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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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木,说的当然就是林羡鱼。
接下来的半年时间,景明琛虽然人在乐山,却心系重庆,想到许先生的事情,她总觉得提心吊胆的。
按理说,许先生遇上这样大的事情,倘若真的就此落马甚至人头落地,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且不说傅秋荻那边可以脱身,只说蒋固北这边,金先生依仗的无非是许先生的势力,许先生一倒台,金先生自然也变成狼狈猢狲,对蒋固北就再无威胁可言。
但她就是觉得不安心。
她想,倘若,许先生能够脱身呢?政治上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从离开重庆那日林羡鱼的表现和蒋固北的书信里,已经可以明确推断出,这次伪钞事件多半是林羡鱼向军统告的密,他是许先生的机要秘书,完全有这个能力。事发后他就立刻转投了军统,或许是早就想好了这一步,或许是寻求庇护,倘若是后者那便大有麻烦,说明在林羡鱼的判断里,许先生还大有翻身之机,如果真是这样,他又是从何处得出的这个结论?
担忧了半年,事情终于尘埃落定。
半年后,蒋固北的一封信里写道:许先生小惩大诫官复原职,双木知会我要小心行事。
景明琛心里“咯噔”一响,她的担忧成真了。
许先生死里逃生还官复原职,必然会想尽办法反杀敌手,不必说,林羡鱼自然是他头一个报复的对象。林羡鱼知会蒋固北小心,也就是说,蒋固北也被列入了黑名单。
这件事情原与蒋固北无关,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怂恿的许先生。
白日里,遥望大佛时,景明琛不住在心中许愿,求大佛保佑蒋固北。
然而她没有想到,最先出事的,竟不是蒋固北,也不是林羡鱼,而是她。
九月的一天,她正在教室里给孩子们上课,突然教室门被人粗暴地推开,几个拿枪的人冲了进来。
孩子们被吓得“哇哇”乱叫,景明琛强装镇定地安抚孩子们:“大家不要怕。”
她转过头问来人:“你们是谁?来这里想干什么?”
打头的人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两圈,问:“我们奉命来找保育院院长景明琛。”
景明琛的心一紧:“我就是景明琛,有何贵干?”
那人冷笑,做一个手势,手下人便紧逼过来抓住了景明琛:“到了地方,你自然知道。”
景明琛拼命挣扎着想要摆脱钳制,一个人不耐烦地在她后颈上一敲,景明琛只觉猛地一阵剧痛,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她是被灰尘呛醒的。
睁开眼睛,眼前灰蒙蒙的一片,只有一处昏黄的光源。她晃晃脑袋,视线终于变得清晰,她看清楚自己是置身于一间小小的简陋的房间里,那处光源是安在门口的灯。挨墙角放着一排吓煞人的刑具,她被绑在椅子上,旁边放着一个铁皮水桶和一个燃烧着的炉子,一副烙铁就在火焰里,已经被烧得通红。
景明琛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是刑房!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坐在她的对面跷起二郎腿,上下打量了她几圈,才开口道:“你就是景明嬛的妹妹?看上去不像啊。”
景明琛忍不住往后靠了靠:“你是中统的人?”
这女人提起二姐时语气里不乏恨意,如果是二姐生前的同事,大约不至于此,最大可能便是与她常有摩擦的中统。
那女人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人倒是不蠢,可惜,小妹妹,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景明琛躲避着她的手:“你们抓我来干什么?我一没有叛国二没有通共,你们凭什么抓我?”
女人眉毛一挑:“是吗?有没有通共,可不由你说了算。”
原来他们想给自己安的罪名是通共!
女人正色道:“现在我问你答,我劝你最好乖乖招供,也免得受皮肉之苦。”
她打开手里的文件夹,取下别在胸前口袋上的派克钢笔:“一九三九年在乐山保育院任职院长的曹清芳,你还记得吗?”
景明琛越发警觉起来。
他们竟然提到曹院长,可见花大力气做了功课。
她反问:“她是院长我是老师,我说我们不认得,你相信吗?”
对方点点头:“曹清芳任职不满一年就因暴露共党身份而被调查统计局收押,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景明琛故意表现得很惊讶:“什么?她不是紧急调任了吗?还留下一封信给我们。”
对方抬起头:“这么说来,你是不知道这件事情喽?可是乐山保育院继任的陈院长反映说,曹清芳在乐山保育院任职时和你关系非常好,她没有向你灌输什么赤化思想吗……或者说,你们本就是一道的?”
景明琛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陈院长因为贪污政府拨款被孩子们赶走,对乐山保育院对我一直怀恨在心,有私人恩怨的人说的证词也可信吗,焉知她不是为了报复才故意栽赃陷害?我与曹小姐是同事,委员长与共党不少人在黄埔军校时都是同事,难道委员长也有通共嫌疑吗?”
对方气得发抖,上前“啪”地打了景明琛一耳光:“你尽管嘴硬,你姐姐坐在这里时嘴巴比你还硬!”
原来这就是当初姐姐受尽酷刑的地方,景明琛浑身一颤。
见景明琛面露惧色,对方满意地一笑:“好,我们不说曹清芳,说别人,说你二姐。一年前你姐姐景明嬛暴露了自己的共党身份,被带到这里接受调查,有参与审讯的同事说,曾经见到景明嬛与林羡鱼私语,叫林羡鱼带一句话给你。这句话是什么,是不是共党的什么联络暗号?你们姐妹俩是不是同为共党,她是不是就是你的上线?”
这女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逼近了景明琛,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随时等待嗜血。景明琛望着她,想到姐姐曾在这人手里吃尽苦头,不由得心生恨意,她说:“那句话是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你把耳朵凑过来。”
女人迫不及待地把耳朵凑近了景明琛,景明琛小声说:“那句话是,中统的女特务,都好丑。”
女人勃然大怒,一个耳光将景明琛打翻在地上,又快步走到墙边,拿起鞭子恶狠狠地抽了景明琛几鞭,这才出了一口恶气:“来人,把这小贱人关到之前景明嬛的牢房里去!”
景明琛被人揪着头发,跌跌撞撞地穿过走廊,扔进一间铁门小屋里。
身上被鞭子抽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她挣扎着抬起头,这间房的墙壁高处有一个小小的窗口,光线从那里透进来,由于光线太微弱,让人分不清是早晨还是下午。
小屋内没有床,地上铺着些稻草,景明琛只好在稻草上坐下来。
突然间,她发现稻草下好像有些什么,扒开稻草,景明琛一怔,眼泪随即滚滚而下。
“梁亭月”“梁亭月”“梁亭月”。
是好多个用血写成的“梁亭月”,歪歪扭扭笔画虚浮,是二姐死前的绝笔。想必当时她就是趴在这冰冷的地上,就着那一点熹微的光线,用手指反复地写下这个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地上写这个名字?
当天晚上,没有人来理她,也没有人送饭给她,一碗冷水一个冷馒头也没有。
直到第二天晚上,又有人来提她去审讯室。
审问她的还是那个女人,景明琛听到别人喊她岑小姐。这位岑小姐在她面前坐下来,笑着问:“景小姐昨天睡得怎么样,你二姐有没有来跟你相会啊?”
景明琛恨不得抓烂她的脸。
看到景明琛动怒,岑小姐得意地一笑:“现在审讯正式开始,我问你答。蒋固北这个人你知道吗,和你是什么关系?”
景明琛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昨天的审讯让她以为他们就是冲着她来的,她以为至少蒋固北是安全的,没有想到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蒋固北!
景明琛回答她:“没有关系。”
岑小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有关系他一年跑三次乐山,没有关系你跑到云南去找他?”
景明琛对答如流:“他去乐山是因为蒋氏在乐山有生意,我去云南是为了帮他的姐姐顾南荞。不信你可以去查,蒋氏在乐山投资营造业,房子还在建造中,他作为蒋氏老板去乐山看生意,有什么不正常?我和顾南荞在武汉时就认识,陆军医院的人可以作证。”
岑小姐把本子一摔:“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示意助手递过鞭子:“这鞭子的滋味你昨天也尝过了,不好受吧?景小姐出身名门,从小娇生惯养,何必受这皮肉之苦,只要你乖乖招供,承认蒋固北通共,你不过是个小角色,我包你没事。”
原来他们的目的在这里!
现如今,有什么罪名比通共更能置人于死地?
景明琛咬着牙笑了:“很可惜,我家有家训,不许人说谎话。”
岑小姐扬起鞭子,狠狠地抽了下来。
这位岑小姐想必过去在景明嬛手里吃够了苦头,恨毒了她,这次逮住机会把恶气出在她的妹妹景明琛身上。等岑小姐终于停手的时候,整个审讯室里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景明琛趴在地上,浑身又冷又疼,她手指抠着地板,地板的石头缝里隐约可见干涸发黑的血迹,这里面也有二姐的血吧……二姐。
她又被扔回了牢房里。
半夜她发起了烧,又冷又热又痛,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的,她蜷缩在墙角,嘴里忍不住轻轻念叨蒋固北的名字。她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姐姐要写梁亭月的名字了,在这种时刻,唯有心上人才能给人力量。
第二天晚上,她再次被提审。
岑小姐仍旧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又是一轮审讯用刑。
接下来两天也如此。
被抓来的第五天,岑小姐终于换了花样,不再用鞭子,她教人把景明琛的脑袋按进水里,直到她快窒息才放她出来呼吸,又拿烧红的烙铁恐吓她:“景小姐,这么可爱的一张脸,烙铁烙上去,可就全毁啦。”
见景明琛依旧无动于衷,她失去耐心拔出手枪抵着她的脑门:“你到底招还是不招!”
景明琛终于有所动容:“好,我招。”
岑小姐满意地一笑:“早这样配合,就不用吃苦头了。”
她坐下来,开始讯问。
“姓名。”
“景明琛。”
“身份。”
“乐山保育院老师。”
“和蒋固北是什么关系。”
“……”
审讯的人没有在意,继续问下去:“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
景明琛睁大眼睛望着门口那一盏小灯,许久,她才轻蔑地一笑,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岑小姐忙捏着她的下巴查看,确认她只是昏了过去。她招手叫手下过来耳语一番,手下忙跑出去,过了许久才跑回来在她耳边说了一番话。岑小姐听罢点点头,快步走到刑具架上取下一把刀走回到景明琛身边。
她举起刀看着景明琛,刀锋散发出慑人寒光,寒光一闪,手起刀落。
重庆,北公馆。
天刚黑下来,北公馆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蒋固北看着他,满面寒霜:“金先生今天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金先生一脸假笑,故作惊讶:“我是听说今天贵府有人过生日才特地登门拜访,没想到贵府冷冷清清,不像是有什么喜事的样子呀。”
蒋固北暗暗攥紧了拳头。
今天是景明琛的生日,他原本早就和景明琛约好在她生日这天去乐山看她,谁知道几天前却接到乐山保育院的电话,说景明琛被一伙人从课堂上带走了。这些天他发疯似的用尽人脉打探景明琛的下落却始终无果,连林羡鱼也无法笃定到底是谁出手,只是猜测多半是中统所为。
今天金先生登门挑衅,看来确实是中统无疑。
金先生叹一口气:“看来我这趟是白来了,不过既然来了,礼物就还是留下吧。”
他把怀里抱着的盒子往桌子上一放:“这份礼物可是我精心挑选的,蒋先生不要嫌寒酸哪。”
蒋固北尽量装得不动声色:“多谢金先生厚谊,蒋某还有事,就不留金先生吃饭了,阿大,送客。”
金先生一离开,蒋固北就立刻扑到了礼物盒子上,他的手在颤抖,不敢去拉缎带打开盖子,他怕打开来看到的会是自己不能承受的东西。
阿大善解人意地说:“我来吧。”
他拉开缎带,打开盒子,长舒一口气:“蒋先生,没什么,只是一把头发。”
蒋固北向盒子里看去,果然,是一把长长的头发,他抓起那把长发,发丝乌黑浓密,上面还沾着血迹,在他的手心里印下一道道细细的印子。
就在半年前,就在这里,他还曾对景明琛说,你头发长得真快,再长一年就跟我第一次见你时差不多长了。
蒋固北大步走到电话机旁拨通了金家的电话:“废话少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第七章 重庆重庆(下)
景明琛再次醒来时,见到的是阳光,闻到的是花香,阳光温暖,花香馥郁,夹杂着水汽。
难道地狱竟然是这样一副光景?
身下软软的,整个人如同陷在云朵里,景明琛挣扎了一下,却挣扎不起,她浑身都没有力气,索性松弛了身体,往“云朵”里重重一躺,叹息道:“我这是在地狱,还是在天堂啊。”
一个清朗熟悉的声音回答了她:“都不是,你还在人间。”
一只有力的手环着她的肩膀把她扶起来,一杯水凑到她的唇边微微倾倒,把甘霖送到她干到冒烟的嗓子里,笑着说:“天堂那么好的地方,我可不许你擅自先去。”
景明琛费力地扭过头去:“我这是在哪儿?”
蒋固北轻轻放下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顿时泼洒进来。景明琛下意识地把手臂横在眼前挡住刺眼光线,等眼睛适应后,她移开手臂,阳光下是草木茂盛花团锦簇的庭院,园丁正在浇水,沐浴过后的花草在阳光下都鲜亮得可爱。
这是北公馆,就在那个花园里,蒋固北拿着花洒帮她洗过头发。
对了,头发……她伸手向脑后一摸,只在脖颈处摸到硬硬的发根,她放下手,失落地说:“原来不是梦。”
她隐约记得有人抓起了她的头发,“咔嚓”一刀下去割断了她养了五年的长发。
蒋固北在床边坐下来,爱怜地摸着她的短发:“对不起。”
景明琛勉强一笑。
她好像总与长发无缘似的,遇到蒋固北后,她曾有两次立志留长发,第一次因为在开封染了头虱而宣告失败,第二次,好容易留了五年,却被中统特务一刀割了个干净。想必是她那一头从小陪伴她长大的乌黑长发气她不念旧情任性剪发,所以她蓄发才屡屡受挫。
蒋固北语气里带着抱歉:“这次他们是冲我来的,你是代我受过了,可惜了那一把长发。”
景明琛乖巧地抱着他的手臂靠着他:“没关系,头发可以再蓄的……蒋先生,等我头发留长了,你就娶我吧。”
蒋固北睁大了眼睛,虽然两人早在云南就已互通心意,但嫁娶之事自武汉退亲后却从未提及。景明琛淡淡一笑:“在中统那里,我被关押在姐姐生前被囚的牢房里,在地上看到姐姐用血写的梁亭月,我很奇怪,姐姐为什么要写那么多梁亭月的名字,直到后来他们打我,我痛得受不了,不自觉念起你的名字,我才明白,原来《红楼梦》里不是骗人的,痛的时候喊喜欢的人的名字,真的可以解痛的。”
蒋固北听得揪心,抱紧了她:“很痛吗?”
景明琛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水雾:“很痛,痛死了,痛得我都要坚持不下去了。”
景明琛被抓的事情没有通知景家,怕母亲和姐姐担心,景明琛就在北公馆休养,只悄悄通知了明宇,明宇每天下班后便来北公馆看望景明琛,陪她说说话。
景明琛每次问蒋固北是怎么把自己救出来的,他都只笑着说:“我可是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啊。”
景明琛撇撇嘴,他之前还说过自己不过是个生意人,不是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呢。
好在酷刑给景明琛带来的只是皮肉之苦,并没有伤及肺腑,她又年轻,在北公馆休养了一个星期后,伤已经好得差不多。
女孩子身上没有了病痛,便开始关注起外表的美丑来。景明琛照着镜子,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现在的头发丑死了,那女特务拿刀子割她头发,割得跟狗啃的一样。
蒋固北看她纠结,对她说:“短发其实也能漂亮,来,我给你剪个漂亮的短发。”
景明琛惊奇地看着他:“你连剪头发也会?”
蒋固北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套工具来,把景明琛按到镜子前用围布围好脖子以下的身子:“你当我是一出学校就直接进了报关行?我在街面上还混过不少行当呢,有一段时间给理发师当学徒,人家还夸我有天赋,要把女儿嫁给我传我衣钵呢。”
景明琛愤愤道:“好啦好啦,知道你魅力无穷,每个老板都想招你做乘龙快婿。”
蒋固北手上动作一停,景明琛这才察觉到失言,她知道,蒋固北肯定是想起了林稚薇。
自从林先生死后,林稚薇就再也没有见过蒋固北,她一个人,病弱而倔强地活在自己的小楼里,外面都传言,林稚薇与蒋固北早已反目成仇。
景明琛了解蒋固北,纵然他对林稚薇毫无男女之情,但他是念旧感恩之人,始终铭记林先生的大恩大德,与林稚薇走到这一步,想必他内心也非常痛苦吧。
她反手覆上蒋固北放在自己肩头的左手。
蒋固北重又摆出一副笑脸:“是啊,人人都当我是乘龙快婿,唯独你不识抬举。”
他把她的头发梳整齐,然后开始动刀,他侧身弯腰,呼吸吹拂在她的脖颈间,剪刀凉凉的刃贴着她的肌肤,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景明琛安心得有些犯困。
终于,她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蒋固北望着镜子里她的睡颜,宠溺地一笑。
等她睡醒时,蒋固北也已经剪完了,他连工具都收拾好了,见她醒来,拿小刷子在她脸上、脖颈间扫一扫,扫掉碎发,取下围布:“好了,小姐看看还满意吗。”
景明琛站起身来前后左右照一照,蒋固北的手艺果然不错,她夸奖道:“小哥的手艺真是不错,值得给小费。”
蒋固北佯装惊讶:“小费这西洋玩意儿小的可从来没得过,小姐打算给我什么小费?”
景明琛背着手踮起脚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一吻。
景先生生前曾有两句名言,一句是说一次剪坏的头发可以给女人一个买十顶帽子的借口,一句是说一次剪好的头发可以给女人买一身搭配行头的借口。蒋固北先生到今日才明白,这句话果然是至理名言,诚不欺我。
对短发很满意的景小姐在剪完头发三分钟后便开始嫌身上穿的衣服不配短发。景三小姐毕竟是景三小姐,哪怕在乐山穿了四五年的粗衣布衫,也磨灭不了对漂亮衣服的追求和世家名媛的好品位。
于是蒋固北只好陪她去逛商场,原以为买一件衣服花不了多少时间,谁晓得女人买了衣服还要配鞋子,配完鞋子还要搭帽子,搭完帽子还要配手包……等两个人回到北公馆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要落山了。
景小姐穿上新裙子踩上新鞋子戴上新帽子挎上新手包,在镜子前臭美地转了又转,结果又发现了新问题,新买的连衣裙颜色鲜艳,应该要搭配指甲油才更好看,可是她又瞧不上市面上卖的那些指甲油,嫌太俗艳。
蒋固北给她出主意:“我倒有个办法,你听说过指甲花没有?就是凤仙花,可以拿来染指甲,染出的颜色倒是清新漂亮。”
景小姐惊叫:“你不会连这个也会吧?”
蒋固北谦虚地说:“略懂而已,过去帮南荞染过。”
北公馆的花园里就种着凤仙花,蒋固北采了一堆凤仙花,又向厨房要了个石臼,把凤仙花加一点盐捣碎,敷到景明琛的指甲上,再用叶子小心翼翼地裹好。
景明琛把双手举到脸旁边:“像拿了十个小粽子。”
凤仙花要裹一晚上才能上好色,景明琛只好举着双手,事事都要蒋固北帮忙做。晚饭时蒋固北喂她吃饭,拿着勺子故意逗她,来做客的明宇抬起手臂挡着脸:“要瞎了要瞎了,蒋先生,你也考虑下我这个大舅哥的眼睛。”
景明琛这才想到件事情,她问蒋固北:“你们公司最近很闲吗,你怎么天天待在家里?”
她在北公馆住了十天,蒋固北就在家里待了十天,也没有公司的人上门找他签文件,蒋固北脸上的笑容凝住,还没等他开口,阿大匆匆走过来:“先生,电话。”
蒋固北起身去接电话,景明琛看明宇,明宇也是一脸的难色,景明琛问他:“是不是公司出什么事了?”
明宇吞吞吐吐的:“我不好说,还是等蒋先生自己说吧。”
蒋固北已经听完电话回来:“没什么大事,明天要去公司一趟。”
明宇摘下餐巾:“我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
明宇走后,景明琛还没开口,蒋固北温柔地堵住她要说的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明天再说,好吗?”
第二天一早,蒋固北就出了门。
到公司的时候,会议室里人已经聚齐,金先生坐在首位,见到蒋固北来,轻慢地拖长声音:“蒋先生还真是大忙人哪,要我们这些闲人等你这么久。”
蒋固北心知肯定是金先生通知了自己错误的会议时间,他也不争辩,随便在下首一个空位上坐下来:“蒋某来迟,愿意道歉。会议可以开始了。”
金先生把雪茄往烟灰缸里一摁:“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公布下公司的股权变动事宜和人事调动。相信诸位也都已经知道,前段时间,金某以高价收购了蒋先生手里的股份,如今,金某是蒋氏仅次于林稚薇小姐的第二大股东。”
蒋固北心里冷笑,高价收购?亏他说得出口。
半个月前的那次谈判重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接到他的电话,金先生大笑:“蒋先生果然是个痛快人,不如过府一叙?”
到达金府见到金先生,他已然连合同都准备好了:“签了这份合同,我保景三小姐无事。”
蒋固北拿过合同匆匆一看,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金先生想要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他在蒋氏的股权。
蒋固北冷笑,这位金先生自蒋氏成立以来就一直想入股分一杯羹,三年前就曾收买宋舅舅在蒋氏生意中做手脚,意图趁蒋氏之危入股,没想到到今日更加狼子野心,竟勾结中统威逼他出让股份。
他伸出手:“阿大。”
阿大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支钢笔,蒋固北龙飞凤舞地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把文件夹向金先生一推:“今晚之前,我要见到人。”
金先生倒是说到做到,当天晚上,景明琛就被扔在了北公馆的门口。
但是他多年打拼的蒋氏,也从此落到了金先生手中。
他知道,金先生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收购他手里的股份,而是把他彻底赶出蒋氏。
果然,金先生懒洋洋地宣布:“我认为,蒋先生能力有限,已经不适合继续为蒋氏工作,我建议,解雇蒋先生。”
许多与蒋固北共事多年的老同事对此难以置信,一时间会议室里议论纷纷,待争吵声终于平息下来,蒋固北开口道:“这些年承蒙诸位照顾,蒋某不胜感激。也请诸位相信,蒋某此次离去只是暂时的,期待来日与诸位在这里再聚。”
金先生鼻腔里发出一句不屑的冷哼。
蒋固北站起身来,向诸位董事微微鞠一躬,大步走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外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见蒋固北出来,大家纷纷向两旁让开一条路,蒋固北沿着这条路,在往日下属同事们的注视和窃窃私语中下楼,走出他一手缔造的蒋氏商业帝国,他虽是铩羽而归,却依旧脊背挺直步态潇洒,仿佛不是被人赶出公司,而是刚刚签下了一单数额巨大的生意。
他跨出蒋氏的大门,突然听到楼上有人喊他的名字,抬起头,二楼原本属于他的办公室,窗大开着,金先生抱着一箱东西探出头来,对他笑:“蒋先生,你的东西,你留作纪念吧。”
他把怀里的箱子丢下来,蒋固北微微一侧身,箱子落在地上,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滚了出来,都是他放在办公室里的小东西,一些小摆件。
他蹲下身去捡,突然间,一只秀美的手也伸过来,帮他捡起地上的东西,蒋固北仰起脸,对着景明琛笑:“你来啦。”
景明琛帮他捡好地上的东西,放进箱子里,抱起箱子:“走吧。”
两个人在路人好奇的注视下离开蒋氏,景明琛问蒋固北:“你救我的代价,就是把在蒋氏的股份全都转让给金先生?”
蒋固北叹息着笑:“很没本事是不是?”
景明琛喃喃道:“对不起,让你这么多年的努力一下子付之东流。”
蒋固北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说什么呢,你可比这些功名利禄的东西重要多了。你知道吗,原本我并不知我奋斗是为了什么,我以为是为了实现母亲的愿望,是为了复仇。直到我重新遇到少年时代曾帮助过我的姑娘,我才慢慢明白过来,人之所以努力奋斗,为的不过是保护应当保护的人罢了。”
他揉一把她的头发:“不过,我现在可是一穷二白了,说不定过段时间连北公馆都养不起要卖掉了,你还愿不愿意跟我?”
景明琛故作苦恼地想了一想,说:“我做老师的工资也不高,但如果你肯和我一起吃苦,放弃纸醉金迷的生活,不定做高级衣服,不吃山珍海味,大约我还养得起你。”
蒋固北“扑哧”一笑,是谁昨天才在百货公司买了一身行头啊?
回到北公馆,阿大已经在门口等了他们很久,一见人就迎上来:“蒋先生,他们没为难你吧?”
蒋固北把箱子往他怀里一放:“没有,家里有什么人来吗?”
院子里停着一辆陌生的别克车,阿大紧走一步跟上:“有,一位先生自称是林家的律师,在客厅等着见您。”
蒋固北脚步一滞,林家的律师,是哪个林家?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客厅,只见一个穿西装戴眼镜的微胖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里,见他来,忙站起身:“蒋先生你好,我是陆美堂律师,代表林稚薇小姐来见您。”
林稚薇,竟然是她?
她派人来见他,是为了什么?
陆律师倒也不多客套,直接将手里的文件夹递过来:“这是一份股权赠予协议,林稚薇小姐将她在蒋氏所有的股权赠予蒋先生,协议将在林小姐去世后生效。”
蒋固北翻合同的手骤然停下,他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陆律师。
陆律师推一推镜框,满脸遗憾:“林小姐,怕是快不行了。”
蒋固北放下合同,飞快地跑出北公馆,景明琛跟在他后面也跑了出去。
林稚薇就寄住在离北公馆不远的一个修道院里,距离不过三公里,然而来到重庆整整五年,两个人却从未再见过一面。
不同于北公馆那般大而热闹,修道院小而清幽,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静止的小世界,蒋固北求见林稚薇,却像五年前那样再次被她的丫鬟挡了驾:“我们小姐说,她五年前的话依旧算数。”
蒋固北冷静下来,他后退一步,向那丫鬟点点头,拉着景明琛的手走出了修道院。
离开前,他往二楼的方向望了一眼,二楼的窗户打开着,却又被白色的纱幔遮挡住,纱幔在风中轻轻地飘摇,仿佛一个柔弱安静的魂魄,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他们刚刚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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