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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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椒忙点头答应了。

葫芦含笑提醒菊花:“姑姑,那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准备娶她,就能亲她了?”

虽然他是为了引开菊花的心思,但不可否认,心里对这方面的事也是很好奇的,因此,两眼亮晶晶地瞅着菊花,有些害羞和好奇,还有些兴奋。看看板栗,也是如此。

菊花咽了下口水,转着眼珠组织语言,嘴里道:“这个么……咋跟你们说哩?他们这样肯定不大妥当,就算是有情义的男娃和女娃,也要‘发乎情,止乎礼’,这个词懂吧?”

葫芦和板栗点头,青山和黄瓜茫然,黄豆等几个小的更是不知所云。

菊花就把这句话的意思解释了一遍,又说道:“有情义,也要请了大媒,或者让爹娘出面提亲才好,这是正途,私定终身会给双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若是那两人都各自成亲了,那就更要不得了……”

她说得费劲死了,不过看葫芦的神情,怕是那两人都成过亲了,于是叮嘱他们不要在外说这事,这要闹出来,怕是要出人命都不一定哩。

葫芦连连点头,撇撇嘴道:“他们这样不知羞耻,我才懒得说哩!”

这不是想哄姑姑开心么,让她想些其他的事儿,省得老是惦记那些死人,其实他们哪里不懂这事了,这就是私通哩!

可怜菊花被两个小娃儿哄着逗乐犹不自知,还在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教育下一代,争取让他们树立正确的恋爱观、婚姻观,省得在青春期犯错误,想要完美履行当长辈的责任。

板栗和葫芦不住使眼色,问了菊花好些男女相处、定亲成亲的事,害得菊花以为这两娃儿早恋了,故作不经意地问他们,觉得村里哪个女娃最讨人喜。

两娃儿这才觉得问过火了,一齐红脸低头“嘿嘿”傻笑,正好外边在喊吃早饭,板栗就忙忙地对菊花道:“娘,我们先去吃饭,吃了饭再来跟你说话。”

说完跟葫芦一溜烟地先跑出去了,到了外面相视而笑。

等娃儿们吃过饭后,菊花想起一事,让小喜叫进葫芦和板栗,槐子也进来了。

她对三人道:“我要跟你们说一件事的,刚才忘了。就是那些死亡雇工的赔偿。我想过了,按每人八十两银子赔偿。”

槐子一愣:这么少?这不像菊花行事风格哩。

连板栗和葫芦都不解地看着菊花。

菊花着重对两人道:“赔钱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有些人家复杂,说不定这些钱根本不能到那孤儿寡母手上。我就想,把那些雇工家人都拢过来,媳妇们安排去养鸡,或是去作坊干活;超过十五岁的娃儿也都安排活计给他们;张家再办一个私塾,聘请那些到书院求学的穷学子当先生,教授娃儿们读书。那些学子们在书院是学生,在私塾是先生,既能挣些束脩,又不耽误学业,还方便了咱们,不是一举两得?这些娃儿念了书,不论将来对他们自个,还是对咱张家,都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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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七章世事难料

葫芦和板栗听了眼睛发亮,重重点头,都说这样处置绝妙。

槐子沉吟道:“怕有些人不满意,要闹事儿。”

菊花淡淡地说道:“闹事儿的肯定不是嫡亲,是想沾便宜的近亲。不然的话,这样的条件,任哪一家也会满意的,等于是把他们身后事都解决了,哪里是百十两银子能比的?况且,咱们也不好赔多,真要形成定例,就有人敢用这个来讹钱,别的富贵人家也有意见,咱们家工钱高已经让他们不满了哩。”

槐子点头道:“我晓得了。你放心好了,这事我来办。”

板栗忙道:“爹,还是让我跟葫芦表哥来经办这件事吧。”

槐子笑道:“这事还是我出面好一些,不然人家以为咱们心虚,故意让小娃儿出面顶着。明明就是好事,干啥要藏着掖着的。”

当下商议定了,槐子嘱咐菊花好生歇息,他晌午回来再瞧她,方才带着两娃儿去了。

赵耘得知菊花已经醒了,当晚就要过来探望的,后听说她身子还虚,吃了药又睡过去了,方才作罢。

今日一早,打听得菊花醒了,便带着夫人汪氏要过来看她。不料竟发现张杨秘密赶了回来,吓了一大跳,忙让老娘带着汪氏先去探望菊花姐姐,他则找了个借口带张杨一块去见周夫子。

周夫子暂住在侄子家里,也就是学堂里。

他刚用过早饭,正在书房翻书,见侄子周举人领进赵耘,随口问道:“培土来此何干?”忽地看向他身后一青衣小帽随从,大惊,沉脸呵斥道:“尔敢私自擅离职守?”

周举人慌忙退出,并掩上房门,自在外守住不提。

张杨略作改装,连夜奔波而回。形容憔悴,见夫子发怒,遂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叩头不止。哽咽难言。

周夫子叹了口气,示意赵耘扶他起来坐下,道:“遇事如此慌张,将来如何?”

他见两人神情不忿,耷拉下眼皮道:“为师虽然对尔等言传身教数年,然于学业之外诸事却从未插手,甚至任人欺凌、踩踏尔等。可知为何?”

赵耘慌忙道:“那是夫子要我们学会自立,况且人人都知我们是夫子嫡传弟子,也不会把我们怎样,就如同这乡里小儿吵架争执,大人还是莫要出面干预的好。”

夫子道:“此其一也;然为师本意是不想束缚、禁锢尔等。任尔满腹经纶、学贯古今,然各人行事皆有差,若一味生搬硬套,失却本身灵性。则落于下乘。兵法有云:‘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然临机应变之妙实难口授言传,须得亲身经历体会方可。再者……”

夫子忽然停下话头,紧闭双眼,静默半晌方道:“况为师一生几起几落,岂敢自承算无遗策?‘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非算计不周,乃意料之外也。是故,为师不敢误人子弟。”

张杨和赵耘大吃一惊,面色惶恐。

夫子苦笑道:“莫以为为师自谦。尔可知当年为师是因何辞官告老。来到这清南村的?”

张杨和赵耘点头道:“夫子被奸人所害……”

夫子连连摇手,正色道:“此话休要再提。焉知旁人眼中,吾辈就不是奸人?此事另有隐情,不足为外人道也。为师自负一生,却在最得意之时,败于妇人之手。而此人就是你们已过世的师母。”

张杨和赵耘失声叫道:“怎会如此?林师母……”

夫子自嘲道:“莫说你们不信,为师亦不信。当年誉满京华的一对才子佳人,二十年相濡以沫,羡煞旁人。便是她亲口坦承,为师亦是不敢相信。”

张杨和赵耘不知所措,就听他幽幽说道:“此等意料之外,为师纵然学究天人,亦难算到,况吾不过一寻常男子而已……”

宽袖遮掩下,他攥紧拳头,手中捏着一个素色荷包,古井无波的心境泛起苦涩的滋味,压抑半响,才徐徐地吐出一口气。

他差点毁在一桩意料之外下,又因另一桩意料之外脱身,这“世事难料”四个字,便是一生也咀嚼不尽了。个中滋味,如何跟这些小辈言说?如不能体悟,反当作侥幸和偶然,岂非适得其反?

赵耘被夫子那浓浓的悲伤激怒了:“师母到底为何?难不成林家二十年前就开始算计夫子了?即便如此,到底做了二十年夫妻,何况又有耀辉师兄……”

夫子面无表情:“不提也罢。人心难估,知己难求。不言此间是非曲折,单云二十年同床异梦,为师真乃天下笑谈也。”

张杨纵然满腹悲伤,也惊呆了。

周夫子忽地轻笑道:“为师亦非君子,与她共枕二十年,倒也知其软肋,对她言道,景然乃吾私生子,乃吾与挚爱所生。吾早知其心不正,只等寻隙休她下堂……”

他轻声述说,仿佛看见那个女人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和瑟瑟发抖的身躯,然却无一丝当时的快意,只有满心疲惫。

“果然‘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二人各逞机心,不料一番话全落入煜儿耳中。他少年气盛,无法承受这番变故,当即离家而去,至今杳然无踪。你师母去后,为师便来了这清南村,一住就是六年。”

赵耘和张杨看着夫子清瘦矍烁的面容,哑然无语,他们甚至不敢询问,偌大的林家,是如何烟消云散的,林师母又是怎么死的。

周煜周耀辉,当年才十几岁,乍听见双亲竟然是仇人,且互相欺骗多年,如何能承受?怪道失踪这么多年也不肯露面,他们还一直以为师兄住在祖籍呢。

周举人在外听得泪流满面:原来如此。只可惜了煜兄弟,那个曾经以父母为傲的少年可还活着?

张杨心中不忍,颤声问道:“师傅,景然师兄……”

周夫子微笑道:“自然不是为师之子。”

张杨和赵耘不知为何,均松了口气。

周夫子闭目歇息了一会才道:“为师提起此事,乃是告诫尔等:世事难料,非常理可度之。以眼前之事来说,为师竟然不能猜度何人所为,亦无法断定其用意,只怕又是一意外也未可知。为师已退出朝堂,明不便插手,暗亦无可相助,此事你二人当仔细思量。子易,尔家中遭逢大难,更需静心筹划才是,岂可慌张暴怒?水静犹明,心静方能辩是非。一味焦躁,迁怒报复,岂非正中他人下怀?”

张杨和赵耘都起身恭敬应下。

周夫子又道:“子易即刻返回治地,拟一奏折向皇上请罪,不可怀侥幸之心。任尔如何遮掩,亦难保不走漏风声,况尔身边各色人都齐备。与其等御史弹劾,不如向皇上坦承此事,自领罪责。此亦是人之常情,皇上不定看在张家遭逢大难的份上,网开一面亦未可知。”

张杨已经平静了好些,躬身应下了。

两人又叮嘱夫子保重身体。

夫子含笑道:“不必挂心。为师来了这清南村,只觉神清气爽,若非这场大火烧心,不定在哪家跟人喝酒呢。只管放心。”

二人又盘桓了一会,方才告辞退出,然后去了赵家商议筹划半天。张杨问得爹娘哥哥无事,菊花病情也好转,遂转回三元县,也未去张家面辞,只托赵耘跟哥哥说一声,免得另生枝节。

赵耘送走了张杨,匆匆来到郑家,找到槐子,跟他说了杨子的事。

杨子回来,槐子本就觉得不妥,这会儿听说他走了,也松了口气。

说完这事,赵耘对张槐道:“走吧,陪我去瞧菊花姐姐。我都回来几天了,还没见着她哩。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菊花姐姐就跟我亲姐姐一样,讲那么多虚礼干啥?”

那架势是非进房去不可了。

张槐瞪了他一眼,想着菊花待他比杨子还亲,确实是不同的,再说,这小子最会耍贫嘴,说些外边的新鲜事,也能让菊花心里爽快些,于是,就带他回房看菊花。

房间里正热闹,石头娘带着儿媳妇汪氏,抱着小孙子,跟何氏菊花说话。赵清也在这,帮菊花号脉后,让她继续吃师傅开的药。

赵耘之妻汪氏高挑身材,浓黑两道秀眉,配上大大的杏眼,和挺直的鼻梁,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健美,跟那些柔弱的闺阁女子不大一样。

尽管说话行事都是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但菊花看着她骨碌转的眼睛,总觉得这是个辣妹子,怎么说呢,感觉跟小石头还真是一家人。

正说到赵耘请求皇上让他领这趟差,好公私兼顾,顺便回乡探望父母时,赵耘和张槐就进来了。

赵耘见了菊花欣喜地叫道:“菊花姐姐!”一声未了,腔调都变了,眼睛就有些湿润。

菊花也十分高兴,招呼他坐,又夸他穿上官服有威仪。

一番问候寒暄,赵耘又引着汪氏拜见了槐子,然后又凑到床前仔细地瞧菊花,见她容颜还算好,虽然脸上没有血色,但并未病得形容枯槁,不禁松了口气,方转过头来坐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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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八章钱惑人心

赵耘戏谑地问道:“说啥哩?这么热闹。我跟槐子哥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了。媳妇,是不是你最吵?”

汪氏一听,立即炸了:“赵石头,你咋说话的?我可是一句废话也没说,不信你问菊花姐姐。”因她学这里的土话,却说得半生不熟,听得众人愕然。

汪氏早听赵耘说过,菊花姐姐从小救过他命的,待他跟亲弟弟差不多,因此她来了这可是一直小心规矩说话的。

菊花差点笑出声来:这汪氏装了半天淑女,小石头一句话就让她破了功,可见是熟知她禀性,故意逗她的。

赵耘笑道:“这样才对嘛!你装模作样的坐那,人家还当你不容易亲近哩。还是本色一点好。菊花姐姐不会嫌弃你的。”

说笑打趣间,菊花方才了解到,这汪氏老爹虽是文官,却是行武出身,是个儒将,汪家的小姐们从小在边疆长大,弓马骑射都娴熟得很,性子也爽利泼辣,与一般闺阁小姐不同。

“这丫头性子野得很,我要不娶她,怕是难得嫁出去哩。”赵耘对菊花如是说道,惹得汪氏急了眼。

菊花笑对汪氏道:“弟妹,你还不大了解石头哩,他这是在跟我们显摆,显摆自个娶了好媳妇。要是他觉得你不好了,才不会说这些话哩,他只会不吭声,说不定还不许你出来见人。”

汪氏听了喜上眉梢,美滋滋地白了赵耘一眼。

有赵耘小两口说笑,房里热闹不少。

杨氏便留这一家子吃晌午饭,赵耘忙谢道:“我跟狗蛋说好了,晌午去他家吃饭,婶子就不要张罗了。等过些日子,忙完了那些事,我天天来婶子家吃饭。”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汪氏眨巴了下大眼睛,对赵耘道:“那我也去吧。你跟狗蛋大哥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我不得去拜见狗蛋嫂子么!”

明明很平常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偏偏让人听了发笑。

赵耘笑道:“你去是去,说话可要软和点。甭吓着人家。”

汪氏听了立马不依,又跟他吵了起来。

菊花跟槐子相视一笑,心道石头家日子过得怕是热闹得很。

又评论一会狗蛋媳妇,说笑一阵,赵清就请众人出去,说菊花姐姐要静养,众人方才都出去了。

赵耘对汪氏道:“你跟娘先去那边瞧瞧青木嫂子。我还有事儿跟槐子哥哥说。回头去叫你,咱们一块去狗蛋家,他家今儿杀猪哩。”

汪氏见他肯带自己去,高兴地点头,临去时又对菊花道:“菊花姐姐,等你好些了,我再来瞧你。说些边疆的事儿给你听。”先前菊花听她说北边的风土人情,十分感兴趣。

菊花含笑应了。

等人都出去了。槐子笑问赵耘道:“你是不是跟媳妇老杠嘴(抬杠)?”

赵耘笑眯眯地说道:“这样日子才有趣儿么。”

他就算当了官,也跟人不一样,从不一板一眼的。常在家操着乡音跟媳妇较劲,闹得家中鸡飞狗跳。汪氏本就是跳脱泼辣的性子,在他的影响下,更加离谱了。

赵耘说着家中的趣事,槐子和菊花都被他逗得忍俊不禁。

菊花夸他这媳妇挑得好,在京城那地方居然找到这么个适合自己的人,还真不容易。

赵耘夸张地叫道:“菊花姐姐可知我是咋娶的她?我可是被逼的。”

他见菊花一副不相信的神情,就解释道:“她家的姐妹在京城是出名的,可我那会儿还不晓得。国子监那帮权贵纨绔,某日骗我去爬墙偷瞧美人。结果被人发现了。那些家伙们知道她的厉害,老早就跑了,剩我落后一步,被她抓了个正着,骑在我身上揍我,旁边围了一圈人观看。你们说。我清清白白一少年,被她这么非礼,为了清誉,不只好娶她,还能如何?”

菊花和槐子先是愣了一会,接着大笑起来。

菊花身子还虚,笑了几声就气喘吁吁,指着这小子道:“你……就说嘴吧!旁人不晓得,我们还不晓得你?你小子就跟泥鳅一样滑,真要跑,咋会跑不掉?我瞧弟妹就是被你算计去了。她家姐妹既然是京城有名的,我怕你到京城第二天就打听到了,还能不知道,哄谁哩?”

槐子也道:“你那腿脚还比不上国子监那些书生利索,咋说我也是不信的。肯定是你故意磨蹭,落在后边让弟妹抓的。”

赵耘不以为意,洋洋自得地笑着,把周夫子和汪尚书争吵的话又学了一遍。

汪尚书大骂赵耘,说他害得自己闺女清誉受损;周夫子说自己弟子才清誉受损呢,还说是你闺女打我弟子,又不是我弟子打你闺女。

汪尚书就说是你弟子乃鸡鸣狗盗之辈,竟然爬墙偷窥,实在有失读书人体统,被打也是活该。

周夫子立即道,少年人“知好色而慕少艾”,也是常情,你年轻的时候不还干过跟踪美人、制造邂逅,充当君子跟人搭讪的事么,当时京城谁人不知。

气得汪尚书脸胀得通红。

这场绯闻闹得沸沸扬扬,有人就说让他们结亲不就完了。

周夫子不乐意,说汪小姐骄矜泼辣,不是弟子良配,要帮他另外挑选良人。

结果,才放出风声,汪小姐就一身男装杀到国子监,把赵耘给揪了出来,杀气腾腾地威胁道,他若敢娶旁人,管教他娶一个死一个。

后面的事赵耘用春秋笔法,含糊带过,听得菊花很不过瘾,料到必然是精彩万分,可是人家不愿说,她也不好意思追根究底的,想着哪回见了张杨他们再问个明白。

赵耘见她有些疲倦,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便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菊花姐姐你先歇息,等养好了身子咱再跟你说后边的事。”

菊花扑哧一声笑道:“这是故意吊人胃口哩。”

槐子上前扶她躺下,帮她掖好被子,微笑道:“你先忍忍,回头咱们去问杨子。把他老底给兜出来,他不说也没用。”

菊花知他们故意说笑让自己开心的,只是这身子还虚,不宜多劳累。便听话地睡了。

槐子唤了小喜进来守着,方才跟赵耘出去不提。

不管这日子如何难捱,也是一天天地过去了,七日过后,那些死去的雇工就要下葬,张家又忙着发放赔偿银子,往烧过的山林废墟上撒稻草碎屑等物。趁着寒冬沤肥。

纷扰忙碌中,板栗和葫芦一直跟在槐子和青木身边处理这些杂事,应变能力与日俱增。

果然有人不满足菊花定的赔偿银子,下葬之日大闹不依。

这些人大多都是死去雇工的父母兄弟,因为沾不到便宜所以闹着想多要些银两,而能直接受益的雇工家人,听说往后能在张家做工,娃儿还能入学读书。都十分欢喜,只是在家做不得主,因此任由他们吵嚷起来。

然张家根本不理会这些人。说若是不服,只管去衙门里告好了。

那些人心里明白,张家并未亏待他们,告,肯定是不得结果的,又不肯舍弃银子,于是借口无法确认尸体是不是自家人,不肯下葬。

闹得最起劲的就是那万婆子,就是当日跟葫芦吵架的那个。她有四个儿子,死的这个是第三个儿子。张家自然不会管她老两口,只会照顾三儿子丢下的媳妇和娃儿,她就难受了,想多弄些银子来分给老大和老二,反正老三的娃儿有张家照应,不怕饿死。

“我咋晓得这人是不是我儿子哩?随便弄个外人埋进我万家祖坟。逢年过节还供奉香火、烧纸钱,那不是笑话么!就算埋进去了,我万家祖宗也是要把他赶出来的。”

她振振有词地说完,又拍着大腿哭喊道:“我可怜的儿呀!你死就死了,娘都不晓得你落在哪……想给你烧些纸钱,也不晓得你能不能收到哩……”

虽然大部分人都满意张家的处置,但万婆子哭诉的也是实情,因而在她的煽动下,六十多户人家都被她勾到了伤心处,嚎哭起亲人来,使得白漫漫一片送葬队伍压在山脚下,不得寸进。

这天,不仅袁县令亲自来了,连周夫子、赵耘等人都来了,因为死的虽然都是草民,官府还是要出来安抚民心的。

众人见出了这个变故,明知是故意刁难,却无法可想,因为人家说得不无道理。

袁县令急得要命,偷偷看了周夫子一眼,见他肃然无语,只得跑到张槐跟前,劝道:“张老爷何苦跟这帮愚民一般见识?不如多付些银两打发了他们,也省得张家麻烦。就算张家不办私塾,也无人会指责,为何要揽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来?”

张槐一身素服,站在人前,冷声问道:“县尊大人可知按用工契书来算,死伤一人该赔多少银两?张家并未少付银两,不过是这些人私心作祟罢了。再者,就算张家一文不赔,等大人缉拿那纵火之人后,讨得赔偿银两,再转付给这些人,也在情理之中,大人以为如何?”

板栗也扬声道:“这些人坏死了,只顾算计多捞些银子,他们好多分些。大人为啥不去训斥教导他们,反来劝张家,是何道理?”

袁县令忍气道:“本官亦知他们心思鄙陋,然眼前当如何处置?张老爷难道有法子能令他们改变主意,不然就任其哭闹,不下葬了不成?”

张槐紧闭嘴唇不理会他,只望着那些哭闹的人群暗自思索,又转头跟青木商议,连赵耘也过来了,众人急切间也想不出好法子。

这事其实很简单,那些人就是要现银,而不在乎张家是否为死去亲眷解决后顾之忧。他们当然不敢说嫌弃钱少,只揪住分不清尸体的事不松口。

周夫子看着那些素日纯朴的庄稼人,因为银钱露出这副嘴脸,暗叹了口气,为死去的雇工感到痛心。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芸芸众生谁能逃得脱其诱惑?只是,这些人如此自私,连亲人也要算计,不由人不齿冷。

张家的下人和亲戚,以及清南村看热闹的人,都纷纷出面,或指责,或劝慰,或嘲笑那些人,陈述利害,说他们这样不顾子孙,不仅让死去的人寒心,还会被十里八乡的人戳脊梁骨。

喧哗吵闹半天,一大半的人家都表示不在乎此事,愿听张家安排。但他们也没即刻去下葬,说是等等看再说。因为这些尸体毕竟都乱了,若是有人能想出法子来,分清谁是谁,也省得他们抬一不明身份的人回去埋了。

可是,若能分清的话,早就分清了,还等到现在?

张槐沉思良久,跟张大栓和板栗商量后,甩出一个决定:不愿把尸体埋进祖坟的人家,张家出地埋这些人。

万婆子等人都惊呆了,不明白张家为何如此固执,宁可揽麻烦,也不愿意用银子解决问题。

不等他们转过弯来,小喜匆匆跑了过来,对槐子等人嘀咕了一番话。

槐子听后冷哼了一声,把板栗往肩头上一架,板栗扬手冲人群大声喊道:“别吵了,我有话说。”

待人群静下来,他大声喊道:“因我娘梦见各位死去的叔伯们,托她照看爹娘和媳妇儿女,所以张家才不嫌麻烦,安排他们的家人进张家来做工,送他们的娃儿去读书。你——”他一指万婆子——“你儿子专门托我娘照顾他媳妇和娃儿,说他拿回家的银子都叫你送给他哥哥们了,是不是?你这样偏心,如今还要算计孤儿寡母的银子,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话音刚落,就听橡园废墟方向一声沉闷的雷声响起,仿若地底塌陷一般,震得地面也跟着抖了抖。山下霎时间一片死寂,万婆子则满脸恐惧,尖叫一声,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板栗嚷道:“瞧,老天爷也瞧不过眼哩。许是死去的叔伯们发怒了也不一定。”

众人都大吃一惊,轰然议论开来,有些胆小之人吓得面无人色。连周夫子也狐疑不已,看着山上拧眉思索,他当然不会跟这些人一样,以为真是老天爷发怒了。

那些吵闹的人都惊疑不定,加上被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就想罢休,又不知如何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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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九章治家

这时候,板栗又高叫道:“大伙听好了——”待人群又静下来,他才高声喊道——“虽然这些人贪心,故意闹事,但张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觉得大伙儿说得在理。这些叔伯原是因为橡园失火才烧死的,既然辨认不清,张家就在橡园划出一块地,将他们葬在一处,建个墓园。往后家人来拜祭的时候,只需在墓园门口念他们的名字,就不会拜错了。我张家也会为他们供奉香火,以警后世子孙,牢记此次大难。”

说到这里,小娃儿眼神冷了下来。

最终,这六十五个人都埋进了橡园废墟,圈起来的墓园有五亩地大小,就在张宅旧址附近。几年后,等这片山林再次郁郁葱葱,从山下看上去,这片墓园倒像林中的一个村庄,守护着这片山林,并无阴森萧瑟的感觉。

那些闹事的人算计落空,也不好再闹,安静了几个月,等张家私塾开学、死难雇工直属家人也被安排到张家各处做工后,又眼红起那工钱来。于是,以各种形式上门打秋风的就多了,比如那万婆子就常来守寡的儿媳妇家,以各种理由搜刮钱财。

这些雇工家事张家是没有理由插手的,也只能任她去了。然这事却被葫芦和板栗给摆平了。

张家私塾开学后,张郑两家的娃儿便不去村私塾读书,只在自家私塾读书,跟雇工的娃儿同进同出、同吃同学。这些小娃儿在板栗和葫芦的调教和影响下,逐渐学会了应对上门打秋风的亲戚。

也因此,板栗和葫芦得了一批忠心的属下,这就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

且说那些雇工下葬后,周夫子和赵耘来到郑家,问张槐那天山上的闷雷是怎么一回事。

槐子微笑道:“是菊花让人去山上,将那大冲天炮埋了一捆在山洞里,等板栗一喊话,那边就点燃了炮仗。那声音听起来可不吓人。”

赵耘听了大笑起来,周夫子也笑道:“原来如此。为师糊涂,想了一晚上也没弄明白是何缘故。”

处置完死难雇工的事后,张家依旧忙碌不已。不说张大栓、槐子和板栗整日在外忙碌。就是何氏和小葱也没闲着。

忽然偌大一个家没了,就算手中有钱,从衣食到住行,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添置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场大火过后,张家最直接的损失就是没地方住了。他们又不想去集上住,嫌不方便照管家业,只能暂居郑家。依旧住在被郑家买去的老宅。

再有就是山野斋关门了。因为几百盆盆景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两年工夫,甭想培育出新的盆景来。光这一项,张家就损失近两万银子。

倒是做荷叶鸡的作坊,换个地方买了家伙,立刻就开张了;腊味作坊在山下,没有受到波及;竹园的鸡也都没有损失;粮仓也不在山上,未受到波及。因此也不用为来年人畜食用的粮食操心。

因槐子觉得,把粮食往山上搬太麻烦,因此就在竹园山下划了一块地。建了粮仓和住宅,让刘小四娶亲后住在那,又迁了几户佃户在附近,一起守护粮仓。也正因为如此,平日在山上照顾盆景的刘小四才能幸免于难。

腊月十五,天气晴朗,菊花身子好转,终于起床,来到院子里晒太阳,一边听小葱跟她汇报家事。

小葱道:“咱们外面的衣裳全都交给集上制衣坊做。每人先做冬衣三套。春天衣裳三套。内里的衣裳、夹衣和鞋袜就让家里人自己做。”

菊花靠在铺了椅垫的小木椅上,摩挲着手中的手炉,点点头道:“先这样。这不过是应急,往后再想要啥样的,再一点点添置就是了。省得急忙中做出来不合用。倒是里衣、鞋袜和小袄子这些,要用心些做。眼下过年也忙。你让小喜把那沾好的鞋底子,发给佃户或雇工的媳妇们帮着纳,回来咱们只要上鞋帮就成了,能省好些事。”

小葱点头,立即吩咐了小喜,转头又跟菊花说腌菜的事,“我跟大舅母说了,就让作坊帮着做,也省工夫。大舅母叫我不要操心这些,她帮我们把各样腌菜都留了。奶奶刚才带人去地里砍雪里蕻、拔白萝卜,这两样咱们自己弄。”

菊花丢给闺女一个赞赏的眼光,道:“就是这样。这些东西都不值钱,但一个家少了这些,那日子就不顺手了。这些东西好些都是当作料、配菜用的。咱们一大家子人,一直要吃到明年四五月,留少了可不成。”

这时,刘云岚安排完家务也过来坐下,妞妞递过针线簸箩,她拿起一只上了一半鞋帮的小鞋子继续扯线,一边对菊花笑道:“这么早就教小葱管家了?”

菊花看着闺女有些感慨:家逢大难,她和板栗仿佛一夜间长大似的,做事有板有眼。她便趁机教导她。倒不是自己想偷懒,而是觉得这是他们成长的好时机,多学些对他们将来有好处。

刘云岚又对小葱笑道:“各样酱菜我都安排人今儿搬回来,先放在后院厢房。鲜辣椒在地窖里藏着,是现成的。等你奶奶把雪里蕻砍回来,白萝卜拔回来,你就安排人弄这两样就成了。”

如今庄稼人都用草木灰储藏辣椒过冬,张家和郑家更是年年大量储藏青辣椒和红辣椒,既是为了卖,也是为了方便自家吃。张家藏的辣椒被火烧个精光,只好吃郑家的。

这些事都琐碎而繁杂,小葱初次经历这些,便用个记事簿一样样记录了,逐一安排后勾掉。

又有媳妇和下人来回事,跟她说过年要采买的东西,又或者想起家里要添置的东西,她一一核对后,没有重复,就吩咐按清单置办。

这主要是因为家里要添置的东西太多,只得想起一部分就拟出清单,先派人置办,有遗漏的,等想出来再添上。

菊花看着她认真的神情,便又道:“这些事往常你都知道的,不过不大上心罢了。如今学着管,也不是很难。凡事都按照往年的比划着来,不晓得的就问我跟你大舅母,或者问奶奶和外婆。要是你自个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就不按老规矩办也成的。”

小葱点头,把小板凳往娘跟前移了移,道:“往常咱们家穷,日子也简单,自然事情就少,如今事可多多了哩。”

菊花听了,直起身子,郑重对她道:“正是要跟你说这个哩,总也没想起来。”

小葱忙凝神仔细听娘说,连刘云岚也好奇地停了针线,听菊花说啥。

菊花道:“就算有钱了,也不要把日子弄复杂,吃穿用度只要合适就够了。比如,有钱了,喜欢啥样布料做衣裳,喜欢啥样的首饰,不妨就买了来;想吃啥东西也不妨就做了吃,不能抠门到连吃也舍不得。可是,若因为有钱了,就摆阔、讲排场,那个就不必了。”

小葱有些困惑地问道:“娘,就算咱们自个不讲究那些,外人瞧着也要说的,如今来往的人家好些都是富贵人家哩,待人接物也不好失了体面。”

菊花听了,正色道:“体面是靠自己挣来的,不是求来的。比如,若是你家业不够大,摆那豪奢的谱只会让人说你是暴发户,人家从心底里瞧不起你;反之,若是你家大业大,家中人才辈出,便是布衣素食,人反而称赞你有操守。”

见小葱听得认真,索性又细说道:“娘说的意思是:行事规矩咱们按自己喜欢就好了,不用学人家。要是吃饭还弄一堆人站在身边伺候,让人布菜,穿衣裳也要人帮忙,洗脸也让人帮着洗,方便还要让人帮着擦屁股,哼,那离败家也不远了。这一条要写进家规,谁也不得违反!不然,长手脚是干嘛用的?再说,娘看不出来这些规矩于提高修养有何益处。若有人认为这是享受,娘则以为,你呆在我面前,我反倒吃不爽快哩!”

刘云岚脆笑道:“这话可说到我心坎上了。”

小葱也明白了娘的意思,点头道:“娘的意思我晓得了,就是说咱们只管过咱们的,要是有人家瞧不起咱们家伺候人少,这样人家不来往也罢;那真正看重咱们的,自然不会挑这个礼。”

菊花微笑道:“就是这个话。再说,咱们也不要太出格,大体的规矩还是要遵行的,只不要弄得太繁杂和讲究,人就算嫌弃,也挑不出毛病来。”

小葱抿嘴一笑道:“嗳!就这一条,咱们家就不用奴仆成群了,少爷小姐身后也不用跟一堆人伺候了,全让他们该干嘛就干嘛去。”

菊花微笑点头。

正说着,板栗和葫芦等小娃儿回来了。

大冷的天,他们却跑得头上热气蒸腾。葫芦和青山黄瓜都进屋去换衣裳,只有板栗不动,他是没衣裳换。

刘云岚见了,忙唤妞妞,去把她新为板栗做的一件夹衣拿了出来,让板栗试穿。

菊花嗔道:“云岚姐姐刚好一些,家里又有那么些事,还费神帮他做这个干啥?就算他暂时没衣裳穿,先借葫芦的穿不是一样?”

刘云岚笑道:“我坐在那,手上要是不干点啥,就闷得慌。葫芦他们几个娃儿有衣裳,我不就想着帮板栗他们做了。”

一边说着,一边又问板栗合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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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零章赤心稚子

板栗脱了外面的大衣裳,套上新夹衣,系上带子,整整衣襟笑道:“咱这样的帅锅,哪怕穿麻袋改成的衣裳哩,也是风采不俗的。大舅母针线活这样好,这衣裳穿在身上,板栗帅锅更加玉树临风了。”

说完还在小葱面前打了个转,问道:“妹妹觉得咋样?”

小葱抿嘴一笑:“帅呆了!”

饶是“帅锅”发明人菊花听了,也笑得喷茶。因她常搂着山芋说“我儿子是小帅锅”,这类话说多了,这些娃儿整天就把“帅锅”挂在嘴上,外人听了则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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