正是他的族叔。

聂老爷把这层关系讲清楚了,景华就知道用什么手段都无用了。

“戴家大爷身上可有功名?”景华问了更要命的问题,若是死的人身上有功名,平民殴死学子,刑律又有不同。

“并无。”

景华深吸一口气,“如此,妾知道了。还请老爷秉公办理,不要因妾这点儿微不足道的关系偏袒家弟。”

“你倒是不心疼,这些日子,兰家没少递消息进来吧。”

“心疼的,可妾不能令老爷为难,更不能坐视家人违反律例,否则律法威严何在,朝廷尊严何在。”

聂老爷抚掌赞道:“好个律法威严、朝廷尊严,你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女居然能有如此见识,殊为不易。你且放心,有我在,你三弟定然不会被冤屈,如你所言,一切自有律法做主。”

“是,多谢老爷费心。”景华得到自己想要的,微微放下心神,夜晚天气寒凉,聂老爷带进来许多冷气,此时景华才感受到,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景华转身掩住口鼻,退后几步,福身道:“妾微染小恙,不敢过给老爷,还请老爷正院歇息。”

聂老爷见识了她的才华,对有才有貌的漂亮姑娘包容度更高,大方起身,笑道:“好,你好生歇着,不要耗费心力了。”

景华送聂老爷出门才看见她的丫鬟端着热汤饮被聂老爷随侍的人拦在门外。

“回吧,不用送,又落雪了,你穿的单薄。”聂老爷挥手阻止景华出门。

景华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行礼目送他远走,转过月亮门的时候,聂老爷余光瞟过,却见景华还保持这行礼的姿势。聂老爷满意爱妾知礼,心中对她评价更高了。

兰家三弟的案子案情十分简单,断案也不难,难的是两方背后都牵扯着朝廷重臣。县令看前有狼后有虎,都是得罪不起的人,干脆依照律例判决。只是判决之后,也不立刻执行,而是给了双方充分考虑、反悔、联络靠山的时间。

判决既下,自然能探监,景华和周夫人告假,乔装去了县衙大牢。

“阿姐,你怎么来了?”兰三坐在干草堆里,身上搭着一床棉被,见她来了,赶紧走到栅栏边。

带路的狱卒打开牢门,景华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递过去,狱卒才提点道:“可以说半个时辰。”

景华拎着食盒进去,从食盒里取出用小碳炉温着的热砂锅,里面是他最爱吃的羊肉煲。

兰三笑着谢过,拿起筷子,痛痛快快大吃一顿,把汤水都喝干净了,兰三放下筷子,叹道:“痛快!冬日就该吃羊肉。爹和大哥也来看我了,可惜没给我带好吃的,阿姐要是带了酒就更好了。”

“都在牢里了,还挑吃喝,可见没得教训。”景华伸手摸他的衣裳,虽然是单衣,却厚实紧密,有好几层,身上盖着的被子,被面是粗布的,摸着里面却软绵,肯定是家里送来的新棉被。牢房里虽然阴冷,但身下的干草真是干干的,没有腐朽霉烂的味道,应该有人常换。

“阿姐,别担心我,我在这里好着呢,不就是流放吗?我早就听说西北风吹草低见牛羊,早就想去看看了,娘却不放我出门,这不正好吗?”

“你打死人,心里就没有一点儿后悔吗?”景华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兰三拢了拢被子,不自在道:“事情都过了,还说它作甚。”

“你后悔吗?”景华追问。

“当然不后悔,谁让他侮辱阿姐,辱骂爹娘,生为人子,我总不能站着看爹娘受辱。”兰三装出豪气模样。

“那你拽着拳头作甚?”景华握住他有些发抖的手。

兰三突然把头埋进景华的脖子,闷声道:“其实后悔的,阿姐,我从不知一个人能流那么多血,把我的鞋底浸透,染红半边街道。他死的样子一直在我眼前,一闭上眼,就是他一脑袋血倒在地上,鼻子里全是血腥味,脚下还有踩在血水里的黏腻感觉,我都不太敢睡。牢里太黑了,好像他的魂魄就在黑洞洞的角落里。”

“那你为何还要打死他?”

“我不知道拳头能打死人,我平常也和小厮练拳,没见谁出事啊,也不知怎么就成那样了。他骂阿姐与人做妾,与畜生相类,早晚被主家休弃,沦落青楼,到时他就……”说到一半,兰三突然意识到这些话不该在姐姐面前说,生硬转移话题道:“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咱们一起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就常仗着族里出了高官欺负同窗,上回一起去泡温汤,还把我们衣服都扔进茅厕,讥讽我们身上的铜臭味和茅厕一样,害得我们只能赊想香水铺的成衣回家。”

景华揽着弟弟,听他絮絮叨叨说那些旧事,总结起来,不过是早有矛盾,一点就着,戴氏子嘴贱,兰三过失杀人。

“阿姐不该来的,牢里腌臜,你从小连杀鸡都没见过,不该来看我。”

“我是姐姐,哪有你管我的道理,我想来自然就来了。”

“让你为难了对不对?我不是小孩子了,杀人偿命的道理我懂的,现在居然只是流放,阿姐你去求聂老爷了?他为难你了吗?知府夫人为难你了吗?”

“没有,是家里出力了。”

“阿姐可骗不了我,咱家要是有这本事,早就做成江南第一富豪了。戴大是家里长子,平时那么嚣张,肯定受宠,戴家定然不肯善罢甘休,阿姐别为我操心了,要是不成,我偿命就是。”

“胡说,你才十四岁,律法都规定了,你这个年纪没有死刑,流放就是最重的惩罚,真让你偿命,那才是违反律法。你安心养伤,家里给戴家送了重礼,虽不能补偿,却是应有之义。你失手杀人,自然要付出代价。养好身体,西北苦寒,多少人就倒在流放的路上,与死刑只差多活几天罢了。你千万不能这样,到时家里会雇镖师护送你,千万不要放弃,家里人都等着你回来呢!”

“好阿姐,我知道了。”兰三又蹭了蹭景华的脖子,安慰她放心。

景华又从食盒里取除一瓶棒疮膏,判罚除了流放之外,还判了杖三十。这上头是真猫腻,虽打得皮开肉绽,但都是皮肉伤,骨头没事儿,全看在聂老爷的面子上。

“快,我给你上药。”

兰三抓紧裤腰带不松手,“我都十四了,怎么还能让阿姐上药。”

“你从小光屁股我看得多了,现在害羞不嫌迟吗?”

最终,身上有伤的兰三拗不过,羞红的脸埋在双臂里,任由景华施为,嘟囔道:“你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兰三的案子是按律例判的,京城的戴侍郎也没传什么话过来,案子就这么结了。只是,景华的麻烦也来了。景华表现自己,加重砝码让聂老爷对兰三的案子更用心,目的是达到了,可聂老爷的用心不会随着案子结束而结束。最近,聂老爷越来越频繁得出现在芷兰院,虽然还没有留宿,但景华知道他的耐心不多了。

“王嬷嬷说你自从出了月子就越发懒怠,不知道撒娇邀宠、笼络姑爷,每日只知道往朝晖堂跑,有没有这回事?”又来知府后衙看景华的兰太太,遣散了丫鬟,关门审起了女儿。

“常往朝晖堂跑有,懒怠没有。”

“还敢狡辩!王嬷嬷都和我说了,你不肯留姑爷,男人都张口了,你还在矜持什么,真以为自己是黄花大闺女啊。知府后宅多少美人,你就算有几分颜色,可比得过万紫千红吗?你若早听娘的把哥儿养在自己膝下,姑爷还能看在儿子的面上高看你一眼,可你偏偏把哥儿送给朝晖堂养了。到如今这个地步还不知笼络姑爷,要是你受宠,你三弟也不至于去西北挣命!”兰太太对儿子流放的判决千万个不满意,总说起之前某某还只是县令娘家的侄儿,打死人只用赔几个银子,现在还在家里高床软卧。他们兰家有的是钱,凭什么让心爱的三儿子去西北拼命,说来说去,还是怪女儿不得宠。

“若是家里的姨娘背着你邀宠,私自怀孕教养子嗣,你怎么办?”

“谁敢?老娘扒了她的皮!”兰太太条件反射,柳眉倒竖,就要骂人。

“是啊,娘,我现在就是做人姨娘的,您可千万记着这点。为人妾室,自然要侍奉主母,周夫人宽容大度,并不苛待我,这次三弟的事情,她也帮忙说情了。再有,老爷是做官的,不会为了我一个小小妾室娘家人给政敌送把柄,我、兰家在老爷那里,微不足道,人家不可能冒着风险帮家里。这您明白吗?”

兰太太是明白的,可她不甘心啊,“你给聂家生了唯一的儿子,你是有功的啊!”

“是,我有功,可老爷给兰家做靠山,已经酬了我的功劳。”

“这,这……”道理兰太太都懂,可是乍然被捅破遮羞布,尴尬的、直白的利益关系,还是让人不敢直面。

“所以,我常叮嘱娘,回去管着兄弟侄儿们读书上进,若是家里有人得中功名,有个官身,我也不必做妾看人脸色过活。娘和爹爹还不约束教养家中子弟,难道日后让别的姊妹侄女,再走我的老路吗?”

这话说的不客气,兰太太脸都胀红了,本要发火,可看景华泪水连连、自哀自伤,再大的怒火也让泪水浇熄了。只是心里堵得厉害,闷闷坐在那里不说话。

“对了,娘回去帮我查一查奶娘,我总觉得她不对劲。”

“怎么了?”兰太太紧张问道。

“奶娘总撺掇我做出格的事情,一会儿怂恿我与夫人争锋,一会儿出主意让我献媚老爷,开始我也以为是为我好,只是手段见识不够。可上次三弟出事,她又哭又求,让我马上去找老爷求情。”

“本该如此啊!”

“娘,您糊涂了,那时正在风口浪尖上,我只听了她一面之词,稀里糊涂就去求老爷,老爷能答应吗?正是因为我按下性子,缓缓图之,才谋划了如今结果。难不成娘以为无人相帮,大令就能秉公办理?”景华长叹一声,“还有最近争宠,我有自己的步调,娘听她告状说我懒怠,可娘不知道我越是推拒,老爷越是上心。男女之间,并不是只能在塌上,娘您明白吗?”

“明白,明白,我儿聪慧,娘都听你的。只是你年纪小,好些还不懂,奶娘说你也是为你好。”

“最怕她用为我好的借口做出恶事来,名声全让我背了。娘还没听明白吗?奶娘出的那些主意,真照着做了,我便沦落成后院那些庸俗妾室,不值一提。奶娘不是很有经验吗?怎么连这么见到的道理都看不出来了,我怀疑她被人收买了。她儿子不正是三弟的贴身小厮吗?我还怀疑之前难产有她大手笔,怎么沾上她都没好事儿。娘,您先查一查,别让人蒙蔽。三弟这次多险啊,若是奶娘真有不轨,我与她朝夕相处,性命只在顷刻之间。”

兰太太吓一跳,她也是内宅里历练出来的,只是灯下黑从没怀疑过奶娘,如今被提醒了,一门心思查奶娘去了,好久没来聂府烦景华。

第216章 宠妾的出路4

小翠刚从二门处回来,就碰上月娘送大夫出来,忍不住问道:“姨娘不舒服吗?怎么劳烦张大夫跑一趟?”

月娘没答话,把人送到院门,交接给小厮继续送出去。身在内院,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即便张大夫已经是六十岁的老人,也不可予人话柄。

小翠咬了咬嘴唇,生气又不甘。她本是姨娘的贴身婢女,最近却越来越不受重视,特别是她干娘王嬷嬷被姨娘送回兰家后,她越发在姨娘跟前说不上话。现在倒好,一个二等丫鬟提上来的小蹄子都敢给她脸色看了!小翠在正房门口深吸几口气,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只要自己能帮姨娘争宠、固宠,姨娘总会看到她的好。

小翠掀开帘子进屋,端着一张笑脸道:“姨娘,好消息!老爷跟前的小砚哥透露,老爷最近要办大宴,到时候准请姨娘共同赴宴呢!以往这可是夫人才有的荣耀,老爷多看重您。”

“是吗?的确是个好消息,可惜我身子不争气,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候病了,不然真想看看官宦人家的宴会是什么样子。”景华半躺在床上,语含期待的说。

“姨娘不怕,奴婢上妆的手艺好着呢,只要用脂粉遮一遮,半点看不出病容,保证姨娘艳冠群芳,老爷只要看到您,眼珠子都不带错一下的。”说完,小翠自豪得笑了起来,期盼得看着景华,希望景华也能因此高兴,因此更看重她。

月娘端着药碗上来,知道景华不爱被人一勺一勺的喂药,直接递给她,轻声解释道:“姑娘,温度正好,快喝了吧。”

等景华喝完,又把药碗递给旁边的小丫鬟,示意她赶紧端走,别让药味在屋里蔓延,柔声宽慰:“姑娘忍忍,现在喝水、吃蜜饯都会冲淡药效,咱们忍一忍,忍过就好了。”

景华嗯了一声,眉头微蹙,闭眼仿佛忍耐得十分难受。

“翠姐姐方才说的话,奴婢倒有些不赞同。老爷不是只开一次宴会,以后机会还多,姑娘身子更重要。现在天气还冷着呢,开大宴必定在花园空旷处风景才好,要是吹了风,必定加重病情。”

“以后……机会难得!”小翠跺脚,等再开宴的时候,姨娘还不知道还受不受宠,现在不抓紧,等到日后被老爷厌弃了,想撑着病体出席宴会都没机会。“姨娘,就是去宴会上露个脸,让大伙儿都知道您受老爷喜爱就行了,不累人的,肯定不会对身子有多大影响。”

“翠姐姐以前也是在宴会上服侍过的,虽然咱们家的宴会和官宦人家不同,可也能想到。那般场合,时刻注意仪态,说话做事都要在心里过三遍,待人接物、交际往来都是学问,怎么会不累人。”月娘温温柔柔朝景华一笑:“姑娘,依奴婢的小见识,什么都不如身体重要,等您养好身子,多少宴会参加不得。”

景华面上显出犹豫的神色,最终在月娘的劝说下点头:“是啊,身子要紧,大夫说我这是风寒,不能吹风。再说,这病过人,万一传给老爷夫人就不好了。小翠,多亏这消息只是小砚私下说的,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吧。顺便帮我去朝晖堂告假,请夫人谅解,我这几日就不去她那里请安了。”

“姨娘……”

“好了,我累了,你下去吧。”景华把头侧到里面,表明态度不想再说。

小翠恨恨跺脚,无奈退下,在门口等到月娘服侍景华歇下出来,一把揪住她:“你以为做了大丫鬟就能把持着姨娘了?我才是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

“翠姐姐,您和姑娘的情分,您的功劳,我们都知道,所以无论何时咱们都尊称你一声姐姐。至于把持,更无从谈起。姑娘是主子,主子哪能让咱们做奴婢的把持呢?”月娘还是这样温温柔柔的做派。

“哼!你小心着,我总会揪出你的狐狸尾巴!姨娘总能看到我的好!”小翠冷哼一声扬长而去,她费尽心思从小砚嘴里打听到消息,本想邀功,没想到反而惹姨娘不喜,以为自己不关心她的身体。不行!一定要再想办法,帮姨娘固宠,等姨娘看到自己的能耐,就会重新重用自己。

月娘站在原地揉了揉自己被抓疼的胳膊,轻叹一声,径直走了。

没过几天,聂老爷在周夫人面前提起宴会的事情,“这次宴会让兰氏侍宴吧。”

“老爷怎么有这种想法?”周夫人问道。

“兰氏有才,不可多得,正该让众人都见见。上次和卓兄说起,他还以为我吹嘘,非得让他见识见识不可。”聂老爷捋着胡须道。

“那可真是不巧,兰氏病了,恐怕不能出席。”

“病了?”这么巧?聂老爷疑心,该不会是兰氏还想拿乔吧!

“是啊,已经病了好几日,张大夫瞧的脉象,说是风寒。都已经几日没来我这里了,哥儿年小体弱,我也不是个健壮的,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聂老爷摩挲着手指想了想,叹道:“既然如此,就让她好好养病吧。也是不巧,得多受卓兄一阵子嘲笑了。”他都炫耀出去了,爱妾却突然病了,同僚有人肯定以为他在吹嘘。

周夫人轻笑点头,没有说什么。

聂老爷终究还是不太高兴,从朝晖堂出来,都快走到书房了,又转去了芷兰院。

芷兰院只有正房还亮着一盏豆大的灯,里面传出沉闷的咳嗽声,还有丫鬟忙碌的身影倒影在窗纸上。

听到里面压低的说话声和窸窣的忙碌声,聂老爷站了片刻,终究没有进去。

景华的病,过了宴会,就慢慢好起来。

这日,小翠从外面回来,兴奋得和景华禀告:“马上就要过年,各处节礼都送来了,奴婢在前院看见龙眼大小的珍珠、寸锦寸金的蜀锦、和田美玉摆件,还有各处商人孝敬的好东西,比咱家库房的珍宝还多呢,不知这次,老爷要赏些什么下来。”

“赏什么都是老爷夫人的恩典,我又不缺这些。”

“姨娘当然不缺,可老爷近日都不爱到芷兰院来了,万一节礼赏赐少了岂不让人看轻!”

景华顺着小翠的思路往深里想,没听到她叫人,有片刻怔愣。在小翠看来,就是这话说到姨娘心坎上了,再接再厉道:“姨娘,上次宴会您不能参加,老爷也没点别的姨娘陪侍,可见心里最看重的还是您。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宁缺毋滥!您不去,老爷连夫人都没让出席呢!不如咱们趁着这次年节里的赏赐,让后院众人看看您的爱宠。”

“怎么看?”景华好奇问道。

“自然是让老爷赐您一些好的、贵的、珍奇的,您是老爷心尖尖上的人,节礼自然也要是头一份。”

“你这话不对,内院头一份应该是夫人,我怎能与夫人争锋。”

小翠眼波一转,笑道:“姨娘说的是,可除了夫人占着名分大义,您就是后院第一人。您可是大少爷的生母,都说母凭子贵,这是您应得的。”

景华想了想,仿佛十分憧憬,但还是摇头道:“不好,夫人教导我谦虚自持,我也不喜欢出风头,还是算了,老爷赐什么我收着就是,不要做这些献媚邀宠的事情。”

景华说完了还不放心,又叮嘱一旁的月娘:“你替我和院子里的人说一声,不可骄矜自傲,老爷宠爱谁、看重谁全凭老爷心意,我院子里的人不能做不守规矩的出格事。”

“姑娘放心,奴婢会传达下去的。”月娘说完,又饱含深意得看了一眼小翠。

景华也看见了这个眼神,补充道:“小翠,你也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为了兰家好,可我不能做这种事,你要听话,知道吗?”

“是。”小翠沉闷应下,只是已经被挑起的心思,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按下去的。

快过年这段日子,家家户户都是最忙的,聂府也不例外。周夫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累得脖子酸疼:“哎呀,真是老了,这日常人情往来都觉得累人。去年手把手教兰儿,瞧她悟性好学得快,还以为今年能让她搭把手呢。谁想她这病拖拖拉拉到现在都没好,张大夫怎么说,到过年能好不?带着病气过年,终究不吉利。”

陪嫁嬷嬷忍了又忍,终究没憋住:“夫人!奴婢担心您看错人了!芷兰院这几日没少借病邀宠,从老爷那里要好东西。”

周夫人轻笑一声,“这有什么?小姑娘家家的,没见过新鲜东西好奇而已,给她就是。”

“可奴婢怕养大了她的胃口,这些日子要的东西一次比一次贵重,怕也是个不知分寸的。得您庇护还不满两年,这就原形毕露了。”

周夫人摆摆手不想说话,她这么大年纪的人,已经不太爱较真的。小姑娘虚荣些、喜好华贵珍宝是人之常情,人嘛,谁能无缺点。只要兰氏懂分寸,她愿意接着庇佑她。

陪嫁嬷嬷正在铆足劲儿给芷兰院上眼药,另一位得力管事嬷嬷黑着一张脸进来禀告:“回夫人,老爷做主,将国公府送来节礼中一枚凤钗送到芷兰院去了。”

陪嫁嬷嬷一惊,礼单她们早就看过:“可是那累丝嵌红宝金凤?”

“正是。”管事嬷嬷脸色更难看了。

“那可是咱们老太太专门给夫人打造的,芷兰院那个怎么敢?她怎么敢?”陪嫁嬷嬷怒发冲冠,直言道:“夫人,您不能再惯着芷兰院了!奴婢替您走一趟,教教她规矩!那也是她能戴的。”

周夫人泄气得靠在椅背上,心存侥幸问道:“那金凤是老爷主动给的吧?老爷一个大男人,不懂这些也是难免……”

“芷兰院的小蹄子在老爷面前进言老爷才给的,小翠是兰姨娘的贴身丫鬟,从小陪着兰姨娘一起长大。”

这样啊……周夫人叹息,这天来得这样早吗?原来妻妾真的是不能和睦相处的。母亲送来的东西,被丈夫转手赠给小妾,这已经是羞辱了,周夫人自然生气,可她更失望的是那个曾经在自己跟前撒娇,自己疼爱她如女儿一般的人,终究还是变了。

再想想这些日子兰氏告假不来请安,仿佛一切都有预兆。

“今天不是要给后院的人赐节礼吗?芷兰院的也一并送过去吧,之前备的不用了,和诸位姨娘一样就是。把碧玉笛收起来吧,最近不想听笛声了。”她教兰氏吹笛,兰氏还和她暗示讨要那支碧玉笛,笛子虽是长辈所赐,但并非不能转增。只是喜爱看她为了笛子撒娇弄痴、百般讨好,心里觉得有趣,就没直接答应,其实心里已经定下过年的时候作为礼物送给她,给她惊喜,这笛子也算见证两人的情义。如今想来,幸好没送。

“顺便说一声,那金凤算我赐给她的,放心戴吧。”兰氏一介妾室,没有主母允许,带这样的首饰不合规矩。周夫人疲惫得摆摆手,挥手示意仆从退下,独自体味这段错付的情谊。

周夫人心中怅惘,独自一人坐在厅中回想,不知是感叹还是可惜。正在沉思,却听外面有人喧哗,扬声问道:“谁在外面?”

陪嫁嬷嬷高声回禀:“兰姨娘求见。”

周夫人意兴阑珊,不想见人,面子情却还是要做的,高声道:“我身子困乏,就不见了,兰氏病也好了,今日就去前院陪陪老爷吧。嬷嬷,给她令牌,吩咐个人陪着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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