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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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宋朝夕被他逗笑了,又觉得这人有些霸道,他哪里是在哄她?他不说她都没发现,人家夫君哄妻不说珠宝首饰绫罗绸缎,也要说几句甜言蜜语,难不成到了国公爷这,就一切从简,按照最低的标准来吗?

宋朝夕红唇微抿,眸中含笑,戳他心口,“国公爷你这哪叫哄人啊?难不成我就这么好哄?随便糊弄几下就要敷衍过去?”

容璟无奈,“不如夫人教教我?”

宋朝夕手指抵在下巴上,沉吟片刻,“不如国公爷先说几句好听的话?”

容璟眸中闪过笑意,“不如看在为夫受伤的份上,饶了为夫这次?”

一口一个不如,这样说下去倒是没完了,宋朝夕哪算得上生气?不过是觉得这人什么都要自己背负,其实她明白他的想法,她遇到事也爱自己想办法,但成亲后她已经在学着去依赖他,她希望他也如此。纵然她无法在朝堂之事上帮忙,却可以在其他事上弥补。

宋朝夕手撑在床上,任乌发垂落,“国公爷,纵然你权倾朝野,在外无所不能,但回到这里,便是我的夫君,做妻子的总想与夫君亲近,若我们都相互隐瞒,除了床事便没别的事可做,那还算什么夫妻?最多算是床上的伴侣罢了。”

容璟愣怔,她一向大胆,但他没想到她会大胆成这样,惊讶于她惊世骇俗的同时,心里也有涓涓细流流过,说起来他并不知道如何与女子相处,如今一切不过是与她成亲后慢慢摸索出来的,若她不说,他也愿意拉近彼此的距离,却到底不如她坦诚。

他有城府又多疑,然她总是坦荡,她看似年纪小,却总能以直接有效的方式让他动容。

容璟摸着她柔软的头顶,哄孩子似的,“朝夕,我在想,你在扬州长大也不是什么坏事,若在永春侯府成长,或许也不会这般讨人喜欢。”

宋朝夕的重点都在“讨人喜欢”四字上,她挑眉轻笑,眸中波光潋滟,似乎被他取悦了,咳了咳才说:“国公爷瞎说什么大实话,我看你还挺会哄人的嘛。”

容璟失笑,宋朝夕这才重新检查他的伤口,容璟有专人包扎过,用的亦是上等伤药,总的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只要明日在他的药中加入一些仙草就够了,仙草治愈能力强,这样的刀伤,几日便可以愈合。

他不喜旁人伺候,自然是要她来了,说来她也不称职,这好似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伺候他换衣服。宋朝夕替他解开官袍,官袍威严,衬得他不容亲近,她不由也小心翼翼,神色认真地去解他的佩绶,仔细看,这东西并不能算精致,却有种难言的威严。

将他的衣袍挂好,宋朝夕才转身回来,接过丫鬟递来的水。他光着上身倚靠在拔步床上,左臂到肩膀处都包扎着绷带,不宜碰水,宋朝夕便拧干湿毛巾细细替他擦拭,他胸口坚硬,与一般文人不同,明显是武将的身姿,双手所触之处触感完全不同,紧致结实,有种灼热的温度,烙铁一般。

容璟个高腿长,穿衣服后看着不算健壮,可脱下后身上肌肉却十分紧致,熊泗那样熊一样的身材,不是宋朝夕所欣赏的,倒是他这样,正合她的心意。

“朝夕,你口水流下来了。”

宋朝夕下意识擦口水,手伸到唇边才意识到自己被人诓了,不由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明明是国公爷在招我!”

她媚眼如丝,纤细的手在他胸口来回摩挲,看着认真擦拭,心思却不知飞到哪去了。

他干脆把她拉到怀里,用没受伤的手撑在她一侧,摩挲着她娇嫩的肌肤,才道:“朝夕,明明是你在招我。”

宋朝夕今日可不怕他,他伤成这样,肯定是不能同房的,便勾着他的脖子,冲他吹了口气,语气挑衅:“国公爷,我招你又如何?难不成国公爷还能怎么我不成?别怪我这个大夫没提醒,国公爷伤势严重,不可过度劳累,要好好休息才行。”

容璟挑起她的系带,她今日穿一件绣并蒂莲的大红肚兜,肚兜料子很软,绣工精致,配色高级,看着有几分雅致,只是再雅致的东西配上她这副香软的身子,也与雅致无缘了,这般活色生香,又如此挑衅他。她似乎对他误解很深,他又不是文官,一个武将没点血性怎行?容璟笑着撩起,她肌肤细滑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宋朝夕神色微变,红唇微微张开,有些许讶异,还未曾等她求饶,便被他单手拎着坐到身上,容璟依旧维持方才的坐姿,可她却大为不同。

与他四目相对,宋朝夕才察觉到他的不对,不由口干舌燥,“国公爷你……你怎么这样!”

容璟似乎看出她的想法,眼中闪过笑意,“朝夕,我确实是做不了什么,但是你能。”

宋朝夕简直迷惑,直到他不容拒绝,手扶在她腰上,她如瀑的黑发垂在胸前,才忍不住咽了口水。

她来?怎么来?

次日宋朝夕晨起时,隐约闻到账中有种熟悉的气味,她对这气味并不陌生,以往每每同房都是这样,可昨夜实在有些颠覆她的认知,说起来那应该是她主动吧?可她又没觉得累,说不累又不尽然,总之,一言难尽。

她腰酸的厉害,走路都站不稳,只能扶着腰慢慢走下床。

容璟进来时便看到她长发及腰,手扶着腰一瘸一拐地朝梳妆台走去。

他面露笑意,走过来单手搂着她的腰,把她抱了过去,宋朝夕落在绣墩上时还回不过神,“国公爷,你还受着伤,不可贸然用力。”

“无妨,一点小伤而已,抱你的力气还是有的,”容璟手落在她不堪一折的细腰上,低声问,“如何?腰还酸吗?”

宋朝夕红唇微勾,瞪他一眼,“你说呢?我又不是你,日日习练,体力那么好。”

容璟揉着她的头顶,眼中闪过笑意。视线下移,她原本白皙的膝盖上满满的淤青,容璟取来一盒伤药,半蹲在她面前,捏起她细长的腿搭在自己膝盖上。粗糙的触感传来,他宽大的手掌按压着她的膝盖上,只是那淤青过于触目惊心,俩人四目相对时,似乎都想到了昨夜。

宋朝夕被烫一样,别过脸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次日一早,宋朝夕替容璟换药,她将仙草磨碎倒在容璟的伤口,仙草的愈合能力很不寻常,只过了一会,原本狰狞细长的伤口便有了愈合的迹象,看着也没那么可怖了,好在容璟看不到伤处,否则肯定会怀疑。

宋朝夕替他换好伤药,又替他取出一件玄色长袍穿上。

她神色认真,像是在做什么大事,她做的不太熟练,却到底还是穿好了。

“国公爷受伤了还要出去?”

“不出去,但是要见几个人,总要有些体统。”说着拍拍她的头顶转身去了书房。

“夫人,容大小姐来了。”

前些日子,容媛日日来后院要宋朝夕针灸,犹记得她第一次来时,还不好意思脱衣服,宋朝夕看着她别别扭扭的样子,不由挑眉:“再不脱,我可就要动手了。”

容媛脸蹭的红了,她只想着要玉峰变大,却未曾想过,针灸便要脱去所有衣服,如此一来婶婶便要把她看光了,虽则大家都是女子,可她身材跟婶婶的不能比,若是被波涛汹涌却腰肢纤细的婶婶看到她是这样的小馒头,一定会取笑她的,容媛一想到这一茬,便没了针灸的心思,捂着胸口,作势就要走。

衣带被拉住,宋朝夕在后头似笑非笑:“都是女子,我能吃了你不成?放心吧,虽则你婶婶我看着风流,但我实打实喜欢的是男子,对你这样豆芽菜似的小女孩一点兴趣都没有。”

容媛登时气嘟嘟道:“你才是小女孩呢!你才是豆芽菜呢!谁小了?我过几日就要嫁人了,届时我跟你一样都是妇人。”

“行行行,你是妇人,你一点也不小,你大行了吧?我说容大小姐,你到底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再不脱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的跟要做什么似的,这土匪一样的语气让人不能拒绝,容媛在她揶揄的目光下,干脆一咬牙,把衣服给脱了。容媛很白,平日用宋朝夕给的养颜霜擦身子,肌肤已经养的十分细腻了,只是本朝女子以纤瘦病弱为美,像宋朝夕这样美的婀娜其实并不符合主流审美,世人更称赞高洁如梅的美貌,高氏为了叫女儿能紧跟潮流,一直控制容媛的饮食,这几月下来,容媛瘦了整整一圈,可她才及笄不久,这个年岁的少女更应该好好吃饭才对,否则玉峰怎么可能发育好?容媛便是因此才小的可怜。

宋朝夕眯着眼看了一会,才欲言又止地忍笑,容媛眉头越蹙越紧,到后来耳根都红了,恼羞成怒,差点上去捶她,“婶婶你什么意思!有那么好笑吗?有那么小吗?你还笑,你还笑!”

宋朝夕抿唇,努力一本正经,“胡说什么呢,我见多识广,哪会因为你小就嘲笑你?你这孩子就是太敏感了,婶婶我是在展望你美好的将来,等婶婶扎完针,你绝对可以大许多。”

容媛哼了一声,她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宋朝夕取出长针扎在她穴位上,不一会容媛玉峰四周便落了密密麻麻的针,针很细,扎进去并没有痛感,只有种酥酥麻麻的酸涩,起初不明显,过了半个时辰后她明显感觉到胸部有气血流动。

“婶婶,我成亲前真的能大吗?”

“放心吧,你每日来针灸,等你成亲必然会大许多,到时候保管叫你夫君……”

容媛红着脸,“不许说!”

宋朝夕挑眉,她说什么了?她不过是想说,保管叫你夫君刮目相看,又没说别的。不过这套针灸的秘技是她在自己身上摸索出来的,她来葵水之前两年便开始自己给自己针灸,那时她还没到发育的时候,即便针灸也看不出好赖后,后来宋朝夕在姑父几个亲眷子女身上做了实验,大部分女子都和容媛一样,拿不出手,但经由她针灸一段时日,总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有几个女子甚至还羞涩地表示,说虽则世人推崇瘦弱纤细的女子,但男人到了床上却很实诚,玉峰总要有一些才好。

然则宋朝夕帮容媛针灸倒不如为了让她取悦别人,而是希望她能健康,为何非要以纤瘦为美?照她看,许多女子为了节食身子瘦弱,病态而无力,那样的美实在不值得撑到,若各个都跟男子一般,那与男子又有什么区别?纵然容媛不嫁人,对着铜镜欣赏自己的身子,也总是欢愉的。

这日容媛晨起时丫鬟琉璃盯着她看了许久,容媛挑眉,“看我做什么?”

琉璃望向她汹涌的玉峰,莫名红了脸。印象中小姐那处很小的,不过本朝女子以纤瘦为美,平胸者甚多,高氏觉得这样不媚俗,十分高洁,便没有找大夫替小姐诊治,可叫琉璃看,哪个男子不喜欢大的?纵然有一些不欣赏却也只是极少的一部分人,绝大部分男子都是喜欢的,谁知这才过了二十多日,大小姐的玉峰便明显高耸起来了,琉璃第一次看到小姐这样,十分不自然,替大小姐穿肚兜时都不敢正眼看。

“大小姐你好像大了啊……”

容媛一愣,她之前都没注意到,经琉璃一说才猛地发现这几日穿肚兜似乎紧了许多,从前平平坦坦的地方,如今已经有小峰了,她低头觑了一眼,莫名红了脸,婶婶也太厉害了吧?就用针扎了些日子,便叫她大了这么多,若坚持下去,她岂不是能变得和婶婶一样大?只可惜她明日就要嫁人了。

这个大小实则正正好,穿衣显瘦脱衣又有揉,容媛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初冬料峭,明日便是容媛成亲的日子了。国公府一派忙碌,宋朝夕也来前院替高氏忙婚嫁的事,临近傍晚,宋朝夕偷偷摸摸拿了几本小册子溜进容媛院中,容媛正在喝红枣茶,看到她嘟着嘴委屈坏了:“婶婶,我都三日没吃正经东西了,每日只喝点稀粥,饿得我瘦了一圈,你看我的脸,哪有以前的可爱?”

宋朝夕仔细端详了一番,容媛确实瘦了不少,她搞不明白为何成亲总要女子节食,对男子却没有任何限制,三日只吃稀粥,也实在折磨人,可三日都忍过来了,这时给容媛找吃的也不太现实,她便安抚道:“忍到明日便好了,对了,我有个好东西要给你。”

容媛眨眨眼,什么好东西那么神秘?难不成是要给她添箱的?谁知,宋朝夕却从袖中掏出一本泛黄的书册,容媛愣怔片刻,脸蹭的一下红了,“婶婶,这是……”

宋朝夕瞥了眼她,挑眉道:“我既然是大夫,总要比旁人懂得多一些,这种事你母亲肯定会来跟你讲,但本朝女子都十分含蓄,她讲的或许不够直接,你听完会觉得云里雾里,依旧不明白洞房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我便拿了几本书册送给你,再替你补补课。”

容媛绞动手指,脸都红了,“婶婶,你讲吧?”

宋朝夕笑了笑,“首先呢,我要跟你讲一讲男女子身体的不同之处……”

容媛起初有些害臊,可见宋朝夕神色认真并未有任何羞怯,这给了她一直错觉,好似这种事是每个女子都该知道的,并没有什么可害羞的,她渐渐敛住心神,认真听了起来,虽然她没看过男子的身子,可婶婶说什么掌舵不掌舵的,还是叫她很容易便理解了。到后来容媛又翻了翻小册子,大约已经了解女子洞房时要受的痛楚了。

宋朝夕挑眉,“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些?”

容媛沉吟:“是为了讨好男人对吗?母亲说了,女子都要在床上伺候好男子,否则便容易让其他女子钻空子,男人也会抬姨娘和小妾。”

宋朝夕翻白眼,不明白高氏为什么要给女儿灌输此等不正确的观念,她可不这样认为。

“男人抬姨娘收通房你以为是因为你做得不够好?得了吧,说到底是因为那男人犯贱,他不过是好色了馋女人了,想换些花样了,跟你做的好不好有什么关系?放眼京城,这些高门主母,哪个不是以夫为天,样样出众?结果呢?有几家没有通房姨娘的?”

“我教你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去伺候男人,当然你若是有些技巧,若是你与他心意相通,房中和谐定然是好的,但事实上我教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少受些疼痛,许多男子较为自私,不顾女子的想法,只顾着自己享乐,若是你遇到这样的,或许会疼痛难忍,严重的甚至受伤落下终身病痛,你若多懂一些,便能知道如何缓解疼痛,让自己舒坦一些。咱们做女子的活着已经十分艰难了,必然要苦中作乐才行,当然这一切我只是做最坏打算,若贺青州怜惜你你俩两情相悦,那是最好不过了。”

容媛莫名心头一暖,眼眶渐渐湿润了,虽则宋朝夕嫁来不久,她们相处时间不算长,可她一直很喜欢这个婶婶,母亲总说女子若伺候不好男子,男子便容易变心,可婶婶却告诉她,并非如此,这一切都不是女子的错。她喜欢这样的婶婶。

这让她莫名的安心。

宋朝夕又让青竹打开一个鎏金的妆奁,容媛瞥了眼妆奁里的东西,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这妆奁里摆放着满满的首饰和南珠,各个精品,只其中这一颗南珠便已经价值不菲了,她从前只知道婶婶有钱,却不料婶婶出手如此大方。

容媛成亲办得很热闹,只是男方虽然也是侯府后人,也有爵位加身,可府中积弱,家中人口稀少,以至于来迎亲的人都没几个,比起宋朝夕成亲那日迎亲的场面差了很多,新郎穿着大红衣服坐在高头大马上,虽十分英俊,却看着神色平淡,并不像十分喜气的,不过事已至此,只能希望容媛婚后能好好的。

顾颜远远看向站在回廊处的宋朝夕,眉头紧锁,她这几日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在程妈妈被送去衙门后,心里的不安在一点点扩大,纵然她不喜程妈妈,也在想办法收拾程妈妈一家,可宋朝夕连程妈妈都不放过,若宋朝夕知道她是宋朝颜,会怎么对付她?顾颜拿不准。

当下,一个红色衣裳的女子走到宋朝夕身旁,虚扶着她,宋朝夕只点点头,便很自然地受着了。

顾颜眉头蹙得更紧了,几日没见,宋朝夕愈发有主母犯了,今日来府中做客的宾客,只一眼瞄过去便知道宋朝夕便是国公夫人,如今那素心日日讨好宋朝夕,早晚伺候请安,俨然是宋朝夕的儿媳,可明明她才是真正的世子夫人!素心何德何能,凭什么想占自己的位置?她和容恒相识于幼时,他们的感觉不是她能破坏的。

冷风拂过,琳琅将手炉递给她,“世子夫人,您的脸色有些苍白,不如先进屋歇息吧。”

顾颜哪里想进去?自打入冬后,薛神医替她把脉,说她身子羸弱,一日不如一日,叫她好生休养,不要过于劳累,顾颜便在院中很少出来,今日容媛出嫁,她出来时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顾颜转身往回走,走到月门处时,忽而捂着胸口一阵反胃。

“世子夫人您……”

顾颜蹙眉,“不要紧,这几日总有些反胃,今日府中宴客,厨房就没停过,我闻着有些不舒服,回去休息下便好了。”

她说的轻巧,一旁的琳琅却掩饰不住惊喜:“世子夫人,您莫不是有了吧?”

顾颜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她有孩子了?这怎么可能,薛神医都说了她不易受孕,是以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真的有孩子,世子爷已经好久没来她房里了,俩人自打上次之后,关系一直没有修复,她却在这个关头有了孩子?

第61章

太医很快便来了,今日国公府有喜事,大喜的日子忽然找太医,可见不是一般的事,太医不敢耽误国公府的正事,一路小跑过来,进了内院时还在擦汗。走过垂花门,太医远远看到一个穿红色披风的女子,正站在屋檐下抬头望天。昏暗的天光勾勒出她侧脸清晰的轮廓,衬得她明媚又昳丽,太医来过国公府许多次,还是第一次见到样貌如此出众的女子,对方穿着气度不凡,十有八九是传闻中貌美的国公夫人了。

太医恭敬地行礼打了招呼,“国公夫人。”

“赵太医,世子夫人忽然晕倒,烦请太医替她诊断一番。”

赵太医连连应下,他手轻轻搭在顾颜的脉上,心中难免紧张,若真检查出什么不好的病症,虽则跟他这位太医无关,可毕竟是大喜的日子,总是不吉利的。过了会,太医查出喜脉才放下心来,正要禀告国公府这一喜讯,才忽然想起来,国公夫人先于世子夫人嫁进来,婆婆肚子没有动静,儿媳却先有了,国公夫人未必会高兴吧?

赵太医心思回转,最终低着头说:“世子夫人并非生病,只是有身子了。”

宋朝夕挑眉,她没想到顾颜竟然有了,顾颜身子不好,很难受孕,就算能怀,以她的身子也绝不可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可她竟然还是怀上了,她到底在想什么?

等太医给顾颜诊断完,顾颜“醒来”时,屋里已经围满了人,容恒正站在她床边,面露紧张。顾颜眨眨眼,还在状况之外,“世子爷,我是怎么了?”

容恒第一次做父亲,这种感觉十分奇怪,他温声道:“你有身孕了。”

顾颜似乎很吃惊,满脸不敢相信,“我有身孕了?也就是说我有我们的孩子了?”

容恒点头,神色比从前温和不少。顾颜心中一酸,她已经许久没见到他这副神色了,自打入冬后,她身子羸弱,一日不如一日,连同房都有些勉强,前几日容恒去她房里,勉强要了一次,她各种不舒服,容恒见她痛苦便草草了事,俩人都没有从中得到欢愉。顾颜每每想到婚前的甜蜜,便十分不甘,明明他们应该相爱才对,可不知何时,他们变成了最熟识的陌生人。

老夫人和高氏等人接到消息也匆匆赶来了,老夫人一直盼着容恒能有孩子,如今见顾颜有身子,自然是高兴的,她笑笑:“这是世子的嫡子,一定要好生照料才行,世子夫人身子柔弱,务必叫太医开一些补身子的药方,好好补一补。”

顾颜柔柔弱弱地点头。

素心有些怕这个表姐,可这样的好消息她总得说些什么,便上前几步,柔声说:“表姐,你有身子了行动不便,素心会好好照料你,直到你安全生下嫡子为止。”

顾颜冷冷一笑,嘉庆侯府不过是她便宜娘家,素心算什么东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要照顾她到生下嫡子?不就是想趁她有孕不宜同房,来勾搭世子爷吗?她和容恒关系本就紧张,怎么可能容忍素心这么大的祸害?虽是这样想,她却还是笑容温和,拉起素心的手笑道:“咱们都是姐妹不要说这种见外的话,表妹你安心住下便是,你来表姐家做客,表姐还能说旁的?若你嫌你的院子住的不舒适,我就给你收拾一个新的院子出来,也好叫你住的好一些。”

宋朝夕挑眉,琳琅神色不自然,可见这对主仆一早便知道顾颜怀孕,说来也正常,顾颜不时去找薛神医把脉,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怀孕?顾颜的戏也唱得差不多了,从装晕倒到现在,戏台搭好了,人也到齐了,重头戏总该要上了吧?只不知道她这次要针对的是谁?

若是故意装流产或者装作被人推倒,用这种内宅常见的手段,倒还好猜一些。顾颜原本便不喜素心,如今却拉着素心的手,表情柔和,可见顾颜针对的十有八九是素心,如此宋朝夕倒真有几分好奇了,她要怎么针对素心?如何才能把祸水引到素心这个局外人身上。

老夫人又道:“丫鬟们平日伺候太不小心,怎么主子有孕都不知道,还叫主子晕倒在了外头?”

琳琅连忙说,“老夫人,前些日子世子夫人一直干呕,琳琅想让太医来看看,世子夫人体贴,知道府中在忙大小姐的亲事,不想劳烦大家,便想等亲事过了再找太医,谁知会忽然晕倒。”

这话听着体贴,若不是知晓顾颜的性子,宋朝夕差点都信了。

老夫人没说什么,只是神色淡淡地转动着手上的串珠。

顾颜拉着素心的手轻轻拍了几下,素心正要走,却被她紧紧攥住手。

忽而顾颜拿起手帕掩住口鼻,干呕一声,她似乎很为素心考虑,努力忍耐,脸都憋红了,等素心靠近时她终于忍不住别过头,干呕不停。

阖屋人都被吓了一跳,容恒蹙眉,“怎么了?”

顾颜欲言又止,瞥了素心好几眼,素心面色苍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顾颜才一副实在受不了的样子,委屈道:“世子爷,表妹身上好像有什么味道,她一靠近我,我就忍不住想干呕。”

众人齐刷刷看向素心,好像都在隔空闻她身上的气味,素心到底是未出阁女子,被众人以这样侮辱的目光看着,当下眼泪便流出来了,她摇头道:“不,素心身上没有什么味道,不会让人干呕。”

顾颜柔弱无害,满脸歉然,“抱歉了表妹,表姐不该说的这样直接,可你也知道,有孕的女子对气味极为敏感,我不是故意这样的,但你一靠近我我便忍不住想呕,总觉得你身上有股说不出的味道,表妹你该不会是有狐臭吧?”

狐臭?她怎么会有狐臭呢?素心面色苍白,大受打击,她下意识看向四周,所有人都在用探究疑惑的眼神盯着自己,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这样看过,可她真的没有狐臭,她体味和大家是一样,怎么可能是顾颜说的那样?可顾颜见到她就会呕吐,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没有狐臭,真的没有……”

可人就是这样,自己从前没在意便罢了,如今被人指出,即便素心平日里身上没有不寻常的气味,大家如今仔细一闻,却也会生出怀疑。怀疑她是不是用香囊盖住了,怀疑她是不是用生姜涂抹了,怀疑她是不是刻意遮盖,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很难打消了。

琳琅连忙体贴地吩咐别的丫鬟:“去给世子夫人点一炉香,再把窗户打开通通风,世子夫人有孕,身娇体弱,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奇怪的是,窗户打开,空气中忽然弥漫着明显狐臭的味道,风一吹,味道传遍屋中,往每个人鼻子里钻,若说大家方才还不确定,如今却都忍不住想掩鼻,这味道确实不小,没想到素心看着漂亮柔弱,却有如此难言之隐。

众人佯装镇定,这副神色让素心更不舒服,致命的是,她明明没有那毛病,如今却也在空气中闻到了狐臭的味道,难不成她一直都有这毛病?难不成身边的丫鬟知道却故意不说?难不成她是因为闻习惯了所以闻不出来吗?以前丫鬟给她做香囊,是不是就是为了间接提醒她要注意体味?素心的认知崩塌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狐臭,还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如此难堪地指出,当即眼泪盈眶,默默流泪。

顾颜面色苍白,掩住口鼻道歉:“对不起,表姐不是故意这样说,也不是想接你的短,只是表姐刚有身孕,身子娇弱,闻到这味道就忍不住想干呕,如果表妹真的为我好,就请表妹近日不要来我院中,也不要随意走动了,今日是容媛大喜的日子,表妹就待在院子里吧?若你出去冲撞了客人可就不好了。”

素心再也受不住打击,羞愤难忍,哭着跑了。

她跑后,顾颜眸中闪过欣喜得意。

宋朝夕冷眼盯着她,她还疑惑顾颜今日怎么忽然转性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了,这招看着没有冲击力,实则十分歹毒。若装作流产嫁祸到素心身上,素心定然难逃罪责,可这样做有风险,老夫人和高氏混迹内宅多年,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若是还像上次一样惹祸上身可就得不偿失了,而污蔑素心有狐臭,看着轻飘飘的手段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伤害极大。哪个女子能受得住别人这样污蔑?国公府自然不会抬这样的姨娘,毕竟狐臭是会有遗传的,无论素心有没有,她都不可能继续待在国公府了,这消息一定会传出去,届时素心这个“有狐臭”的女子若想要嫁人,可就难上加难了。

这是致命的指责。

顾颜还真够歹毒的,虽则素心的出现对顾颜来说是个威胁,可若真不想留,强行送回去便罢了,好歹给人留一条生路,可她偏偏要做的这么绝,素心受了这样的难堪,可想而知心情如何了。

偏偏谁都挑不出顾颜的错来,毕竟顾颜有孕,顾颜对气味敏感,顾颜还如此大度地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叫素心体谅自己,别人又能说什么?总不能去指责一个有孕的女子过于柔弱吧?

屋内安静极了,香炉袅袅,弥漫着清淡的花香,香味算是好闻,可老夫人却眉头轻蹙,神色淡淡地看向柔弱的顾颜,不咸不淡道:“忽然你没事,那便好生休养吧!”

宋朝夕也俯视着床上面无血色的顾颜,内心哂笑,顾颜真够厉害的,看着没杀伤力,做的事却是致命的,虽则没动刀子,却直剜别人的心窝子。不揭人短是为人根本,若素心真有,她这个表姐完全可以私下指出,却偏偏要在众人面前,让素心难堪下不来台。

再者这股味道来的突然,若说没有鬼,宋朝夕是不信的。

顾颜原本还在得意,余光瞄到宋朝夕看自己的眼神,忽而心生警惕,忍不住蹙起眉头,宋朝夕是什么意思?难道宋朝夕发现了她的手段?似乎不太可能,毕竟她这事做的隐秘,从昏迷到呕吐,她步步都算计过,有孕女子前期孕吐是正常的,她对气味敏感也是正常的,她这么做没有任何人能挑出理来,宋朝夕这个做婆婆的也不能。

“母亲有什么话想对儿媳说?”

宋朝夕似笑非笑,“想说的话倒没有,只是想奉劝世子夫人一句,做人还是要善良一些,素心毕竟是你表妹,何必给人这样的难堪呢?无论素心是不是你说的那般,如此当众嘲讽别人,接人家的短,都不是大家闺秀所为。”

顾颜很快笑颜如初,“儿媳控制不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闻到什么气味会干呕,母亲的话叫儿媳内心惶恐,若儿媳以后还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希望母亲不要责怪才好。”

宋朝夕挑眉,顾颜这是在威胁她?说什么不知道闻什么气味会干呕,不就是在威胁她,看到她也会干呕吗?真有意思了,宋朝夕笑了,漫不经心地看向指尖丹蔻,“我自然不会责怪世子夫人的,见到不顺心的东西想呕,是人之常情,我总不好叫世子夫人把呕吐物再咽回去吧?只是身为婆婆,不免要提醒世子夫人几句,这家里婆婆不能换,儿媳却可以换很多。世子夫人可一定要好好养胎,可别出再什么意外才好,务必健健康康把孩子生下来。”

顾颜紧紧攥住手帕,心里恨得牙痒痒,她身子柔弱,薛神医说她不宜受孕,可她还是怀上了,她虽则知道这胎十有八九保不住,却还是想试试,想有一个她和容恒的孩子。宋朝夕凭什么这样说她?

可宋朝夕是她婆婆,纵然她有身子了,晨昏定省却一次也不能少,这就是儿媳。

顾颜笑得勉强,“儿媳知道了。”

宋朝夕似笑非笑,走出垂花门时,便碰到从外头走进来的容恒。“恭喜世子爷了。”

容恒微微愣怔,恭喜吗?是呢,妻子怀胎这是天大的喜事了,可不知为何他并不觉得惊喜,方才太医宣布顾颜有身孕时,他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不希望宋朝夕知道这事。他不想她知道他与别人有了孩子,哪怕他和顾颜是正经夫妻。可她现在却来恭喜他。

“谢谢母亲。”

宋朝夕淡淡地应了声,甩开披风,转身便走。

青竹和冬儿快步跟在她身后,青竹低声问:“主子,二小姐这一计实在阴狠,素心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她这几句话等于断了素心小姐的婚嫁,京中的高门世家定然不会娶有这样传言的女子,国公府更不可能让素心过门,二小姐能防的了素心还能防的了别人吗?难道世子爷就不会抬别的姨娘?还是说她打算来一个对付一个?”

宋朝夕唇角微勾,“她以为自己万无一失,却不知,哪怕一滴水落到纸上也有痕迹,她这般做总会留下些什么,难不成她以为旁人都是傻子,被她这点小伎俩骗了过去?老夫人什么样的腌臜手段没见过?顾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自以为自己对付了素心,却不知早已埋下了别的祸根。”

青竹细细思忖,默默点头。

宋朝夕走到素心院前,可素心院子紧闭,不见任何人,她便只能回前院招呼旁支的客人。

湖心小筑烛火通明,容璟推开扇进来,宋朝夕手撑在衾被上起身,纤细白皙的脚踩在床下的软垫上,她迎上去,“国公爷今日怎么这么迟?”

她几乎没穿,凹凸的曲线看得人心头直窜火,容璟今日喝了些酒,看她这样,莫名口干舌燥。他解开黑色刺绣披风把她裹得严严实实,蹙眉道:“怎么就这样下来了?”

宋朝夕挑眉,“没什么,就是想国公爷了。”

她裹着他的披风,像一只蚕蛹,往前跳了跳,偏偏嘴上还说想他,这倒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说这种话,容璟这才有了笑意,“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宋朝夕沉吟,把今日的事一并告诉了他。烛光下,容璟单手解开外袍,宋朝夕凑到他跟前,低头帮他解。容璟并未提及素心的事,只俯视着她笑道:“朝夕,喜欢孩子吗?”

宋朝夕手指缠绕着发丝,轻笑:“不喜欢,孩子太吵了,国公爷喜欢孩子吗?”

容璟低笑,他与容恒父子缘浅,当然,他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从前他忙于战事,多年不回也是常事,与孩子相处总要多花些时间,他在这方面做的不够,容恒与他不亲是正常的,再者世家的父子,很少有关系亲密的。家家都有妻有妾有通房,家中子女众多,父亲只需高高在上,能维持表面的和睦就够了。

但若让他选择,他希望能和孩子亲近一些。他父亲便是将军,打小容沣对枪法武术兴致缺缺,容翎吃不了苦,他就被父亲扔到练武场。他与父亲一直对战打闹,却也在这过程中,有了不同于别人父子的亲昵关系,是以,父亲去世时,他很久没走出来。

他从前只觉得这样的大家庭,总要子嗣多一些才好。如今却想跟她生一个孩子,一个像她又像他的孩子,一个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可他又不忍她年纪尚小便有身孕,怀胎生子辛苦又危险,他如何能忍心?

第62章

生孩子迟点也没什么不好,他们成亲不足半年,真正相处的时间不多,他倒愿意她迟一些。

再说她自己都是小孩脾气,又如何能当一个母亲?

宋朝夕对怀胎生子没什么兴趣,这天下女子随便就把孩子生了,却从未想过是否能养好孩子,像沈氏那样不称职的母亲如何能养育子女?她怕自己也不够称职。时下的高门主母,各个都想早些生出嫡子巩固自己的地位,她的想法显得惊世骇俗,可她确实是这般想的,若来了便留下,若不来倒也不用着急。

她上前搂住容璟的腰,国公爷的细腰很好搂,“国公爷想要孩子吗?”

“再迟些吧?等你再长大一些。”

说得好像她很小似的,他今日喝了些酒,身上有明显的酒气,宋朝夕微蹙眉头,“难道国公爷忘了自己身上有伤,不宜饮酒?”

容璟笑笑,“倒不是我想喝,今日实属无奈。谁叫我成亲时昏迷不醒,今日阿媛嫁人,来往的宾客趁机问我讨酒喝。”

以他的权势地位,大可以拒绝,国公爷若是不想喝,谁又能灌他酒?但他不想拒,他成亲那日终究是有些遗憾,若他醒着,定然要亲自去迎亲,挑开销金盖头,看她笑意盈盈地从大红的盖头下抬眸望向自己。

宋朝夕感觉到他在出神,“国公爷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穿红嫁衣应该是极美的。”

宋朝夕轻笑,“我也没看过国公爷穿红衣,国公爷做新郎官的打扮,定然也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容璟失笑,他都这个岁数了,容恒都有孩子了,若顾颜顺利生下孩子,他便是做祖父的人了,哪算得上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朝夕,你看我似乎有些盲目。”

“国公爷是在怀疑朝夕的眼光?国公爷真觉得自己不够玉树临风,不够英俊潇洒?”

容璟笑笑,扶着她坐到拔步床上,“我都是要做祖父的人了。你虽年纪小,可等容恒有了孩子,你也要做祖母了。”

宋朝夕拒绝这样的可能性,顾颜那身子不可能把孩子生下来,她这个年纪就让孩子喊自己祖母?总觉得会把人叫老了。

次日一早,扇外的光亮微微透进来时,宋朝夕便被身旁的动静惊醒了,容璟扯起一旁的官袍罩在身上,察觉到她的动静,回头俯视她,“吵到你了?”

宋朝夕摇头,她一向睡得沉,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吵到?不过是想替他更衣罢了。

她手指捏着佩绶,环着他的腰替他系上,佩绶实在不好系,她弄了好久也弄不好这个回环,“国公爷才休息了几日,便要去上朝了?就不能问皇上告个假吗?”

容璟放下手,深如寒潭的眼眸平静注视着她,她黑发如瀑,拢到一侧,低眉间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一袭红色褙子懒懒搭在身上,露出凝脂香肩,挺翘的部位若隐若现,真真是春色撩人。他任她踮脚替他整理官袍,她做的不算熟练,却比前几次好,这次他受伤,二人朝夕相处,倒是比从前亲近许多。

容璟眸光发暗,在她替他系好佩绶后,搂着她的腰拉到自己怀里来,声音暗哑,“朝夕,等我回来。”

宋朝夕眸光微动,眼尾上挑,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无声胜有声。

宋朝夕难得早起,便去了老夫人房中请安,昨日容媛出嫁,府中忙了一整日,下人们正在洒扫,见了宋朝夕,众人停下手中的活,原地给她请安,宋朝夕唇角微勾,淡淡挥手,一路从容而过。

高氏远远看着,莫名不是滋味,她掌管国公府多年,府中下人的月例都是从她这领的,她把国公府管的井井有条,下人们对她也多有敬重,这敬重是出于她的威严。可宋朝夕什么都没做,下人们却尊敬她,好似这是自然而然的,毕竟宋朝夕才是这国公府的女主子。

有些人天生好命,嫁进来冲喜得了婆家上下的疼爱,随后一品诰命从天而降,男人对她还百依百顺,都这么久过去,连个通房都没有,说起来,不就是因为嫁得好嘛。

高氏难免心中泛酸水,若她嫁的男人有国公爷一半,会护着她疼着她,又有无上的地位,哪需要每天累死累活管家,替别人瞎忙活?这样想,人和人可真是太不一样了。好在,顾颜有了孩子,顾颜的孩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宋朝夕嫁的再好又如何?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难不成国公爷还能把容恒废了不成?要知道高门世家可没有废世子的先例,说到底,宋朝夕的孩子还不是连个爵位都没有?这样一想,高氏瞬间心理平衡了。

宋朝夕到时,素心已经在给老夫人请安了,素心因为昨日的事,一直不敢出门,今日好不容易晨起请安,又怕自己真的有味道会熏到老太太,便挂了个香囊在身上,以掩盖住不好的气味。

她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受伤的小兔子,宋朝夕挑眉道:“哭过了?”

素心不安地绞手帕,“素心没脸待在国公府了,素心今日前来,便是想跟老夫人和国公夫人告别的,素心想回关外老家,不想留在京城了。”

她在京城也待不下去了,京城的高门世家婚配最讲究这些,以她的名声肯定是不可能嫁个好人家的,她父母亲去得早,姑姑又是个要强的,非要把她送来国公府,惹到了顾颜这位庶女。素心昨日哭了一夜,想明白了,国公府根本不是她待的地方,这里适合宋朝夕,因为宋朝夕强大,也适合顾颜,因为顾颜心机深沉,却独独不适合她。正如顾颜所说,她便是入冬后床上还未收起的凉席,本身便是不合理的,离开对大家都好。

再说她真的没脸见人了,连下人见到她都指指点点的,让她如何在府中立足?与其一头撞死还不如回关外,至少那里不会有这些腌臜事。

老夫人垂眸喝茶,没说留也没说不留。素心和宋朝夕请安后并肩走出院子,素心怯生生看了宋朝夕一眼,真心道:“国公夫人,素心要走了,若以后有机会,素心再回来看你。”

宋朝夕嗤笑一声,挑眉看她,“受了欺负受了委屈就想逃,难道你能逃一辈子吗?”

素心微怔,脸色发白,不停绞手帕,“素心身上有体味,不适合留在国公府,我这样一个女子留在国公府只是个笑话。素心只希望能回关外老家,找到属于素心自己的位置。”

宋朝夕挑眉,捏起她的手腕替她把脉,过了一会,无视素心震惊的眼神,宋朝夕放下她的手腕,嗤笑一声:“我想的没错,你根本没有腋臭。”

素心惊讶地瞪大眼,“可是素心身上真有味道,今日早起时素心自己都闻到了。”

宋朝夕凑近在她身上闻了闻,她一靠近,素心的脸都红了,只觉得宋朝夕呵出的气息格外灼热。她局促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怕身上的气味把宋朝夕熏到。

宋朝夕蹙眉,素心身上是有一种类似腋臭的味道,可这味道来得突然,总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不过就算有腋臭又如何?谁也不是故意有的。

她笑了笑:“腋臭与手少阴心经和手太阴肺经有关,医书中有记载,汗液乃肺部所主,极泉穴起源于手少阴心经,阿是穴起源于手三阴经,针刺极泉穴和阿是穴便可以使汗液归经,腋臭得除,也就是说腋臭是可以通过把脉探知的。这世上病症没有优劣之分,即便你真有腋臭,也不过是生病了而已,有病便去治,没什么可难堪的。但我替你把了脉,你脉象正常,确实没有腋臭的症状,倒不必过于紧张,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责怪贬低自己。”

素心不敢相信地看她,或许是因为宋朝夕神色过于镇定,她下意识便相信了。她从昨日自责内疚,自我贬低,被顾颜当中戳穿十分难堪,便生出回乡的念头,想回自幼生活的宅子里躲起来,哪都不去,但她没想到宋朝夕会对她说这样的话,所以,她真的没有病?就算她有,也不必觉得难堪,因为她和伤风感冒一样,都只是病了而已。

素心抓住她的衣角,莫名哽咽,“夫人……”

宋朝夕可没有对付这种娇弱女子的经验,虽则顾颜也是这类型,可顾颜与其说是娇弱倒不如说是病弱,素心却不一样,她身姿纤细,柔弱无骨,真真是柔到骨子里了,你很难对她生出嫌恶来。

宋朝夕挑眉离远一些,很怕她真哭了,“素心,你知道若别人语言上打压你,你该如何吗?让着她?不,很显然你越让别人越是欺负你,做人不要挑事,可若事情来了也没必要往后退。你当顾颜没有弱点吗?正如你在意你的腋下一般,你也可以三两下便可以打压的她抬不起头来。怎么?不相信?要不要打个赌?”

素心有些回不过神,却最终攥住手帕愣愣点头。

宋朝夕带着素心去了顾颜的院子,她进去时,顾颜正躺在拔步床上看书。她穿一袭浅黄色的短袄,或许是因为做母亲的缘故,面上泛着柔和的光,比从前看着面善许多。

看到宋朝夕,她作势要起来,被宋朝夕拦住了。

顾颜急忙说:“儿媳衣冠不整,让母亲笑话了,儿媳不过是怀有身孕,今日没去给母亲请安已经十分惶恐,又哪敢叫母亲亲自来看我?”

宋朝夕面色不变,“无碍,请安的机会多的是,等你修养好了,再把请安补回来便是。”

“……”顾颜脸色僵硬,差点笑不出来了,她不过是谦虚几下,宋朝夕怎么还当真了?请个安而已,还要补回来?怎么有这么脸皮厚的女人?奈何她一点办法没有,谁叫宋朝夕是她婆婆,她这个做儿媳的纵然再不满也只能忍着。毕竟婆婆没挑她的刺,已经是恩典了,她不会蠢到这时候去挑衅婆婆。

她不能欺负宋朝夕,不代表她不能拿别人出气,顾颜蹙眉看向素心,难掩厌恶,她实在不懂这人怎么还有脸赖在国公府!明明已经给足她难堪了!

素心一靠近,顾颜就捡起手帕捂住口鼻,干呕了好几声,满眼是泪,“素心表妹,我不是叫你别出来的吗?你也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我肚子里怀的是世子爷的嫡子,阖府都看中这个孩子,你一出现我便忍不住干呕,若是伤到孩子可怎么办?”

素心脸一白,手紧紧绞着手帕,慌乱无神地垂着头,和昨日一样的屈辱铺天盖地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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