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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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第一媳 作者:乡村原野

第1章 女主华丽丽登场

八月金秋,初十,徽州府城。

夕阳已经落到苍茫的青山背后,却迟迟不肯沉下去,将橘红色的余辉从山峦影线后迸射出来,天边瑰丽如画。

渔梁街,整条街道都是用清一色的卵石铺就,形似鱼鳞,又称“渔鳞街”,是徽商外出往返的必经之路,也是官员们进出的必经之路。渔梁街有许多岔道通往河边,窄窄的青石板,沿着石阶渐次而下,就到了渔梁坝。

街道两边的民居,多是青砖灰瓦马头墙,黑白辉映,错落有致。大宅门内的屋宇更见精致奢华,飞檐出甍,回廊挂落,雕梁画窗…处处都有木雕、石雕和砖雕,宏伟壮观!

城东南贡院,正举行乡试。

此刻,第一场即将结束。

贡院门口许多人等候。

时间一到,煎熬了三日的考生们便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出号房,无不满脸倦色。梁心铭头扎灰布巾,身穿青灰长袍,腰束布带,身材修长,俊面如玉。一字横眉下,杏眼偏长,接近橄榄形,在长睫毛笼罩下,眼中黑濛濛深邃迷离;鼻梁秀气挺直,鼻头圆润,下面红唇遮贝齿。

清朗朗俊雅少年,温润润如玉书生!

他举目向贡院门口看去,一眼看见挤在人群前面娇小玲珑的少妇,头上包着块蓝花布巾,身前靠着两三岁的小女孩,正伸头对这边张望,不禁一笑,加快脚步走过去。

李惠娘见别人都衣皱发乱、气色萎靡,唯有梁心铭清清爽爽、步履从容,好像不是在号房里煎熬了三日,而是闲逛回来了,不禁自豪地笑了,不用问也知他考得好。

到跟前,梁心铭先笑问:“等多久了?”然后将手中提篮交给李惠娘,俯身将小朝云抱起来,亲昵地碰了碰女儿的小脸,朝云甜甜地叫“爹爹。”用手圈住他脖子。

李惠娘喜悦地笑道:“才来。”

其实她们母女早来了。

梁心铭道:“走吧。”

一家三口便上了街道。

其他应试的考生们都羡慕嫉妒地看着梁心铭:三天考下来,还能保持这般从容,不是草包就是胸有成竹,梁心铭的气质,怎么看也不似草包,那就说明考的很好了。

唉,人比人,气死!

不过太累了,他们连嫉妒也有心无力,当下有钱的坐马车,穷困的迈双脚,都匆匆往家赶,明天还要接着考呢。

梁心铭其实也累。

他又不是铁打的身子,在号房熬了三日,怎会一点不累呢?单说不能安稳睡觉,就够受的了。不过他善于调节自己,越是累越要放松心情,垮脸塌肩就能好受了?

他放慢脚步,看向街道两旁。

若是平常,街旁的铺面都要关门了,小贩也该回家了,可这不是贡院在举行乡试吗,来来往往的人多,做买卖的正要趁散场的时候再做一波生意呢,所以很热闹。

卖小吃的尤其多。

小朝云眼巴巴地瞅着。

李惠娘紧紧扯着梁心铭衣袖,小声道:“饭已经做好了,我还杀了一只鸡。快走吧,什么也不用买。”

她深知梁心铭的脾性,见他左顾右盼,生怕他给女儿买吃的。在她看来,完全没必要,他们也没那个闲钱。

梁心铭见小朝云听了娘亲的话,低下头去抠手指,仿佛羞愧自己刚才的张望,再不看那些食物摊子,明亮的眼神一黯,脚下一转,来到烤烧饼摊子前,道:“来一个烧饼。”

摊主笑呵呵道:“好。一个烧饼!”用竹夹子夹了一个烧饼,装在纸袋内,递给梁心铭,“两文钱。”

这烧饼又名蟹壳黄烧饼,烤得黄灿灿的,馅儿是由梅干菜和肉丁调成,外皮撒满芝麻,层层酥脆,内中鲜香,口味汇集了香、甜、辣、酥,脆,是徽州府有名的点心。

李惠娘阻止不及,神色淡然地掏出两文钱付了。夫君已经开口了,当着人,她是不会驳回的。

小朝云捧着还热乎乎的烧饼,欢喜的小脸红艳艳的。

梁心铭微微一笑,柔声叮嘱道:“小心些吃,别撒一身。”

小朝云懂事地说道:“回家吃。”那样就可以用碗接住了。

梁心铭点点头,抱着她又来到隔壁摊子上。

李惠娘跟过来一看,这摊子是卖女子头花、发钗、耳坠等物品,虽然比不得正经银楼的贵重,那也不是一两文钱的买卖。她十分着急,不知梁心铭又要做什么。难道要给女儿买头花?根本用不着啊,朝云才多大呀!

摊主是个老汉,见他们来了,忙道:“这位公子想给媳妇买什么样的首饰?别看老汉这摊子小,可是祖传的手艺。咱们小户人家本钱小,开不起银楼,才摆摊卖的;要是有本钱,就这些东西、这些个式样,搁在银楼里就不是这个价了。”他一边说,一边挥手虚划过琳琅满目的饰品。

李惠娘抢先道:“嗯,老伯的东西瞧着是很好。都怎么卖的呢?”她想着,不买也不能露怯,问问行情,夸人家几句才自然;若连看也不敢看,也太小家子气了。

老汉精神一振,忙一一为她解说:这簪子怎么卖,那个发钗怎么卖,头花又怎么卖…

梁心铭单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拿起一根簪头雕着三朵梅花和两个花苞的银簪,问老汉:“这个怎么卖?”

老汉忙道:“这个虽然小巧,做起来可费工夫了。看多精致,都是祖传的手艺。才要八百文。”

李惠娘瞅梁心铭。

她装不下去了。

买不起啊,问也白问。

梁心铭像没看见她眼光一样,轻咳一声,俊目注视着老汉道:“老伯把这摊子摆在贡院门口,也想粘带些福气给儿孙吧?在下是应考的秀才。老伯瞧瞧,在下可像有出息的人?君子不打诳语,实话告诉老伯:在下没那么多钱,又想买这簪子送给贤妻,谢她为我操持家务、养育女儿。若老伯肯降价卖给在下,等放榜之日,在下若中了好名次,会亲手写一副字送给老伯,勉力府上子孙。”

一席话说得老汉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他。

李惠娘也心抽抽:还能这么还价买东西?虽然有点无耻,可是总比中举后收受各方来贺要情真意切。再说,梁心铭的字现在不值钱,若是中了解元,可就值钱了。说起来,这老伯也不算吃亏,还占了便宜呢。

第2章 恩爱夫妻

就在她想着如何回应、帮助夫君把话说敞亮些,那老汉猛把双手对拍,笑呵呵道:“行!我老汉今日就沾沾这位秀才老爷的福气。就凭我这双老眼,看错不了,公子是有大出息的人!来,这簪子老汉便宜卖给公子——两文钱!”

收两文钱是尊重,若白送的话,不是亵渎人家读书人?老汉很懂人情世故的,知道读书人最要脸面。

梁心铭坦然接过簪子,将女儿放下来,又在怀里掏,掏了几下,才掏出两文钱,递给老汉,“谢老伯。”

老汉笑道:“这是公子买的,谢我做什么。”

梁心铭也不辩解,道:“老伯善心会得到福报的。”

老汉笑道:“真的?我孙子也念书呢。将来就指望他了。若是能像公子一样考秀才,我死了也闭眼了。”

梁心铭道:“老伯定能心想事成。”

老汉笑得脸上皱纹挤在一块,犹如菊花盛开,还想跟他说道说道自己孙子读书情况,想要听几句“金玉良言”,可是梁心铭已经转过身,对李惠娘道:“来,我帮你戴上。”

李惠娘呆呆看着梁心铭,眼睛蓦然就红了。

梁心铭扶正她肩膀,将她头上的花布巾取下,仔细端详审视她,看把簪子插在什么位置合适。

头巾取下,李惠娘的容颜增添了三分光彩。她生就的白腻肤色,圆脸尖下巴,柳叶眉、丹凤眼,鼻子小巧,红唇丰盈,很水润的江南女儿。只是荆钗布裙,看着不打眼。若打扮起来,怕是差不多的大户人家小姐也比不上她。

可因为夫君是温润读书君子,她家里家外的操持,就不免强势了些。强势惯了,就在面上留下了痕迹:一双丹凤眼光芒锐利,张嘴就如砍瓜切菜,跟温柔不沾边。

这是个泼辣的小媳妇!

梁心铭看了一会,才将簪子斜插入发髻,梅花正对外。

“好了。”他笑吟吟道。

“你哪来的钱?”李惠娘小声问。

“在贡院捡的。”梁心铭道。

李惠娘凤眼差点瞪圆了。

梁心铭弯腰抱起女儿,道:“回家吧。”说罢转身对老汉告辞,说等放榜之日在此为他写字。

老汉连连道谢,好像梁心铭已经高中榜首一样;又把他夫妻一扫,夸赞道:“公子疼媳妇,是个有情义的。”

李惠娘笑容灿烂道:“也是他多事。谁没个穷的时候?买不起就不买。若有那个命,真中了解元、状元,那将来一副字画值多少银子?买什么首饰买不起呢!现在要老伯让这么多利,太心急了,倒叫老伯笑话,说我们不踏实。”

老汉一听急了,忙道:“那不一样!现在买的情义不一样!将来买再多,也比不上他今天买给你的心意。我怎么敢笑话你们呢?我是沾了大光了!”

他看出李惠娘是个本分媳妇,生怕她后悔,把簪子不要了,那他就不能在放榜之日求梁心铭为他写字了。这可是“解元”的字!虽然尚未落定,但他相信梁心铭一定能中,甚至将来还能中状元,那他可赚大了。怎么能反悔呢?

老汉有些愧疚,想要再找补一样东西给他们夫妻。

李惠娘为夫君争回了脸面,点醒老伯:是他占了他们的便宜,而非他们沾他的光。然后她见好就收,很是优越地拒绝了老汉的找补,说道:“怎好再要呢?老伯做的小本买卖,我夫君读书人,最重品行,不敢欺骗老人家。若非老人家慧眼识明珠,这笔买卖也做不成。这已经很破例了,毕竟夫君还没中呢。老伯知道,这考试也是有门道的!”

最后一句话她压低了声音,说的意味深长。

言下之意:梁心铭若没考上,定有内情,不是他没能力。

老汉连连点头,人情世故他通透:这世道,没权没钱,光有才能是不行的。但他还是很看好梁心铭,再三安慰李惠娘,说她的夫君定能高中,将来必然大富大贵。

李惠娘笑道:“借老伯吉言。”

老汉也再三谢他们给脸面。

李惠娘大度地说不用谢,然后利落地转身,结束了这场满含机锋的买卖交谈,却发现梁心铭正含笑看着她,有些欣赏,又像纵容,不由尴尬,忙挽起他胳膊就走,嘴里说:“走吧,明天还要考呢。晚上要早些歇才好。”

暮色渐暗,一双身影淹没在徽州城街头,嘈杂的人声中,童稚的声音和清朗的问答格外清晰:

“爹爹明天还考?”

“还考。”

“爹爹吃饼,考状元。”

“你吃。爹爹不吃也能考得上。乡试考头名叫解元,不是状元。记住了吗?”

“记住了。”

梁心铭和李惠娘住在城北,这里房租便宜。他们租的是独门独院,只有正屋没有厢房,但也足够了。

一路走来,二人郎才女貌的形象,着实吸引了不少路人目光。男人们都羡慕地看着梁心铭,心想读书人就是卖相好,才娶了这么个标致的媳妇;大姑娘小媳妇们则都爱瞅梁心铭,羡慕李惠娘福气好,嫁了这样男人,将来肯定享福。

到他们住在竹竿巷,老远就看见巷口的豆腐摊,卖豆腐的马家女儿因长得俊俏,人戏称“豆腐西施”。

李惠娘低声跟梁心铭说了句什么,忽见马姑娘望着他们笑,鼓足了勇气要打招呼的样子,尚未开口,先飞红了半边脸儿。

李惠娘忙把身子一侧,挡住梁心铭,目光绕过马姑娘,对着巷子内热情招呼道:“哟,张奶奶,这是干什么去?这么晚了还出来?”

张奶奶更热情,笑回道:“梁秀才回来了?考的好吧?——小孙子吵着要吃豆腐,我来买一块。肯定考得好!”

李惠娘道:“谁知道呢。不到放榜,谁也不知结果。”

对这些街坊邻里,她回答很谨慎,完全不像刚才面对卖首饰的老汉。住在这穷窝里,吹牛过了头,不是好事。

张奶奶一个劲道:“肯定考得好!梁秀才一看就是当大官的料!将来呀,没准能当宰相呢。你就等着享福吧!”

李惠娘道:“承张奶奶吉言,我先感谢了。我们要回家了,明儿他还要下场呢,得早些睡。”

第3章 非常女主

张奶奶忙道:“哎哟,那我不耽误你了。哦,我刚掐了一捧扁豆搁在你门口。这几天疯长,不摘都长老了。”

这话说得漂亮,听着舒服,李惠娘和梁心铭都感谢她,然后惠娘拉着梁心铭走了,张奶奶来到豆腐摊子前。

她还意犹未尽,还想延续刚才的话题,因对马姑娘说道:“这秀才两口子,都是好人呐!”

“好人”这个词,很不够形容她要表达的丰富内涵,可是她又想不出更贴切的词语,只能将就着用。

马姑娘强笑着,用竹铲铲了一块豆腐给张奶奶,心里羞愤气苦:梁嫂子做什么防她跟防狼一样?是,她是偷偷喜欢梁秀才,看见他就心跳脸红,可她又没对他怎么样!

豆腐西施委屈极了,觉得自己白担了怀疑。

若梁秀才真和她有点什么,这怀疑也算值了,可是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他甚至都没仔细瞧过她。

人人都说梁秀才能中举人、将来中进士,马姑娘却并不是因为这个喜欢他的,也不是因为他长得俊。

她喜欢他,另有缘故。

那天傍晚,她卖完豆腐收摊,走在竹竿巷内,经过梁家租住的小院门口,见那院门没关严,她无意中往里扫了一眼。透过门缝,她看见梁心铭抱着小朝云坐在院子当中,面前放着小方桌,正握着她的小手教她写字。

一个字写完,小朝云把脑袋后仰,亲了爹爹下巴一下。

梁心铭微笑低头,也亲了女儿腮颊一下。

父女脸贴脸,接着又写。

那男子脸上透着温柔、耐心,一下子打动了马姑娘。她红着眼睛想,嫁给他怕是不行了——李惠娘把夫君看得很牢,不可能容他纳妾,要是能做他女儿多好。

马姑娘贪恋梁心铭的温柔,又求而不得,每日都很煎熬。

她很不忿自己的命运:做不成梁心铭的媳妇,也做不成他女儿,求一份安稳日子总不算过分吧?

还真是难!

她家有病弱的寡母,还有一个小妹妹,生活的重担全压在她肩上。每天早上,她都要推着豆腐车走街串巷地叫卖,卖完一批,再回来家门口摆摊卖第二批。有天早晨,她正在街上卖豆腐,被城里有名的“毒老虎”给盯上了。

“毒老虎”姓杜,是徽州城恶霸。

他几次调戏马姑娘,放话要娶她。

想起他,马姑娘愁容满面。

再说梁心铭一家。

经历之前买东西一幕,一家人越发亲爱,半点没有备战秋闱的紧张,只有温馨。惠娘进院就忙乎起来,一面奔向厨房,一面叫朝云:“快下来,别老缠着你爹。他写了三天的字,手上都没劲了呢,哪搁得住你这么歪缠。”

朝云不用娘叫,自己急忙就从爹爹身上下来了,迈着小短腿跑进厨房,找她娘拿碗,说要跟爹爹分饼吃。

李惠娘递给她一个碗,叮嘱道:“拿稳些,别打碎了。”

小朝云忙紧紧地把碗抱在怀里,放慢脚步走去堂屋。

梁心铭拗不过女儿贴心,最终还是和她分吃这个饼。

他抱着朝云坐在桌边,面前摆着碗,把饼掰成两半,递一半给朝云,又将碗端起来,接在她胸前。

朝云没吃,先侧首仰面看着他咬了一口,忙问:“爹爹香不香?”他点头道:“爹爹香。”

朝云丝毫没感到他的语病,乐得眼睛弯成月牙儿,捏着半块饼也咬了一小口,小嘴嚼得特别欢,嚼了半天也舍不得吞下去,仿佛在回味,怕吞下去那味道就没了。

梁心铭定定地看着女儿,目光温润如水,道:“等放榜了,爹爹买几斤回来,让云儿吃个够。”

小朝云大声应道:“好好!”

她对爹爹的话从来不怀疑。

在她幼小的心里,爹爹可能耐了,说什么是什么,说放榜那天买几斤饼,那就一定会买回来。至于为什么要等到放榜那天才能买,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了。

李惠娘飞快地炒了一碗青菜一碗秋扁豆,又从灶洞里将煨罐小心搬出来,将炖好的鸡汤舀了一大瓦钵,将煨罐依旧放回灶洞内,然后将几个菜都端去堂间,摆在四方桌上。

小朝云立即被鸡汤的香气吸引了。

这香气实在刺激得她抗拒不了,想要把目光从瓦钵上挪开,那是千难万难,比不看烧饼难多了!

李惠娘首先帮梁心铭盛了一大碗鸡汤,还把鸡肝以及鸡肚内没见天的蛋黄都舀给他,鸡腿也搛了一只给他;剩下一只鸡腿则盛给了小朝云;她自己,啃鸡骨头和鸡脚。

梁心铭看着她摇头道:“怎么都给我。这鸡蛋给朝云吃。朝云吃了长聪明。”说着把鸡肝和鸡蛋都搛给了小朝云。见惠娘斜眼嗔他,忙解释道:“我不吃那个——你不是知道吗?我吃鸡腿好了。”

李惠娘愣了下,低下头吃饭,没有再说话。

朝云担心地问:“爹爹,朝云笨吗?”她以为爹爹嫌弃她不聪明,所以把鸡蛋给她吃,让她长聪明,而爹爹自己已经很聪明了,不需要吃鸡蛋。

梁心铭道:“朝云聪明。吃了鸡蛋会更加聪明。”

小朝云咬了一口鸡肝,粉香满口,幸福地笑了。

梁心铭掏出棉帕,轻轻将她嘴角的汤渍擦去,柔声道:“等爹考完了,带你出去玩。咱们去山上摘桂花,回来做桂花甜酒。煮甜酒圆子给朝云吃。”

小朝云乐得眼睛又眯成月牙儿。

她觉得,爹爹总有数不完的惊喜给她,让她每一天都充满希望,而这希望又不断实现,从未落空过。

这乐趣,绝非言语可以表达。

李惠娘见女儿快乐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

夜深了,半月挂在天空,照着徽州城。

梁家小院内,李惠娘先打发小朝云睡下,又去厨房烧了一大锅热水,伺候梁心铭洗浴。

卧室内,一灯如豆。

窗上挂着厚厚的窗帘,床头也挂着帷幔。帷幔内,大木盆中倒了半盆热水,热气腾腾,旁边还放着一桶。

梁心铭正在脱衣服,脱了外衣,再是中衣;脱了中衣,并没有露出结实的胸膛,他胸上缠着厚厚的白布。他低着头,在腋下摸索了一番,不知从哪牵出布头,慢慢解开。

一圈、两圈。

他慢慢转动身子。

白布越来越长。

落在地上,如一堆白云。

一圈又一圈,终于褪尽了——

微弱的光感从帷幔外透进来,依稀可见梁心铭前胸一片雪白,一对丰盈玉兔挣脱了束缚,傲然挺立。

第4章 假凤虚凰

它们并不是那么巨大,却也不可忽视。

若不缠上白布,是无论如何也遮不住的!

梁心铭没有羞涩,也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前胸,坦坦荡荡地抬起修长玉腿,迈入盆中,坐了下去。

李惠娘表现完全不同,她仔细将大门和房门都关严实了,将窗帘遮得严丝合缝,才掀开床头帷幔走进来,回身再将帷幔遮掩好,低声道:“这罪受的!”一面蹲下,替她搓洗,并按摩揉捏脊背,放松被捆绑三天的胸部。

梁心铭淡声道:“谁不受罪!”

那些参加乡试的男人不受罪吗?

他们倒是真男人,不用费事装,可是看他们今天从贡院出来的狼狈形象,她都替他们感到难受。

惠娘低声道:“我怕你…”怕她煎熬不下去。

梁心铭道:“莫担心,我很好。”帷幔遮蔽的狭窄空间内,热气蒸腾,她的双眼更加迷蒙深邃,声音却如常,并没有因为脱了衣裳、又在室内,就换一副脆弱模样。

惠娘不再扫她兴,转而带笑问:“今天考得怎样?”其实早看出她考得好,不过故意问,想引她开心罢了。

梁心铭亦带笑道:“很好。”

惠娘很开心,又埋怨道:“你那时候不该买发簪。”

太狂,容易惹人注意。

梁心铭道:“我高兴。”

口气带着淡淡的坚持。

她不喜欢被困住的感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偏要视金钱若无物,而不是被金钱阻滞。再者,她也想让惠娘开心。哪怕她们是假夫妻,她也要尽可能地让惠娘感到:梁心铭依然在她身边,呵护、照顾她。

惠娘知她脾气,也不跟她争,专心伺候她洗澡。

梁心铭爱洗澡,讲究干净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想让白天被束缚的胸口松快松快。这东西天生属于女人,不是你把它捆住,它就会听话的。捆住它,自己难受不说,一些丰胸的食物也不敢多吃,比和尚还苦。和尚最起码能吃豆腐,而梁心铭连豆腐也不敢多吃。因为黄豆、猪蹄、木瓜等东西都是丰胸催乳的食物。可她又要用功,没有足够的营养也不行。

唉,这才是要命的问题!

洗罢,依旧要缠住胸口。

这是为了谨慎起见,若等明早再缠,倘或半夜出现什么突发状况,来不及缠怎么办?

梁心铭绝不容许这种情形出现,除了生理问题无法消除外,平日里她就当自己“是”男人,而不是在“装”男人;李惠娘就是她的妻子,而不是假扮的妻子。

开始,李惠娘总会说:“傻丫头,假的就是假的。”有些事,假夫君可做不来。时间一长,李惠娘也糊涂了。梁心铭撑起了这个家,在她的维护下,李惠娘有种错觉:夫君真的没死,他们依旧生活在一起。

李惠娘一来贪恋并享受梁心铭的呵护,二来也防备梁心铭被人发现身份,因此看得夫君很紧,尤其不让任何女人靠近梁心铭,这造成了她善妒泼辣的形象。

梁心铭从不指责纠正她,如同一个宽厚的男人。

李惠娘想起今天回来时,豆腐西施看梁心铭的眼神,嘀咕道:“你这也太招人眼了。瞧那马姑娘瞅得你!”

梁心铭微微一笑。

夜静了,小院也安静下来。

只有半月照在窗上。

次日凌晨,李惠娘比梁心铭更早起来,用昨晚剩下的鸡汤为她下了一碗面,还打了两个鸡蛋,伺候她吃了,才送她出门。那时,天色尚未大亮。

本来她一定要送梁心铭去贡院的,梁心铭说:“你送我去了,回来你一个人带着朝云,我还不放心呢。你听,街上好些人了,我一个男人怕什么。这两天你最好待在家里等我,哪儿也别去。”说到最后,她口气少有的郑重。

李惠娘神情一正,点头道:“是。真的万无一失吗?”后一句似乎是问梁心铭对这场考试的预期。

梁心铭道:“你就在家等好消息吧。”

李惠娘深吸一口气,很激动、很期盼。送梁心铭到门口,又叮嘱了许多话,看着她提着考篮走出竹竿巷,才回身掩上门,还插上了门插。

晨雾蒙蒙,梁心铭走上街头,街上已经许多人,有肩挑手挽或者推着小车卖菜卖各种小吃的,也有买东西的,有搭伴去市场一路闲话家长里短的…

正看着,忽发现人丛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推着车正在喊:“卖豆腐嘞——卖豆腐嘞——”清脆悦耳的声音回荡在晨雾弥漫的徽州古城内,极为动听。

豆腐西施马姑娘觉得:今天梁心铭看她的眼光有些不同,不再是一晃而过,而是深深注视她。

她心急跳起来,慌乱地叫道:“梁…秀才!”

她本来要叫“梁大哥”的,忽想到李惠娘,又没了勇气,想自己哪有资格叫他大哥,还是尊称“秀才”好了。

梁心铭微微点头,招呼道:“卖豆腐啊。”

只是确认,不是询问。

马姑娘万没料到他居然回应自己,激动得语无伦次:“是…是卖豆腐…梁秀才也卖豆腐?——啊不是,梁秀才考试去?”她说岔了,羞得无地自容。

梁心铭没在意,随口回道:“嗯,考试去。姑娘早上卖豆腐,尽量就在附近,别去渔梁街了。那里鱼龙混杂,倘或碰见了坏人,女儿家容易吃亏。这边不同,多是街坊们,有事也能帮着出头。”说罢不等马姑娘回应,就走远了。

马姑娘呆呆地看着那俊雅的背影,傻了。

她刚才听见了什么?

梁秀才关心她!

他知道“毒老虎”欺负她!

梁心铭的关心有些空泛,不太懂柴米油盐贵的生活艰辛,不明白她不去渔梁街卖豆腐,赚的就少了,但她还是很感激他、也愿意听从他的劝告。

马姑娘眼睛湿润了,晕乎乎半天才清醒过来,发现梁心铭已经走远了,忙叫道:“我知道了。我今天不走远!”她保证地喊,也不管梁心铭能不能听见。

梁心铭当然听见了,嘴角一弯。

第5章 艳丽凶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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