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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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掌柜刚想答话,陈昱一挥手制止了他。

他含笑对菊花说道:“菊花姑娘,你娘挑着担子一勺一勺地卖也辛苦不是?要是我们付一笔钱买了你家的方子,你们也能置个铺面,不用跑来跑去的了。我家是开酒楼的,就算买了这方子,做了菜,也是卖给到酒楼吃饭的人,不会卖给那些在码头干活的人和乡民,并不会抢了你家的生意,这不好么?”

菊花心道哪有那么简单。

她急速地在心中盘算了一番,想了一会,才轻声道:“陈少爷,这猪下水是我们穷苦人吃的哩。大锅煮出来,不管味儿有多好,你要是把它摆到酒楼里卖,怕不是个好主意——谁也不愿意花了钱还吃的跟码头的苦力一个样儿,不是么?你要是也卖两文钱一碗也赚不到钱哩。我有个想法不知你愿不愿意听听?”

陈昱微笑鼓励道:“菊花姑娘请说。”

菊花静静地说道:“这猪下水和猪头肉可不止这一样烧法。我可以告诉你其他的法子,也省得这猪下水烧腌菜不像样,端不上桌。”

毛掌柜听了眼前一亮,忙问道:“姑娘说的可是真的?你还会其他的法子?”

第四十九章赚了一笔

菊花回答道:“是呀!比如把鸡塞进猪肚里,细细地煨出来,味儿又香,吃了还补。不过我们穷人家可吃不起这样的菜,烧出来那可得卖好贵才够本哩。我想出来后也就试过一回――因我爹摔了腿,煨了把我爹补身子的。这不是跟码头上卖的大锅菜分开了?到时我家还卖我家的大锅菜,你们卖你们的。”

“好啊!”毛掌柜拍着大腿赞道。

陈昱听了也连连点头,又问菊花道:“那菊花姑娘是愿意把这些方子卖与我了?这样的菜式你一共想出来多少道?”

菊花抬头瞧瞧自家的房子,又转向他道:“自然是愿意卖把你的,咱又吃不起这样的菜。就是烧出来,二里铺那样的地方也没人买。卖把你换些钱也好留着盖房子。拢共有五六道菜吧!”

大家听了她的话都笑了起来。

李长风瞧着她不免心生怜惜――她说来说去,不是给哥哥娶媳妇就是要盖房子,倒像是当家人似的。他娘说的没错,这菊花就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就是脸坏了,怪可怜的。

郑长河很是惭愧,自己还不如菊花会说话哩。他见闺女说得头头是道,也不敢插话――怕说错了害得娃脸上不好看,只好一个劲地嘿嘿傻笑。

陈昱对菊花含笑说道:“那菊花姑娘就开个价吧,我们总不能叫你白白付出不是!”菊花故作踌躇地想了想道:“还是你来说吧。我也不晓得该卖多少钱合适,我也不懂哩!”她是真的不知这里的行情,怕说少了吃亏,说多了惹人反感,瞧这两人应该不会跟她计较,便把主动权交出去了。

陈昱微笑问道:“你信我?”

菊花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你跟长风哥长雨哥是同窗,又是读书人。读书人最是讲理的了,想必不会占我们穷苦人家便宜的。”

这话说得大家又笑起来,明知道她装可怜,也没反感!

李长雨大声笑道:“菊花,就冲你叫我一声‘长雨哥’,我也不能叫你给人欺负了。陈昱,听见没?你们家也不缺那点钱,这价可要给公道了,不能跟奸商似的。再说,这菜要是卖火了,那可是能帮你赚大钱的。”

陈昱摇头笑道:“瞧你说的,我怎也不会欺负菊花姑娘的。要不这样,菊花姑娘若是能信我,我就按酒楼的收入提成给你,我赚的多你也分的多,怎样?”

菊花大吃一惊,暗想这人倒是舍得,不过她可不想跟这些有钱人扯上关系,这钱哪有那么好拿的?

菊花眨巴了两下眼睛,对他说道:“那也不好哩。我可不能占你家的便宜。我虽然能凑几个菜把你,不过,开酒楼想必也不轻省,要费好多工夫。就算赚了钱那也是你家的本事,可不光是菜的缘故。我娘光卖个猪下水每日都操心的很哩。”

陈昱见她竟然能不见钱眼开,心中暗赞,再一想她面巾下的丑脸,心里不由得有些惋惜。

郑长河这下插上嘴了:“那是。做哪样事不辛苦,钱是那么好赚的?咱可不能多要你的钱。”

毛掌柜见这父女二人都实诚,不由对他们大生好感,便对菊花笑道:“菊花姑娘,既然你跟你爹都这么实诚,咱就给你个公道价――每道菜按二十两银子算咋样?”

他可是给了个高价,这小地方二十两银子可不少了。

菊花还没开口,陈昱便摇手道:“二十两太少了。三十两吧!”

毛掌柜瞧着自家的少爷,张了张嘴,想说啥也没说出来。他想,这酒楼一年也就赚几百两银子,这一下就付出这么多,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昱像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毛叔,你想的也没错,咱下塘集这小地方,酒楼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钱。但这跟菊花姑娘的方子可没关系,不是她的菜不好吃。我吃过菊花姑娘做的猪下水,想必那‘猪肚炖鸡’等菜的味儿会更好。我爹正准备到清辉县去开个酒楼,那时只要做出名声来了,赚的也会多些。菊花姑娘,就按三十两银子一道菜算吧,你看成么?”

李长雨笑道:“你还算是公道。其实这菜要是你们家卖得好,这个价还低了呢!不过就像菊花说的,卖得好也要靠你的本事。她不计较,我也就不多嘴了。”

陈昱见他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直摇头!

郑长河听了他的话目瞪口呆――一道菜就卖了这么多钱?娃他娘卖了这么些天也不到二十两,还起早贪黑的,全家都跟在后边忙活哩!他不敢说话了,怕说错了丢人。

只有菊花心里明白的很,这也不算多,不过是把以后的钱提前支取罢了。譬如她家的这道大锅菜要是一直卖下去,一年能挣百来两哩。几年下来是多少?酒楼可不是挣得更多?不过她也不想贪心,她的目标原本也不在这上头。

这单小生意原本是家里穷疯了,情急之下想出来的,指望赚点钱好添置棉被和棉衣过冬的。现在能因此得到一笔意外的收入,她知足的很,并不打算多费口舌在这上头争利。于是,菊花便轻笑道:“我信陈少爷,就这么办吧!”

陈昱看着她笑弯了眉眼,微一愣神,遂微笑着对她说道:“那菊花姑娘可以将方子写出来了。”

菊花见生意谈成了,心中愉悦,便起身说道:“我写给你吧!”说着抬脚就走。

忽地她想起自己是不认得字的,便又停下脚步对他们说道:“我不会写哩。我说,你们谁来写?”

李长雨嚷道:“你肯定会写字――你刚刚还说自己写的。”

菊花气恼地想,偏你耳朵尖!于是没好气地说道:“真的不会写哩。”

陈昱眼睛一亮,含笑道:“那自然好。只是有两道菜比较麻烦,怕是一时半会也做不好,要害姑娘费心了。”那红烧大肠可是要先焯水后煮再炸最后烩,折腾好久的。

菊花沉吟了一会道:“我娘也该回来了。有她给我帮忙,做起来也快些。你们要是不赶时间的话,就等在这。我一个菜一个菜的教毛掌柜。做出来正好请你们吃饭,算是答谢!不过晌午饭要晚了,只能将就些。”

陈昱笑道:“那实在是麻烦姑娘了。我们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自然是不赶时间。”等杨氏卖菜回来,听郑长河说了事情经过后,简直是喜出望外,立即满心喜悦地到厨房帮着菊花打下手。

李长雨道:“肯定会写!”

“不会!”

“肯定会!”

李长风忙瞪了长雨一眼,制止他再说下去。

陈昱虽然有些疑惑,也没多话,微笑着起身跟着菊花进屋去了。

菊花将哥哥的笔墨在那张旧桌子上摆开,把猪肚包鸡、九转大肠等菜报了六个给他。只不过都改了名儿,变成猪肚炖鸡,红烧大肠等土名字。

每一道菜的详细做法都经过她改良了。为啥?作料不齐呗!她到现在常用的作料也不过就是辣椒大蒜茴香(即八角)桂皮酱油这些东西,顶多加上白糖。这白糖贵,她也是极少用的。就是香油也是缺的很。

菊花忙着,忽地想起一事,便悄悄地把哥哥拉到一边,跟他说了一通话。

青木听了不住地点头,然后到外边对陈昱道:“陈少爷,这几个菜既是卖给你了,我们一定不会对外传的;但是,那猪下水的清洗方法只怕迟早要被人知道――我们也不能六亲不认,亲戚朋友来问,还能一直瞒着?到时候被人知道了,猪下水涨价,你可不能怨我们不守信。”

陈昱静静地想了一会,觉得这法子保密确实很难,而且菊花家也不是特意针对他的,要是这方法泄露出去,她家的生意也同样做不成了。于是点点头道:“郑兄所言有些道理,若是被人知道了,我不怪你家就是。”

青木却道:“口说无凭的,还是要立个字据才好。”

这下陈昱就有些意外了――他倒是谨慎的很!

这主意自然是菊花告诉青木的。她算准这法子肯定保不长,所以才跟青木说了,要他跟陈昱签一纸合约,把这问题注明――省得往后惹麻烦。

于是,双方又签了份合约,把有关菜方子的保密问题、清洗下水不能保密的问题,通通都注明了。

因为要教毛掌柜,演示给他看,菊花专门把锅腾出一口,再加上一个柴炉子,一番煎炸烹炒烩、红烧清煮凉拌,厨房里便热闹起来,香气飘出老远。

青木等不及,早已先吃完并带着给夫子的饭菜去学堂了。

李长风的娘方氏来叫儿子和同窗回家吃午饭,结果一个也没叫走,反而是郑长河去她家把村长李耕田给叫来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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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计划盖房买地

这一顿午饭吃了好长的时间,菊花做的菜一道道端上来,大家也是不停地赞叹。

就算是这样,当那最耗时辰的红烧大肠最后端上桌的时候,仍然是被大家扫荡一空,陈昱眼中更是异彩连连!

猪肚包鸡自然是没做了——菊花可不舍得杀鸡,毛掌柜也没好意思要求她。再说这菜也不复杂,就是耗时间,配的鸡也贵。

毛掌柜叹道:“菊花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我今儿可是长了见识。”

李耕田笑道:“长河兄弟两娃子教得好,都是出息的。我看青木将来也必定不简单。你就等着享福吧!”

郑长河嘴里不停地说着谦虚的话,脸上却笑得开花。

等菊花全部忙完了,陈昱便让毛掌柜将一百八十两银子付给郑家。

菊花一看还有两张银票,拿过来仔细地瞧了瞧,分别是一百两和五十两面额的。她一抬头,见陈昱含笑看着她,忙掩饰地说道:“还是把银子吧,这是啥东西?咱可不会用哩!”

可不是么,兑换还要到清辉县城,那地方她爹长这么大都没去过哩,这不是麻烦么?

陈昱见她掩饰,也不点破,只是微笑道:“也好,只是我们身上的现银不够,余下的明日让毛掌柜送来如何?”

杨氏在一旁笑道:“我天天都上集去哩。交给我就好了,省得掌柜的跑路。”

毛掌柜便先付了郑家八十两现银,并和杨氏约定了第二天在福喜杂货店交付余款。

这边陈昱又问菊花道:“菊花姑娘,那辣白菜你想怎么卖?”

菊花想了想道:“这不过是腌菜罢了。你们就算喜欢,只怕也是不耐烦费心去腌的。不如我家做好了卖把你们,反正我娘每天都要去集上,顺带送过去也不费事。”

陈昱看了看毛掌柜,毛掌柜忙道:“这样好,这样好!那这辣白菜要多少钱一斤呢?”

菊花便不吭声了,看向她娘杨氏。

杨氏做了这么久的生意,心里也有些路数了,她对毛掌柜说道:“这白菜咱自己种的,倒不值钱,一文钱也能买两斤;只是这菜腌起来费作料,加上工夫钱,你每斤就给三文钱吧。”

她也不好要多,毕竟这是贱东西;可要是真的算起来,卖这辣白菜还不如卖猪头猪下水赚钱哩!

陈昱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笑道:“毛掌柜你先拿到酒楼里卖卖看,要是好卖,就给大婶四文钱一斤。我看这东西虽然便宜,却费事,只怕大婶还不如卖猪下水赚的多。”

杨氏见这陈少爷是个通情理的,笑着连连点头道:“只是也不好卖高价,总不能比猪下水贵太多。乡下人还是讲究吃肉的。”

陈昱笑道:“不怕。到时候我们拿到清逃县卖卖看。要是客人喜欢吃的话,你做多些,卖的量大,也就赚回来了。”

毛掌柜道:“那今儿先给我装十斤带走。往后需要的话我就去跟福喜杂货店的掌柜说一声。”

杨氏连忙应下了。

又是一番忙碌,翻出几个罐子装辣白菜;她又装了一罐子把李长风兄弟。

李长雨笑道:“我刚要开口要哩。婶子就主动装把我了。”

杨氏呵呵笑道:“瞧这娃说的,这也不是啥好东西。”

李耕田白了儿子一眼道:“他昨儿晚上吃了一碗辣白菜,喝了好多水,夜里起来好几趟。”

大家听了哄堂大笑起来,笑得李长雨脸也红了。

直到日头落到小青山背后去了,陈昱一行人才从郑家离开。

临走的时候,陈昱想跟菊花说点什么,却发现不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他微笑着对她说道:“菊花姑娘,要是你有什么事情要帮忙的话,就去找毛掌柜。”

菊花笑对他点点头,也没多话,只说“慢走”。

她很是明白这少年的心思,不过是有些怜惜她罢了。像李长雨昨天碰见她,以为是一美人,忍不住想要搭讪,待她掀开面巾就吓了他一个趔趄。

正想着,那李长雨就来到她面前,笑嘻嘻地问道:“菊花,你可有啥想买的东西?我过年的时候好从清辉给你带回来。”

菊花一愣,她想要买啥?好像也没啥要买的。于是,她便冲他摇了摇头。

李长雨见她不想买东西,想了想便道:“我到时给你买两盒子回味斋的点心,保管你喜欢吃。”

菊花心想,不吃白不吃,你不是还吃了我的辣白菜么?于是她便微笑说道:“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李长雨高兴地说道:“还没带回来哩。等我带回来了,你再谢我吧!”

待全部的人都离开后,菊花和爹娘回到家里,把那八十两银子又搬出来数了数,喜得眉开眼笑;郑长河瞧着那十两的大锭银子,也是激动不已——他可从没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

杨氏又捧出一个瓦罐子,一边把银子往里边装,一边道:“可要收好了,丢了可不是玩的。这么多,得卖多少勺猪下水才赚得回来?”

正说道,青木也回来了,他怔怔地瞧着那装银子的瓦罐,再瞧瞧菊花,又是高兴又是心酸。高兴的是家里总算不缺钱了,就算他现在娶亲也拿得出像样的彩礼了;心酸的是妹妹可是比他有本事多了——根本不用他养妹妹,妹妹养着他哩。

菊花知道他的心思,挽着他的胳膊对他说道:“哥,你可要多读些书,多学些东西。往后咱家还是要靠你哩!你瞧今儿那个陈少爷,不就是在替他家的生意张罗么?他不也在念书?我跟娘到底没见识,也只能卖猪下水;哥哥将来可是能做大事哩!”

青木见她安慰自己,脸上带笑道:“你哥我也是没本事的人,能做啥大事?”

菊花故意朝外瞧瞧,然后对他小声道:“你忘了这满山的橡子果哩?”

青木眼睛一亮,笑道:“那也不过是多喂几头猪罢了,算啥大事?”

菊花斜了他一眼,说道:“山上这许多橡树,咱家也不能只管自己,再说瞒也瞒不住的,还不如大方地跟村长说,这东西能喂猪喂鸡,让村长来分。到时候,村里的人都要跟着养猪养鸡。喂的多了,光在下塘集哪能卖得出去?必是要卖到远地方去的,那时不得挑有见识的人出去跑?”

青木万料不到她想得这样远,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不由得佩服极了。

郑长河听了闺女的话,想起猪栏里的三头猪,笑得满脸开花:“等一开春,我就去再抓三头小猪。”

杨氏很有算计地对郑长河说道:“他爹,咱要置些田地,还要买头牛,不然这钱放在家里心里不踏实哩,还是买些田地实在。等明年再攒够了钱就盖房子——这房子也太旧了。”

郑长河搓着手掌用力地点头道:“嗳!买田地,也买牛。那盖房子的钱够么?”

青木插话道:“爹,咱先少买些田地。我这两年要念书,田地多了家里也照应不过来。还是先把房子盖起来,最要紧的是再盖一排猪栏屋。明年咱家多养些猪,顺带做这猪下水的生意。等我念两年书家来了,再添置些田地,那时就不怕了。”

杨氏见儿子安排的合理,连连点头道:“青木说得对。就算少买些田地,怕是也种不了。不管咋说,这猪下水的生意可不能丢,我觉得虽然麻烦累点,好歹比种田划算。”

她一转头,见菊花睁大眼睛一会儿瞧瞧她爹,一会儿又瞧瞧她哥哥,便笑着摸摸她的头道:“花呀,你也说说看——这钱还是你挣的哩!平常你不也是有主意么?”

郑长河笑道:“嗳哟!忘了菊花了。花呀,你说,这么安排好不好?”

菊花抿嘴笑道:“当然好!我跟哥哥想的一样哩——这房子是一定要盖的。不是说有了钱就不节省了,是为了明年又养猪又养鸡的,院子和房子都不够用了,要好好安排才成。”

青木笑着点点头,他就是这么想的。

第五十一章秦枫离去

杨氏想了想,对郑长河和青木问道:“那先买二十亩田好不好?”

青木琢磨了一会答道:“先别急着买。我去村长家问问,要是买地开荒的话,要多少钱一亩。肯定比买现成的田地便宜,那样咱也能多买一些。”

菊花连连点头,对着青木夸道:“嗳哟!哥哥你念了书,就是不一样了。那这买地开荒是咋回事哩?”

青木被菊花夸得不好意思,脸都红了,他也确实难得像今儿这样发表意见。

郑长河有些担心地问道:“好当然好了。可是青木啊,这地买了可是就在衙门里留底了,那是要交税的。要是不赶紧开出来,那不是要白交税?”

杨氏瞅了他一眼说道:“你咋算不过来这帐哩?这还不都是一个理儿,种地要交税,我现在没空开荒种地,可我不是在卖猪下水么,卖的钱就当是开荒种地赚的不就行了?那地先买回来,一年开一些,两年也就开完了。实在不行,咱花钱请人帮着开就是了。”

菊花忙道:“娘说的是哩。花钱请人开荒,看着费钱,咱腾出工夫来干别的,也是一样。”

郑长河一挥手总结道:“成,就这么定了。过两天我跟青木去村长家问这事。眼下他家长风长雨回来了,他也没心思管别的。”

一家人又商议了几句,这才睡去了。

第二天,菊花泡了好些橡子果仁,准备等青木晚上回来帮着磨着粉。她想做些橡子豆腐来吃,之前一直没有空闲做这个。

把杂事安排妥当,她搬了根小板凳,坐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纳鞋底子,心里想着哥哥在李木匠家订做的木桶也不晓得做好没有。

这冬天里洗澡可真是难为她了,虽然家里不缺柴也不缺水,可没地方洗呀。于是当她娘卖猪下水赚了些钱,她便赶紧让哥哥去订做一只大木桶。到时候烧一大锅热水倒进去,美美地泡个澡,嗳哟,肯定舒坦!

她想着昨天卖方子挣的钱,心里感到特别的踏实。

手里有钱,心中不慌啊!虽然也是和以前一样的干活、忙碌,整个人却显得从容不迫,家里的生活也有条不紊起来,再也没有那种沉甸甸的郁闷不安了。

她沉思着,手下不停,借着顶针用力将针线穿过鞋底,再一扯线头,“嗤啦”一声,将针脚拽密实。觉得今儿手指似乎格外灵活,一会儿的工夫她就纳了两排,她做鞋的速度也快了好多。

这双大脚板的鞋底子是青木的,放在她小小的手中,格外显得她可怜巴巴的瘦弱和乖巧——通常像她这么大的女娃还不能纳这么厚的鞋底,劲儿不够哩!

等把哥哥的这双做好了,就给自己做一双,明年春天穿。她扬起脸颊,让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不自觉地笑着,微风吹动那面巾,轻轻地颤动着!

秦枫站在院门口,看到的就是菊花微眯着双眼,浅笑盈盈的样子。真是奇怪极了,她大半的脸都掩在面巾之下,他根本看不到,却分明能感觉到她在浅笑。

轻轻地走近她,秦枫含笑唤道:“菊花?”

菊花猛地一怔,差点将针戳到手上,看着眼前高高的青年,她嗔怪地说道:“秦大夫,你啥时候来的?咋不吱声哩?”

秦枫笑着自己端了条小板凳坐到她身边,并将一个药包放到菊花身边的针线箩筐里,嘴里回答道:“我见你想啥东西想得出神,就没打扰你。你刚才在想啥?”

他难得八卦了一回,好奇地看着菊花问道。

菊花低头继续纳鞋底子,一边小声道:“也没想啥时!秦大夫,我爹的腿好了吧,还要换药么?”她总不能说我昨儿刚赚了一笔钱,刚才在得意呢!

秦枫道:“郑叔的腿好了,不用再换药了。只要注意好好养一段时间,不要干重活,到明年开春就没事了。”

菊花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看他,问道:“那这药是……”她的目光转向针线箩筐里的那包药。

秦枫微笑道:“这是帮你开的药。我见你的身子实在弱,就开了个方子,也不用熬药喝,就把这药材跟猪肚和猪蹄放在一块煨——你不是爱吃这两样么?然后就跟平常一样吃就好了,也算是食疗吧!”

他这次帮菊花治脸,知道她很多的东西不能吃,平日里最爱吃的便是煨猪肚和猪蹄了,这个也便宜,能吃的起。

菊花呼了感激地说道:“真是让你费心了,秦大夫。这一包分几次煨,还是一次就煨完?”

秦枫将那包药拿在手上,打开,对她说道:“每次放十几片就行了——不可多放。五天煨一次,吃完为止。”

菊花睁大眼睛瞧着他手上的药材,那扑鼻的气味分明是人参的味道。人参已经被切成薄薄的片儿,那一大包足足有好几两。从那人参片的直径来看,这么粗的人参,怕是年份不浅。她虽不能准确地判断,但可以肯定这是上好的人参就是了,她可不认为这里有人工培植的人参。

秦枫见她异样的神情,不禁问道:“怎么?怕苦?这个不苦的,不像那些药苦得要命。”

菊花不敢说自己认识这人参,只好问道:“秦大夫,这药贵不贵啊?你帮我爹瞧病都没要钱,帮我瞧病也不要钱,我都不好意思用你的药了。”

秦枫微笑道:“不贵!你别想那么多。我不过是见你身体弱,手边又正好有这药,就给你用了。你最好能杀几只鸡和这药一起煨了吃,效果只怕比吃猪肚还好。反正你娘卖猪下水也挣了些钱,没必要这么节省——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菊花十分犹豫,不知如何拒绝他的馈赠,要用什么理由呢?肯定不能说认识人参。她也不知这秦大夫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自己到底是同情还是别的,要是他都这样对病人,那还不亏死了?

菊花正想着,秦枫又对她说道:“菊花,我今天就要离开清南村了。”

菊花轻轻地“啊”了一声,抬眼瞧他,见他正凝目看着自己,便眨巴了两下眼睛,问道:“你要去别的地方行医?也是,你就是个游医,可不就是到处走的?嗳哟!你走了,咱们村往后瞧病可就麻烦了。听说下塘集的那个大夫黑心的很,医术也没你好哩!”

她这才发现,要是秦枫走了,还真是清南村的损失,往后瞧病也麻烦了。别的不说,就是郑长河这次的伤,要是到下塘集去找人治,还不晓得要被折腾成啥样,花钱倒还在其次。

秦枫见她不舍的样子,心情高兴起来,微笑道:“我医术还不精,想要到各处去走走,历练一番,过几年再回来。”

菊花眼睛一亮,问道:“你真的还会回来?”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有这样的大夫住在村里,那可是清南村的福气。

秦枫笑道:“嗳!要回来的。”停了一下,又轻声道:“我还要回来帮你治脸上的伤呢!”

菊花听了先是一愣,转而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就算再冷清,也被他感动了——不是每个大夫都能有这样的医德。他能为一个陌生的乡村丑女娃费心,绝不是因为对疑难杂症感兴趣,而是实实在在的替患者着想。

来到这陌生的时空里,除了自家至亲的人,谁会关心一个丑女娃的辛酸悲苦?不拿异样的眼光瞧她已经是人品好的了,哪里还会费心管她的死活!

想必上次的治疗失败也让他愧疚不已吧。特别是自己当时脸上皮肉翻卷,那情形虽然自己看不见,但是可以想象得到,是多么的触目惊心,这对认真敬业的他打击必定也是巨大的。

别人都是妙手回春,偏偏他却越治越糟,她当时就感觉到他万分沮丧和沉重的心情,郑家一点也没怪他,但他就是郁郁不乐。

她含着眼泪轻声对他说道:“谢谢你,秦大夫!”

秦枫见她哭了,也是默然。他看着她长长睫毛上面挂着的晶莹泪珠,如花朵上的晨露一般,心里一缩,好半天才开口道:“我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你多炕些锅巴准备着,我可是要来吃的。”

菊花忙放下鞋底子,起身道:“那我装些把你。你在路上好当零嘴吃。”

秦枫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刚才都没好意思要呢!”

菊花被他说得破涕为笑,便到厨房找了个布袋子,将罐子里的锅巴全部都装了进去,提出来把他。

郑长河喂完猪过来,正在和秦枫说着话。

他每天都要对着那几头猪研究半天,看它们吃食、打闹,帮它们清理粪便,眼见几头猪吹气似的猛长——这是他自我感觉的,那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你要走?嗳哟!这可咋办?你走了咱清南村的人都要想你哩!”

郑长河听说秦枫要离开,大惊失色。村里人已经习惯了秦枫在的日子,平常有点小毛病,问一声,讨点药,方便得很;现在他要走了,这方便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秦枫少不得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信誓旦旦地表示以后还会回来的,然后才提着菊花装给他的锅巴,在郑长河依依不舍的目送下,大步离开了。

走了好远,他回头,看着那站在篱笆墙边一抹银红,眼中闪着莫名的意味!

第五十二章张槐的决定

青木在学堂里是极为认真的。他知道,他能坐在这里听夫子讲课,那是爹娘和妹妹在家里干活换来的,再说,菊花每天问他的问题也都稀奇古怪,要是不努力地听讲,他还真的回答不上来。

他本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但有时为了搞清楚一个问题,他不得不反复地向周夫子请教。时间一长,周夫子也了解了他的习惯,讲书的时候就讲得特别细。

比如,今天夫子讲到《论语》的宪问篇“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这一句,他说道:“此句何解?乃是指古人读书用功,重在提高自身的学问和修养,而今人学习更多的则是为了求取功名,向他人炫耀。”

他扫视下面这些大大小小的农家娃儿,严肃地说道:“我等寒窗苦读是为了增加学识,以备将来有所作为,可不单是为了求取功名,或向人炫耀的。

若能学得经天纬地之才,将来自然可以出将为相,为万民谋福祉;但就算是未取得功名,也不怕——既能读书明理,哪怕是将来种田经商,也自会有一番筹划算计,照样能行事有度,有所作为。”

接着,又细细地解说了一番,列举了很多事实,证明“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学问用到了极致,天下大道都是相通的。

说到这里,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看青木和张槐。

这两个学生在学堂里是年纪最大的,来此的目的明确,可不就是为了多识些字,好增加些学问和见识么。他们学得很认真,他也很是喜欢这两个学生,问题尽量用浅显的白话细细地讲解,期望能让他们多学一些东西。

下学后,青木还在若有所思地回味着夫子的话,好一会才起身。

他先帮周夫子整理打扫了一番住处,又将他晚上的饭菜热上,这才提着夫子中午吃过的碗筷,出了学堂。

刚出学堂院门,就见张槐在一旁等着,见他出来,便迎上来叫道:“青木!”

青木奇怪地瞧着他,问道:“你咋还没回家哩?找我有事儿?”

张槐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又揉揉鼻子,闷声道:“有事哩。想跟你说说话儿。”

青木瞥了他一眼,说道:“那走吧,送我到村尾。”说完踩着冰冻的地面“嘎吱,嘎吱”地先走了。

太阳一落山,这积雪融化的地面就很快上冻了,有水的地方全结了冰。

两人并肩走着,那“嘎吱”的响声很有节奏。

青木见张槐也不说话,忍不住出声道:“你再不说话,我可要到家了。”

张槐转头瞧瞧左右,已经快出村子了,附近也没有——天这么冷,这时辰大家全窝在家里烤火哩。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青木,轻声说道:“青木,我要娶菊花哩!”

青木猛地停下了脚步,张大嘴巴瞪着他,好半天才怒声道:“你说想娶就娶?那当初为啥说那样话?”

张槐这次却没有道歉,他盯着青木的眼睛,认真地说道:“青木,咱俩可是好朋友,我是啥人你还不清楚?我能故意埋汰菊花么?菊花年纪还小,往常我可从没想过这事儿,跟你一样当她是妹妹哩。娘那天问得急,我想也没想就说了那话,可不是嫌弃菊花。就跟你和柳儿一样。”

青木气急败坏地说道:“你瞎说啥?咋又扯到我身上来了,我跟柳儿有啥事?”

张槐道:“我晓得你跟她没啥事。可是柳儿喜欢你,你当我瞧不出来?只是你从没想过要娶柳儿,难不成你也是嫌弃她?我晓得你不是嫌弃她,就是没想过娶她,就算她找上你,你也不想娶她,是不?”

青木听了后半天无话,他紧绷着脸,好一会才问道:“那你如今咋又想娶菊花了?你以为你想娶就娶?”

张槐苦涩地笑了一下,说道:“往常没想过,可是出了菊花跳湖的事儿,我反倒是天天想了。就像我娘说的,菊花样样好,要不是脸坏了,我哪能配得起她。开始的时候,我想着自个要是娶菊花,确实心里有些膈应;可日子一久,我就越想越丢不开。也真是怪了,我……我整天都忘不了菊花!原来我早就喜欢她哩,可是连我自个都不知道。上回听那该死的媒婆跟花婆子说,要把菊花说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鳏夫,你可不知道我听了心里有多难受!我就跟自个说‘青木肯定不会答应的,郑叔郑婶也不会答应的’,原来我是那么害怕哩。要是你们真的答应把菊花给嫁了,我可不知要咋办了。这么天天心里装着事儿,日也想夜也想,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如今也想明白了。我说与你听,是想让你晓得我这份心。菊花还小,我也晓得眼下没可能娶她进门——她不是说了要过四年再说亲么,我有四年的时间叫你们瞧我的心意。”

青木静静地听着张槐说他的心思,瞧着他如此决断,满心复杂。他跟槐子和好,不仅仅是听了菊花的话,也因为他并不十分怪他。

他也清楚,要一个男娃毫不膈应地娶菊花,真的很难。这可不比下塘集那家,可以不要彩礼就嫁闺女。穷,到底只是一时的,能靠双手挣出来;可菊花的脸要是瞧不好,那可是一辈子都顶着的。自个是哥哥,自是不会嫌弃她;可要旁人也这样,实在难。

一时间又喜又忧;喜的是槐子到底是有眼光的,瞧出了妹妹的好;忧的是如今妹妹只怕不肯轻易答应这门亲事了——她可是越来越有主意哩。

他瞥了槐子一眼,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菊花如今可是有主意的。我爹跟我娘也说,菊花的亲事她自个说了算哩。”

张槐听了他的话,越发的难受,失魂落魄地说道:“我晓得。她都不肯正眼瞧我哩!”

青木见他那丢了魂似的样子,气恼地说道:“不是还有四年么?瞧你那点出息。你要不好好地干,我看你是甭想娶菊花了。我可跟你说,昨儿菊花又做成了一桩大生意,你再不用心,我瞧你往后哭去吧!”

张槐大惊:“大生意?”

菊花这不是离他越来越远了么,他就会种几亩田,哪里有啥本事?顿时心情更加低落起来。

青木扯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对他说道:“你忘了刚才夫子说的话了?咱要将学的东西用起来才成,光读死书是不成的。我跟你说,咱这清南村靠着小青山,又挨着小清河,可是个好地儿。咱要多动动脑子……”

一向寡言的青木难得地说了一大篇话,把橡子果能喂猪喂鸡,镜湖里能养鱼虾,连那田野里的野菊花都能用来泡水、装枕头,山上的竹子也有大用等全告诉了张槐。

他最后说道:“咱不能白读了这书,得动脑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咱用心,肯定能找到好法子挣钱的。菊花可不就是动脑子才想出了烧猪下水卖的法子么。”

张槐吃惊地瞧着青木——他可是不声不响地就自个琢磨了这么多?一时间心里又是佩服又是失落——自己真是差太远了。不过,不要紧,只要他努力也不会比青木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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