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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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容卿突然出声,李蓉有些诧异, 她没想到苏容卿竟然会在这种时候插话,她回过头去,迎向苏容卿的目光。

苏容卿目光很冷,他似乎在竭力克制什么,那冰冷的眼睛像漩涡一样,似乎藏着种种情绪,李蓉不由得在那双眼睛上停顿了片刻,直到裴文宣轻咳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笑起来道:“自然不可能只因为如此。这事儿要从半个多月前驸马被刺杀说起。”

“驸马被刺杀当年,我司副司主苏容华便与我有一些冲突,他质疑我司另一位副司主上官大人对陈广刑讯逼供,于是当天我在苏副司主监督下亲审陈广,陈广招供之后,我便收到了一个用朱砂写着‘停’字的恐吓风筝,当天下午,就有人刺杀了驸马。他们伤了驸马,但刀上没有涂毒药,明显只是为了恐吓儿臣,儿臣深感不安,于是让人彻查。”

李蓉说着,转手一挥,上官雅便捧着当初收到的风筝上前,恭敬接道:“微臣奉殿下之令彻查此物,发现这上方所用的朱砂专门出自京中一家卖给贵族的笔墨店汇明轩,微臣将汇明轩半年来的账目都看过,发现购买之后如今还剩下的人家一共二十户,其中就有谢府。”

“但是谢大人和此案并没有什么关系,”李蓉将话接了下去,“所以我并没有往谢大人身上想。这些人明显是要让儿臣不要审查手里的东西,尤其是陈广,可公理良心让儿臣置生死于度外,儿臣只能咬牙坚持。只是这一日日过去,儿臣心中越发不安,于是决定引蛇出洞,故意和驸马外游,将消息放了出去,然后在蝴蝶峡设伏,以自己为饵,活捉了一干杀手,其中就包括了这一位年轻公子,蔺飞白。”

李蓉停在蔺飞白身边,所有人将目光看向蔺飞白,李蓉平静道:“经查得知,蔺飞白乃江湖上第一杀手组织七星堂副堂主,七星堂在江湖上,素来是出手无败绩,但为了自保和长久发展,他们从不向权贵出手。能把蔺堂主请过来,以陈家的能力,怕是不行,所以儿臣开始怀疑,陈家身后,另有他人。这时候,儿臣审问蔺堂主,然后从蔺堂主身上发现了一个东西。”

说着,李蓉蹲下身来,用扇子去压蔺飞白的衣角,蔺飞白急急握住李蓉的扇子,怒道:“你做什么?!”

“蔺公子别急啊,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蔺飞白犹豫了片刻,就看李蓉将扇子探到她衣衫之内,然后将他脖子上一根坠链挑了出来:“这个项链,诸位可认得是什么?”

这项链被挑出来,众人脸上神色各异。每个家族都有自己辨认族人标志性的物件,用以发生意外时辨认身份。这些物件大多是贴身容易携带的东西,有些北方家族会使用纹身,南方家族则常用一些玉佩、项链等物件。

这些物件大多是家徽上再带名字,普通百姓大多不清楚这些东西,但贵族之间要专门学习各族之间的关系,对于家徽却是极为清楚的。

而此时此刻,这个用昆山白玉所雕刻的缕空玉兰落入众人眼中,众人不由得有了异色。

“你这是哪里窃来的?!”谢兰清有些惊慌,“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蔺飞白没说话,他面色发白,李蓉笑着伸手去将那玉坠翻转过来,露出里面的‘清’字。

“不巧,这样的坠链,我曾在一位谢家妹妹身上见过,我便被这物件吸引了注意。蔺飞白与这物件谢大人有几分相似,又有这玉佩作证,加上那朱砂又与谢大人有关系,儿臣不得不多想啊。于是我便直接让人查了谢兰清的生平过往,发现谢尚书年轻时候,也有过一段风月往事,还闹得满城风雨,说是谢大人和一位江湖女子相恋,家中并不应允,给谢尚书许了如今的夫人,成婚当日,这位江湖女子手持利剑,砍了谢大人的发冠,扬长而去。”

“而后我又查了七星堂建立的时间,是在这段风月往事后两年,刚好也是蔺公子出生后一年。所以我就伪作知道七星堂的位置,告诉蔺飞白七星堂位于谢家范围内,蔺公子大惊失色,我便知道,我猜对了。”

李蓉放下链子,站起身来,笑着看向谢兰清:“如此一来,从来不掺和权贵之事的七星堂出手也就有了理由。因为七星堂的堂主,正是当年与谢大人相爱的江湖女子。本宫猜想,当年之事,应当是这样的。”

“谢大人年少与那江湖女子相爱,但因家中阻挠未能在一起,女子怀孕离开,生下蔺飞白。而谢大人在婚后又找到这女子,为她提供了庇护,助她成立七星堂。这位堂主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意成为谢大人的妾室,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回到谢家,所以留下了蔺飞白,在七星堂中以接班人的方式抚养蔺飞白长大。而谢大人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同意了此事。”

“你胡说八道!”谢兰清怒喝出声,随后又急急捂住伤口,李蓉小扇敲着手心,笑着道,“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一验便知呀。来人,端清水来!”

李蓉扬声开口,谢兰清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蔺飞白发着愣,没了一会儿,侍从就端着清水走了进来,李蓉转头看向谢兰清:“谢尚书,您是刑部尚书,滴血认亲,试试吧。”

谢兰清不敢说话,盯着那一碗清水,李蓉又看向蔺飞白:“蔺公子?”

蔺飞白有些恍惚,他抬眼看向李蓉,上官雅叹了口气,在旁边道:“千里奔赴华京,未婚先孕,却惨遭抛弃,成亲当日怒斩新郎发冠,日后近二十年孤家寡人,这真是可怜,可悲。为人子女,竟然一点都不为母亲哀叹的吗?”

“谢大人,”李蓉催促着谢兰清,“您这么迟疑着,是不走过来不方便,还是不敢呢?”

谢兰清僵着脸不动,蔺飞白骤然起身,走到李蓉跟前,抬手用利刃划破了手指,鲜血滴落进碗里,他抬眼看向谢兰清,冷声道:“你过来。”

谢兰清不动,蔺飞白冷冷看着他:“谢尚书,你过来。”

谢兰清被蔺飞白这么一唤,他听出蔺飞白语气中警告,他僵着脸,终于是站了起来,他僵硬着身子走到桌边,犹豫着伸出手去,蔺飞白见谢兰清犹豫,干脆一把抓过他,手起刀落,在谢兰清惊叫之间,直接划破了谢兰清的手指,捏着手指就把血滴进了杯中!

两滴血在水中弥漫,相遇,然后缓慢融合。

看着血滴一滴一滴融合在一起,谢兰清面露急道:“不可能,有人陷害我,陛下,微臣要求再验,再……”

“还有什么好验。”

裴文宣笑起来:“谢大人觉得,是这块玉佩是假的,是蔺公子这双眼睛是假的,还是碗里这两滴血是假的?谢大人,你刺杀公主在先,窜通亲子诬陷公主在后,如今不伏法认罪以求陛下和殿下的宽恕,还要在这里狡辩抗法,我倒是想知道,到底谁给了谢大人这样的胆子,置陛下于不顾,王法于不顾,君臣轮纲于不顾,天地道义于不顾!”

“裴文宣你这信口雌黄的小儿!”谢兰清怒喝,抬手指了裴文宣,“就是你,怂恿殿下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如今还要窜通杀手买通內侍陷害于老臣,老臣为官三十年,为国为君鞠躬尽瘁,今日却要受这两个小儿诬陷,还望陛下明察啊!”

“父皇,”李蓉听着谢兰清的话,她也跪了下来,她弯了脊梁,恭敬叩首,“儿臣向父皇请罪。”

“你请什么罪?”

“儿臣知道,其实这些时日来,儿臣一直胡闹,给父皇添了麻烦。”

“儿臣如今主审这两个案子,牵扯世家甚多,其中谢家便有两名死囚牵扯在内,父皇应允儿臣接下此案,必然是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儿臣查办此案,也应做好生死置之度外的准备。儿臣无数次想过,或许不查此事,于儿臣更好,毕竟儿臣只是一个女儿家,好好在家中相夫教子,受着父皇和丈夫的宠爱,过这平稳富贵的人生,无论是对于儿臣,还是对于父皇,都更好。”

“只是儿臣不忍心,不忍心看着秦家蒙冤,不忍心看着军饷这样的国家根基都为蛀虫所蚀,所以儿臣还是站出来。儿臣为公主,受天下人供养,不能只着云锦衣,不管养蚕人。此路艰辛,儿臣怕父皇承受压力太多,遇到的各种刁难,都不曾上报。”

李蓉说着,声音带了哑意:“谢大人为肱股之臣,为朝廷也做了不少好事,为难儿臣一二,儿臣也不该与他这么僵持到底。可儿臣……”

李蓉一面说,一面哽咽:“儿臣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儿臣可以不惜性命,可驸马是无辜的。今日儿臣不求惩办谢大人刺杀诬陷一事,只希望诸位大人能为驸马做个主,刺杀驸马一事,总该有个说法啊……欺辱儿臣便罢了,毕竟是儿臣招惹了谢大人,可驸马呢?”

李蓉说到后面,声泪俱下,仿佛真的是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模样。

“殿下,”谢兰清听着这话,便慌了,急道,“您是公主,您查办秦氏案和军饷案是为国为民天经地义,老臣怎敢为难,更不提为此刺杀诬陷。”

“那是她诬陷你吗!”

李明猛地大喝出声来。他看着跪在地上哑着声音请罪的李蓉,这十几年来被这些老臣压着的无力感骤然涌了上来,他心里有火,又想起方才谢兰清说李蓉窜通內侍,想起华乐头上的白玉兰簪子,一时就觉得,李蓉被欺负不是欺负在李蓉身上,是谢兰清把他按在地上踩。

“她是公主,”李明抬手指了李蓉,“是朕的长女,是皇后的嫡女!你一而再再而三说她诬陷你,说她算计你,她一个十九岁不到的孩子,就算计你这在朝堂上混了三十多年的老油条了?!”

“陛下息怒。”谢兰清跪在地上,急道,“陛下,此事有太多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你们就是欺负朕不敢拿你怎么样!今日没有证据就罢了,朕忍你这口气,如今证据确凿,你有误会去大牢里说清楚去!来人,”李明大喝出声,“把他拖下去,送御史台交裴文宣审办!”

“陛下……”大理寺卿蒋正急急出声,“裴文宣乃公主驸马……”

“怎么,你们办事的时候,就可以不讲是不是谁的亲戚,朕办事就要讲避嫌了?就由裴文宣审!”

李明怒道:“今日谁敢再多说一句,一起拖下去审!”

听到这话,众人面面相觑,裴文宣站出来,恭敬道:“陛下息怒,此事由微臣主审当然不妥,还是交回刑部吧。”

“交回刑部?”李明冷笑出声,“刑部谁敢审他?”

“微臣愿举荐一人。”裴文宣平和开口,李明听裴文宣说话,缓声道,“你说。”

“刑部右侍郎,裴礼明。此人为我堂叔,为人中正秉直,刚正不阿在刑部办案多年,熟知刑律,在微臣举贤不避亲,愿举荐裴侍郎查办此案。”

李明沉默着,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苏容卿。

按理说,苏容卿作为刑部左侍郎,查办此案,比裴礼明要适合很多,但是如今把案子发回刑部,不让裴文宣的亲戚来办,他又怕谢兰清的案子又要不了了之。

可直接让裴礼明办案,似乎又说不过去,怕苏家有意见。李明正犹豫着,就看苏容卿站了出来,恭敬道:“臣附议。微臣也以为,裴侍郎是如今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第90章 讨论

苏容卿出口之后, 李明彻底放下心来, 点头道:“既然苏侍郎也如此说, 那就让裴侍郎审办此案吧。拟旨。”

李明说完,便让人拟旨宣裴礼明去查办这个案子。

查办人选定下来, 谢兰清面色极差,李明挥了挥手道:“带下去吧。”

这时候谢兰清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扑到李明脚下,急道:“陛下, 老臣冤枉, 陛下,这中间必有人作梗, 把清水拿过来, 再验一次!再验一次!”

“拖出去。”

李明挥了挥手,左右侍卫就冲了进来,将谢兰清拖了出去。

谢兰清一路哀嚎踢拽, 根本不见方才重伤的样子。

等谢兰清被拖出去后,蔺飞白还愣愣站在原地,看着那碗混着血珠的清水,等侍卫上前拉他,他终于回神, 一甩手臂,扭头就大步走了出去:“我自己走。”

等蔺飞白走了出去,李明似乎有些累了,他挥了挥手道:“朕有些乏了, 你们都下去吧。裴文宣留下,我有几句话交代。”

所有人得了话,都恭敬行礼,纷纷离开。

李蓉跟着人群退出去,她抹了眼泪,红着眼,退到御书房外长廊上,便停了脚步。

上官雅走到李蓉身边去,询问道:“殿下要等驸马?”

“嗯。”李蓉吸了吸鼻子,似乎是刚刚缓过来情绪的样子,上官雅叹了口气,“殿下这么多委屈都在心上不说,让属下看着着实心疼,日后殿下还要与属下多交心,不要这么自己一个人扛着所有了。”

“你说得是。”李蓉笑了笑,“你先回吧。”

上官雅矜雅点头,看了一眼周边还在说话的人,想着人多口杂,终于还是行礼退开。

等周边人群说完话,差不多散去,李蓉感觉冷风拂面而来,她慢慢收敛了神情,站在长廊上,静静看着庭院。

没了片刻,便有人站在她边上来,李蓉没说话,对方也没出声,许久后,苏容卿的声音缓慢响起来:“殿下今日举动,大大出乎微臣的意料。”

“苏大人今日举动,也出乎本宫的意料。”

“殿下觉得我不会做什么?”

苏容卿和她的距离不远,但也不近,将将一节小臂的距离,似乎就是当年他惯来与她保持的距离。

李蓉留意到这个距离,有几分恍惚,她收了心神,淡道:“我以为,谢兰清的案子,苏大人不会让。”

“他刺杀殿下,”苏容卿平和道,“微臣不会包庇。”

李蓉轻轻应了一声,过了许久后,苏容卿又道:“殿下,为什么你要建督查司?”

“为国为民为天理公道。”李蓉回的平淡,因为速度太快,显出了几分漫不经心。旁边院子里的枯枝在风里似乎凝结出了冰霜,苏容卿静静注视着枝头的冰雪,他低声道:“殿下,与世家为敌,已经是你心中天理公道了吗?”

李蓉被这话问得顿了顿动作,苏容卿垂下眼眸,声音平稳:“世家之中纵有蛀虫,可也是大夏的根基,水至清则无鱼,为了几个蛀虫,动大夏根本,到时候若是战火再起,风雨飘摇,殿下心中的国民社稷,天理公道,焉又何存?”

李蓉看着庭院并不言语,苏容卿转头看向李蓉:“殿下,你嫁给裴文宣之后,过得好吗?”

“自然是过得好的。”

李蓉笑起来:“驸马是个很好的人。”

“那就好。”

苏容卿注视着李蓉,温和道:“殿下成婚时,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我希望殿下的感情,不涉及权势,能干干净净,让殿下不留遗憾。”

李蓉听这话,诧异回过头来,这是门口传来裴文宣与侍从告辞的声音。

“多谢福公公相送,我这就回去了。”

“驸马慢走。”

裴文宣说完,脚步声渐近,李蓉愣愣看着苏容卿,苏容卿转过头去,只道:“听闻殿下过得好,微臣便放心了。苏林明日就会上书告老还乡。殿下日后行事,还望多加思虑。”

说完,不等裴文宣走到,苏容卿便恭敬行礼,转身退了下去。

裴文宣见李蓉目送苏容卿而去,他脚步顿了片刻,随后才提步走到李蓉身后,双手拢在袖间,凑过头去,笑着道:“哟,看得很出神嘛。”

“父皇同你说完了?”

李蓉转头看他,收回目光来,笑道:“说了些什么?”

“那方才殿下和苏大人说了什么?”

裴文宣走到李蓉身边,慢悠悠道:“我见殿下好像很是动情,被什么感动了?”

“你说得不错,”李蓉点头,小扇轻敲着手心,叹了口气,颇为感慨道,“他的确和我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让我心中非常动容,忍不住对他这个人,就多了几分想法。”

“你对他想法还不够多?”

裴文宣冷笑:“还要怎么多?把人放心尖儿算了,就是辛苦了苏大人。”

“放我心尖上,怎么就辛苦了他?”李蓉挑眉。

裴文宣摇头叹气,似是同情:“你心尖那点位置这么小,要站上去怕是得金鸡独立,左腿撑累了换右腿,右腿撑累了换左腿,你说苏大人能不累吗?”

李蓉听这话,差点笑出声来,但她还是憋着笑容,慢悠悠道:“那可的确太累了,这么累的活儿,看来裴大人是干不了的,还是交给其他人吧。”

“此言差矣,”裴文宣立刻道,“殿下不了解我,金鸡独立乃我独门绝技,殿下愿意,我能单腿在殿下心尖儿站一辈子。”

李蓉听到这话,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裴文宣也无心同她打闹,只道:“苏容卿同你说什么了?”

“他说苏林明日会自请告老还乡。”

“他这是什么意思?”裴文宣皱起眉头,李蓉扇子敲着手心,缓慢道,“大约是在同我示好,让我相信他们自己的处理方式,他同我说,世家是大夏的根基,不可妄动,稳定比起追求绝对的公正,更加重要。”

裴文宣不说话,李蓉转头看他:“父皇怎么说?”

“他问了我一下刺杀之事具体的情况,还有我那位堂叔到底能力如何。”

李蓉点了点头:“裴侍郎接手了谢兰清的案子,等案子结束之后,他应当也会顺理成章接手刑部,到时候我们办事,便会方便许多。”

裴文宣应声,李蓉走在长廊上,裴文宣见她久不言语,不由得道:“殿下还在想什么?”

“我在想,”李蓉抬眼,“你觉不觉得,苏容卿,有点太奇怪了?”

“殿下觉得他哪里奇怪?”

“这一世一开始,他就和我说要私下投靠太子,可苏家一直中立,他想借由我投靠太子一事,有些莽撞。”

“或许是他还年轻,”裴文宣淡道,“他认为苏容华被指为肃王老师,这件事影响了苏家中立的位置,所以他决定以此平衡苏家的立场呢?”

“可他上一世没这么做过。”

“又或许是他做了,你不知道呢?”裴文宣缓声道,“毕竟,太子殿下被废之后,苏家首先是倒戈太子,不是吗?”

李蓉小扇轻轻敲打着手心,接着道:“那他如今……”

“他辅佐太子,最大的原因是太子乃中宫嫡子,而如今督查司犯了多个家族的利益,他自然不会支持。”

李蓉不说话,裴文宣继续道:“而他会在北燕塔向你讨论婚事,也不过是因为他发现婚事对于你的影响,你嫁给了一个寒族,就建立督查司,督查司在你手里,你不肯放手,那对于世家而言,要么把你驱逐出京,要么,就得留下你这个后患。”

“把你驱逐出京,太子难免怨恨,苏家的立场,大概率是不想破坏如今的局面,希望太子和世家齐心协力,不让柔妃有可乘之机。可留下你,你手握督查司,对世家钳制太大,那唯一的办法,趁你危急之际娶了你。”

“殿下是公主,可殿下,毕竟是女子。”

裴文宣抬眼看向李蓉:“对外,殿下是君,可若有了丈夫,若丈夫不庇佑,所谓阴阳夫妻之纲,便能压垮殿下。”

李蓉沉默着,好久后,她苦笑起来:“你这么说,苏容卿这心思到真的令人有些恶心了。”

“这是苏家的想法,所以苏家愿意冒被猜忌的风险允许她迎娶殿下。”裴文宣声音平淡,“而他不是。”

李蓉转头看裴文宣,裴文宣神色看不出喜怒,李蓉不由得道:“他是如何想呢?”

“他是如何想,”裴文宣转头看向李蓉,“殿下不知道吗?”

李蓉得了这话,轻笑起来:“我不知道。”

“我这个人可能是心里太高估自己,”李蓉转过头去,走在前面,缓慢道,“我经常在某一瞬间,觉得那个人喜欢我。然后我会忐忑,会心动,甚至于有时候连怎么拒绝都想好了,有时候没想拒绝,见对方迟迟不动,主动了一二次,最后发现的确是我想多了。”

“所以很多时候,我也就不知道,我所以为的,是真是假了。”

裴文宣看着李蓉走在前方的背影,他平静看着,好久后,慢慢道:“殿下所感觉的,都是真的。”

李蓉顿住步子,她回头看向裴文宣,裴文宣微笑起来:“只是回应殿下那个人,说了假话。有些假话是因为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内心,而有些假话,是他不能回应殿下的心意。”

李蓉静静注视着裴文宣,好久后,她笑起来:“你不是很讨厌他吗?怎么老为他说话。”

“我是讨厌他不错,可我也不能因此诋毁他。”

裴文宣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有时我都可惜,只有你我二人回来了。”

“不然呢?”

李蓉挑眉,有些好奇:“你要怎样?”

“若是他当真回来了,”裴文宣眼里闪过一丝冷意,“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就要看各自手段了。可惜如今对着的是个年轻的小崽子,”裴文宣有些遗憾,“计较还落了身份。”

“可惜。”

第91章 守约

李蓉听着裴文宣说可惜, 笑得不停, 她抿唇低头, 抬手道:“不同你说这些了,我还有事要忙呢。”

“殿下还要去做什么?”

“当然是去见见蔺飞白。”

李蓉说着, 转头看向裴文宣:“如今谢兰清没了,你那堂叔在刑部, 说得上话了吧?”

裴文宣抬手行礼:“听殿下吩咐。”

两人一起出了宫门,裴文宣先让人去找了裴礼明, 等他们到刑部时, 裴礼明已经在门口站着了,李蓉和裴文宣一起下了马车, 裴文宣高兴上前, 恭敬道:“叔父。”

裴礼明先朝着李蓉行礼:“殿下。”

接着又转过头来,朝着裴文宣点了点头:“来得挺快呀?”

“殿下来得急。”裴文宣压低了声,“如今人到了吗?”

“已经在刑部候着了, 而且上官小姐也来了。”

“上官雅也来了?”

裴文宣颇为诧异,裴礼明点点头:“我放进去了。”

说着,裴礼明抬手看向李蓉,恭敬弯腰:“殿下请。”

李蓉点了点头:“裴侍郎客气。”

“应当的。”

裴礼明说着,便引着李蓉和裴文宣往里走去, 两人到门口时,便看见上官雅正在监狱门口坐着,她手里抓了把花生米,翘着二郎腿, 悠哉悠哉看着里面的蔺飞白。

蔺飞白背对着上官雅坐在牢房的床上,李蓉一进来,上官雅就站了起来:“殿下。”

蔺飞白听到这话,耳朵动了动,李蓉走进去后,裴礼明识趣道:“殿下,卑职就引路到这里,您在这里可以待半个时辰,但是还是越快问完越好,以免人多嘴杂。”

“明白,”李蓉朝着裴礼明欠了欠身,“多谢裴侍郎。”

“我送叔父。”

裴文宣说着,便送着裴礼明出去,牢狱中就剩下了李蓉、上官雅、蔺飞白三人,上官雅赶紧给李蓉搬了凳子:“殿下坐。”

“你怎么在这里?”

李蓉有些好奇,上官雅笑起来:“猜到殿下如今会来审蔺飞白,便提前过来了。我心里已经是好奇得很了,就等着殿下解惑。”

“解什么惑?”李蓉从上官雅手中接过茶,看向蔺飞白,“什么迷惑,蔺公子不是都可以告诉你吗?”

“我问过了,”上官雅叹了口气,“他嘴硬,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话。”

李蓉笑了笑,她将茶放到一边,斜靠在凳子上,温和道:“蔺公子,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蔺飞白背对着李蓉,他不出声,李蓉耐心等着,好久后,蔺飞白终于道:“我母亲从未同我说过他。”

蔺飞白声音有些哑:“她只说我父亲死了,说我父亲辜负了她,把她扔在了秦曲山,我从小同她一起恨我的父亲,我总在想,他不是个好男人,他抛弃了我的母亲。”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李蓉用扇子轻轻敲打着手心。

“她死在两年前。”

“七星堂主两年前就死了?”上官雅有些诧异,蔺飞白没有理会她,只低声继续道,“两年前,她在最后一刻,还抓着这根项链,她说她要见这根项链的主人,她已经让人通知那个人了,她要等他。”

“她让我去山门等,从山门上可以看到山道上的人,我可以第一时间看到那个人过来,那人会穿一身黑衣,如果他来了,让我告诉她。”

“我就站在山门那里等,那天下了大雪,我等了好久。”

“我等到大雪落满我全身,等到第二天晨光融冰雪,我都没等到人来。等我回去时候,她已经睡过去了。”

“她到死,都握着这根项链。”

蔺飞白抬起手来,握住项链:“我以为这是她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我留下了她。她死之前给我留了很多要求,其中一条就是,她欠谢兰清三件事,最后一件是她完成不了,让我帮她。”

“所以谢兰清上秦曲山请七星堂帮忙,我明知卷入这种事情会给七星堂带来灭顶之灾,我还是来了。”

“可是我不明白。”

蔺飞白捏紧了拳头:“这个男人,他欺辱了她,辜负了她,一生都没有给她一个名分,她明明那么恨他,为什么还要让我帮他?!”

“口是心非呀。”

上官雅直接开口,蔺飞白没有搭理上官雅,他转过头去,盯着李蓉:“你知道为什么,对不对?”

“我不知道。”李蓉答得平静,“我只知道的是,她希望你好好活着。”

“而我今日来,也不是为了回答的你问题,而是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活命的机会。”李蓉直起身子,缓声开口,“也是复仇的机会。”

李蓉和蔺飞白说着话时,裴文宣送着裴礼明到了门口,周边侍卫都被他们遣散开去,裴礼明叹了口气道:“你做事太莽撞了,这事儿你早该来说一声的。”

“我也不知道今日会出这档子事,”裴文宣苦笑,“殿下没同我说,来得太匆忙了。陛下临时问人,我只能将叔父拉出来帮忙了。”

说是裴礼明帮忙,可是裴文宣和裴礼明心里都清楚,谢兰清如今必然是要从刑部尚书的位置上滚下来,刑部谁接手谢兰清的案子,就暗示着谁去接尚书这个位置。

裴礼明在右侍郎的位置上已经呆了近十年,终于熬出头来,而给这个出头机会的人,不是裴家众人捧着的门下省纳言裴礼贤,而是裴文宣。裴礼明面上没说,心中却逐渐有了计较。

裴礼贤虽然官位不低,但这么多年,给家中实际好处却不多。而裴文宣如今虽然年轻,但他手段非常,背后还站着的是李蓉,加上出手大方,如今直接就把升任尚书的机会交到他手里,裴礼明如何能不喜?

他按耐住心思,摆了摆手,只道:“都是族人,何必这么见外?”

“叔父说得是,”裴文宣温和有礼,“都是族人,日后还要舒服多多照顾。”

裴礼贤笑起来,如今接了裴文宣的好处,裴文宣不仅只字不提,还处处给了台阶,以免扫了他的面子,不过几句话之间,裴礼贤对裴文宣已是极为喜欢,后悔当初没有多关照注意这个侄儿一下。

两人寒暄过后,裴文宣便告退回去,回到牢狱里,就听李蓉同蔺飞白道:“你只需要把实话说出来,不要隐瞒,谢兰清该有什么惩罚,就受什么惩罚,这就足够了。虽然你刺杀我,但我还是会像父皇禀报,说你将功抵过,让他撤了你的惩罚。”

裴文宣听着李蓉的声音,站到李蓉身后,蔺飞白神色不变,只道:“殿下不会又利用我吧?”

“这你放心,”李蓉笑起来,“我之前利用你,是因为你想利用我。如今你不利用我了,我自然也就不会主动利用你。”

“你们这些华京人的话,我一句都不信。”蔺飞白冰冷开口,上官雅冷笑出声来:“那你信谁的话?”

“但是指认谢兰清,我愿意。”

得到这个回应,李蓉也放下心来。这一次,她算是真的拿到谢尚书的证据,可以把他从高处踢落。

李蓉站起身来,点头道:“你愿意就好,那我先走了,预祝蔺公子早日出狱。”

李蓉说着,往外走了出去,裴文宣跟在她身后,上官雅也跟着李蓉往外走,走到半路,上官雅才想起什么,她转过头来,从袖子里拿出一副叶子牌,放到了牢里,扬了扬下巴,安抚道:“你也别太难过,打打牌,日子很快就过了。这世上高兴的事多得很,犯不着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自个儿。”

蔺飞白没理她,上官雅“啧”了一声:“不识好人心。”

说完,上官雅便转过身,跟上了李蓉:“唉,殿下,你等等我啊,别走这么快啊。”

上官雅的声音走远,蔺飞白犹豫了片刻,才到了牢狱边上,他深处手去,握住了那几张叶子牌。

叶子牌是上官雅自己画的,她画技承袭名师,画几张叶子牌,不仅技艺精湛,还做了不少创新。

例如给画面上的武士头顶带个花冠,又或者在文人手上加个鸟笼,蔺飞白静静看了片刻,不屑嗤笑了一声,然后将叶子牌收起来,揣到了怀里。

上官雅追着李蓉和裴文宣跑出来,李蓉转头瞧她:“你给他留了什么东西?”

“一副叶子牌,”上官雅摆了摆手,“免得他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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