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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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秋迟瞳孔骤缩,说时迟那时快,辛鹤击飞两个侍卫,奋不顾身地扑到了骆青遥身前,眼见便要生生挨上吕启德这一掌。

“小鸟闪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逼至绝路之际,一支羽箭簌簌穿过夜风,霍然钉在了吕启德的肩头!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吕启德难以置信,他身后跟来的白翁也是脸色陡变,一声喊道:“二哥!”

海浪翻涌呼啸,大片战船抵达琅岐岛,半空中一身银袍铠甲踏风而来,手持弓弩,俊美的一张脸在月下宛如天神般。

“杭大姑娘,你他奶奶的可算来了!”

骆秋迟喘着气,身子一软,靠在了那祭台架子上,衣裳都已被汗湿了。

大风猎猎,两道身影也随之踏月而来,强劲的内力震翻了一片侍卫,他们稳稳落在了祭台上,衣袂长发随风飞扬,赫然正是那喻庄主与鹿行云!

他们二人功力深厚,一个体内有着百年奇功,一个叱咤江湖多年,丝毫不逊于那白翁与吕启德。

更别说战船上涌出的那大片人马,破军楼的英雄好汉,柳明山庄的无数高手,还有杭家军与付远之率领而来的朝廷兵马。

四方援兵从海上赶来,浩浩荡荡,转眼之间,竟反将这琅岐岛上的势力团团包围住,局面陡然扭转!

钟离越站在月下,不可置信,海风拂过他衣袂发梢,他仿佛还置身梦中一般。

苏萤看向四面八方涌来的人马,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长睫微颤间,正有些失神之际,一袭青衫从人群中忽然奔来,将她一把拥入了怀中,紧紧不放。

“还好,还好一切来得及,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霍然出现,紧紧抱住苏萤的人正是付远之,他身子颤抖不已,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后怕与庆幸。

苏萤猝不及防地被他拉入怀中,心跳遽然加快,不由喊了声:“付,付大人……”

他这般大的反应有些将她吓到了,她虽不明所以,胸中却又有无尽暖意流淌着,不禁也在寒风中伸出手,回抱住了那身青衫。

“我这一趟来海上,其实除了为了救青遥外,还想来找你,亲口告诉你,其实我……”

付远之呼吸灼热,在苏萤耳边颤声说着,一番话却还未完时,已有一道灰白色的身影携风掠来,带着滔天的怒意,咬牙切齿,杀气凛冽。

“苏萤!你就是为了这个男人,背叛了主子,背叛了童鹿吗?”

那一掌袭来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对苏萤与付远之恨之入骨的白翁,不,比起苏萤,他或许更恨的是付远之,原来就是这个岛外的人,蛊惑了他最亲近得意的弟子,毁掉了他们精心筹划的这一切!

他这一掌带着全身功力,恨意滔天,像一团烈焰般,直朝付远之击来,众人始料未及,纷纷脸色大变!

“义父小心!”骆青遥瞳孔骤缩,想也未想地就要扑上去。

却有一个人比他还快了一步,那一只纤纤素手已将付远之猛地推开,衣袂飞扬间,挡在了付远之身前,生生替他挨下了这烈焰一掌!

“不!”付远之目眦欲裂,一声凄厉的嘶喊响彻夜空,那道纤秀的身影旋转着倒在了他怀中,还穿着那身他最爱的杏黄色长裙,却是沾满了鲜血,触目惊心。

“苏萤!”

撕心裂肺间,海浪翻涌,天地在这一刹那,彻底崩塌,支离破碎。

第100章 成亲(大结局)

夜风凛凛,海浪呼啸,清寒的月光下,那身杏黄色的衣裙随风飞扬,还像付远之第一次在仁安堂见到的一般。

那时他对她说:“春光这般好,希望下回见到你的时候,也能如这无边春色般,明丽粲然,朝气蓬勃,好吗?小苏姑娘。”

后来她果真穿上了这身长裙,站在长阳下,身姿纤秀娉婷,乌发如云散下,一双眼眸水光潋滟,在春风中说不出的清丽动人。

杏花清影,缱绻入梦,只是这样美好的梦,在今夜……似乎终要醒了。

“苏萤,苏萤……”

付远之泪如雨下,抱着怀中那道纤细单薄的身影,颤抖着手想要擦去她唇边的鲜血,却好像怎么也擦不尽。

多么荒唐讽刺,他千里迢迢赶赴海上,就是想要打破那天煞孤星的命格,将她带回,相守一世,可却正是因为他的到来,才令她受此一劫!

冥冥之中,反而竟是他将她害了,难道卦象当真没有说错,爱上他的女子都不会有好下场,他注定孤苦一生,不得所爱?老天爷竟真要这般残忍对他吗?

夜风掠过苏萤的长发,她苍白的脸上染着鲜血,一只手颤巍巍从怀中摸出了一物,伸到付远之眼前,在月下断断续续地道:

“付大人,这个,这个九连环……我没有机会解开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上面……在上面刻了一句什么话?”

苏萤眼眸中还带着一丝不愿灭下去的光亮,她对这世间还有太多眷恋,曾经那个美好动人的梦里,有家,有故乡,有爱人,能够像寻常姑娘一样,相夫教子,过着万家灯火的平凡日子。

可这些,通通都是她的奢望了,镜花水月,烟消云散,凡夫俗子到底敌不过天意弄人。

人世来一遭,但至少,她能死在心爱之人的怀中,这也算是另一种圆满了吧?

遥遥天无柱,流漂萍无根。孑然如萤火,来世报郎恩。

只盼下辈子,她还能遇上他,待在他身边,哪怕只是做一只小小的萤火虫,能为他带去些许光明,那也就足够了。

“那句话……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苏萤的目光越发涣散,强撑着一口气,似乎只想等到这个回答,就合眸无憾而去。

付远之握紧她的手,滚烫的泪珠大颗坠下,他颤抖着身子,贴向她冰冷的面颊,一生中从未这样害怕过,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如一缕从他指缝间飞出的风,彻底消失在天地间,永远离他而去。

“你别睡,你别睡啊,你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我就告诉你,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求求你了……”

“可我怕,我怕我等不到啊……”泪水滑过苏萤的眼角,她的声音在夜风中越来越轻。

“你等得到的,你还有很长的一辈子,你等得到的,你不要走,求求你……”付远之双手紧紧抱住苏萤,再忍不住满心悲痛,嘶声恸哭,整个人几近崩溃:“求求你不要扔下我一个人,我没有你想得那样无所不能,我也会害怕,也会绝望,你如果走了我这一生该怎么过下去?”

付远之的泪水汹涌落下,身子颤抖得不成样子,“我不要你来世报什么恩,我今生就想和你在一起,我带你回盛都,我们成亲,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好,我想要……想要一个家。”苏萤在付远之的怀中扬起唇角,望向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染着血的衣裙随风飞扬,恍惚间与梦中的场景重叠起来,她带着他回到了家乡,天地之间静谧安宁,她靠在他肩头,周遭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明月之下只有他和她。

“下辈子,给我一个家……”

轻缈缈的声音飘入夜风中,如枝头坠下的露水转瞬即逝,那道纤秀的身影唇边含笑,望着天边一轮月光,一双眼眸终是缓缓闭上,苍白的一张脸上泪痕都还未干。

“苏萤!”

付远之撕心裂肺的一声响彻夜空,泪水肆虐间,所有心弦彻底绷断,全身如同被浪涛卷进了大海里,死在了一片无尽的黑暗中,永生永世再无光明。

另一边的“战场”上,烈烈海风中,四方援军重重包围下,钟离越的人马已被打得连连后退,溃不成军,彻底到了穷途末路之境地。

“老四,快走!带着陛下快走!”

吕启德肩头还中着杭如雪射的那一箭,却在四方夹击中,拼尽了余力,神勇无匹,领着岛上的侍卫,彻底豁出了性命,为钟离越杀出了一条血路。

“快走,我来断后!”

“二哥!”

白翁泪光闪烁,如何也不肯舍吕启德而去,却被他奋力一推,“快走!”

漫天箭矢如雨,白翁紧紧护住钟离越,终是咬咬牙,一声喝道:“陛下,咱们走!”

他们在所剩残兵的掩护下,身影终是没入冷冽风中,天边只传来白翁那噙满热泪,嘶哑悲痛的一句:“二哥,我们来世再做兄弟!”

海风呼啸,浪花拍打着礁石,今夜的琅岐岛上,月色格外清寒,风中分明之前还弥漫着太白红梅的甘冽醇香,此刻却已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盖住。

白茫茫的月光下,白翁一行人忠心耿耿,护送着钟离越直往海边逃去。

以杭如雪为首的几方援军,紧跟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骆青遥虽已被救出,但当下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今夜绝不能叫这帮人逃脱了,只因——

那已经集齐的八张羊皮地图,还在钟离越身上,若真叫他们逃脱,开启那阴兵鬼阵了,天下必将有一场不可预估的浩劫,届时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将会为人间带来一场最可怖的梦魇!

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们,夺过那些地图,彻底毁掉!

夜风猎猎,海浪翻涌,当白翁领着所剩无几的残兵,护送钟离越赶到海边时,却一瞬间如坠冰窟,难以置信——

他们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那破军楼的侠士们早快他们一步,将绳索割断,尽数毁掉了海边的船只!

白翁一跺脚,来不及多想,揽过钟离越,又扭头奔入了夜风中。

一行人且战且退,终是被逼到了海边一块高高的礁石上,前方除却一望无际的大海,再无生路!

那些残兵守在礁石前,在漫天箭矢中,咬牙抵抗,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别再逃了,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就此归降吧!”

骆秋迟上前一步,在月下一抬手,漫天箭雨陡然停下,他遥望那礁石上的两道身影,长声喝道:“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交出那海底墓的八面地图来,这荒诞的一切都该结束了!”

月光笼罩着海边那方礁石,白翁携钟离越站在那高处,望向下方将他们重重包围的兵马,呼吸急促间,正要开口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忽然在月下传来:

“孩子……小越,你放下一切吧,不要再抱着复国的执念了,余生做个普普通通的人,过些简单快活的日子,难道不好吗?”

月下重重的包围圈中,那忽然走出来的一道身影,在辛鹤与骆青遥的搀扶下,抬头面向礁石,不是别人,赫然正是那双目被剜,本应被关在地下石室中的辛启啸!

他与辛如月、杜聿寒被辛鹤与骆青遥他们从石室里救了出来,却不急着让那喻庄主先瞧一瞧伤势,反而执意要赶来这海边,保下钟离越一命。

夜风掠过他的衣袂发梢,他头发尽白,一番纷纷扰扰后,终是重见天日,却仿佛苍老了十岁般,从前的一身威严都被海风冲淡,只剩下过尽千帆,看透浮生世事的沧桑。

倘若他还有双眼,此刻一定是饱含热泪,带着如同父亲一般的深深情意望着钟离越,“孩子,放下这一切吧,你还能够回头……”

辛鹤望着礁石上那道穷途末路,一夕间从云端高高坠下的身影,也是百感交集,双眸泛红了一圈。

骆秋迟在一旁扬声道:“是啊,童鹿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不如趁早点放下执念,交出手中的那八面地图来,还可换取一线生机……”

钟离越目光幽幽地望着礁石下的包围圈,一身清贵的皇袍在月下飞扬着,他背脊孤傲地挺立着,长长的影子摇曳间,声音在呼啸的海风中,忽地冷冷飘来——

“如果归降了,这些被你们俘获的童鹿百姓,朕的子民,他们会得到善待吗?”

礁石下的一众人心中一喜,见钟离越似乎有松动之意,骆秋迟连忙扬声道:“当然,我以东夷侯的身份向你保证,绝对妥善安置童鹿遗民,不伤他们一分一毫!”

终归是些普通的老百姓,大梁与童鹿也没有宿怨,能够兵不血刃地解决这一切,让这场腥风血雨止于今夜,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钟离越似乎在月下笑了笑,又迎着夜风,幽幽问道:“那朕呢?你们准备如何处置朕?”

事实上,都不用多此一问,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果然,骆秋迟在月下一怔,斟酌了一番语句后,才委婉道:“你随我们的军队回盛都,皇城那般大,完全可以找一处地方让你住下,定是山清水秀,让你忘却前尘往事,余生无忧。”

钟离越唇边的冷笑更甚,心中亮如明镜,怎会听不明白这藏在话中的深意?

“找哪一处地方给朕住?”他冷笑之中带着一丝讽刺,站在月下道:“是一间屋,一处庭院,还是一座山庄?”

冷风拂过他的皇袍,他声音在风中遥遥传来:“什么山清水秀,余生无忧,不用说得这么好听,不过是换个地方囚禁罢了,这一回,又能望见头顶多大的一片天?”

骆秋迟在月下一时语塞,心思急转间,正欲再开口时,那钟离越身旁的白翁已经上前一步,沉声喝道:“陛下,不用再跟他们啰嗦了,童鹿人不会归降的,老臣愿用血肉之躯,为陛下战至最后一刻!”

他虽提足了力气说话,声音里却明显能听得出一丝颤抖,身子也在大风中摇摇欲坠,似乎有些站不稳,钟离越忙伸手一扶。

这一扶,他却是脸色大变。

只因在白翁的后背处,他竟是摸到了一手的黏稠,那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少年面色煞白,这才发现,原来身旁的老者后背早已中了数箭,生生撑到此时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再也站不住了。

“阿翁!”

钟离越泪光闪烁,那忠心耿耿护了他大半辈子的老者却终是无力支撑,高大的身躯霍然倒了下去,钟离越凄厉的一声划破夜空:“不!”

海浪呼啸,冷月照着那方礁石,老者躺在少年怀中,老泪纵横,声音中带着无尽悲怆:“陛下,老臣对不住陛下,要先走一步了……”

“不,阿翁,不要,你不要走,朕不许你死……”才登位一夜的年轻君主,此刻在月下却哭得像个孩子一般,抱紧了那浑身是血的老者,他伸手拼命地捂住他汩汩流出的鲜血,却怎么捂也捂不尽,身子不住颤抖间,少年终是彻底崩溃:“阿翁你别扔下朕,朕求求你,别扔下朕……”

相伴了这么多年的君臣二人,情意早就如同爷孙一般,那白翁躺在钟离越怀里,也是泪眼滂沱,极尽不舍:“陛下别哭,老臣也不舍陛下,可终究要先走一步了……”

那冷风中摇曳的两道身影,恸哭的声音回荡在月下,一老一少相依间竟是说不出的凄凉,叫骆秋迟一行人都不觉动了恻隐之心。

大风猎猎,钟离越埋下头,贴向白翁渐渐冰冷的脸颊,泪水滑落下来,颤抖的身子逐渐平复,不再声嘶力竭,而是红着双眸,在夜风中忽然幽幽道:“阿翁,你疼不疼?”

他仿佛被抽去了魂魄般,抱着白翁喃喃着:“你是不是很疼?”

白翁颤巍巍地伸出手,头一回抚摸上了钟离越的脑袋,他用着最后的气力哽咽道:“阿翁不疼,阿翁只是,只是……心疼陛下。”

他的陛下,这一生过得太苦了,说到底,他如今也只是个孩子罢了,他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没有谁比他更加懂他的艰辛不易,心疼他这一路走来受到的万般苦楚。

他是真的,真的……舍不下他这个“小主子”啊!

海浪翻涌间,钟离越抱着白翁的双手又紧了紧,他贴着他的脸颊,感觉到他已是弥留之际,不由放柔了声音:“阿翁,你累了吧,你好好睡一觉,朕唱家乡的歌谣哄你睡去,你睡着了就不疼了,梦里还能望见家乡,抬头就是童鹿的一轮月光,阿翁,你好好睡一觉,朕送你回家……”

他将浑身是血的老者抱在怀中,温柔地哼唱起了歌谣,就像从前他哄他睡去时一般。

那时他被关在那间阴冷的地下石室里,忠心耿耿的老人总是偷偷来看他这个“小主子”,在他一次次于梦魇中惊醒,哭喊着要找祖母时,将他搂入怀里,一遍遍地安抚着他,直到他睡去为止。

这多么多年,他们之间,也当得上一句“相依为命”了。

礁石上冷风凛冽,歌声回荡,白翁的目光渐渐涣散,望着天边那一轮明月,听着少年哼唱的歌谣,唇角微扬,抚摸着他脑袋的那只手,终是……倏然垂了下去。

钟离越身子一颤,歌声却没有停下,依旧抱着怀里死去的白翁,在月下轻轻哼唱着那故乡的歌谣。

守在礁石下的那些童鹿残兵们,个个皆已是泣不成声,不知谁起了头,他们也开始跟着钟离越一同,在海风中唱起了那家乡的歌谣。

歌声越飘越远,仿佛要飘回那方虚幻如烟,再也不复存在的故国。

四方包围的人马全都静了下来,无边夜色中,竟无一人忍心打扰这场悲壮的送别。

不知过了多久,那歌声才渐渐停下,礁石上的少年抬起头,望向天边那轮皎洁的月光,忽然幽幽一叹:“今天……是中秋啊。”

他在月光笼罩下,倏然扭过头,对骆秋迟一行人,提出了一个颇为突兀却又莫名能够理解的要求。

“你们能够,送一盒月饼过来吗?”

少年身上的皇袍在风中飞扬着,他声音像从天边幽幽传来:“吃完了,朕便如你们所愿,抱着白翁的尸身下来。”

月饼很快就送来了,这还是今日这场盛宴上,钟离越原本特意命人准备的。

他在大婚前就下了令,务必要在中秋之夜,让岛上每一个人都能够吃上那热腾腾的月饼,感受到那份久违的故乡滋味。

可今夜过后,他再也不会有故乡了。

装着月饼的食盒被送到了礁石下那些守着的残兵手中,两个人爬上了礁石,跪在钟离越面前,将那食盒递到他眼前。

“陛下,月饼来了。”

直到这般时刻,他们还是对他恭敬跪拜,真心实意地唤他一声“陛下”。

钟离越的眼眶不觉又是一热,苍白的一张脸在月光下却没有显露出更多神情了,他只是一挥手,在海风中轻轻道:“我只要两个就行,其他的你们拿下去吧,吃完后就带着剩下的人马归降吧,这是朕对你们——下的最后一个命令。”

那两个侍卫身子一颤,霍然抬头,不可置信,泪眼婆娑:“陛下!”

“下去吧。”钟离越闭上眼眸,又挥了挥手,似乎心力交瘁,“朕吃完月饼,也会下去的,你们毋须担心。”

礁石上冷风猎猎,月光苍凉,终是只剩下了钟离越一人,不,还有他怀中,那一具尚存温热的老者尸体。

他打开白翁的手心,将一个月饼放在了他手里,握紧了他的五指。

另一个月饼,他慢慢送到了自己嘴巴,一边看着月亮,一边缓缓吃着,天地间寂寂无声。

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他终于吃完了那一个月饼,将身上的皇袍拍了拍,抱起已经死去的白翁,在月下站起了身。

白翁的身子原来那样轻,轻得像是只剩下一把枯骨,他哪还有血肉?这么多年来,早就已经全部献给了他的陛下,献给了童鹿。

“你们说过,会善待朕的子民,对吗?”

白茫茫的月光下,钟离越站在高高的礁石上,声音宛若从天边传来。

领着大批军队,围在礁石下的杭如雪点点头,扬声道:“东夷侯所说,亦代表了大梁的态度与立场,只要你立刻归降,必当优待。”

钟离越站在猎猎大风中,一身皇袍飞扬着,一字一句道:“望你们言而有信,不要伤害这些童鹿遗民,他们已经失去过一次家园与亲人,别让他们再承受第二次伤痛,请务必——”

他深吸口气,在风中拔高了语调:“务必善待他们!”

说完这句,他又看向了人群里,目光锁在了那道本该在今夜成为他的皇后,与他共同见证童鹿光复的身影。

“辛鹤,你能再像从前那样,叫我一声吗?”

辛鹤胸膛起伏着,眼眶骤然一热,仰头看着那道苍白瘦削的身影,颤声喊道:“小越……哥哥。”

她眸中的泪水也再忍不住,潸然落下,眼前依稀浮现出那么多年,他们在一起朝夕相伴的过的无数画面,那一点一滴,皆带着温情动人的光芒,霎时抹去了所有鲜血与伤害。

旧时光当真是个温柔的美人,即使面目全非,也能让人万般不忍,生不出一丝怨怼。

钟离越听了辛鹤喊的这一声后,在礁石上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朕登位才短短一夜,只如昙花一现,一枕黄粱,大梦空空,虽生无法复国,死却可……殉国。”

天命昭昭,浮萍飘摇,大梦到头一场空,这可笑荒谬的一生,也终是走到了尽头。

少年一袭皇袍随风飞扬,喃喃的话语飘在月下,下面的辛鹤听出不对,脸色骤然一白:“不,不要!”

但为时已晚,钟离越已经抱着白翁的尸体,决然地转过身去,纵身一跃,投入了翻腾不息的大海中。

即便只当了一夜的君王,他钟离皇室的子孙,也应该保全作为一个帝王的尊严,以一个王者的姿态死去。

“父皇,不肖子孙,亡国之君钟离越,来与你相会了。”

跃入大海的那一瞬,钟离越似乎触碰到了父亲飘荡在海上的亡魂,他闭上了双眸,含笑而去。

辛鹤的泪水夺眶而出,痛彻心扉的一声响彻夜空——

“小越哥哥!”

阳光笼罩在琅岐岛上,海面波光粼粼,又一年春暖花开,岛上处处生机盎然,再闻不到一丝血腥味,只有随风阵阵飘来的花香。

辛鹤在海浪的翻涌声中,又一次梦到了钟离越,他还是年少时的模样,被囚在石室里,苍白瘦削,目光却清澈无比,干净美好得像一轮白月光。

岛上纷纷扰扰终是彻底了断,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像是不曾笼罩过任何阴霾般。

在钟离越跳海自尽后,辛启啸告诉了辛鹤一件事,其实,钟离越曾经去那间地下石室里,悄悄看过他几回。

看守的人原本在喂他吃饭,中间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他虽然双目被剜,可心却不盲。

“是……是你吗?”

对方沉默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于是那一刻,辛启啸心中升起了一股无法言说的激动,他语无伦次地说了许多话,说着辛家犯下的罪孽,向少年忏悔,但对方一直沉默着,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说到一半时,那少年才冷不丁开口,陡然问了一句:“我父亲……是什么样子的?”

辛启啸一怔,却又更加兴奋地说起了那位记忆中,善良美好,温润如玉,唇边始终带着淡淡笑意的小太子,还说起了他们之间那个曾经的约定。

“如果有一天,我当上了岛主,就立刻将你放出来,然后带你乘船出海,去看海鸟,看蓝天白云,看一望无际的大海,还让你瞧一瞧那些金发碧眼的异域人,好不好?”

当年在那场金色的黄昏里,窗下缱绻的风中,他们彼此曾交换过最真挚的一颗心,却不会想到,多年后,一切会变成如今这般荒唐又凄凉的局面。

整个讲述之中,钟离越始终一言不发,沉默地听着,直到离去时,他才忽然幽幽问了一句:“如果再重来一次,你还会……留下我一条命吗?”

辛启啸抬起头,毫不犹豫,神色坚定,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我会,就算再来十遍百遍,我依然不会对你下手,在我心中,你是辛家亏欠的幼主龙脉,是兄长的孩子,更是我……血浓于水的亲人。”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一切都是最朝气蓬勃的模样。

辛鹤离开琅岐岛前,除却父亲与姑姑外,还找到了杜聿寒,向他告别,也将自己的岛主之位,全权托付给了他。

岛上纷乱已平,父亲与姑姑的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他们失去的东西都再也回不来了,但至少,他们还能安宁地活下去,嗅一嗅这万物生长,明媚春光的气息。

而辛鹤,也是时候离开琅岐岛,去找一个人了。

她在乘船出发前,在翻涌的大海边,蹲在了杜聿寒的轮椅前,望着他的双眸,满心歉疚:“杜小五,对不起,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不能再守着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杜聿寒是杜家的五公子,辛鹤与他自小一起长大,一直唤他“杜小五”。

“杜小五,我想去找一个人,很想很想,我心底始终放不下他,我没办法欺骗我自己,对不起,你会,你会……怪我吗?”

辛鹤正忐忑不安间,轮椅上的杜聿寒却是温柔地笑了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他迎着海边的阳光,微眯了双眸,俊美的一张脸上露出了光风霁月般的笑意:“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

“你照顾了我这么久,其实我很多次都想跟你说……不必这样,我不会将你捆绑在我身边,也不会让你为我这双腿负责一辈子,你也有喜欢的人,难道还不明白吗?”

杜聿寒望着轮椅前愣住的辛鹤,笑得更加温柔了:“喜欢一个人,就是希望她过得好,每天都无忧无愁,盼她一生快快乐乐,就像你放在心里的那个人一样,难道不是吗?”

杜聿寒深吸口气,又看向湛蓝的天空,衣袂飞扬间,唇边的笑意丝毫不改。

“其实我这双腿,并非是你的错,你不必歉疚于怀,始终郁郁无法释然,放下吧,做回原来的辛鹤,海阔天空任你翱翔,你去找你喜欢的那个人吧,我会在琅岐岛上,望着远方,在心底深处默默祝福你们的。”

辛鹤呼吸微微颤抖着,不知怔了多久后,才一头扎进了杜聿寒怀中,痛哭失声:“你这个傻子,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这样好!”

“你才是个傻姑娘呢。”

杜聿寒眼中也闪烁起波光来,轻轻抚摸着辛鹤的长发,字字句句动情无比:“你比所有人都要好,都要好……我只愿你喜欢的那个他,这一辈子,能够好好照顾你,再也不要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辛鹤在杜聿寒怀中泪如雨下,双手紧紧抱住他,哽咽不成声:“杜小五,你也会,也会遇到另一个她的,那个与你两情相悦的人,一定很快就会出现了,一定的!”

杜聿寒哑然一笑,望向自己空荡荡的下半身,双眸一黯,声音低不可闻:“但愿吧,我不强求,也不知道,这辈子还会不会有这样的福气?你说,哪个姑娘会愿意嫁给一个残缺的人呢?”

“胡说!”辛鹤从杜聿寒怀中抬起头,红着双眼,一声吼道:“你这样好,不过一双腿没了罢了,算什么残缺?哪个姑娘能嫁给你,才是毕生修来的福气呢!”

“知道了,闹得我耳朵都疼了。”

杜聿寒故作挠了挠耳朵,笑了笑,又在辛鹤额头上轻轻一弹。

“傻姑娘,走吧,不用担心我,替我多看一看外面广阔的世界,说不定哪一日,你就为我带回了那个修了毕生‘福气’的姑娘呢?”

春风拂过竹岫书院,辛鹤再一次来到盛都的时候,付远之也正好带着苏萤,从柳明山庄赶回了皇城。

所有请柬都已经发出去了,他与苏萤,有情人终成眷属,即将要有一场大婚了。

说来简直妙不可言,许是他们之间那份深情,到底是感动了老天爷,改写了那一方天煞孤星的命格。

那一夜在琅岐岛上,苏萤昏死过去,付远之痛彻心扉,还以为彻底失去了她,却还好她心脉一息尚存,被那喻庄主救下,后来又带回了柳明山庄,悉心医治。

苏萤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当时喻庄主说,她一条命虽然救了回来,却不知何年何月才会苏醒过来,问付远之愿否一直等下去?

付远之自然坚定不移,甚至还进宫面见了梁帝,说希望梁帝暂时免去他丞相一职,让他能够留在柳明山庄,守护在心爱之人的床边,等待她苏醒过来的一天。

他一生为着江山社稷,百姓万民,殚精竭力,大公无私,唯独这一回,想为了心爱之人,“自私”一次。

梁帝却没有免去他的丞相一职,只是给他空出了那相位,由鲁行章暂时代之,待到付远之他日归来时,依旧是大梁的丞相。

付远之对鲁行章不胜感激,临行前还调侃他,不如他直接替他做这个“丞相”算了,将前面那个“代”字去掉。

鲁行章却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素来古板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少来,老夫不适合为相,朝里不知多少人看着我这张老脸,苦不堪言呢,你最好早些回来,朝廷之上,可少不了你这位‘载花付郎’。”

付远之这一去,竟当真在来年春日,就带着苏萤回到了皇城。

一梦醒来后,苏萤恍如隔世,她一身武功全都废掉了,却是像她从前所期盼的那样,重获新生,过上了寻常姑娘的日子,在这天地之间,终于有了一个家。

她前半生在刀尖上舔血,尽数奉献给了故国信仰,后半生,就让她平平淡淡,过着万家灯火的生活,陪在爱人身边,相夫教子,真正为自己而活一次吧。

阳光笼罩着那所巍巍宫学,又一年春日大考,门前那鲜红的榜单一放出,立刻就围上了一大片争先恐后的学子。

他们迫不及待地往那榜单上看清,紧张地找着自己的名字,今年又有一批新生要进入宫学了,去年那一位故人,却不知何时会归来?

骆青遥、裴云朔、喻剪夏、姬宛禾、陶泠西几人也站在长空下,远远望着这一幕,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一年前,辛鹤也就是通过这春日大考,来到了竹岫书院,与他们结下了这份缘,只是不知道如今,她在那琅岐岛上,过得怎么样呢?

春暖花开,清柔的微风又拂过宫学,“六人小队”却独独缺了一人。

骆青遥站在风中,神色有些落寞,耳边恍惚间却忽然听到一声:“青瓜!”

他疑心自己太过思念,出现了幻觉,那个熟悉的声音却又更加清晰地传来:“青瓜!”

他终于扭过头去,却是一瞬间,瞳孔骤缩,身子在阳光下颤抖不已,难以置信,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双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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