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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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替她上药,动作缓慢而温柔,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屋里安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寒风一圈圈盘旋着,告诉着人们这个冬日有多么的冷。

两人间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微妙,可是,谁也没有去打破这份微妙。

终于,药上好了,骆秋迟抬起头,仿佛有些欲言又止:“小猴子,不如……你先回去吧?”

闻人隽身子一颤,眼眶骤然又泛红了,骆秋迟连忙道:“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躺一会儿,一个人静一静……”

“好。”那道纤秀身影听话地点点头,红着眼眶,脸上露出笑容:“老大,你好好休息。”

她起身离去,却是走到门边时,又一下回过头,忽然问了句:“老大,今晚的海灯节,你,你还去吗?”

她问得很轻缓,很委婉,很……小心翼翼。

骆秋迟在床榻上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忽然心头就一酸,忙回答道:“去。”

他顿了顿,又多补了一句:“老地方,不见不散。”

这个口中的“老地方”,正是盛都最繁华的一处街口,之前与扶桑国比试时,他们相约去酒楼试菜,都是在那里先碰面的。

当下,闻人隽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亮,心情莫名松快起来,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好,不见不散。”

眼见她转身就要离开,骆秋迟鬼使神差的,又一声将她叫住了,她回过头,他犹豫不定,却到底还是说出了口:“小猴子,你别多想,只是给我一些时间,我……想把事情弄清楚。”

“我可能要等一个人,她应该会来找我的,有些东西,我想听她亲口告诉我,毕竟前尘往事,总归要有一番了结的……等弄完这些事情,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没有挑明的一番话,两个人却都懂什么意思,久久相望间,闻人隽终是莞尔一笑,如冰雪消融,初春第一缕和风拂来:“好。”

月色皎洁,华灯初上,长街热闹非凡,人头攒动,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精致的花灯。

这海灯节是大梁千百年来的风俗,每到了年末,人们就会去海边放灯,向海神娘娘祈福,多是年轻的男女结伴,据说去放过海灯的人都会白头到老,有成亲多年的夫妻都还会年年去放灯,图个好兆头。

以往闻人隽都是与赵清禾结伴去放海灯,但今年,她们都各自有约,赵清禾早早地便与姬文景结伴去了海边。

而闻人隽等在街口,那个人,却一直还没来。

她提着自己亲手做的海灯,站在约定的地方,看着人来人往,飞雪纷纷。

一片欢声笑语中,她恍惚记起,祭祀大典那天,他替她暖手,她问他,这是不是在做梦?因为一切太美好了,太不真切了,她太害怕……梦醒过来了。

“老大……”夜空下,少女目光失神,抬起自己的手,看着上面那一抹红痕,轻轻凑到鼻尖处,还能闻到一阵淡淡的药香,她闭了闭眼,呢喃着:“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一定会的……”

天地间雪花纷飞,冷风扬起她的长发,她等得身子都冻僵了,心却是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个约好的时辰,终于……过了。

骆秋迟,依然没有来。

闻人隽站在风雪里,怔了许久后,才提着自己亲手做的海灯,一点点踮起脚尖,遥望着远处,好像忘记了那个时辰般,在心底不停告诉自己,快来了,就快来了,老大一定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他已经在赶过来了,就快了,他一定会来的……

正在心间不住轻念时,身后却忽然有一道清冽的声音叫住了她:“阿隽姑娘。”

闻人隽回头一看,正是提灯向她走来的杭如雪,少年眉目俊秀,身姿挺拔,一路走来惹得不少目光注视。

“你是在等骆秋迟吗?他还没有来吗?”杭如雪满脸关切,左右望了望,又道:“你们约在什么时辰?”

“约在……”闻人隽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下去,杭如雪奇怪望来,她抬头忽而一笑:“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呢,杭将军,你是同谁约去海边放灯呢?”

话题被轻巧揭过,杭如雪却毫无所察,只是淡淡笑道:“没有同谁,我一个人。”

“一个人?”

“对啊,谁规定放海灯还一定要结伴呢?”

看着少年一脸认真的模样,闻人隽眨了眨眼,终是忍不住笑了,对着月下那道身影,真心实意道:“杭将军,你这么好的人,明年这个时候,一定会有人陪你一同去放海灯的。”

杭如雪长睫一颤,听懂了闻人隽话中的祝福,不由也一笑道:“阿隽姑娘,多谢你了,但这个得看天意,我并不着急。”

两人又在风雪中寒暄了几句,杭如雪提灯告辞,闻人隽目送他背影而去,独自站在原地,望向了头顶的明月。

飞雪纷纷,不知又等了多久,她耳边忽然响起祭祀那一日,她问出的那句:“老大,海灯节上,你想同海神娘娘许什么愿望呢?”

那时他低头望她,笑得很是温柔:“等到时去了海边,你就知道了。”

可似乎,他们不会去海边了。

冷风拂过衣袂发梢,闻人隽吸了吸鼻子,心中涌上一股无法言说的酸楚,她正失神间,身后忽然又有一人唤她:“阿隽。”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解围

第九十三章:解围

闻人隽回过头,只看到一张熟悉的清雅面孔,付远之裹着一身玄色披风,月下俊美华贵,携身旁的女伴一同走了过来。

“世兄。”

她微微一怔,旋即认出付远之身边之人,正是六王府的璇音郡主,忙欠了欠身,施礼道:“见过郡主。”

那璇音郡主生得明艳大气,穿得也明艳大气,踏着一双红色的靴子,远远走来时,就已经将闻人隽上下打量了个遍,如今到了跟前,她笑得愈发娇俏:

“你便是闻人隽,奉国公府那个鼎鼎有名的五小姐吗?听说你是个小才女,远之哥哥可时常在我面前夸赞你呢。”

她话中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敌意,脸上也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还没有去放海灯吗?我们可都放完回来了……”

闻人隽一愣,正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时,那璇音郡主已在她四周瞧了瞧,故作惊奇道:“咦,你身边那位义勇侠呢?跑哪儿去了?你不会是在等他吧,他难道还没有赴约,只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这下闻人隽喉头愈发艰涩了,单薄的身影立在风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付远之看不下去了,拉过旁边的璇音郡主,沉声道:“郡主,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吧。”

“不急呢,远之哥哥。”璇音郡主拂开他,饶有兴致地看向闻人隽:“五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多可怜啊,我们陪她一下吧。”

她说着忽然一伸手,笑嘻嘻地向闻人隽探去:“五小姐,你的海灯好别致啊,让我瞧一瞧吧?”

闻人隽一惊,还来不及阻止时,那海灯已落到了璇音郡主手中,她转了两圈,啧啧道:“这是你亲手做的吧,可真精美……咦,这里还有一行字呢?”

闻人隽心下更惊,想要夺回海灯时,那璇音郡主已经念了出来:“君如磐石,妾似蒲苇。情意笃定,不可转移。”

她一下笑出声来:“五小姐,你竟然还在海灯上写这种话啊,你害不害臊啊?”

闻人隽脸色难看至极,心中也动了气,冷着声音伸出手,道:“海灯是我的,我想写什么话都可以,不用旁人指手画脚,郡主既然看完了,就把海灯还给我吧!”

“你居然敢这般对我说话?你算什么东西?”璇音郡主脸色一变,不仅没有将海灯还给闻人隽,反推了她一把。

“不给你又如何,你难道还敢跟本郡主抢不成?”

闻人隽被推得向后一退,身子踉跄间,脚骨咔嚓一声扭到了,她倒吸口冷气,脸上神情痛苦无比。

付远之忙伸出手,一把扶住她,急切万分:“阿隽,阿隽你怎么了?”

闻人隽摇摇头,额上渗出冷汗,紧紧咬唇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付远之终于动了怒,抬头看向那璇音郡主,厉声道:“郡主这是在做什么?快将海灯还给人家吧,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吧,你再闹下去可就过分了!”

“我过分?”璇音郡主骤然拔高了语调,她向来飞扬跋扈惯了,在付远之面前却百依百顺,装得乖巧可人,今夜却是怎么也装不下去,她一看到他对闻人隽那副关切心疼的样子,就满腔怒火,压也压不下去。

“我怎么过分了?远之哥哥,你竟然还维护着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喜欢这个不知廉耻的庶女!”

“璇音!”付远之忍无可忍:“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哪里说错了嘛,她在海灯上写那种东西,本来就不知廉耻!再说了,她也本来就是奉国公府的一个小小庶女,我又是什么身份?别说抢她一个海灯了,她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抢的?便是我现下将她这盏灯毁了,她又能拿我怎么样?”

说话间,璇音郡主当真拿起那海灯,作势就要往地上狠狠砸下去,闻人隽脸色大变:“不要!”

她拖着崴了的腿扑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海灯应声坠地,精致的四角都摔破了边,闻人隽心疼得泪光闪烁:“我的海灯,我的海灯……”

璇音郡主还嫌不够解气,抬起靴子还想再踩两脚时,一个清冷的女声威仪传来——

“何人在此喧哗?”

她脚一顿,扭过头去,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他们身侧,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了车帘,探出了一张绝美动人的面孔。

璇音郡主心下一惊,瞬间结巴了:“叶,叶阳公主。”

这竟是叶阳公主的辇车!

付远之也忙向马车里的叶阳公主行礼,只有闻人隽像听不见周遭的动静般,只一心扑在地上,捧着自己那盏被摔得脏兮兮的海灯,眼泪无声地落下。

仿佛被摔坏的不是一盏海灯,而是她的一颗真心。

璇音郡主不屑嗤道:“用得着这样吗?不就是一盏破海灯吗?”

叶阳公主眉心一皱,向她望来,目带严厉,璇音郡主脸色讪讪,支吾道:“我,我只是想看看她的海灯罢了,哪知道她情绪这么激动,非要扑上来同我抢,我一不小心就把她的海灯砸到地上了……大不了,我赔她一盏好了,不,是赔她十盏、百盏,这总行了吧!”

这话刻薄难听得很,付远之脸色都变了,想要将璇音郡主一拉,马车上的那道华美身影却先开口了:“是吗?世上任何坏掉的东西,都可以再原样赔回来吗?”

叶阳公主抬起一双美眸,在璇音郡主身上转了几圈,悠悠道:“那本宫瞧郡主一身衣裳别致漂亮,喜爱得很,想当街扒了下来,然后再赔上郡主十套、百套,郡主看怎么样?还有郡主一头如云秀发,也是很让人着迷,一剪子剃光了总也会长出来,应该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郡主想来一定不会介意,愿意割爱的,是不是?”

璇音郡主脸色大变,吓得后退两步,摸着自己的头发颤声道:“不,不是……”

叶阳公主笑了笑,又扬声道:“璇音郡主既然对别人的海灯这般感兴趣,这么喜欢研究,不如也来瞧瞧本宫的海灯?”

“若是你喜欢,本宫还可以拱手相让,谁叫你是六哥的女儿,莫说奉国公府一个小小庶女开罪不起,不能拿你怎么样,纵是本宫,也要多疼你几分,唯恐惹你不高兴了,叫你不认本宫这个姑姑了,你说对不对?”

璇音郡主脸色愈发煞白,听懂了叶阳公主的深意,身子颤抖间,吓得话都说不清了:“叶,叶阳公……叶阳姑姑,璇音错了,是璇音莽撞了……”

她拉过付远之,急忙就想离去:“看这天色,天色也晚了,璇音还要早点回府,便先向叶阳姑姑告退了,今晚的事还请叶阳姑姑不要放在心上,是璇音的错……”

她说完,拉着付远之匆匆离去,似乎生怕叶阳公主再出言刁难,付远之在月下扭过头,看着地上那道纤秀单薄的身影,心痛难言:“阿隽,阿隽……”

当他们两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夜色中后,那道华美身影也下了马车,来到了闻人隽身边,将满面泪痕的她扶起,递给她一方素净手巾,温柔道:“五小姐,你没事吧?”

闻人隽泪眼朦胧地扭过头,看见是方才为自己解围的叶阳公主,心中一时感激难言,哽咽着道:“叶,叶阳公主,谢谢你……”

叶阳公主摇摇头,对她笑了笑,温柔地替她将乱发拂到了耳后,又用手巾将她周身的污泥擦拭掉,这才扶住她道:“有什么话先上马车再说吧,我看你的腿脚似乎崴到了,我车上有药,得赶紧用上才行……”

闻人隽红着眼点点头,抱紧自己那盏残破的海灯,乖顺地任叶阳公主带她往马车那去,当那车帘甫一掀开时,她对上了一双关切的眼眸,耳边乍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猴子,你没事吧?快上来,让我看看你的脚!”

骆秋迟一身俊逸白衣,坐在车厢中,满脸急色,车里暖香缭绕,他脚边还放着一对精美的海灯,显然正是要同叶阳公主共乘马车,一起去那海边放灯。

他没有下马车,只怕也是担心被人撞见他与公主一起去放海灯,引来诸多非议。

闻人隽呼吸一颤,在漫天的风雪中,心底凉了一片,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原来……这就是他失约的原因。

叶阳公主凑到她身边,还是那样温柔的语气:“五小姐,快上车吧,外头冷着呢,你看你的一双手都冻僵了……”

风雪呼啸,闻人隽浑身颤抖着,看看眼前美丽温柔的叶阳公主,又看看车里的骆秋迟,忽然眼眶一涩,双手冻得发抖,几乎连怀里的那盏海灯都抱不住了。

她不敢面对眼前这一幕,更不敢问出那个答案,站在漫天风雪下,她好像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一个不合时宜,意外闯入,狼狈不堪,根本就不该出现的第三人。

飞雪纷扬,闻人隽眼眶骤然一红,看着车内那身白衣,明明有许多话想要问出口,却偏偏哑了喉咙,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咬紧了唇,猛然转身,仓皇而逃。

天地一白,她抱着自己那盏脏兮兮的海灯,衣裙被风吹起,一瘸一拐地跑入了人群中,叶阳公主在她身后一声唤道:“五小姐!”

她却没有回头,只是拖着崴了的一只脚,咬牙忍着疼痛,闷头跑得更快了。

夜风猎猎,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在风雪中忽然想起,杭如雪来向她告别的那夜,对她说:“阿隽姑娘,我盼他也能如此待你,不辜负你的这番信任与深情。”

那时的她笑得多么笃定,整个人沉浸在满满的幸福中,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她说:“他不会辜负我的……从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少女含笑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耳畔,一切仿佛尚是昨日,可是昨日的温存,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太好的梦……终究是要醒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天地一沙鸥

第九十四章:天地一沙鸥

海边的风寒冷刺骨,少女纤瘦的身影蜷缩在黑暗的礁石旁,抱着怀里那盏残破的海灯,哭得汹涌而又无声。

月光洒在她身上,泪水一滴滴打在海灯上,那一行她亲自刻下的字上——

君如磐石,妾似蒲苇。情意笃定,不可转移。

风雪模糊了字迹,如今看来,那似乎就像一个笑话,无情讽刺着她的满腔痴念。

海边放灯的人们都已经陆续回去,只剩下她躲在这孤寂的角落中,听海浪拍打着礁石,像天地间一道被遗弃的影子,冰冷无光。

脚上的伤隐隐作疼,却疼不过心里裂开的那一道口子,她咬紧牙关,只希望有个人来告诉她,她究竟该怎么办?

而耳边竟然也真的遥遥传来了一个声音:“小猴子!小猴子,是你吗?”

骆秋迟白衣一拂,飞奔上前,呼吸急促:“小猴子,可算找到你了!”

闻人隽身子一哆嗦,面白如纸,抱着海灯慌忙就想逃,脚上却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她踉跄间就要摔下去时,被骆秋迟伸手扶了个正着。

他气急败坏:“别动,你的脚都这样了,再跑是不想要这只脚了吗?”

闻人隽被喝得身子一颤,心中涌上无限酸楚,委屈莫名,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骆秋迟见她这副模样,心疼得不行,整个人有些手足无措:“小猴子,你,你别哭了,你听我说,你误会了,一切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不由分说地将人搂入怀中,抱着坐到了礁石上,径直褪去了她的鞋袜,从怀中摸出了一个药瓶,“我先帮你上点药,你慢慢听我说……”

清凉的药膏涂抹上了脚踝,疼痛立刻减轻了大半,闻人隽坐在风雪中,身上裹着骆秋迟的外衣,双眼还红通通的,她忽然轻轻开口:“是不是……是不是你的阿狐回来了?”

骆秋迟抬头望了她一眼,定定道:“是。”

闻人隽长睫一颤,水雾又弥漫了眼前,骆秋迟连忙道:“可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有意失约的……”

浮生一场大梦,悠悠十载,故人再度归来,却已物是人非,一切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模样了。

他们的确在宫中见了一面,聊了许多往事,彼此都释然了,但出宫时,正撞上宫门的守卫换班,耽误了不少时间,他心急如焚,害怕错过与她相约的时辰,阿狐便调用自己的辇车送他出了宫,快马赶向约定的地点。

“我们赶往那个街口去找你,却没想到会正好撞上那郡主在刁难你,我当时气得就想冲下去,可阿狐拦住了我,让我不要冲动,她心思剔透,怕那郡主借题发挥,反而让你更加难堪,她说这种事情,由她一人出面更好……”

“你在车上看到的那对海灯,就是阿狐特意为我们准备的,她说,海灯设计得很清雅别致,你一定会喜欢……”

闻人隽呼吸一颤,霍然望向身前那身白衣,骆秋迟却低着头,一心为她上着药,动作仔细温柔,他继续淡淡讲述着,一字一句飘在海风中,平静而释然。

“阿狐还说,从前那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和她都要学会放下,学会向前看,毕竟物是人非,一切都已回不去了……”

“唯一能做的,便是珍惜眼前人,她让我好好待你,不要再辜负你的一片真心,让你伤心难过,她说,爱而不得的姑娘,有她一个就够了。”

“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这样的遗憾,她经历过,知道是怎样的痛彻心扉,她不希望再发生第二遍。”

出宫的时候,她对他笑了笑,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像是又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漫山遍野奔跑着,怀抱雪狐的灵秀小姑娘。

她说,小骆驼啊,从今往后,你要跟另一个姑娘好好走下去,再也不要松开她的手,海神娘娘会保佑你们白头偕老的。

他红了眼眶,声音发颤:“那你呢?”

她又笑了笑,双眸望向了远方,一字一句:“我有过一位丈夫,他对我视若珍宝,我却那么多年都视而不见,如今他走了,我只想住进宫中的一座小庵堂里,带发修行,为他日日抄经念佛,以告慰他的亡灵。”

海风吹过夜空,浪花拍打着礁石,闻人隽听到了这,终于再也忍不住,双手捂住脸,泪如泉涌:“对不起,对不起……”

她哽咽不成声:“老大,你骂我吧,我刚刚在这里一个人想了很多很多,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明明知道你的阿狐回来了,也知道她当年的离开是有苦衷的,知道你们之间只是一场误会,可我居然还是贪心地不想放开你的手……”

“我不停地劝自己,可我就是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我好害怕那场梦醒过来,你再也不会出现了……”

“阿狐那么好,我却那样自私,明明我才是后来的那一个,却还存着私心,想把你留在我身边,对不起,老大对不起……”

礁石上的少女捂住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骆秋迟眼中也泛起波光来,终是将少女一把揽进怀中,心疼道:“傻姑娘,你很好,已经很好了……”

风雪呼啸,两颗心紧紧相贴,灼热的呼吸间,他忽然在她耳边道:“你不是想知道我跟海神娘娘许什么愿望吗?”

怀中人一怔,他缓缓扬起唇角,眼中带着泪光,笑道:“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想求海神娘娘保佑,小骆驼哥哥可以永远牵住小猴子妹妹的手,一辈子也不松开,照顾她、陪伴她,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

“你说小猴子妹妹,会给小骆驼哥哥这个机会吗?”

远处一辆马车前,站立着一道倩影,她遥遥望着海边这一幕,终于露出了笑脸。

头上的月光悠远宁静,她不知怎么,迎着夜风,慢慢向海的另一边走去,雪地上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耳边却骤然响起一声:“公主为何独自在此?”

叶阳公主回过头,只对上一张俊秀的少年面孔,她微微一怔,笑了:“杭将军。”

杭如雪手中还提着一盏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没有将灯放入海水中,本打算就此折回城中时,却不料会在月下遇上叶阳公主,他着实有些惊讶,左右望了望:“公主也是来放海灯的吗?身边怎么没有侍卫跟随?”

叶阳公主不答,只是笑着反问他:“杭将军,你不也是独自一个人吗?”

杭如雪一愣,略带结巴道:“末将,末将跟公主不同啊,公主可是千金之躯……”

“行了,杭将军,我的马车就在不远处,身后有随从注视着我,不会有事的,难得出来一趟,你让我再走走吧。”

叶阳公主回过身,径直又往海边走去,杭如雪抿了抿唇,却也不再多说,只是提着灯跟在她旁边,叶阳公主知他意图,也懒得阻拦,只随他而去。

海风吹过那张美丽动人的脸庞,长发飞扬间,不知怎么,杭如雪忽然觉得,今夜的叶阳公主格外……忧伤。

他忍不住就开口道:“公主其实……可以多笑一笑。”

叶阳公主扭过头,杭如雪犹豫了番,到底还是道:“公主原本很爱笑的,不是吗?”

叶阳公主似乎一怔:“谁告诉你的?”

“陛下。”杭如雪想也未想地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地“出卖”了梁帝。

叶阳公主看着他,慢慢地笑了起来:“苏苏真是不老实啊,竟将我的小秘密到处乱说,那我要告诉你他小时候尿床的事情吗……”

杭如雪脸色一红,忙道:“陛下没有乱说,只是告诉了末将一人,公主千万不要怪……”

“逗你的呢。”叶阳公主微眯了眸,站在风雪中,笑得像只小狐狸:“小杭将军,你连玩笑都听不出来吗?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张严肃正经的脸,明明正当韶华,还是个翩翩少年郎,却比任何人都要古板,说起来,平日要多笑一笑的人,是你才对啊……”

杭如雪被调侃得脸色更红,手足无措间,好半晌才道:“公主说笑了,公主也……正当韶华。”

“不,我已经……很老了。”叶阳公主忽然叹了声,一只手按住了心口,对着杭如雪幽幽道:“这里,很老了。”

“公主,你……”杭如雪怔了怔,看着那道美丽的身影,不知为何,心底莫名难过。

叶阳公主笑了笑,又一步一步向海边走去,嘴中喃喃自语着:“人于浮世,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杭如雪心中一酸,提着海灯,连忙跟上前。

海面一望无际,两道背影站在月下,夜风掠过衣袂发梢,听着海浪翻涌的声音,天地间浩大空旷,令人忽然生出一种渺小的感觉。

叶阳公主久久凝望着无边无际的海面,杭如雪在她旁边欲言又止,她似乎知道他所想,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字一句在月色下传得很远——

“你不用为我担心,前面的路,我可以一个人好好走下去的,人生还有那么长,你看潮涨潮落,日复一日,再大的难过,再深的悲伤,也终究会有过去的一天……”

杭如雪心弦一震,像被什么击中了般,在风雪中久久无法平复下来,他喉头滚动间,终是蹲下了身,放出了手中的海灯。

叶阳公主扭头看他,他对上她的目光,似乎有些腼腆:“这盏海灯,为公主而放,末将愿公主,余生喜乐无忧,愁云散尽,能够再像从前那样……笑着。”

“再像从前那样笑着……”叶阳公主有些怔忪:“这话有个人也同我说过,可惜,他不在了,若他在时,我能多对他笑一笑就好了……”

她长睫微颤间,回过神来,对着杭如雪扬起唇角,温柔一笑:“多谢你了,小杭将军。”

清寒月光下,两人身影摇曳,望向浮浮沉沉的海面,那一点亮光越飘越远,像无边黑暗中的一点希望,悠悠荡进了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通敌卖国

第九十五章:通敌卖国

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在万众瞩目的那场大考来临之前,皇城中先传来了一封加急战报——

狄族来袭,连犯三城,一路直朝盛都而来!

这场战事来得既突然,又迅猛,狄族似乎预谋已久。据说那十二皇子跋月寒,将大皇子一党连根拔起,彻底扫平了障碍,继承了狄族王的位置。

这次大战,就是由他率兵亲征,连下三城,可谓来势汹汹,锐不可当,震惊了朝野上下。

而随着战报的传来,还有一人被押解进了皇城,以“通敌卖国”之罪名,将交由梁帝亲自处置。

此人并非无名之辈,他在军中虽不显眼,只是个校尉之职,但却有个不一般的家世。

他不是别人,正是平江首富,赵家的三公子,赵清禾最亲近的三哥,赵桓安。

那时付远之出谋划策,一行人去青州剿匪,杭如雪领兵,赵家出粮饷,那赵三公子便跟着押粮队一起出发,在军中谋了个校尉的职,留在了青州。

谁也没有想到,他竟会做了叛徒,投靠了狄族,通敌卖国,在交战中被青州的驻兵擒获,押解回了盛都。

消息传到赵家时,赵老爷当场晕厥,赵家一片大乱。

当日,赵清禾就心急如焚地去了大牢,见到了自己这位三哥,姬文景、骆秋迟、闻人隽几人也一同陪在她身边。

赵桓安是赵家脑瓜子最聪明,为人最机灵的一个,深得赵老爷的疼爱,不然那时青州剿匪,一笔粮饷换来的一个名额,赵老爷也不会给了他。

只是没想到他还没为赵家光耀门楣,就先传来了这样惊天动地的消息!

牢中的赵桓安面无血色,身形瘦削,憔悴了不少,只有那一双眉眼,还依稀能看出几分往日的俊逸。

赵清禾抓着铁牢栏杆,急得满眼是泪:“三哥,怎么会这样呢,你怎么可能会通敌卖国呢?这一定是弄错了,你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桓安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眼眶泛红了,上前按住她一双手,却是动了动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许久,才嘶哑着声音道:“史副将醒了吗?”

“史副将?”赵清禾尚自怔忪时,她身后的骆秋迟已上前一步,连忙道:“是青州驻将,杭如雪的手下,史绍潜吗?”

赵桓安抬眸望了他一眼,似乎迟疑了下,不知该不该继续开口,赵清禾知道自己这位三哥心思最多,看出他有所顾忌,忙道:“三哥,这些都是我在宫学最好的朋友,一起出死入生过,可以信任的,他们都是来帮你的,你有什么就全部说出来吧,不要再隐瞒了!”

赵桓安长睫微颤,犹豫了番,终究还是道:“对,就是那位史副将,他现在情况如何?”

骆秋迟上午才从杭如雪那过来,一手战报了然于心,闻言答道:“此次也一并送回盛都疗伤了,人一直未醒,派去的御医也束手无策,据说若再想不到医治的法子,他可能就会变成‘活死人’了……”

“活死人?”赵桓安一双眼睛霍然瞪大,猛地上前抓紧了铁栏,枯井一般的情绪终于第一次有了波动:“就是民间那种昏昏沉沉,永远醒不过来,只吊着一口气的‘活死人’说法?”

骆秋迟点点头,赵桓安身子剧烈一颤,原本就没有血色的一张脸更加煞白,他摇头喃喃着:“他不醒,我这罪,可就脱不了了……”

赵清禾听得分明,急声道:“三哥,究竟怎么回事,你的罪名跟史副将又有什么关系?”

赵桓安闭上了眼眸,满面绝望,喉头滚动间,一字一句:“我没有叛国,没有投靠狄族,我只是奉了那史副将的军令,去狄族的十二皇子,跋月寒身边,做了卧底而已……”

当初接到这个秘密任务时,赵桓安不敢置信,史副将拍着他的肩道:“我看人很准,你虽到军营时日尚短,但你身上有一股别人没有的机灵劲儿,这件事情,我思前想后,放眼军中,唯有交给你来做最为合适……”

“我那时又害怕又兴奋,想到能立战功,光耀门楣,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儿,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史副将……”

他这个“卧底”的确做得很好,深得跋月寒的信任,为史副将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报,只是这个身份,除了史副将,无人再知。

若史副将不能醒来,证明他的清白,他这个通敌卖国的大罪,势必就要坐实了!

“史副将那里,有我们所有往来的密函,还有各种证据、信物,总之一切能证明我卧底身份的东西,都只在他一人那里,如果他醒不过来,变成‘活死人’了,我就彻底完蛋了,再也没人能够证明我的清白,我要背着通敌卖国的罪名,冤屈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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