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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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巡抚一路奔波赶来,原仗着和王亨梁心铭有几分交情,李荆山又是他亲家,又主管徽州的刑狱吏治,他可以很容易的探知谋反案的内情,以及牵连在内的官员,从而早作准备,以免被波及连累。——作为徽州巡抚,一个失察之过是免不了的,但只要不被牵连进去,就烧高香了。

然而,他傍晚到达后,却连王亨的面也没见着,李荆山因女婿牵扯进去,要避嫌而被排除在审案之外,还不如黄知府呢,黄知府还跑前跑后、忙忙碌碌呢。

林巡抚心内极为震惊。

王亨命皇甫仁告诉他,让他先歇息一晚,有什么话等明日再说,可他哪里能睡得着,连衣裳也没脱,对着灯发呆,也在等。——他赌王亨今晚会见他。

终于,王亨叫人来请他。

他并没有因此松了一口气,反而更心惊。王亨这么晚请他去,特意避开了李荆山,这意味着什么?

跟着双喜前来,他心里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进门就接到王亨莫名一笑,心更沉了。

王亨哪里想到他这么一笑,让林巡抚想这许多东西,见他来了,忙站起身相迎,“林大人!”

梁心铭更是迎上前去。

皇甫仁见状也起身相迎。

林巡抚见状,受宠若惊。

寒暄几句后,林巡抚在右下首坐了,一安上了茶,王亨才玩笑般问:“怎么林大人不盯着乡试,倒来了我这里?是不放心本官吗?怕这案子破不了?”

他不知林巡抚可有涉案,但以对方的身份、双方之前的交情、以及不想打草惊蛇的考量,便摆出这副姿态。

林巡抚无奈苦笑,忧心忡忡道:“钦差大人胸有成竹,才有闲心说笑,本官都快急疯了。自牛将军被灭门,先是蔡永说朱雀王谋反,最后却是贼喊捉贼,他自己就是反贼。幸亏梁县令追回了藏宝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些日子以来,本官夙夜不寐,生恐一个不慎,祸及满门,上愧对皇上信任,下愧对父祖栽培,又辜负妻儿依赖…”

他见王亨摆出这个阵仗对他,虽看不透其用心,却也无明显恶意。再就是梁心铭,眼中的笑意真切,不似伪装。他便稍稍放了心,想着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不至于心机深沉到如此地步,应该是真心对他。他便索性对王亨坦诚以对,也不拐弯抹角,也不敢耍花腔,实话实说。

他这招凑效了,王亨收了戏谑之色。

他盯着林巡抚,认真问:“大人觉得本官胸有成竹,那大人相信本官吗?”

林巡抚道:“本官当然信。”

王亨道:“如此,大人还有什么可担忧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休要生些不该有的心思。本官审案,绝不会冤枉无辜!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奸佞!这桩案子若与大人无关,竟可放心,大人顶多落个失察的过失,而不会被什么人连累。”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信心十足。

梁心铭侧首看他,不由花痴荡漾:自信的男人散发的风采无与伦比,小亨亨这一刻帅呆了!不是她定力不行,而是这个男人是她的,她没必要保持定力呀。

学生崇拜老师,也很正常。

她心里给自己找理由,但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怕自己失态,不敢盯着王亨,便看向林巡抚。

林巡抚站起身,郑重道:“本官明白了。”

王亨道:“现正是乡试的时候,三年一度的秋闱,事关万千学子的前程、我大靖的人才选拔,考完还有一段日子阅卷,半点大意不得。你明日便启程回去,若被反贼钻了空子,扰乱了乡试,本官也保不了你。”

林巡抚凛然道:“是。”

又道:“大人放心,本官也不糊涂,来时也做了安排的,若是反贼敢在乡试中兴风作浪,正好落入算计。”

王亨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吭声,心里却道:“反贼在徽州经营多年,到底收买、胁迫了多少官员,现在一概不知。连你本官还不敢信任呢,你的安排有什么用?说不定早落入反贼的算计了。你还做美梦呢。”

接下来,王亨又问了林巡抚一些问题,都与徽州地方政务有关,看似无心,又好像有目标的。

林巡抚都认真回答了。

王亨道:“也难怪你担忧。这谋反罪非同小可,沾上就祸及满门。你儿女成群,担忧是自然的。”

林巡抚忙道:“可不是。为人父母者,也不指望给儿女多大富贵,只求他们能平安健康就心满意足了。”

王亨话题一拐,问:“见过李大人了?”

林巡抚心一突,道:“见过了。”

王亨道:“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你跟他是儿女亲家,他跟本官的三爷爷也是儿女亲家,他大女儿本官要叫一声八婶呢,本官比他矮了两辈。”

林巡抚忙笑道:“正是,叙起来都不是外人。”心里却想,长两辈又如何,他还敢占你便宜不成?

王亨又问:“大人对这亲家印象如何?”

林巡抚见他直问了出来,一丝预感变成血淋淋的现实,想起当初,心中如黄连一般苦,后悔不及。

当初,李家来求娶他小女儿,他本不十分满意的,但老妻却十分满意这门亲事,立刻就答应了。

老妻说,他们的小女儿娇惯大的,若嫁与谁家长子为妻,难以撑起长媳的责任。再者,将来夫君外放,做妻子的说不定就要留在公婆身边伺候并掌家,和夫君分离不说,还要眼瞅着他纳妾、生一堆庶子庶女,除了名声好听,日子苦透了。现是李家为次子求亲,便少了这一桩担忧。第三,李家的家世也算不错,李荆山和夫人为人也和气,不似那严厉的公婆,喜欢苛责小辈。——这些她都打听过的。最后,那李家的次子人品长相都好,正是女儿良配。

林巡抚见她说了一篇大道理,半晌无言,最后道:“我只不喜李荆山,为人圆滑,太过钻营。”心中浮现李荆山无懈可击的笑脸,总觉不真实,以他宦海打滚这些年的城府,竟然看他不透,觉得不可琢磨。

第513章 一幅字背后的故事

老妻反驳他:“老爷这话妾身不赞同。老爷不是常说,人品端方是好,但也不可太过方正,否则难以在官场上立足。就是老爷自己,不钻营能做到巡抚位置?当初在京城到处钻,只愁没门路,要看人脸色。之前老爷看上梁心铭,赏识他才学只是其一,最重要的还不是看王家大少爷对他另眼相待,有这样座师当靠山,稍稍提携,凭他的能耐发达是迟早的事。这一番打算倒好,可惜人家已经娶妻了。李家二少爷虽比不上梁心铭有才,家世上却胜过他。李家和左相、王家、牛将军、严家都有亲,根基深厚,人脉广泛。这样的人家你还挑拣嫌弃,哪里再找好的去?”

林巡抚一个没留神,被老妻揭了老底,不由恼羞成怒,想是年纪大了,平日在家中含饴弄孙的,贪图天伦之乐,把那威严收敛不少,以至于妻子竟不怕他了。

他拍桌道:“妇人之见!你只瞧他家世好,却不想想凡事都有利有弊。家世好人脉广固然是好事,然一旦有事也会受连累。我看中梁心铭非是为了他有靠山,而是因为他不仅人品才学都好,处事能力还强。这种人,不需要靠山将来也能出人头地。只看他在毒老虎一案中的巧妙应对,便可看出他的手段。他又重情义,当日乡试时,他头场出了贡院,便以自己的名声和前程为抵押,在卖首饰的铺子那为妻子赊了一发簪,放榜时书字一幅作赔。后来他果然得了皇上青眼。如今他写给掌柜的那幅字,人家出到二百两银子那掌柜的还不肯卖呢。——这事已成为徽州城的美谈。”

二百两是当时的价,自从梁心铭中了状元,又得皇上下旨要她修路,那幅字的价格一路飙升,现今有人出到八百两了。非是她字写的多好,而是她的身价涨了。

然她的身价再涨,若现写一副字,也卖不上这么高的价,当日那幅字之所以能一路飙升,乃是因为世人喜欢收藏古物的心理。梁心铭人未作古,但那段感情作古了。当日才出贡院时,她尚未高中解元,两袖清风,押上自己的前程和名声,以两文钱的价格买了一根梅花簪送给妻子。患难夫妻,这份情义多难得,早已传为佳话。如今梁心铭发达了,花再多的银子为妻子置办好的头面,又怎能抵得上这一根梅花簪呢?相应的,那一幅字也跟着水涨船高。若她随便再另写一幅,怎比得上这一幅字背后蕴含的动人故事?

当日那卖簪子的老汉也深知这道理,任凭别人出多少银子,他只捂住不肯卖,只说这是梁状元勉力他子孙的。别人也不敢强买他的。梁心铭正平步青云呢,若知道有人夺了她的字,还为难这老汉,那人能得好下场?

此是题外话,且说林巡抚。

林夫人听了老爷的话,抢道:“梁心铭再好,不已经娶妻了吗?你总不能把女儿送人家做妾,那也要人家肯纳才成。听说他对媳妇情深义重,是不纳妾的!”

林巡抚很生气,并非因为错过了梁心铭这个好女婿,而是说不过老妻,难以拒绝李家的亲事。他本能地不喜李荆山,又说不上李荆山哪里不好,纯粹直觉而已。

也是他不够坚定,老妻说,李荆山会做人,处事平稳,有这样的亲家帮衬,对他只有好处。最后他便让步了。小女儿嫁过去后,李荆山夫妇确实待她很好,女儿和女婿小夫妻感情也好,成亲好几年,女婿居然没纳妾,添了一儿一女,日子和美,他也渐渐放松了对李荆山的戒备。

如今王亨问起,他除了后悔,那真是心苦口也苦。

他又不能说半句李荆山不好,一来这人行事四平八稳,没甚么让人说的;二来女儿嫁在李家,他能眼看着李家破家吗?三来,他就是想撇清,也要有实据,总不能平白地诬陷李荆山,王亨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因此几点,他只能实话实说。

李荆山到底大伪似真、大奸似忠,还是真君子,只凭王亨去查罢了,他相信王亨能查清楚。

他便道:“李大人为人行事最稳妥的,官声也好…”

他细细说起有关李荆山的点滴,并举例说:前年徽州府的官仓有个缺,小女儿受婆婆娘家人所托,来找他,要为婆婆娘家侄儿谋那个差事。他见那人做事很诚实,便顺水推舟答应了,想卖个人情给李亲家。结果李荆山反拒绝了,说不能让他为难,并向他举荐了另一个妥当人。

说实话,那时候他也疑惑,难道他以前真是小人之心,错看了李荆山?其实这人并不奸猾。

王亨深深地看着林巡抚不语。

林巡抚被他看得心底发毛。

梁心铭很同情地看着林巡抚,能做到一方大员,这也是个厉害人物,竟被李荆山利用,可见李荆山的心机之深。

那个妥当人,其实是反贼的心腹。

李荆山先故意让妻子出面,求小儿媳去找林巡抚。等林巡抚要送亲家这人情,他却义正言辞地拒绝,另举荐了他人。林巡抚感动之余,不免放松了警惕,何况李荆山举荐的那人的确行事稳妥,明面上看不出问题来。

李荆山此举,是借林巡抚之手在官仓里安插内应,为牛将军以陈粮调换新粮提供了机会,让反贼毫不费力地囤积粮草,若出了问题,却丝毫牵连不到他的身上。——因为人是林巡抚选的,李荆山不过是举荐而已。

李荆山一向小心谨慎,绝不留把柄给人,但凡这类事,都是让与他不相干的人去做,若出了事,他顶多落个“识人不明”的责任,而不会深陷其中。

但是,洪流掀了岳父的老底。

李荆山和王瑾成为亲家,很有缘分:李荆山的大女儿去黄山游玩,路上不幸马车出事,正好被王瑾的小儿子王谅救了。——王谅是王亨的八堂叔。这李姑娘有些才貌,是个极为灵动的人儿,后来的事便顺理成章了。当初,林巡抚答应李家的亲事,也有看在这门亲的份上。

李荆山几个子女,嫁娶都费了心思:和左相是姻亲,和王家是姻亲,和林巡抚是姻亲,和严家是姻亲。这些人家,有的家世显赫,有的家世豪富,还有的在地方上有实权,他一个出身平庸、才学平庸的人,短短十来年,便牵起好大一张网,仕途顺遂,平步青云。

最后一门姻亲就是洪家。

洪家也并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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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4章 牵手

别看现如今洪家普通,若往前追个一二百年,也是权倾朝野。永平年间,洪家祖上是荣郡王。永平末年,荣郡王谋反,想扶持养子洪霖登基,洪霖其实是先帝之孙、宁王之子秦霖(见《果蔬青恋》)。谋反事败,洪霖逃往北方,建立安国,就是后来声名赫赫的青龙王。

因这场谋反,洪家差点被诛九族。

为什么说差点呢?

这场谋反后,英武帝登基。

雄才大略的英武帝赦免了洪家,只诛杀了洪家父子两个首犯,妇孺皆饶其性命。英武帝大气魄,不但赦免了洪家,后来还收服了青龙王,将安国变成大靖的附属国,将大靖的疆土拓展到远超历史上任何一朝代,开创了长达三十年的英武盛世,是威震海内外的英明君主。

洪家虽谋反,但因为青龙王的缘故,后来无人敢践踏洪家子孙。英武帝和青龙王归天后,再无人有他二人的胸襟和气魄,安国便和大靖反目了,洪家也才艰难起来。

可以说,洪氏家族大起大落。

这一次,被卷入谋反的洪家,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和他们的祖先相比,又有什么样的手段呢?

洪稼和李荆山,到底谁才是猎者?

这要等洪稼来后,才能明白。

林巡抚离开时,梁心铭也送他到门口。

这回,王亨也起身了,跟她一起送了出来。虽然林巡抚年纪大了,梁心铭未必会欣赏他的“美色”,但王亨还是不放心。想也想得到,林巡抚肯定会私下追问她一些问题,试图从她这里探听些消息,一扯就是半天。他跟着一块出来,林巡抚就不好拉着梁心铭闲扯了。

总之,把人送走他才宽心。

林巡抚见王亨亲自送出来,更加受宠若惊,出了门在廊下站住,回身请他止步,然后告辞。

回到房中,林巡抚将王亨对自己的态度,以及那句“休要生些不该有的心思”品了又品,一夜未眠。

再说王亨和梁心铭,送走林巡抚后,还站在廊下,望着夜空不语,月光皎洁,照在空荡荡的院中。

梁心铭不知他想什么,轻声叫“恩师?”

王亨侧首,看向她。

月光虽照不进廊下,廊下却悬着灯笼,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有些模糊,像在雾中。

他很想用手去摸她一把。

刚才在堂上,他敏锐地察觉到她关注自己,目中掩饰不住的赞赏、爱慕,还有自豪,顿时如三伏天饮了冰水,通体舒泰,也信心倍增。他觉得自己之前的酸味有些莫名其妙:已经官居三品,又正审查谋逆大案,跟两个尚未入仕途的楞小子较什么劲?简直不知所谓!

听见她叫自己,他想说“夜了,回去歇息吧”,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舍不得和她分开。不如留下她一块处理公务,虽不能卿卿我我,却抬眼就能看见她。他也不是不心疼她,若她困了,他会安排她睡觉,就在他身边睡!

他便道:“今晚还要辛苦青云。”

梁心铭道:“这是学生应该的。”

他看着她,明亮的目光渗进她的心底,仿佛问:是应该的,还是甘愿的?也舍不得跟他分开吗?

梁心铭避开他灼热的目光,转身跟皇甫仁说话。

王亨又嘱咐一遍白骁、方智荣和范勇谨守驻地,命方智荣:“严防林子明,调集弓箭手埋伏,再架两门小型火炮对准他所在的客院,一旦他暴起,炮轰客院!”

方智荣凛然:“末将遵命!”

他知道背后主谋是谁了。

王亨这才进去,将梁心铭、皇甫仁等召集到议事厅。

总结了一番,他又布置给黄知府和皇甫仁新的任务,交代他们往几个方向去追查,有些涉及严家,有些涉及洪稼,而他们身后,都有李荆山的影子。

黄知府和皇甫仁得令去了。

王亨将碍眼的人都支走了,以为可以和梁心铭单独相处,共同追查线索、分析案情,享受心灵交汇。

可是,很快他便觉得郁闷和焦躁:在议事厅,常有人来找他回事,他根本无法和梁心铭好好独处,别说做什么亲密的动作,便是眉目传情也没工夫。

怎么就有那么多事呢?

他想了想,索性跟梁心铭去丹桂苑,丹桂苑远,又有重兵把守,不到万不得已,属下是不会去打搅的。

“得让他们学会自立。”他这么对梁心铭道。

梁心铭赞同地点头,道:“事事请示,虽然能少犯错,却也养成了依赖的习惯,无法独当一面。”

王亨欣喜道:“就是这道理。”

两人走在夹道内,一大群人跟在后面,都被他们忽略了,光秃秃的夹道让他们走出花前月下的感觉。

梁心铭感受到他的气息,灼热而阳刚。

王亨更玄,鼻端闻见她的幽香,如兰似麝。

其实,这都是月光惹的祸,他们并未真的闻见彼此的气息,只是心中起了旖念。王亨想起成亲四年的同床共枕,挥不去记忆深处熟悉的处子幽香;更想起那日在藏宝洞中的圆房,无法遏制的渴望再来一次。

身体顺应心意,他垂在身侧的右手轻轻一动,很自然地就握住了她的左手。她的手滑腻且有力道,指尖润凉,触及他温暖的手心,那凉意从手心迅速延伸到心底,浇灭了他的心火,心头顿觉安定踏实,不禁浅笑。

被他温暖的大手包裹着,梁心铭才发现自己的手竟这样小,手背传来粗粝的摩擦感,是他掌根的薄茧,对比出她的柔、他的刚,忽然间就觉得自己柔弱了。

在惠娘和朝云面前,她就是心理强悍的男人,而不仅仅是装扮出来的男人;在下属们面前,她是从容的上官,胸有成竹,可以依赖;在皇上面前,她是胸有韬略的臣子,可堪大用;唯有在王亨面前,她觉得自己是女人,有跟他撒娇的欲望,有跟他耍赖的底气,有索取的勇气…

皓月当空,相爱的人感触格外敏锐:脚步轻轻的,踏着同一节奏前行,被月光映在地下的身影像水墨画,充满诗意;能听见墙根下秋虫的“唧唧”声,轻细、悦耳;能闻见清风送来的丹桂甜香,若有若无…

第515章 心疼

一安抢步上前,硬挤到赵子仪的前面,刚好走在王亨和梁心铭身后,挡住他们牵着的手。

赵子仪莫名其妙地瞪他,差点骂他“赶死啊,抢什么!”因觉眼前的氛围太温馨,不适合粗暴,才忍住了。

一安昂着头,非礼勿视,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少爷放心地牵着吧,一安替你们挡着。

他看着少爷少奶奶牵手,心里甜甜的、软软的,说不出的开心,隐隐的还想起某个女孩儿。

他还没成亲呢。他都二十多了,因为少爷还没成亲,所以他也不肯成亲。别说他傻,他若是个可有可无的也罢了,可他是少爷身边顶顶重要的人,若是成亲了,有那“闲工夫”常蹲家里陪媳妇吗?

他把这道理跟娘老子一说,娘老子赞他想的周到,要他熬两年,把少爷伺候好。

一安是不会承认,他一直等少爷房里的几位姑娘放出来,慕晨也好思雨也好,他知道少爷是不会纳她们的,所以他等着捡便宜呢。但现在么,他又瞄上少奶奶身边的小樱桃了。慕晨和思雨太厉害,樱桃温柔,那小模样特别可人疼。距离产生美,还是别人家的姑娘更吸引人。

以前卿陌和丁丁都防着他,他根本不敢想这事;谁知这一回…嘿嘿,那两个家伙阴差阳错的居然各自成了姻缘,一安便觉得自己有机会了。虽然还剩下胖胖几个,但都是歪瓜裂枣,哪比得上他好?再说,少奶奶从前就喜欢他机灵,肯定愿意将樱桃许给他。

这些感觉一安可说不出来,也不肯承认这心思,眼下想起樱桃,只知嘻嘴傻笑,牙缝中间能跑马车。

赵子仪也看见王亨和梁心铭牵手了,并没有大惊小怪,反暗赞王亨有勇气、有魄力,这才是大丈夫行径。

怕什么呢?

横竖已经有人指控梁心铭是林馨儿了,就让别人猜测好了,又没有实据,王亨和梁心铭不用承认,也无需否认,等到揭开真相那一天,也不至于太突兀。

姚褀也终于明白过来了,暗自骂自己蠢:梁心铭的容貌和少奶奶那么像,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经过二院门口,王亨突然转身,一安没留心,直直地撞上去,差点撞进王亨怀里。幸亏赵子仪探手揪住衣领,扯住了他。王亨诧异他怎么挤到身后了,见他欲盖弥彰地干笑,忽然明白过来,好笑地想,“你还能挡住光伯吗?”

他也没责怪小厮,就看向老仆。

他吩咐道:“光伯你就守在这门房。”

光伯点点头,道:“是,大爷。”

遂淡然地走出来,进了门房。

梁心铭看着他平凡得过分的身影,却丝毫不敢小觑,心想:王谏知道她的身份了吧?会不会让这个光伯将她除掉?按说公公不会这么蠢。哼,这次她再出事,他儿子可就废了!虽然这么想,她心里却没有得意,只有难受。她固然不愿死,却更不愿王亨再受一次锥心蚀骨的疼。再有一次,他定是不会活下去的!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的手。

王亨察觉她的动作,手也紧了紧。

他低声对她道:“这林子明来的蹊跷,虽未见他,须得防紧些,恐他和郡主联手兴风作浪。”

梁心铭道:“恩师考虑很周到。”

他看着月光下她光洁的脸,心中一荡。

梁心铭扯了他一下,道:“走吧。”

到了丹桂苑,进入上房,王亨懊丧地发现:恐怕还是不能遂心如意,无法跟爱妻独处一室,享受温馨。

密室在大书房,若他们都待在大书房翻那些年深日久的文档,就算戴口罩,也会弄一头一身的灰,熬一晚上,睡前梁心铭还要洗头洗澡,他怎么舍得她累?

若还像下午那样,梁心铭待在堂间,他待在书房里翻文档,两人就不在一屋了,既不能抬眼就看见她,又何必让她陪着煎熬?不如让她回去睡,省得熬眍了眼。

再说这宅子也太阴森,牛家满门的冤魂,那大书房密室里还有许多干尸呢,夜深了,鬼魂活跃,被这么多的阴魂在暗中瞅着,他倒不惧,惊着她怎办?

唉,总是人手不够的缘故。

想罢,他对梁心铭道:“罢了,你还是回去睡吧,明日再来帮忙。也不急在这一晚。”又说了翻弄一头灰的情况,总之是不想她劳累、麻烦。

他想等她走了,自己慢慢查。

梁心铭一进丹桂苑,便收起被王亨宠出来的旖旎心情,恢复了睿智的头脑,且不说走不走的话,而是望着大书房墙壁上那些石雕的地图,道:“有两点急需要查明:一是这四面墙壁上的地图有什么用?第二,南边卧房和小书房还没仔细勘察,那是牛将军睡觉的地方。”

王亨迅速被她带转,抛开情思。

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之前他就说:牛将军花这么多心思建造了这样一个密室,绝不简单。密室内定有秘密,密室外的墙壁上的石雕地形图也有秘密。

梁心铭知道他赶自己走,是心疼她,眼下却不是安享他疼宠的时候,因此认真对他道:“如今正是迫在眉睫,时间等不得,这又来了个假林子明。我们早一刻查明内幕,多掌握一条线索,便能多一分胜算。”

王亨静默一瞬,便道:“那就先去卧房瞧瞧。”这边密室有干尸,鬼气森森的,卧房那边要好些,横竖都要查,不如先去那边,总之他不想梁心铭晚上待在鬼屋里。

梁心铭欣然点头。

于是便往南次间去了。

这边,外间是小书房,里面是卧房,里外都布置的整整齐齐,反不够下面密室的闺房温馨。

姚褀等人都守在堂间门口,只赵子仪跟进来了,王亨和梁心铭四处察看,赵子仪警惕地跟在他们身边。

梁心铭进入卧房,仔细打量。她想,既然是卧房,牛将军看书办公累了,应该会过来这边歇息,哪怕只是午睡呢,这里也不该比别处冷清;以前牛夫人也常过来,应该也是在这里小憩,会不会留下些什么呢?

她不死心,端着玻璃罩的灯盏在屋子里四处打转、察看,一转转到床后边,被墙壁上的石雕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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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章 爱的眼神

王亨虽也在勘察,却分心在她身上,不肯让她独自乱闯,忙也跟了过来,赵子仪则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床后正中的青石墙壁上,雕着观音送子图,梁心铭一手端着灯,一手抚摸那石壁上的图。

王亨道:“让我来。”

他看出这石壁有机关。

赵子仪则警惕防备周围。

这机关对于王亨来说,是极容易的那种,他不知怎么随便弄了下,石壁便打开了,后面又是一间屋子,可见屋主人也没把这当做密室,只是一间稍微隐蔽些的暗室而已。以丹桂苑的格局来判断,这间屋应该是挖出来的山洞,就在西山下,而非从后面盖造的抱厦。

梁心铭诧异道:“这里怎没被抄?”

这机关又不难开启。

王亨略一沉吟,便道:“想是反贼的注意力都放在大书房了。他们知道屏风后有密室,以为重要的东西都在那里面。牛将军将伍天峰和建造密室的石匠都灭了口,再毁掉朱雀模型,一般人便无法启开密室机关了。”

若要开,须得有破解这机关的人,再加上朱雀王世子的朱雀玉佩,二者缺一不可,才得开。

梁心铭道:“也对。这里面怕是没什么。”

虽这样说,还是要进去看看的。

她正要进去,王亨道:“等等。”他转身冲外叫“一安,再端一盏灯来”,一安急忙又端了一盏灯进来。

放下灯,一安便又退出去了。

两盏灯搁在桌上,照亮了暗室。

这屋子的布置,别的还罢了,也不值细说,只是几面墙壁上也是砌的大青石,凉森森又不十分阴冷,是个冬暖夏凉的所在;每面墙壁中央,都嵌着一两幅石雕,好似画儿一般,且都是人物画,主角只有两个人。

梁心铭目光停留在东墙第一幅石雕图上:雕的就是外面的小书房,书桌后坐着一威武的将官在看书,一英姿飒爽的妇人在旁剪烛火——灯座是一扇尺高的精致屏风,拦腰挖空一块半圆,中间吊着圆苹果似的玻璃罩灯。梁心铭一眼认出,那妇人是牛夫人,想必武将就是牛将军了。

其他的石雕,或是两人对坐桌边用饭,或是妇人为男子更衣——正替他束腰带,或是男子替女子插簪,或是两人在院中舞剑,或是一说一写——男子说妇人写。

每一幅都充满生活的气息。

受画中人影响,王亨又牵起梁心铭的手,和她一同观看这些石雕图,体会画中人的情感。

梁心铭喃喃道:“他们很恩爱。”

王亨不确定道:“好像是。”

梁心铭转脸问:“怎么是好像?”

王亨目不转睛的盯着墙上,道:“这些画面虽美,但我没有从牛夫人的眼中看到她对牛将军的爱,只有敬——妻子对丈夫的敬重。爱的眼神不是这样——”

他转脸,看向她。

爱的眼神会放光。

他没有说出来,只凝视着她,用行动证明给她看,双眼中射出的光芒牢牢罩定她。

她觉得被他闯入心底,一股无法言说的羞涩伴随着欢愉,激起身体一阵轻颤。

他的双眸更深情明亮了。

这一刹那的心灵交汇,他们彼此都被融化、焚毁,无怨无悔地投入对方生命中,几经生死轮回,再回到眼前,交握的双手感触更真实了,目光纠缠。

赵子仪猛然转身,走到一旁。

梁心铭定了定心神,开始发问,想以问答的形式来分析并推理整个案情:“林千雨家世显贵,当时虽未请封郡主,也不该下嫁给声名家世都普通的牛将军,何况她还和耿忠定了亲。林家既造反,和耿家联姻不更有利吗?”

王亨摇头道:“不!如果林家想从海盗身上筹谋军费,便不能和耿家联姻,以免事败牵扯到白虎王府。”

赵子仪忍不住插嘴道:“不错!耿家和孟家联姻更方便,当时孟远翔正是溟州巡抚,可以利用。”

梁心铭道:“你是说,耿家和白虎王府早就勾结了?”

赵子仪道:“应该是这样。”

王亨道:“耿忠娶了孟清荷,利用孟远翔溟州巡抚的身份,翁婿联手清剿海盗。而清剿海盗来的大部分财物,都被耿忠藏匿转移,只有少部分上缴国库。”

赵子仪道:“还有孟清泉。”

王亨和梁心铭一齐看向他。

赵子仪道:“你们没想到吗?当时安泰…妻子失踪,孟清泉正在王家,孟家有可能和王家联姻。”

他不愿当着梁心铭的面说王亨“丧妻”,那不是咒林馨儿吗,所以改用“失踪”来代替。

梁心铭有些激动,道:“对,通过耿家拉孟家下水,再通过孟清泉拉王家下水,不可谓不周到。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孟清泉也容易利用。”

她甚至想,林馨儿的死,背后有没有林家的影子呢?

念头一起,她感到很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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