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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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忙道:“娘别急,等她们睡一觉起来再问就是了。”

冯氏点点头道:“也是,这么急着问,倒像不欢喜人家上门来做客,生怕住久了似的。你回头背着人悄悄地问她。她肯定有事才来的。”

杜鹃“嗳”了一声,答应了。

她心想,我才不会问呢,要问也是你儿子问。

想到黄元,又想起一事来,忙又叮嘱冯氏:“娘,你告诉爹,别在外跟人说昝姑娘是府城巡抚大人的闺女。咱不知道她的来意,这事得先瞒着。”

冯氏听了急忙答应。

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突地跳,很不安。

杜鹃见她神色不好,催她去睡一会,说对胎儿好。

冯氏听话地进屋去了。

这时。黄雀儿探头喊道:“杜鹃,来吃饭了。”

杜鹃忙答应着去了。

厨房的小方桌上,摆了好几个菜,都是先留出来的,有的是两菜合在一个碗内。她姊妹三个各霸一方,静静吃饭。

黄鹂不像往日那般专注吃菜,两眼滴溜转,看看杜鹃,又看看黄雀儿,想要就昝水烟来的事发表些意见。又不知如何开口。小女娃的感觉一如既往的敏锐,也嗅出了不寻常。

杜鹃根本顾不上她,想趁着吃饭的时候想事。

结果,心里空空的想不出东西来。

又或者,是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来。

反正。她就是无法集中思绪好好地思考。

最后,她颓然放弃再想,搛了块鹿肉吃了,问姐姐和妹妹道:“今天这肉烧得怎样?香不香?”

黄鹂见她开口了,立即振奋道:“香!最好吃!”

黄雀儿宠溺地羞她:“你哪回不说最好吃?”

见小妹子讪讪的模样,杜鹃噗嗤一声笑了。

舀了一勺汤喝了之后,她道:“不过这汤确实比往常鲜。刚才昝姑娘和红灵都说好呢。”

黄鹂得意道:“红灵说她从没喝过这么好的汤!”

黄雀儿嗤笑道:“人家那是客气。这你也信?”

她已经知道昝水烟是荆州巡抚的闺女了。

杜鹃却微笑不语。

她是完全相信的。

因为以昝家的富贵。好东西肯定很多,但要想得到这么珍贵新鲜的菌子,则完全不可能。除非他们自己乡下有庄子,他们亲自去吃。那也比不上深山里出产的品质好。

想到这,她慢慢细品那汤,渐渐沉静下来。忘记了口腹之欲,仿佛回到那山上,在栗树下捡菌子的喜悦心情。

再说黄元,在私塾里煎熬了一个下午后,回来就问杜鹃:“昝姑娘醒了没有?”

杜鹃摇头道:“还没醒呢。怕是累坏了。”

黄元道:“等她醒了叫我一声。”

杜鹃迟疑了一下。问道:“你要问她?”

黄元点点头道:“总要问的。”

问清了才好做决定。

他说完就回自己屋去了。

正锯木头的黄小宝忽然停手,走来上房廊下,低声对杜鹃道:“杜鹃,昝姑娘来干什么?”

杜鹃摇头,说“不知道。”

黄小宝朝黄元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更压低声音道:“你怎不问她呢?我觉得不大对呢:她一个大户人家姑娘,就这么来了,能有什么事?她不是有个哥哥么,怎不送她来?”

杜鹃只得说等她醒了再问,又叮嘱他不可对外说昝水烟的身份,黄小宝疑惑地答应了。

黄昏时分,昝水烟终于醒来了。

她是被外面的鸡叫狗咬和小娃儿的欢声笑语给吵醒的,不然,以她现在浑身绵软、连个指头都不想动的状况,怕是要睡到明早才能醒来。

她睁开眼睛,感觉屋内有些昏暗。

原来,是窗帘拉上了。

外面有微光透入,可见天还未黑。

她听着那些声音,并没有初临异地的恐慌。不安是有一点,但不是来自于乡野环境和质朴的生活,而是来自于黄元,来自于黄家——她不知他将如何安置她。

正默想,忽听房门轻响,有人走了进来。

是杜鹃。

她走到床边,见昝水烟睁着眼睛,忙问:“醒了?”

昝水烟想点头,却动不了,便冲她眨了眨眼睛。

杜鹃上前,问她可想方便。

见她闭了下眼,便抱着她下床,去里间方便。完事后,送她在床上靠着,又端了水来喂她喝了些。做完这些,才告诉她道:“黄元下学了。来看你。”

昝水烟心里一颤,轻声道:“快请进来吧。”

杜鹃走到窗前拉开半扇窗帘,这才出去叫人。

少时,黄元出现在门口,却不见杜鹃。

他迟疑地看了看床上的昝水烟,又看看还在沉睡的红灵。迈步走了进来。

“姑娘可好些了?”

他端了个凳子,放在床前一尺之地,端坐下来,先问候床上人。

昝水烟面泛红潮。微微欠身道:“好些了。多谢记挂!”

黄元深吸一口气,郑重开口问道:“姑娘所谓何来?”

昝水烟凝目看他,反问“公子不知?”

黄元垂眸,苦涩道:“姑娘何苦来!”

昝水烟幽幽道:“甘之如饴!”

黄元沉默半响,才又问:“怎不先告诉在下一声?”

昝水烟又反问道:“告诉你了,你会答应吗?”

黄元头往胸前低垂一分。

过一会,他重又抬头,双目炯炯地看着她道:“不管如何,姑娘也不该自贱身体。或让人接,或让昝兄送。怎能自己爬过黄蜂岭?万一有个闪失,让黄元情何以堪?”

昝水烟鼻子一酸,眼眶一热,泪珠滚落。

“水烟想试试自己,既效仿‘文君夜奔’。可有‘当垆卖酒’的勇气。若连黄蜂岭也不敢过,也不必来投奔公子了,直接转头便是。爬过黄蜂岭,乃是水烟向公子明志:将来无论甘苦,为妻为妾,绝不反悔!”

黄元血气上涌,猛然站起。看着那个柔弱的女子,不知是怒还是痛,更有无措,嘴唇连连颤抖。

最终,他丢下一句“姑娘请好好安歇吧。”然后转身疾步而去。

昝水烟看着他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

同时。心里又沉沉的:接下来会怎样?

黄元奔出闺房,在外间看见呆立的杜鹃。

他站住,静静地望着她,轻声道:“我去给昝兄写信。”

说完逃也似的走了。

写信?

杜鹃看着他的背影自嘲地笑。

她可真够倒霉的,竟遇见了活生生的“卓文君”。

转脸看看那房门。再也不想进去了。

黄元回房后,铺开纸笔,奋笔疾书。

然而,写完一张看后,不满意,当即撕了;接着又写,又不满意,又撕了;他一连撕了七八张字纸,才颓然撂笔,呆呆地看着窗外发怔。

夜幕降临的时候,身后有了响动。

黄鹂走进来,挨到他身边轻声叫道:“哥哥!”

黄元“嗳”了一声,拉了她的手问“二姐呢?”

黄鹂小声道:“二姐和大姐磨山芋,洗山芋粉。”

说完抽出手去,摸着火折子,为他点上灯。

黄元听说杜鹃在做事,心里松了口气。

想起她永远灿烂的笑,暗下决心,又提笔蘸墨。

黄鹂看见桌上扔了好几个纸团子,迟疑地问道:“哥哥,昝姐姐她…”

黄元打断她的话,温声道:“你先去,我写封信。回头来帮你们推磨。”

黄鹂雀跃道:“嗳!就要吃饭了。爷爷奶奶等着呢。”

黄元皱眉道:“爷爷奶奶来了?”

黄鹂撅嘴道:“嗯。”

黄元再没说什么,又奋笔疾书起来。

黄鹂便不打扰,悄悄地走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黄元这次很快就写好了,只一页纸。装入信封后,又迟疑起来,不知找谁带这封信,或者说送这封信,因为这信非同小可。

想来想去,他决定还是自己亲自走一趟。

唉,早知这样的话,就不需要写信了。

将信收拾好之后,他走出屋去,却听见隔壁传来黄大娘的说笑声“…乡下地方,穷苦的很,你们那样人家出来的,就怕住不惯…”他心一沉,往西厢走去。

杜鹃姊妹正在西厢磨山芋。

因厨房小,厢房盖好后就把石磨挪过来了。

他还在门口就叫“黄鹂”。

黄鹂跑出来,黄元在她耳边嘀咕了一阵,她不住点头,然后就往上房去了。

黄元则走进厢房里间,见黄雀儿坐在石磨前喂料,杜鹃正在推磨,忙挽袖子道:“让我来试试。”

黄雀儿转头笑道:“你不会。”

杜鹃却侧身让开道:“试试也没什么。”

遂教他怎么扶,怎么推,说“看着容易,推起来可不容易。不懂使巧劲的人,根本推不转。光有力气是不行的。”

黄元见她一如既往地说笑做事,更放心了,呵呵笑道:“再难能有多难!还能比我考秀才难?我就不信。用‘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学个推磨还不成!”

杜鹃顿时笑起来,道“我看你怎么学!”

姐弟几个正笑闹着,黄大娘和黄鹂走了进来。

见黄元推磨,她马上道:“怎们要你推?你哪会这个。”

黄元解释说他想试试玩的,大娘才不言语了。

她找了个凳子坐下,满面笑容地对杜鹃感叹道:“那昝姑娘长得跟仙女一样,又白又嫩。村里人整天说你好看,这下可把你比下去了。她又文静又大方,还体面懂礼。真真是官家小姐,就是不一样!”

杜鹃笑道:“那是,咱们是乡下丫头,怎么比!”

黄雀儿不满地说道:“杜鹃也白,脸上总是白里透红。”

黄鹂道:“二姐天天晒也晒不黑。跟昝姐姐一样好看。”

黄大娘看看杜鹃,确实很美,无法睁眼说瞎话,强辩道:“总还是差些。杜鹃皮肤就没人家昝姑娘细滑…”

黄元忽然就兴致缺乏起来,对黄雀儿道:“饭好了,先吃饭去吧,回头再磨。黄鹂。先扶奶奶去坐。”

黄鹂大声道:“嗳!奶奶,咱们先去喝汤。”

黄大娘话说到一半,就被她硬拽走了。

这里,黄元见两个姐姐收拾磨好的山芋浆,便又问杜鹃,这山芋磨出来以后。要怎么制山芋粉。杜鹃说,拿包袱包起来,反复用水冲洗,下面用大木盆接着。等过一晚上,山芋粉就沉淀在盆底了。

黄元又问道:“磨出来的这些今晚就要洗吗?”

杜鹃点头。说洗出来明天就能晾晒了。

一时收拾好了,姐弟几个去吃饭。

路上,黄元轻声告诉杜鹃:“明天我想出山一趟。”

杜鹃听了一愣,很快道:“那我送你去。”

黄元道:“那就麻烦你了。我还真不敢过黄蜂岭呢。”

杜鹃忍不住笑起来,差点说“你还不如昝姑娘”,惊觉不妥,好险忍住了。

晚上,昝水烟主仆进了些粥汤后又安歇了。

乡村夜晚万籁俱寂,她们劳累又伤痛,一夜不曾醒。这也免去了杜鹃的麻烦,省得回房面对昝水烟。不是怕她,也不是尴尬,也不是愤恨生气,而是…无话可说。

是的,杜鹃觉得与她无话可说、无理可论。

只是黄元的打算终究落空了。晚上,杜鹃一家正磨山芋、洗山芋粉时,外面有人叫门。是林春回来了,还带来了昝虚极。

杜鹃看向再次回来的林春,神情平静无波,比上次又不同;而昝虚极,神色既疲惫又沉肃,恭恭敬敬地拜见了黄老实和冯氏,言明此次进山是要找黄元,一字未提妹妹,偶尔目光扫过杜鹃,也是复杂至极。

冯氏很不安,强笑说“稀客”,要黄雀儿赶紧去弄吃的。

黄元将昝虚极让入自己房中。

林春没有跟去,说天晚了,要回家看爹娘。

他临去时,深深地看了杜鹃一眼,意味莫名。

杜鹃对他坦然一笑,问道:“不在这边吃饭?你娘怕是已经睡了。”

林春摇头道:“我随便泡些锅巴吃了就睡了。”

杜鹃点点头,任他去了。

一时,黄鹂和黄雀儿去厨房烧水弄吃的送给昝虚极,杜鹃并没有插上前去,自和爹娘收拾摊子。

“也好,”她边忙边想,“省得明天跑一趟了。”

第296章 暴毙

第二天凌晨,鸡叫头遍的时候,杜鹃准时醒来。

才坐起身,就听见外面有声音。

侧耳倾听,有低低说话声,脚步杂乱地往院门口走去。

“难道昝虚极这就走了?”杜鹃诧异地想,“他连他妹妹也没见呢。”

她心中一沉,急忙下床穿衣,匆匆挽了头发,就出去了。

外面虽然沉黑,但杜鹃还是看见院门口有个黑影。

她走过去,轻声问道:“他走了?”

半响,黑影回答:“走了!”

杜鹃再问:“怎么回事?”

黑影却静默了。

好一会,才艰涩回道:“昝家四小姐昝水烟,聘给玄武王世子为妃,不料文定前夕染病暴毙…”

杜鹃听得目瞪口呆。

她怔怔地站着,脑子一片空白。

两人都不吭声,也不知站了多久,杜鹃依稀觉得有热乎乎的东西添手指,这才惊醒。低头一看,家里的黄狗正挨在她腿边,亲热地添她呢。

她抬起胳膊让开,轻声道:“去!走开!”

然后对黄元道:“我去后边练习了。”

竟不问他怎么办,跟平常一样打了招呼就走。

黄元想要叫住她,又颓然缩手。

他蹲下身子,抚摸着黄狗皮毛,静静地不出一声。

任家后院,任三禾见杜鹃一人前来,问道:“黄鹂呢?”

杜鹃道:“哎呀,忘了叫她。”

任三禾盯了她一会,忽然问:“昝姑娘怎么来了?”

杜鹃不是个会隐藏自己的人,她往那一站,熟悉她的任三禾就看出不对来。

杜鹃想了想,觉得这事小姨父迟早会知道,不如趁早告诉他,省得他到时发怒。于是,便三言两语告诉了他缘故。

任三禾听后。神情骤冷,“黄元怎么说?”

杜鹃轻声道:“我没问。”

这一刻,她竟然有些萎缩,不敢探寻真相。

任三禾静静地看了她半响。才道:“练习吧。”

仿佛无事一样。

杜鹃点头,跳上粪池的梅花桩练拳。

今天早上,她练得比任何一天都要专注和刻苦。

她想,把武功练好了,也许有一天能用得上。

这念头一产生,她便心里一惊。

任三禾在旁看了一会,就任由她自己练,他去一旁指点儿子任远明。等两人都专注练习的时候,他便悄然回到前院东厢书房,快速写了个小纸条。塞进一节细竹管。然后,他去廊下取下鸽子笼,将竹管绑在一只灰鸽的腿上,扬手放飞。

晨练结束后,任三禾对杜鹃道:“待会我跟你干爹去山里打猎。你要不想在家待,就跟我们一块去吧。你也该多去深山里历练历练,总在附近转悠是不成的。”

杜鹃想了一下,点头道:“嗳,我家去收拾一下。”

任三禾点头,说“吃了饭就走。”

杜鹃答应一声,匆匆回家去了。

黄家小院。一如既往的温馨整齐。

从厢房盖起来后,虽然东西两道院墙被遮挡住了,但前面院墙下却丰富起来:左右各挖了一垄地,种些葱蒜等绿色的菜蔬和常见的花儿,还特意编了竹篱笆给围起来,不让鸡狗祸害。厢房屋头。还插了两根葡萄枝,想必来年会牵起绿色藤蔓,支起一方荫凉。

杜鹃走进院子,一眼看见黄元站在他窗前。

看见她,少年双眸一亮。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灿笑。径直往厨房舀水洗澡。

吃早饭的时候,杜鹃告诉爹娘,说她要去打猎的事。

冯氏皱眉道:“家里有那么多鹿肉,能吃好些天呢,还打猎干什么?这两天昝姑娘在,要人照应,你不陪她,还往外跑?”

黄老实也劝道:“是啊杜鹃,别去了。”

杜鹃飞快地喝了两碗粥,把碗一放,道:“大姐和黄鹂不是在家么。我跟干爹和小姨父进山,不是猎野鸡兔子,是猎狐狸。要是运气好,再能挖些好药材,就更好了。”

说完见黄元呆呆的,对他一笑。

黄元心中一痛,轻声道:“既是跟小姨父和林里正去,想必不会有事,见识见识也好。”

黄雀儿忧愁地看着妹妹,想阻止又不知怎么说。

黄鹂很想去,可看看娘的脸色,识相地闭了嘴。

冯氏板脸道:“就算这样,可你都多大了,还跟人满山跑?咱村哪家女娃跟你似的?都要定亲的人了,还不收收心。”

杜鹃笑嘻嘻地说:“真要是穷,谁讲究那个!管他女娃男娃,能上山猎只兔子回来也好。娘忘了咱家以前了?”

冯氏本是心疼闺女,所以不让她去。

然杜鹃今天不知怎么了,说话让她听了刺心。

她叱道:“以前穷,现在不是好了?你就不上山,你弟弟也一样能挣钱养家,说得跟家里等米下锅一样。”

杜鹃笑道:“弟弟再能干,我也不能懒。怎么我勤快,娘还不高兴了?”

黄元对冯氏道:“娘别说了,就让杜鹃去吧。”

冯氏赌气道:“我还不是不放心她!”

杜鹃微微一笑,自去收拾行囊不提。

等她走后,冯氏红着眼睛问儿子:“你到底可有主意?”

黄元笑道:“娘别急,容我再细想想。”

再说杜鹃,跟随任三禾和林大猛进山后,原先好像被束缚住的思维顿时舒展开来,也能思想了,也知道心痛了。

她把整件事情从头细想,越想越心碎和绝望。

幸亏任三禾有见识,也深知她性情。这种时候,把她带出来远比窝在家里强。走在古木参天的深山中,人的一切情感仿佛变得微不足道,就和奔逃的兔子,或者惊飞的鸟儿、湍急的流泉一样,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

所以,开始一阵剧痛伤心过后,杜鹃便渐渐丢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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