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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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夕接过青竹递来的花茶,边泡澡边问:“管事一事,哪位妈妈的呼声最高?”

青竹立刻回:“是郑妈妈。”

“哦?这郑妈妈与程妈妈关系如何?”

青竹笑笑,“听闻二人一向不睦,原是从前程妈妈想给自己侄子留的一个职位,被郑妈妈的外甥抢去了,程妈妈一直愤愤,俩人的梁子便结下了。”

宋朝夕似笑非笑,俩人不睦是最好了,但就算和睦,她也有法子叫她们不睦。高氏近日娘家有事,不在府中,任人一事便落在她身上,她特地放消息给程妈妈,暗示她很有希望,将程妈妈拉入此事。可她怎么可能把油水如此丰厚的职位给一个她不敬的下人?程妈妈梦做的不错,不过白日梦一事,做做也便罢了,当真就不好了。届时程妈妈想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宋朝夕又叫人请来了郑妈妈,她第一次见郑妈妈,没想到郑妈妈个头很高,穿衣服大方得体,人面相也舒服,看着是个爽利能干的人。

郑妈妈见到宋朝夕便直直跪下,恭敬道:“给国公夫人请安。”

宋朝夕挑眉,郑妈妈倒是个会做人的,她淡淡抬手,“郑妈妈不必客气,您是府中的老人了,不用行如此大的礼。”

郑妈妈笑道:“夫人成亲后,老奴还没机会给夫人正儿八经地请过安,夫人是国公府的女主子,也是老奴的主子,老奴能给夫人请安,是老奴的荣幸。”

宋朝夕笑笑,难怪上位者都喜欢听马屁,这马屁听起来确实舒服。郑妈妈站到一旁恭敬地等着,宋朝夕喝完一盏茶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近日府中要从各院的妈妈中挑选一个采买的管事,想必这事郑妈妈也听说了。”

郑妈妈心头一跳咯噔一跳,这消息早就传出去了,她也蠢蠢欲动,希望夫人多看自己一眼,可她不是二房的人,程妈妈是世子爷生母的陪房,按理说程妈妈希望最大,程妈妈也知道这一点,这几日走路都带风,得意的不行,四处散播消息,说这个位置她得定了,叫旁人别不长眼跟她争。

宋朝夕为难地笑笑,“我知道你一向做事本分,是个懂规矩能干实事的,与府中各房下人相处得都不错,我本来也有意于你,可是程妈妈在世子爷那有几分体面……”

郑妈妈一愣,急道:“夫人,老奴旁的不敢说,只做实事这一项,那程妈妈断然不能跟老奴比,程妈妈也就是会说话嘴甜,有一分功能吹成十分,老奴嘴笨不会说,请夫人明察啊!”

宋朝夕显得更为难了,“可你也知道,我只是国公爷的续弦,前头还有个陪房程妈妈在,程妈妈地位特殊,对旧主子忠心耿耿,这次办主子的忌辰也格外上心,让人实在挑不出错来。”

郑妈妈一怔,挑不出错来?程妈妈行事张狂,她要是想挑程妈妈的毛病,程妈妈还能逃得了?她可比程妈妈更需要这职位,虽则她一月也有十三两银子,可她家中有个瘸腿的儿子,她一直兢兢业业地干事,给儿子治腿攒财礼娶老婆,若能当这个管事,她便能把儿子儿媳介绍到庄子里谋个差事,届时家里的日子才能好过一些。

从宋朝夕这出去,郑妈妈便开始留意起程妈妈的一举一动,程妈妈近日为前主子的忌辰忙活,郑妈妈跟着她,把她近日去过的店家,花费的银钱一一记下,程妈妈对这些浑然不觉,一晃半月过去了,程妈妈自觉事情干的漂亮周到,任谁都挑不出错来,便自信满满地去了宋朝夕房里。

宋朝夕穿着金线短袄,同色金线双面缠枝伺刺绣的狐狸毛披风,她坐在圈椅上,眼睫低垂,阳光落在她脸上,衬得她有种格外的矜贵,与穿红色时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程妈妈笑笑:“给夫人请安,这是此次办忌辰的开销,请夫人过目。”

她行礼时还在哂笑,没想到宋朝夕是个好糊弄的,纵然当初嫁妆不少,但一个内阁女子见识短浅也是难免的,这次她办忌辰,要多少钱宋朝夕给多少钱,果然年纪尚浅!

宋朝夕捏着她给的清单,细长的手指在纸上缓缓敲了敲,终于说话了。

第58章

宋朝夕盯着账目上的数字,微勾唇角:“一千两?程妈妈这是当我不识数,还是当我这个主子好糊弄?外头的高门世家举办忌辰,百两绰绰有余,怎的程妈妈一经手,便足足翻了十倍?程妈妈这手是镶金的不成?拿什么什么贵?”

屋中几个丫鬟心里暗暗发笑,却又碍于宋朝夕的威严不敢表现。

程妈妈愣了片刻,便笑容如常:“哎呦,夫人您年纪小哪知道现在外头的物价有多贵?年关将至,京中物价上涨,米面都翻了一番了,更何况这些东西?再说了,我家主子是正经的侯府嫡小姐,区区千两排场算什么?我虽然就是个奴才,却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咱们国公府开销大,不比夫人娘家的侯府,夫人您说是吧?”

宋朝夕神色凉了几分,这位程妈妈真是可以的,区区千两?说什么不比夫人的娘家人,这就是嘲笑她娘家弱,没见过世面的!若真不懂行情一准被这刁奴唬住了!会怀疑自己是否多事了,以为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大手大脚一些也正常。可偏偏宋朝夕从前走街串巷,对市价行情了然于心,扬州富庶,物价开销并不比京城低,一个寻常排场的忌辰需要花费千两?她之前有意纵容,就是想看程妈妈能嚣张到什么程度,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

宋朝夕嗤笑一声,没说话,手指却在桌子上点了点。

屋中一片静谧,香炉里飘来的檀香味十分清淡,窗棂处有冷风灌入,呼呼的声音衬得屋中更安静了。

程妈妈渐渐地觉出不对来,宋朝夕神色淡淡,虽一句话没说,却叫她觉出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她暗骂自己大意了,宋朝夕本就不是好惹的,只是最近宋朝夕对她多有纵容,让她生出错觉,觉得宋朝夕好糊弄。她原以为宋朝夕是续弦,但凡是个会避嫌的便知道这事不宜插手,其次她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自然有本事做的干净,宋朝夕一个内宅妇人根本不可能查出问题,若宋朝夕质疑她,她便抬出自家己的主子,对外就说宋朝夕这个继室苛待前人,她就不信宋朝夕还好意思说什么?

宋朝夕盯着她的眼神渐渐冷了,直到程妈妈额头直冒冷汗,她才垂眸抿了口茶,冷声道:“程妈妈是国公府经年的老人了,能耐了,说话的底气足了,口气也大的不得了!区区千两?我竟不知程妈妈如此能耐,千两银子都不放在眼里,要我说就是老夫人也没您这么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程妈妈您才是我们国公府的老夫人!是我宋朝夕的主子,我一个做主子的一句话没说,你已经又这么多话等着我了,还敢质问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地盘上摆脸充大!”

她软硬兼有,听着语气很淡,却句句诛心,程妈妈冷汗涔涔,被说的腿弯直哆嗦,又羞又慌,扑通一声跪下了。

她擦着汗,慌忙说:“夫人说笑了,老奴哪敢做夫人的主?老奴哪里敢自诩是国公府的主子?老奴不过是有一说一,以国公府的开销,花费千两办忌辰根本不多,夫人刚嫁进来,不懂这其中的行情,老奴不过是想和夫人细说,夫人怎么还怪起老奴来了?”

宋朝夕眼神渐冷,语气很淡:“听程妈妈这话的意思,我还得感谢你程妈妈教我做事?”

程妈妈这次是真慌了,她看得出宋朝夕是找她麻烦,可宋朝夕之前不是摆明了要做双手掌柜?怎么一转眼就计较起钱来了?她心里直说宋朝夕不愧是小门小户的,就这点钱便揪住不放,好在她事情做的隐秘,倒也不怕的。

程妈妈笑笑:“夫人您错怪了,老奴的账做的一清二楚,您一看便知。”

程妈妈说的很有底气,事实上她对自己的账很有信心,要知道查账可不是个简单活儿,许多女子连数字都不认识,就是认识,没接触过账目,就是把账本摆在她面前,她也看不出什么来,更何况她的账做的很好。

宋朝夕翻看了一眼,很快便把账本放下了,青竹递来一本泛黄的账本,一时间,屋中只有翻动书页的声音,宋朝夕捏着账本,忽而冷笑:“去年忌辰不过花费两百两,今年支出花了五倍,最主要的开支来源于这所谓的梅林。而前年这梅林也花费了六百两,梅花容易成活,这一年年都在梅花上花了大笔银子,不过是两年时间,如今又去了八百两种梅林,程妈妈你告诉我,这钱是怎么花的!”

程妈妈有些许慌乱,屋中开了地龙,她穿着青袄,后背已经一身汗了,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她一时语塞,半晌才找回声音。

“夫人有所不知,我家主子尤其喜梅,山上气候不好,风霜雨露,夏时多雨,冬季又多霜冻,前年种的梅树没成活,陆续死绝了,我不得已,为了让主子泉下有知,也能赏到梅花,便又种了一批,品种绝佳的梅树,棵棵价值不菲,老奴也是一片忠心,希望夫人明察啊!”

程妈妈若是遇到旁人或许还能忽悠过去,可遇到宋朝夕便算她倒霉了,宋朝夕喜好花草,自她嫁过来,后院的花花草草都重新种植过,以确保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赏,秋日时她移植了一片梅花栽种,如今都已成活,没有一棵出问题的,种植在室外的树木,本就皮实,只要不积水一般不会死,山上纵然降雨多,可山地有起伏,水顺着山坡流下,根本不可能积太多水,纵然是积了,树木也没那般娇弱,风吹雨打过来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死了?她翻看过账本,程妈妈几乎每两三年就要支取一次梅林的开支,种多大面积需要前后花这么多钱?要说没鬼,宋朝夕可不信。

宋朝夕盯着程妈妈,直到她眼神躲闪,才冷淡道:“程妈妈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程妈妈咬咬牙,“老奴不懂夫人的意思,夫人不就是觉得老奴给自家主子花钱多了么?夫人要是不高兴又何必故作大方,说多少钱都可以?老奴不过是照夫人的意思做,夫人现在又秋后算账。”

宋朝夕还没气,青竹却气得不轻,青竹听到现在,简直恨不得上去撕碎这程妈妈的嘴,她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脸的刁奴,简直老油条了,横竖不怕,起初青竹还以为这个程妈妈虽然讨厌,却到底忠心护住,现在看,这老货骨子就是黑的。

“你给我闭嘴!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下人也敢这么跟国公夫人说话!”

冬儿气得眼都歪了,“你这种货色,就是欠收拾!你等着吧!看你还得意多久!”

程妈妈垂着头,手紧紧抓住杭绸衣角,她也是没办法,她不过是想激怒宋朝夕,让宋朝夕失去理智,届时宋朝夕只顾着吃醋生气,也就没心思放在那梅林上了,谁知宋朝夕不仅不生气,还神色如常地喝茶,就好像她根本没说什么浑话,宋朝夕若生气被自己牵着走,她倒还不怕,可她这般沉稳淡定,程妈妈反而慌乱起来。

宋朝夕的茶已经喝到第三盏了,她早已把要和程妈妈对账的消息散播了出去,如今府中不少人都知道程妈妈一个忌辰便支取了千两银子。

前院中,一个青衣的丫鬟议论:“郑妈妈,你说国公府办个忌辰,不过是采买些吃食送到墓里去,怎就花了那么多钱?就是金子做的也不能吧?”

郑妈妈用粗布擦擦手,“花是肯定花不掉的,一千两?我呸!办十次都够了!府中年年统一给故去的祖宗主子抄经诵佛做法事,她有什么可花钱的地方?她也真是敢开口,不说夫人,我都看不下去了!”

丫鬟连连点头,“郑妈妈你说得对,国公府家大业大,下人们少不得有些油水,可一般人也就贪个酒钱,或是把主子们不要的东西收着接济家人,谁像程妈妈,动辄千两银子?从前二房没有女主子,老夫人和大夫人不方便过问世子爷房中的事,让程妈妈钻了空子,如今女主子来了,她还认不清形势,我看啊国公夫人饶不了她。”

郑妈妈眉心一跳,不知想到什么,她从被子里掏出一叠纸来,偷偷塞在怀里,转身便出去了。

香炉熏得人脑壳疼,程妈妈手心全是汗,可宋朝夕不发话,她这个当奴才的便只能跪在地上,虽则屋中烧了地龙,地上却是凉的,程妈妈年纪大了膝盖不好,站一站都受不了,更何况在地上跪了这么久?程妈妈微微抬头,却见宋朝夕仰靠在黄色刺绣缀璎珞的软垫上,由丫鬟伺候着吃瓜子。

程妈妈叫苦不迭,这狐狸精自己吃瓜子吃的高兴,却叫她在这跪着,不过宋朝夕久久不说话,可见也是没有证据的,程妈妈到底放松了一些,便笑了笑:“夫人,老奴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夫人若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老奴就是,只是老奴腿脚不好,若是跪久了,恐怕会耽误做事。”

这是在威胁她?宋朝夕轻轻吹了口茶沫,眼皮都没动一下,“程妈妈别急。”

说话间,扇门外有丫鬟传话:“夫人,郑妈妈求见。”

程妈妈愣怔片刻,却见宋朝夕终于悠然放下水平,唇角微扬含笑道:“你看,这不是来了吗?让郑妈妈进来!”

程妈妈有种不妙的预感,见郑妈妈冷着脸直直跪下,程妈妈蹙眉:“你来干什么?莫不又是来给我使绊子的?”

郑妈妈并不回话,恭敬地给宋朝夕行礼,才说:“夫人,老奴有程妈妈贪主家钱的证据。”

程妈妈气得深吸一口气,瞪大眼指着她,“你这老货!说什么浑话!我什么时候贪主家钱?”

郑妈妈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笑里带着讥诮。

“程妈妈,你还狡辩?我这可是有你近日开销的全部账目,你三日前去采买了忌辰用的吃食,明明才花了十两银子,你报了三十两,两日前你买了烛火纸人等祭祀用品,花了十五两,报了四十两,昨日您买了几件寻常的衣物却谎称是琉璃阁的,生生多报了百两,买梅花花了两百两却报了八百两,我给您程妈妈算了一下,您拿了一千两,拢共花了三百两不到,却多报了七百两,程妈妈真是好厉害,竟然这样蒙骗主家,程妈妈你扪心自问,大家都是国公府的奴才,靠着国公府的仁慈才过上好日子,若不是国公府,谁现在不是在乡下地里起早摸黑干活?你不心存感激便罢了,还贪主家这么多钱,你良心被狗吃了嘛你!”

程妈妈脸都青了,瞪着眼喊:“你含血喷人!”

“我含血喷人?程妈妈,你的账我一笔笔记在这,夫人若想查,现在便可以叫个小厮去店里问一声,国公府的下人,一出手就是几十两,店家肯定有印象,夫人只要把人叫来一对便什么都明白了!”

程妈妈当然不可能承认,她万没想到郑妈妈会来检举她,且郑妈妈什么证据都有了。

她慌了神,“夫人,老奴对国公府忠心耿耿,郑妈妈是为了管事一职故意污蔑老奴,夫人明察啊!老奴绝不是那等黑心的!”

多了一个唱戏的角儿,宋朝夕便不用那般辛苦句句都唱了,她只需在一旁安静看戏,等着郑妈妈把戏唱完了,再登场便行了。她挑眉,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略显为难,“既然难以决断,青竹,你找冯平跑一趟,去店里问一声,看郑妈妈和程妈妈二人谁在说谎。”

青竹领命下去了,程妈妈屁股坐在脚上,浑身无力,手紧紧扣住大腿,心里飞快想着对策。

郑妈妈其实也不仅是为了管事一职,她也当了十几年的妈妈了,在府中一直等个出头的机会,像她这样的妈妈,国公府里至少有数十人,各个都能耐,大夫人有自己的陪房,与她不亲近,即便她事情办得再漂亮大夫人也不会重用她,她发现二夫人没有陪房,早就想投靠二夫人了,今日来检举程妈妈,她不是一点顾虑没有,毕竟出了这样的事,闹开了就算她当了采买的管事,这账目上想动手脚是不可能的,主家在这一块也会查得更严苛。

好在她本就不是个贪心的人,她只希望能做这个采买的管事,投靠二夫人,在二夫人面前得脸,请二夫人怜惜她儿子退残,给谋个差事。

郑妈妈想到这又抬头道:“程妈妈从前经手办的账也多有问题,老奴已经把有问题的地方一一标注出来了。”

冬儿把账目递给宋朝夕,宋朝夕懒懒翻了翻,郑妈妈侧头看向程妈妈,笑着摇头,“说实话程妈妈,咱们都是国公府的下人,下人就要有下人的样子,你纵然有几分脸面,可你毕竟不是主子,别刚过了几天好日子便昏头了,就认不清东南西北。”

程妈妈气得差点吐血,“老奴一片忠心……”

“我呸!你是真忠心还是假忠心只有你自己知道,别天天把你主子把世子爷挂在嘴边,你是下人,你对主子再好那都是应该的,那是你的本分,是国公府花钱请你来,你该做的事!”

郑妈妈说完才慢慢回头,朝宋朝夕跪着,等宋朝夕拿主意。

郑妈妈没什么表情,好似对她极为不屑。程妈妈脑子一片空白,她一直以为自己在世子爷这有几分脸面,她在国公府过了大半生,大好的年华都葬送在这府中了,她一年不见胡四两次,却天天照顾世子爷,照顾旁人家的孩子,她怎么就对世子爷没有恩情呢?若不是她忽视了自己的孩子,又怎会对胡四疏于管教,让胡四变成如今这么个狗都嫌的混子!

郑妈妈竟然说这都是她该做的,是她的本分。

程妈妈彻底慌了神,宋朝夕已经派人去核实了,她这次是逃不掉了,若是恩情都不能拿出来说事,那她该怎么办?当下,丫鬟在门口传话:“国公夫人,世子爷和世子夫人来了。”

程妈妈闻言,面楼惊喜,世子爷和世子夫人是她自己人,肯定会向着她的!

宋朝夕挑眉,她没想到这俩人来的这么快,来了也好,省得她派人去请。

冬儿拿来浅金色缎面刺绣披风替她披上,宋朝夕拢着披风的滚边,淡声道:“进来!”

扇推开,容恒穿一袭蓝色锦袍,外披一件蓝灰色的光面披风,顾颜穿着粉色小袄,粉白的斗篷,二人进来后,齐齐给她行礼。

“请母亲安!”

宋朝夕当惯了人家母亲,淡淡地挥手,“世子爷和世子夫人不必多礼,巧了,我正要派人去找世子爷,程妈妈毕竟是世子爷生母房里的人,这事如何定夺,还要看世子爷的意思。”

容恒看向跪在地上的程妈妈,忍不住眉头轻蹙,他记忆中程妈妈总是体面的,纵然她性子不够温和,话也多,还总爱拿过往的事邀功,多优缺点,可她毕竟是他母亲房里的人,母亲身边的人老的老走的走,留下的不多了,他幼时程妈妈便带着他哄着他,整日在他耳边念叨着程氏的好,说起来,程妈妈比他的奶娘都亲。

容恒难免生出护短的情绪来。

程妈妈见他看自己,猛地扑到他脚边,哭诉道:“世子爷,您可要救老奴啊,夫人明明说忌辰办得隆重些也行的,老奴便按照旧例办了,夫人现在又嫌老奴花钱多,哪有这样的事啊!夫人明明就是记恨老奴替主子操办,明明就是想除去老奴!”

容恒眉头紧锁,程妈妈说这话总是不对的,可她哭得那般可怜,他方才在门外隐约听到一些,不过是几百两银子的事,水至清则无鱼,程妈妈定然也是有苦衷的,说是一次两次便也罢了,宋朝夕才刚进府没多久,实在不宜惩治程妈妈,传出去别人总会说她苛待他生母的陪房,会坏了她这个继母的名声。

青竹气的不轻:“你胡说八道!明明证据确凿,郑妈妈把你花的每一笔钱都记下了,才三百两的花费,你足足多报了七八两,我们主子是侯门嫡女,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国公夫人,哪容你这老货污蔑!”

宋朝夕心里直想笑,没想到今儿倒把青竹的脾气急出来了,她还没生气呢,看把青竹给气的。

程妈妈便是个欺软怕硬的,遇到软的她便蹬鼻子上脸,见青竹硬气,便也不敢再说什么。

容恒抬眸看向宋朝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衬得她皮肤玉润剔透,好的不像真人。他已经许久没仔细打量她了,她还和记忆中一样,美得不差分毫,从前避而不见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见了,心中某个地方像是开了口子,有洪波汹涌而入,容恒并不承认这样的情绪,他怎么能对她动感情呢?她只是他继母,可当初在侯府,紫藤花架下,若不是她冲他嫣然一笑,他又何苦会步步错,直到堕入如此境地?

他愈发烦躁,莫名想拿把心中的缺口堵上,语气也不好:“母亲,程妈妈是经年的老人了,她为人处世绝对没有问题,这一点儿子可以为程妈妈担保,她绝不是那般会克扣主家钱的人!一定是哪里误会了!”

宋朝夕笑了,像容恒这般蠢的人已经不多了。

宋朝夕做了个手势,青竹把账目呈上去,原本为程妈妈担保的容恒看完后,渐渐变了脸色。

程妈妈慌了神,眼神躲闪,抓住容恒长袍的手渐渐松了。

宋朝夕手指在茶几边缘敲了敲,“且不说这次的七百两,只说从前,程妈妈每年贪的钱就不低于五百两,若是一年两年便罢了,经年如此,那便是人品问题。”

容恒紧紧攥着账目,他从未想过程妈妈经手的账都有问题,其中几笔还是他给的,那时程妈妈说的天花乱坠,还以给程氏修缮墓地的名义支取过一次,可事实证明,那钱被她贪掉了。

顾颜看完后,也被程妈妈的大胃口给惊到了,这十多年来,程妈妈前后吞进去的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纵然是一个小官,也未必有她胃口这么大,偏偏从前二房没有女主子,容恒又没怀疑过她,以至于程妈妈胃口被养大了,竟越来越过分。虽则顾颜一向讨厌宋朝夕,却不得不承认,宋朝夕对付这老货真是深得她心。

顾颜手帕掩鼻,一脸痛心,“程妈妈,你怎么能辜负世子爷对你的信任,你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程妈妈咬咬牙,顾颜说话好听话,眼神却满是得意,明显没安好心。

她知道她唯一的底牌便是程氏的恩情了,便哭诉:“世子爷,郑妈妈只是为了管事一职,故意栽赃老奴,国公夫人也一直看老奴不顺眼,可老奴对主子绝对是忠心的,老奴纵然再歹毒也不至于克扣主子忌辰的钱,世子爷您是知道老奴的,你要相信老奴啊!”

容恒微微出神,程妈妈说的倒没错,郑妈妈和宋朝夕本就站在程妈妈的对立面,贸然定程妈妈的罪,显得不理智。

宋朝夕见他还不信,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容璟那般清醒明白的一个人,怎么生出这么糊涂的儿子,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护着程妈妈。她打了个手势,青竹和几个丫鬟立刻把几盆梅花端上来。

这几盆梅花都是嫁接的新颜色,有白有粉,美得冰清玉洁,可以想见,寒冬开花,必然令人惊艳。

容恒不明白她为什么独独把几盆花端出来,区区几盆梅花又能说明什么?

“世子爷看看这几盆梅花,可曾看出什么来了?”

第59章

容恒眉头微蹙,梅花还未完全绽放,乍看下满盆都是光秃秃的灰色枝桠,细长的枝桠向一旁伸展,与一般的梅花无异,他并未看出这株梅花有何特别之处,便越发觉得宋朝夕有些小题大做,程妈妈纵然不好,可几盆梅花而已,又能说明什么?宋朝夕这样做实在有故意针对之嫌。

“还请母亲指教。”

宋朝夕斜了眼顾颜,漫不经心问:“世子夫人不如也看看,有何不同之处。”

顾颜并不喜种植,她和容恒一样看不出任何不妥,虽则她不喜程妈妈,可宋朝夕仅凭一盆梅花想定程妈妈的罪,未免太敷衍了,程妈妈好歹也是世子爷面前的红人,是世子生母的陪房,听闻国公爷对原配夫人一往情深,多年未曾续弦,宋朝夕想动程妈妈,若没个相当的理由,国公爷定然不会答应。

“儿媳也未曾看出任何不妥之处,请母亲赐教。”

宋朝夕摆手,青竹立刻开门,迎进来一个穿青色短袄的汉子,汉子打扮朴素,穿的不是国公府下人的衣服,可看着有几分面熟。容恒便想起来,入冬后他院子里有几棵树需要修剪,便是这汉子去忙活的,府中下人众多,他没印象也是正常的,只因这汉子爬上爬下,动作利索,他才多看了几眼。

汉子进来后看到满堂华服的贵人,拘谨地搓着手,有些手足无措。

“这位是国公夫人。”引他进来的丫鬟道。

汉子愣愣地抬眸,显然没想到地位颇高的国公夫人竟然如此年轻貌美,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的女人,跟天仙似的,天下男人哪个不想娶个国公夫人这样的娇娘子?不过汉子做活时曾听其他长工提到过,夫人是冲喜才嫁入国公府的,如此看,这国公爷真是有福气的。

夫人淡淡地瞥他一眼,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明明春寒料峭却让人觉得满堂春色,汉子呼吸一滞,意识到自己盯着夫人看了太久,慌张地低下头,脸都红了,“给夫人请安。”

宋朝夕看向容恒与顾颜,淡声介绍:“这位是国公府的长工江平,他平日给府中打理园林假山,我想在后院种植一些梅花,便找了几位长工来替我栽种,江平便是其中最擅种植的,且让他来看看,这几株梅花有何特别之处。”

夫人说话不急不缓,从容淡定,声音也极为好听。江平已经不如方才那般慌乱了,他原先不知道夫人叫自己来所谓何事,还以为是分内之事没做好,要被夫人责罚,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他便放下心来,听了夫人的话又认真打量地上的几盆梅花,却见那梅花乍看和普通梅花一般,未曾绽放,却已经看得出枝桠上有许多凸起,不出意外将来这些梅花定然能结出许多花苞来,再隔几年,等梅花长成,满树的花苞,美得要命,只是……

江平皱巴巴的脸上有些许疑惑,他指着那些梅花说:“这梅花有些枝桠很有活力,有些地方却死板板的,像是要死了一样。”

容恒微怔,仔细一瞧,确实发现有些枝桠不太有活力,若是一盆便罢了,盆盆如此,难免有些过于巧合了,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说明程妈妈采买不利?这说起来并非大错,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宋朝夕急于在府中立威得罪了下人可就不妙了,他依旧认为宋朝夕此番不够谨慎,错怪了程妈妈。

江平有意在天仙一样的夫人面前表现一番,便拱手道:“夫人如果想知道这梅花的病症所在,其实很简单,只要把梅花挖出来,查看一下根系就行了。”

宋朝夕挥手,丫鬟们拿来要用的工具,江平几下便把梅花挖了出来,他仔细一看,眉头蹙得更紧,等那六盆梅花都被挖出来后,他才神色凝重地禀报:“回夫人,小人仔细查看过,这些梅花原本应该是好的,却不知为何……”

他犹豫地看向宋朝夕。

只听宋朝夕淡声道:“但说无妨。”

江平便道:“梅花的根系被人用开水烫过,以至于有部分根系是好的,另一些却已经腐烂了。”

容恒眉头紧锁,有些糊涂了,“被开水烫过?你可不要胡说,寻常人没事去烫梅花的根部做什么?还有,你怎么知道是开水烫过,不是本身就生了病虫害?”

江平以为他在质疑自己不够专业,连忙辩解:“奴才以前在其他人家干过活,前主子家里有几个负责采买梅花的长工,为了能年年有油水,便在梅花种下去之前用开水烫根,烫过的梅花从外表看和普通梅花没有任何区别,种下去以后,部分完好的根系还会生根发芽,一时间也不会枯死,可毕竟是被烫过根的,一遇到病虫害和极寒的天气,梅花便不容易成活,树的腐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等主家发现梅花没成活,往往已经过了数月,便不会怀疑到那长工身上,反而会怀疑自己浇错了水,养护不当,或是气候恶劣所致,实则问题根本不在这上头。到了来年,喜爱梅花的主子还会再次购入梅花,那些长工便又会故技重施。有时他们只会烫一部分,有时是全部,长期以往,主子不停购入,长工便会一直有油水。”

容恒面上闪过明显讶异,他是国公府的世子爷,从小受的教育注定他只能做个君子,在他看来,国公府规矩森严,井然有序,主子善待下人,下人尊重主子,一派和谐。且主子们都读过书,想管理一群目不识丁的下人实在太容易不过,这些白丁如何能在读书识字的主子眼前做不利于主家的事?是以他对此类龌龊事闻所未闻,从未想过,竟然有刁奴敢这样戏耍主家,中饱私囊,更未想到,有些人的心是黑的,为了点钱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如果是寻常的下人也便罢了,可偏偏对方是他自小信任的程妈妈。

他如何想到,从来都标榜忠心,标榜对他好的程妈妈会在背地里如此糊弄他?

明知道他母亲喜爱梅花,明知道他护着她,程妈妈却面上一套背地一套。

容恒生出难言的愤怒来,若是旁人欺骗他,他或许没这般生气,不过是损失些银钱,吃些亏又如何?可程妈妈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做这种事。

容恒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宋朝夕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却并不觉得意外。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爱种花弄草,从前在扬州买花,时常种下去没几月花便死了,听府中下人说了才知道卖花的店家会用这种阴损的招数,宋朝夕查看过程妈妈的账,发现程妈妈每隔两三年便重新购入梅花,什么样的严寒天气能让一片梅花死绝了,且根部都是烂的?她猜想程妈妈在梅花上做了手脚,便叫人去查探一番,谁知一查一个准。

程妈妈慌了神,手抓住大腿,连连说:“老奴不知道啊,就算真是夫人说的那样,老奴也是被人冤枉的,定然是那卖花的店家做的这等腌臜事!与老奴无关啊!”

然而话音刚落又一个婆子进来了,那婆子穿一件粗布衣,黑色的布鞋。

宋朝夕温声道:“冯亮家的,你且告诉世子爷和世子夫人,你这几年看到过什么。”

冯亮家的环视一圈,发现这屋中的贵人各个漂亮,当然最漂亮的还是坐在上位圈椅上的夫人,她是山野村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过贵人,有些拘谨,好在夫人说话温和,看着是个好相处的,跟她见过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地主婆子完全不同。

冯亮家的想了想才道:“世子爷,世子夫人,我家就住在山上墓地边上,这些年我经常看到有人去山里种植梅花,那些梅花明明长得好好的,过不了几个月却莫名其妙枯死了,我和我家男人有次去山上砍柴,撞见一个穿着很体面的婆子,那婆子跟她儿子一起拿热水灌入树根里,我当时就觉得奇怪,还和我家男人说了几句,想不懂好好的梅花干嘛要用开水烫死,直到之后几年,那婆子又带人去山上种梅花,我才明白原因。”

宋朝夕不咸不淡道:“那你看看,你说的那婆子在不在这屋中?”

冯亮家的一愣神,便直勾勾盯着跪在地上的程妈妈端详,无需多言,这屋中的人早已明白了一切。

程妈妈面如死灰,紧紧抓住大腿,她知道自己这次是逃不掉了。

她满头是汗,焦急地抓住容恒的腿,“世子爷,老奴这么做也是没办法了,我儿子好赌,前些日子他忽然赌输了两千两银子,那些追债的声称若是不还钱就砍断他的腿,老奴就这一个儿子,也是被逼无奈,世子爷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就饶了老奴吧!”

宋朝夕淡淡地垂眸喝茶,她从始至终都没把程妈妈放在眼里过,若是顾颜还能叫她有些斗志,程妈妈算什么,一个奴才而已,也值得她多费时间,她实在懒得看到这号人在她面前晃着碍眼,便不无讥诮地问:“世子爷还有什么想说的?”

程妈妈满面可怜,容恒实在有些不忍,想了想,便道:“儿子知道程妈妈有错,可她毕竟陪了儿子多年,不如就把她送出府,让她安享晚年吧!”

宋朝夕听笑了,这奴才就差没骑到主子头上来了,容恒竟然还让她安享晚年?真是好纯善一人,宋朝夕差点都要为他鼓掌了。

她好似第一次认真打量他,眼中讽刺意味甚浓,看得容恒莫名不舒服。

宋朝夕手指懒懒拨动着描金边瓷盘里的瓜子,似笑非笑:“世子爷从前便为了这婆子忤逆我这母亲,我不计较便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可这婆子不知悔改,一而再再而三挑拨是非。世子爷让这样一个人安享晚年,让那些尽忠尽职,认认真真为主家办事的下人怎么想?我虽只是续弦,不是世子爷你的生母,可好歹也是这府中的女主子,这国公府虽则姓容,却到底是你父亲当家做主,暂时还轮不到世子爷这个当儿子的来发号施令,教我怎么处置下人!”

容恒手紧紧握起,他就知道宋朝夕不可能饶了他,上一次他错怪她,虽则已经受了惩罚,可她一向是个记仇的,他知道她心里瞧不上他,却没想到她会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可仔细一想,她说的没错,这府中是父亲当家做主,她是父亲的妻,这国公府的女主子,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他如今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如何能在府中立威?他如今的威风不过是凭着他父亲的庇荫,若没有父亲,他又算的了什么?

宋朝夕见他不高兴,自己便高兴了,她懒得跟程妈妈计较,可这一次次的事她都记在那,她不挑事这府中的人就该阿弥陀佛了,竟然还有人敢挑她的事,也是有意思的。

容恒纵然明白程妈妈不对,可一想到年幼时程妈妈抱着自己荡秋千,便于心不忍。

“母亲仁慈,请母亲……”

宋朝夕凉声道:“仁慈不了,世子爷不必叫我怎么管束下人,我纵然年岁小,这点事还是做的好的,来人,将程妈妈送入衙门秉公处理。”

程妈妈顿时傻眼了,她以为就算她犯再大的错,也不过是惩罚一番,毕竟她可是世子爷身边的老人了,可宋朝夕竟然这样狠,竟要把她送入衙门,衙门那种地方她进去了还有命活着出来?程妈妈哭喊哀嚎,想叫容恒替自己求情,可容恒虽则是世子爷,却是宋朝夕名义上的儿子,自古以来,母亲说话哪轮得到儿子插嘴?容恒根本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地!

程妈妈彻底慌了神,她这才意识到,这国公府真正的女主子是谁。

等人走了,宋朝夕才看向郑妈妈,“既然程妈妈走了,就由郑妈妈暂代采买管事一职,若郑妈妈做的好,我会回禀老夫人,正式替你谋了这差事。”

郑妈妈感激不尽,眼泪都要下来了,连连趴在地上,磕头谢恩。

夜凉如水,容恒望向灯光昏暗的湖心小筑,漆黑的夜幕下,湖心小筑如漂浮在水上一般。

容璟穿着官袍,远远看到他站在那,他招来梁十一,沉声问:“世子爷所为何事?”

梁十一觑他一眼,便如实把今日发生的事一一禀报了,容璟闻言,沉默不语,只淡淡地蹙眉。

容恒远远听到脚步声,抬头便见穿着官袍的父亲走近了,夜色沉沉,父亲神色莫辨,容恒慌忙低下头,朝他行礼,却久久没听到父亲免礼的声音了。

夜安静极了,冬日寒凉,偌大的后院连虫子的叫声都没有,凉风灌入衣袍内,容恒莫名一哆嗦,他忽而后悔自己此番的鲁莽了。此前他觉得宋朝夕惩罚太重了,纵然程妈妈实在过分,可到底是经年的老人了,又这把年岁,惩罚一番便算了,衙门那地方是人待的?程妈妈这个年纪去了还能活着回来?他不懂宋朝夕年纪轻轻为何这般冷酷,油盐不进便罢了,还嫌弃他软弱,容恒实在劝不了她才想到来找父亲的。

“父亲。”

容璟撩起披风,淡淡地应了一声,“找我何事?”

父亲声音很淡,容恒忽而想到,自小到大,父亲说话都只是这般,仿佛天塌了都不能叫他慌乱分毫,如此想来,他比起父亲实在是差远了,可程妈妈已经被送入大牢,实在等不得了。

“父亲,程妈妈犯了事被母亲送去衙门,可程妈妈是经年的老人儿了,亦陪伴儿子多年,儿子早已把程妈妈当成家人,儿子恳请父亲劝劝母亲,让母亲手下留情,就放了程妈妈吧!”

容恒说完,却久久不见父亲出声,不免有些慌乱。

容璟淡淡地注视着他,神色威严冷肃,“我问你,程妈妈错没错?”

容恒低声应道:“错了。”

“我再问你,你母亲的惩罚可有任何问题?”

容恒只能硬着头皮回:“没有。”

“既然你母亲没有惩罚错,你又是为了什么来找我?”

容璟毕竟是上位者,又有父亲的威严在,短短几句话便让容恒冷汗涔涔。容恒自小便怕他,如今被他几句话问的说不出话来,是啊,以程妈妈贪的钱,送她去衙门已经算轻了,宋朝夕作为主子,惩罚一个奴才没有任何问题。

他还要说话被容璟抬手拦住,容璟比容恒高一些,他俯视着在他面前一向拘谨内敛的儿子,沉声说:“你母亲不过是处罚一个下人,你认为她手段过火,你可知若是由我来处理,我不会像你母亲这般,证据确凿,还得让你满意才把人打发了。我会直接叫人把程妈妈拖下去打死算了,不过是一个下人,主子要惩罚下人纵然是冤枉了又如何?你倒是能耐了,就因为这点小事,就因为一个下人,敢来我面前说你母亲的不是。”

他语气并不算差,可容恒却听得汗都下来了,他没有告状的意思,只是想替程妈妈求情,之前他还觉得宋朝夕惩罚过重,如今听父亲一说,忽而又觉得自己实在没立场。

容恒垂头,满腔求情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是儿子僭越了,儿子不该不孝,不该因为一个奴才质疑母亲。”

“你知道便好,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你认不认她不要紧,你只需记得,她是你母亲。”

容璟话音刚落,便听到风吹披风的声音,阴暗的游廊里,昏黄的灯笼渐渐靠近,宋朝夕红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似乎已经准备歇息了,长发披散,未施粉黛,却依旧美得触目惊心。

宋朝夕蹙眉,靠近后打量容璟许久,眼神中带着明显的责怪,“国公爷你说话不算数!”

容恒心中一惊,他从未看到有人敢这样对父亲,纵然是从前母亲在时,她也不敢这样。自古以来,女子崇拜男子,以夫为天,宋朝夕倒好,竟然敢对父亲流露出这等情绪来,她难道不知道女子要三从四德吗?她这样哪有一点主母的样子?更怪异的,面对他时严肃威严的父亲,竟然也没有方才的冷凝。

容璟拨动着串珠,笑笑,“不过是迟回来一次,你就这般瞪着我?”

宋朝夕翻了个白眼,把容恒眼都看直了。

“我为什么瞪国公爷难道国公爷心里没数?”

她视线落在他肩头,夜色下并不明显,仔细一瞧却看得出他肩头的朝服已经被血染红了,应该是很重的伤吧?可他还有心思在这陪人聊天。想到这宋朝夕看容恒更不顺眼,一个大男人离这么近,竟然闻不到自己父亲身上有血味?就算闻不到,大半夜在这堵人算怎么回事?

宋朝夕语气不好:“世子爷,你可是为了我惩罚程妈妈的事在这等国公爷?若真如此,你大可以直接来找我,国公爷公务繁忙,早出晚归,平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世子爷何必拿内宅小事来烦他?且世子爷你堂堂男儿,不把心思用在读书谋事上,整日围着内宅女子打转,长此以往能有什么出息?说出去只会让人笑话!”

容恒被她说的面色难看,他长这么大还没被女人这样数落过,偏偏容璟没出声制止,父亲都不发话,他这个做儿子的只能谨遵孝道,听母亲的教诲了。

宋朝夕越看容恒这个棒槌越不爽,不由眉头紧蹙,“还有,你若有那闲工夫关心一个下人,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父亲,纵然国公爷权倾朝野,却也是个普通人,世子爷受国公爷庇荫,才有如今的尊贵,即便是陌生人,也该因此心存感激,更何况是亲生父子呢?”

容璟视线落在她脸上,她维护他时眉头紧蹙,红唇紧抿,明显不悦。她是在关心他吧?他其实不想让她担心的,未曾想她还是知道了。回想她那番话,他心中有种难言的悸动。

他年少成名,此生护过许多人,年少弱小的皇上、战场上受苦的士兵、后方百姓、国公府上下数百人……他独自前行,护着所有人,却第一次反过来被人护着。

她明明年岁不大,却总爱护着他。

这种体验虽则新奇,但他发现自己并不排斥。

她斥责容恒,他也没觉得任何不妥。他能教容恒大道理,却不能骂他如此浅显的话,宋朝夕话糙理不糙,容恒心软没有原则,做事不计后果,这样的人若继承国公府,难免会为国公府招来大祸。

容恒下意识想反驳,随即又意识到父亲受伤了,他看向父亲被血染红的肩膀,顿时失声一般说不出话来,他向来不认同宋朝夕,总觉得这女子过于斤斤计较,锋芒毕露,从不让自己受委屈,这样的性子并不是什么好事,可就在这一刻容恒发现自己或许错了,他不认同的宋朝夕却总是看到他看不到的地方,程妈妈的事如此,父亲的事亦如此,父亲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这个做儿子的竟然都没发现,还留着父亲说了许久的话。

“父亲您……”

容璟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没事便下去吧,我与你母亲有要事要说。”

容恒想来想去,没想得出这半夜里有什么要事。偏偏父亲神色冷峻,让人不敢有任何怀疑,他只能转身离开。

他一走,宋朝夕才彻底炸了,她甚至等不及走到屋中,便上去扯他衣袍,急道:“伤哪了?我看看!”

容璟今日穿了官袍,她每日晨起时他已经走了,是以成亲至今她竟没有帮他解过官袍,奈何她手一直在他身上摩挲,再难解的袍子被她这般一弄,也难免松开了。穿着官袍的国公爷向来威严,何曾被人这般占便宜过?偏偏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无奈道:“朝夕,这成何体统!”

宋朝夕拉开他的袍子,又扒拉开中衣,把他衣服扒拉得松松垮垮,像是个调戏人的登徒子。

“谁叫你受伤都不告诉我,难道国公爷忘了我是大夫?”宋朝夕瞪着他,丝毫不让。

容璟当然知道她是大夫,只是他征战多年,身边备有最好的伤药,普通刀伤,不足一提。

宋朝夕拉开他的衣袍,看清他的刀伤才彻底松了口气,伤口虽长,却不是很深,只是正好伤在手臂关节处,短期内不能抬手腕了。这样的伤吃几片仙草便能好,只是他现在清醒,她不敢喂他,怕引起他的怀疑,但是把仙草研磨成粉作为伤药涂抹还是可以的。

青竹打开扇门,二人走进去,容璟淡淡地瞄了眼站在扇外的梁十一,梁十一被他看得一哆嗦,慌忙垂下头。

宋朝夕面无表情坐在拔步床上,满脸写着“我在生气”。

容璟眼中闪过笑意,解下佩剑才道,“这点伤实在不值一提。”

宋朝夕想到他昏迷时满身的旧伤,眉头蹙的愈发紧了,从前纵然觉得那些伤触目惊心,却到底没有太大的感觉,如今身份变了,心境也变了,他只受这么点伤她便不是滋味,尤其是看他胳膊被血染红,明明看惯了伤患,明明看到再严重的伤都不会慌乱的,却依旧乱了心湖。

宋朝夕好气地瞪他一眼,“说得好听,要不是梁十一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避着我不让我知道?国公爷,我知道你怕我担心,但我是个大夫,我平日为别人治病,如今我最重要的人病了,我却不能出一点力。”

容璟被她的话取悦,便坐到她身旁要笑不笑:“朝夕,我一次哄人,你给点面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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