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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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不喜,太子憎怨,背后也不知道是谁,先用吏部侍郎这种位置将我与公主置于火烤,又以弘德法师陷害,现下再出假符咒一事,殿下与我虽然都不清楚弘德到底是何意,但他们必然是要做什么。于是微臣心急之下,一时恼怒,便叱责了殿下冒昧,不知道的东西怎可胡说。”

“而殿下这些时日来,对微臣也早有不满,因微臣出身寒门,又官途不畅,殿下在公主朝臣之中多受非议。微臣建议公主建督查司为陛下分忧,而今朝臣对殿下诸多不满,太子与殿下也已离心,皇后更是厌恶于殿下。故而昨夜……殿下与微臣不免争执。”

“殿下气愤之下,惊言微臣卑贱,甚至不如那些南风馆中伶人,于是带了伶人花船夜游,微臣情急之下劫持殿下,本欲好言相劝,却别殿下痛殴打骂。陛下,”裴文宣直起身来,面带悲愤,“微臣纵出身寒门,也是七尺男儿,就算殿下贵为公主,又怎可如此欺辱于微臣?微臣迎娶殿下,本也只是奉陛下之命,尽臣子之忠,殿下平日蛮横骄纵嚣张无礼甚至心中暗许他人,这些事微臣都可一一忍耐,微臣自问,为夫为臣,未有半点逾越,可殿下还要花船夜游,召数十……”

裴文宣一时说不下去,他深吸一口气,跪俯在地,恭敬道:“陛下,微臣自知有罪,辜负君恩浩泽,但还请陛下看在先父忠心侍奉半生、微臣一片忠心的份上,让微臣与殿下和离吧……”

裴文宣声音沙哑,近乎要哭出来:“微臣真的过不下去了……”

裴文宣一番陈词,让李明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同为男子,裴文宣心中之屈辱,李明怎能不懂?

裴文宣就算是要做戏给他看,也犯不着让李蓉去叫那么多伶人……

李明心中细细思量着裴文宣的话,他心中不免有了另一番思量。

其实裴文宣的话倒是点醒了他,从吏部侍郎到如今的弘德法师,都是李蓉和裴文宣好似得了甜头被他发现,所以他一直怀疑李蓉和裴文宣的忠诚。

可若换过来想呢?若吏部侍郎到弘德法师都是他人设计,那他们到底在设计什么?

如果之前不知道,如今这符文出来,还不知道吗?

一张根本证明不了李蓉和太子关系的符文,被他们拿出来骗了李蓉承认,最后再告知他是代表他们夫妻关系极好的姻缘符。

吏部侍郎这事儿,目的在于让他开始担忧李蓉权势。

弘德法师的事儿,让他担忧李蓉和李川的关系。

而符文之事,则是让他担心裴文宣和李蓉夫妻一心,为何担心夫妻一心?因为他内心深处已经在担心李蓉权势过大又与李川勾结,如今裴文宣和他夫妻一心,又怎么了得?

这样一想,那对方当真是步步攻心,且算计的不是李蓉和裴文宣,而是他!

李明内心波澜四起,但他面上不变。

这毕竟是裴文宣一家之言,他不能尽信,于是他顺着裴文宣的话道:“你这样说,蓉蓉的确太过骄纵。既然你有心和离,朕也不想强求。你先回去,朕这就拟旨,如何?”

听到这话,裴文宣激动起来,恭敬道:“谢陛下!陛下圣明!”

李明看着裴文宣这暗暗高兴的模样,心中五味陈杂,李蓉毕竟还是他女儿,遭人这样嫌弃,他心里一时有些烦闷,他挥了挥手,淡道:“下去吧。”

裴文宣恭敬行礼之后,便退了下去。

等他走出御书房,小太监跟着他,送着他出去。裴文宣冷着脸往外走,临到出门,他低声说了句:“让陛下查弘德法师如何进宫。”

小太监没说话,但明显是听到了。

送着裴文宣走出宫门之后,小太监赶紧折了回去。

裴文宣从御书房回官署时,苏氏府中,青年公子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执棋落子。

他身旁跪着一个女子,对方跪拜的姿势使用的是宫中的礼节,看似镇定的模样,眼中却带了几分不安。

“娘娘说了,那张符咒是假的,被平乐殿下带了出去,若他们拿去验证怎么办?”

那婢女有些慌张:“如今弘德也已经被提走,大人,若他乱说话,攀附的就是娘娘啊。”

“他没有机会乱说话,让娘娘放心。”青年公子落着棋,神色平静,婢女得了这话,便知道了对方的意思,她内心稍安,但还是道:“那符咒怎么办?”

“公主殿下既然已经认了,就算验出是假的又如何呢?若他们告诉陛下公主说了谎,那公主为何说谎?陛下心中还是有疑,必然还还是会去试探裴文宣与公主。而裴文宣不可能通过陛下的试探。”

“大人这么肯定吗?”那婢女皱起眉头,“裴文宣答应和离并非不可能之事。”

“他不可能答应。”

青年放下书卷,开始平稳收拾棋盘,声音缓和:“他不敢、不会、也不想。”

“若他就是答应了呢?”侍女坚持发问,青年动作微微一顿,许久后,他皱起眉头:“那他该死。”

“辜负殿下的人,”青年声音很轻,轻得让旁人根本无法听见,他轻轻仰头,看着初春蝴蝶落到庭院,他荒凉的眼里带了几分嘲讽,“都该死。”

第115章 胡旋舞

裴文宣从宫里刚出去, 福来便将符文字迹对比的结果呈了上来。

“陛下, ”福来恭敬道, “这符文上的字迹,的确是假的。”

李明将盘子上的符纸取过来, 拿到手中观望,福来在一旁静静等候着, 许久后,李明叹了口气:“福来, 你知道做君王, 最难的是什么吗?”

“陛下这话问得,”福来笑起来, “奴才哪里懂这些?”

李明看着符纸, 许久后,他将符纸往桌上一扔,站起身来:“那就是周边所有人, 都可能骗你。旁人想听真话,便听真话,朕想听真话,得从一堆假话里,去找真话。而最可怕的是, 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

李明走出御书房,福来跟在他身后,两人慢慢走在长廊上,李明缓慢出声:“他们掌握你的弱点, 控制你的情绪,你以为你能找到真话,其实那些所谓的真话,都是他们用真真假假所裹挟的假话。”

“你看这符纸,从强行把裴文宣升吏部侍郎,到弘德说平乐私交太子,这就是往朕心上扎,知道朕担心什么,他们就给朕看到什么,这符纸这么明显的纰漏,朕都没看出来,你说明明谈太子和平乐的事儿,怎么就和裴文宣扯上了关系?”

“陛下圣明,总能有所决断。”福来拍着马屁,李明嗤笑了一声,“圣明?我哪里圣明?这符纸有问题,裴文宣难道又没有问题?谁知道他说的,又是真是假呢?”

李明说着,他停下步子,看着庭院里的花草。

三月了,天气也开始回暖,庭院中的花草绽出勃勃生机。他觉得有些疲惫,不由得道:“福来,你觉得,他们谁说的是真话呢?”

“陛下为难老奴了。”

“说吧,”李明漫不经心道,“就当闲聊,说错也无妨。”

“奴才觉得……其实这世上,不管什么事儿,都万变不离其宗。”福来似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思考,“人总不会平白无故,废老大的功夫,您看,这桩桩件件的,要是柔妃娘娘说的是真话,裴大人主动去抢吏部侍郎、公主私下让弘德法师推迟太子婚事,承认她与裴大人的姻缘符,这图的是什么呢?要是裴大人说的是真话,吏部侍郎是有人算计他和殿下,而后弘德法师诬陷他和殿下,又有人用符纸里间陛下和他们,那这背后的人,图的又什么呢?”

李明听着福来的话,没有出声。

他反复想着所有人的意图,没有一会儿,他觉得有些头疼起来,不由自主抬起手,揉起了额头:“罢了,也不想了。”

“外面风大,陛下还是回去休息吧。”福来走上前去,扶住李明,李明由他搀扶着,一面往回走,一面也有些无奈开口:“朕老了,身子骨不行了。”

“陛下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福来缓慢道:“休息休息,就会好的。奴才这就让太医过来,调养一二,您不必担心。”

“嗯。”李明由福来搀扶着,走进了屋中,福来看了他一眼,缓慢道:“陛下,驸马和平乐殿下和离之事,现在要拟旨吗?”

李明听着福来的话,头疼得有些厉害。

“先放着。”他摆了摆手。

福来扶着李明躺到床上,低声道:“那弘德法师进宫之事,需查吗?”

李明没说话,福来伸手去替李明揉着脑袋,放缓了语调:“柔妃娘娘性情温和,惯来都是以陛下的吩咐为准,如今主动带着弘德法师进宫,背后怕是有小人挑拨,奴才担心……”

“你去查吧。”

李明不想听这些,却也知道这事儿耽搁不得,多耽搁一刻,事情就更难搞清一些。

他摆了摆手,转过身去:“将太医叫过来给我行针。”

福来应声,朝着旁边小太监使了个眼神,小太监便走了出去。

李明头一疼,宫里就人仰马翻,这时候裴文宣也差不多回了公主府,问了李蓉的去处,才得知她在睡觉。

昨夜折腾了一宿,她大约也是累了,裴文宣想了想,让人清了内院的人后,说着去书房。

等进了内院,他便直接回了卧室,童业不由得有些好奇:“公子不是要去书房吗?”

裴文宣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一眼:“外院人多口杂,我与殿下还在闹矛盾,别让人知道我去看殿下了。”

童业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裴文宣还是逐他:“去书房门口守着,谁来了都说我在书房。”

童业愣愣点头,便看裴文宣自己进了卧室,关上大门,他缓了片刻,才想起自己该干什么,转头去了书房门口守着。

李蓉昨夜累得太过,困得不行,躺在床上睡着,裴文宣进来了也不知道。

裴文宣轻轻关上门,脱了官服,控制着水声洗过手。

李蓉听见水声,终于睁开眼睛,隐约就见到一个青年的背影,她含糊着叫了一声:“文宣?”

那一声好似呢喃,裴文宣顿时便想起昨夜来。

他将手放在水里,闭眼缓了片刻,同时应了一声:“你先睡,我回来了。”

李蓉还有些困,但她记挂着宫里的事,便干脆趴在床上,一只手垂在床边,闭着眼含糊着问:“父皇同你怎么说?”

裴文宣洗干净手,到她身边来,李蓉没有睁眼,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他抱起来往里挪了挪,裴文宣掀了被窝进去,一进去李蓉的手就勾了过来,挂在他脖子上,猫儿一样靠在他的胸口,嘟囔着道:“他是不是要咱们和离?”

“没说,”裴文宣怀里是温香软玉,让他爱不释手,又有些煎熬。他目光落在墙上,漫无目的顺着李蓉的背,好似安抚一个孩子,缓慢道,“是我主动提的,我告你一状。”

说着,裴文宣笑起来,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李蓉的鼻子:“我有小猫抓我咬我,我不要这猫了。”

李蓉听他的话,被他逗得笑起来:“行行行,我给您道歉,不过你不也捆了我吗?”

裴文宣笑而不语,李蓉在他怀里呆了片刻,才想起后续来:“然后呢?”

“然后我告了柔妃一状,说她用符纸骗你,提醒陛下,他可能被人利用。接着陛下说会下诏让我们和离,我就回来了。”

“你反告了柔妃?”李蓉笑起来,“父皇一向偏袒她,怕是没多大作用。”

“如果只说柔妃陷害你,当然不会有多大作用,你们本是政敌,陛下要做的不过是平衡,不让你们做得太过。”

裴文宣说着,有些按耐不住,干脆翻身压到李蓉身上,手如抚琴,音似击玉,温雅中带了些许风流,缓慢道:“可若让陛下觉得,是有人利用了柔妃,要打击他的真正目的,那他就容不得了。”

“他的目的?”李蓉闭着眼,音调有些发颤。

裴文宣知道李蓉一时想不起来,便提醒了她:“陛下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扩大自己的权力,他最大的对手,其实就是这些世家宗亲。他立肃王,捧柔妃,是为了这个。而今立督查司,用我,也是为了这个。陛下在意我的升迁,你与太子勾结,又或者是你我的感情,其实都是害怕,我们实际上是世家棋子。可柔妃他就不怕了吗?”

裴文宣的呼吸喷涂在李蓉肌肤上,李蓉听着他平静谈论着政事,她不由得抓紧了床单,让自己尽量冷静。

这仿佛是一场两人之间的抗衡,端看谁想输,李蓉不想输在这种地方。

于是一个游走婉转,似乎是在寻找一个机会时刻等着进攻。

而另一个严防死守巍然不动,就看对方如何手段百出。

“所以你的意思,”李蓉思索着,控制着语调,“是想让陛下察觉,柔妃对我的敌意,被世家所利用。柔妃成了世家的傀儡?”

李蓉说着,紧闭上眼睛:“光靠你这一告,怕是告不了。”

“无妨,”裴文宣轻笑,“下棋的时候,棋子总是一颗一颗落的。”

说着,裴文宣将手穿过她的背,将她整个人稍稍悬空抱起,然后彻底的吻了下去。

这一吻和之前不同,像是热身许久后终于进入正题。

骤然而来的失重感让李蓉下意识紧张,而后与其他所有感觉混杂。

裴文宣轻轻啃咬她的唇,似是在教育她:“你当真以为,他在暗处算计了我,还真当我算计不了他?”

他没说出那个“他”具体指的是谁,可李蓉却从这略带强势的动作里察觉到他所指的那个人应当是谁。

李蓉不由得笑起来:“上辈子就输了,你还不服气?”

听得这话,裴文宣将李蓉翻过身,压着她趴在床上。

“还敢说?”他轻笑,“要不是顾着你,他早死千百次了。”

“大话谁不会说呀?”李蓉笑眯眯激他,“裴大人,总得有点成绩才是?”

裴文宣得了这话,嗤笑出声,他知她是玩笑,却还是认了真。

他捏了一把她的下巴:“等着瞧。”

李蓉见他孩子气,忍不住笑出声来,裴文宣听她的笑声有些恼了,但他面上不显,只让她笑不出来。

不过片刻,李蓉便真的笑不出来了。

过了许久后,李蓉有些克制不住,哑着声道:“还不来吗?”

“你再休息两日。”

裴文宣低头吻了吻她:“不然会疼的。”

李蓉没说话,她忍耐了一会儿,终于有些熬不住了,她忍不住锤了一下床板,低喝出声:“不行就滚下去!”

裴文宣动作僵了僵,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起身把床帘放了下来。

“那我检查一下,”床帐里的人沙哑着声道,“看看你行不行。”

李蓉:“……”

她不想说话,面无表情看着衣衫松松垮垮,跪在床头说要给她认真检查的裴文宣。

“本宫就警告你一次。”

她神色极冷:“要你告诉我不行,我就把你踹下去踩着你的脸跳胡旋舞。”

裴文宣听得这话,抬头笑了笑。仔细确认过后,他终于确定,李蓉好得差不多了。

昨夜本也照顾,并没有什么伤,起来后又上了药,现在休养得极好。

“夫人想跳胡旋舞,早当同为夫说,我为你准备衣服。”裴文宣没有放下李蓉的裙子,他拉着裙子便俯身过去,“你想在哪儿跳都行。”

“脸上也行,身上也行,心里也行。”

第116章 布局

一场翻云覆雨酣畅淋漓而去, 两人都躺在床上喘息着没动, 裴文宣想去抱她, 李蓉有些嫌弃推了他道:“有汗。”

裴文宣笑了笑,便没动作, 李蓉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态度是不是太过强硬, 于是侧过身来,将头轻轻抵靠在裴文宣肩头, 裴文宣抬手枕在脑后, 问了她一句:“疼么?”

“没。”李蓉闭眼休息,只是她身上粘腻, 想睡又挂着, 起身又觉得懒乏,裴文宣见她睡不安稳,便知原由, 披衣起身出去,让人打了水回来,替她擦干净身子。

李蓉懒洋洋受了他的侍奉,终于心满意足睡了。

两人睡了一个下午,等醒来之后, 两人没等来和离的诏书,李蓉忍不住用手肘戳了戳裴文宣:“父皇现在还不下令,你不是骗我吧?”

“我拿这事儿骗你吗?”

裴文宣笑了一声,他想了想:“他大约, 是有其他考量了吧。”

“那我们需做些什么?”

裴文宣没说话,他静默着想了片刻,缓慢道:“我先让人去伪造一份弘德的口供,你等一会儿去督查司,见一次弘德,去之后你把人都谴开,只留下你一个人和弘德在里面,等出来时候就拿着口供出来,就说口供拿到了。口供拿回来后,你回来就写一封折子,将口供和折子放在一起,一道呈上去。”

“可伪造的口供始终是假的,”李蓉皱起眉头,“就算呈上去了,一验就知道了。”

“这你不用担心,”裴文宣笑起来,“我自有安排。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

“就是绝对相信,这份口供,就是真的。”

李蓉想了想,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她虽然不知道裴文宣是如何打算,但是她愿意相信他一次。

以她的经验,他们两人干事儿,必须有一个人领头,要是各自想着各自的法子,这事儿得砸。

裴文宣见李蓉这么轻易就应下来,不由得有些高兴:“殿下不多问几句吗?”

“你自有打算。”

李蓉摆了摆手,裴文宣听李蓉说这话,低头亲了她一口:“真乖。”

说着,裴文宣便起身去穿衣服,一面穿一面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安排,殿下你先休息一会儿,等拿到口供我便来找你。”

“嗯。”

李蓉点点头,裴文宣穿上衣服,见她趴在床上发呆,也不知是想什么,忍不住又嘱咐:“你别光顾着在床上睡,赶紧起来吃饭。”

“知道了。”

李蓉懒洋洋应声,觉得这男人婆妈。

“还有,最近别喝寒凉的东西,更莫要接近孕妇不宜接近的东西,虽然几率不大,但也以防万一。”

“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李蓉嗤笑,“你还能一次就中?”

裴文宣被她嘲笑,倒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抓了外套在手上,走到床边,低头亲了亲趴在床上的李蓉,温和道:“我先走了”

李蓉被他说那么久要走不走搞得有些烦躁,但还是按耐住性子:“嗯。”

裴文宣起身走出门去,到了门口,感觉到有几分寒意,他忍不住又回了头:“你出门多加件衣裳,现下变……”

“滚!”

李蓉终于克制不住,不耐出声,裴文宣听她声音,也知道她约是烦了,想想也觉得自己多事,便也不再拖延,便转身离开。

弘德给许多人画符写咒,他的字倒也不能拿到,找了一个专门仿字的师父仿了一份,虽然根本经不起检验,但一样看上去也还差不多。

等到夜里,裴文宣便拿了一份口供回来,他交给李蓉,李蓉将那口供扫了一眼,发现弘德整个一个供述,竟然是苏容卿亲自上护国寺以权势逼他欺骗柔妃,做伪证陷害李蓉和裴文宣。

这一份口供,倒是把柔妃摘了个干干净净,这样一来,李明也更好下手。

李蓉静静看着口供,裴文宣见她不言,眼神便冷了几分,但他面上笑容还是如春风一般和煦,看不出半点阴霾,只轻声道:“若殿下觉得不妥,那微臣再重新换一份殿下觉得妥当的口供?”

李蓉动作顿了顿,片刻后,她轻轻摇头:“不,并无不妥。”

说着,她将口供放到了袖间,再次询问:“可还有其他需要叮嘱的?”

“没有了,一切都安排好了。”裴文宣轻笑,“早去早回就是。”

李蓉点点头,便起身出门,她赶到督查司,将弘德提了出来。

几日牢狱之灾,弘德早已没有了之前高僧模样,看上去憔悴可怜,见到李蓉,他便赶紧跪了下来,磕着头道:“殿下,我也是受人蛊惑啊殿下,求求您放过草民吧。”

李蓉让所有人退了下去,自己坐在椅子上,她神色平静,轻轻摇着扇子道:“你说有人蛊惑你,那是谁蛊惑你呢?”

弘德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愣,李蓉亲自给他倒了茶,安抚道:“来,慢慢说。”

弘德沉默下来,许久后,他缓慢道:“草民……草民也不知道。”

“你说有人蛊惑你,你却说你不知道?”李蓉笑起来,“你当我傻呢?”

“不是的,殿下,”弘德赶紧道,“是草民的确不知。草民只知道,那天晚上有一个公子来了护国寺,将草民召了回来,那公子是谁,草民根本不清楚,草民连他侍卫的脸都没有见到。但他绑了草民的儿子,所以草民也没有办法啊。”

“你还有儿子?”李蓉有些诧异,随后她就反应过来,以弘德这性子,在外漂泊这么多年,养了个女人生个儿子,倒也不奇怪。

只是这事儿她都不知道,可对方却知道。

不过想想也是,当年许多事,其实都是他经手,细节之上,他比她知道得多,也正常。

只是这么一想,便觉得有种难言的恶心和疼痛一起翻滚而上,李蓉垂下眼眸,抚摸着手上的小金扇,缓慢询问:“然后呢?”

“他就把草民绑起来,放到一个马车里,告诉我说要将您想推辞太子大婚时间的事儿捅出去,草民……草民也算不上说假话吧?”

“你这就是假话。”

李蓉冷眼看他:“我可从未干过这种事儿。”

弘德呆了呆,赶紧道:“是是是,殿下从未让人找过草民。不管如何,殿下,此事草民真的是没有办法,还望殿下大人大量,饶恕草民吧。”

“我大人大量,可以,”李蓉点头,“如果你愿意按我说的话去做。”

弘德抬眼看李蓉,李蓉笑了笑:“指认苏容卿让你干的这些。”

“苏容卿?”弘德反应过来,“苏家的大公子?”

李蓉点头,弘德笑起来:“殿下,您这和让我去死有什么区别呢?”

“那你是不愿意咯?”

弘德不说话,李蓉也明白,弘德听苏容卿的,那是因为他儿子在他手里。如今她没有什么可以胁迫他,只有他一条命,以他的身份,刚指认苏容卿,苏家是饶不了他的。既然都是死,他大约也不想惹事。

毕竟,孩子到底在谁手里,他也不知道。

李蓉看着弘德毫无畏惧,她轻轻一笑,干脆坐着和弘德闲散聊起来。

弘德小心翼翼回着李蓉的话,他这些年伺候的达官贵人多,到和李蓉说了一会儿。

李蓉对他知根知底,尤其是他做的那些脏事儿,弘德这个人,到没有真心想要害谁,他单纯只是喜欢钱,为了骗钱,撒谎无数。

李蓉询问着他如何骗人,一脸恭敬,弘德也自知自己或许命不久矣,李蓉也是知道他底细的,便炫耀起来。

李蓉细细听完他的过往,不由得皱起眉头:“你骗这么多人,害了这么多人,你不愧疚吗?”

弘德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他突然笑起来:“那殿下,您不愧疚吗?”

“我愧疚什么?”

李蓉皱起眉头,弘德喝了口茶:“我后来当了僧人,有了钱,读了许多书,便知道了一句话,衣食足而知荣辱。这世上我这样的人可不少,尤其是贱民之中,我还算好的了。”

“您没见过那些为了二两杀人的,”弘德嘲讽一笑,“那才叫伤天害理。你说我这样的人,若就偶然有那么一个两个,可以说是我们天生为恶,可若多……这世上就这么多坏人吗?”

“你们总问我们为何作恶,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何为善呢?”

李蓉听这些话,神色不动,若是放在年少,她大约会嗤之以鼻,觉得好人即便于淤泥也是好人,坏人始终是坏人。然而如今她却不这么想了,出淤泥而不染,那是圣人,但这世间有多少圣人?

她也没有多说,看了看外面天色,见天色已晚,她便站起来,吩咐人给他留了茶水后,便走了出去。

出门回了公主府后,裴文宣不在屋里,李蓉不由得有些奇怪,看着在床上铺床的静兰,转头问向给她洗着脚的静梅:“驸马呢?”

“驸马搬出内院。”

静梅抬起头来,颇有些忧虑道:“他说原因您懂,奴婢也不敢多问,殿下,你们又闹矛盾了?”

这公主府里驸马和公主的矛盾三天两头一次,他们下人都乏了。

李蓉想了想,便明白裴文宣的意思。裴文宣既然和李明请求和离,就算李明现在不下诏书,他也得装装样子。公主府里不知道有多少线人,内院都是他们亲信还能保证,可若他们两人一直好好的,传了出去,难保又让李明疑心。

于是李蓉点点头,也不多说,晚上一字一句斟酌着写了折子,将折子和口供一起放好,等到第二日清晨裴文宣和李蓉见了面,裴文宣冷着脸,李蓉扬着笑,等并肩走出去时,裴文宣低声道:“折子写好了吗?”

“好了。”

李蓉应声:“放心吧。”

李蓉当天便将折子递交给上去。

按照流程,除非特殊情况,一般折子都是经由奏事厅,由奏事厅的官员批阅,根据轻重缓急类型不同,分开整理交给皇帝审批。

李蓉的折子进了奏事厅,她没有标“加急”的红字,于是就要和普通折子一起等着这些官员审批。

李蓉等待的时光里,裴文宣就和李蓉分着住。

裴文宣住外院,李蓉住里院,除了早晨一起去早朝伪装一下还是夫妻,好似真的已经吵翻了脸一般。

这消息传到了李明耳里,李明听着不说话,好久后,他叹了口气,只道:“随他们吧。”

福来听着李明的口气,小心翼翼询问:“那陛下之前说的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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