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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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鹤歌行 作者:吾玉

宫学来鹤,古风学院+江湖历险

桀骜热血骆小爷 VS 女扮男装辛姑娘

遥哥领着六人小分队从书院出发了!

大力鹤妹、软萌小医女、偃甲师、镖局白毛少主、烈性富婆宛姐,组合配置应有尽有,打怪探宝不在话下!

江湖之大,任我遨游!

哪怕逆风,也要劈云斩浪!

PS:上一辈《江山少年游》(宫学有匪)里的骆秋迟和阿隽也会来书里客串哦,看骆老大在线教儿子追妻,是男人就不要怕臊,瑶瑶你快上啊[doge]

还有其他想说的话都在长图里了,每次结束完一个故事,就好像真的跟一群人说了再见,少年子弟江湖老,心中实在有太多不舍,写文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在笔下春秋里就过了好几辈子,希望我能一直写下去,不辜负心里那个波澜壮阔的世界 [心]

互怼CP,嬉笑怒骂,从宫学到江湖,从相看两厌,到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为寻找一本神秘茶经,辛鹤离开琅岐岛,女扮男装进入竹岫书院,却莫名被分到了书院最特殊的“差生聚集地”——惊蛰楼,结识了落难在此的书院风云人物骆青遥,以及一群有趣的小伙伴,几个少年少女围绕那本神秘的茶经,踏上了江湖历险之路,解开层层谜团……

鲜衣怒马春日时,一事能狂便少年。

相识于宫学,相携于江湖,相爱于天地间。

宫学新一届弟子前来报到,依然是,一个有情有义有糖有虐也有趣的故事。

PS:1.文案废,不要被简陋的文案吓跑,作者良心推荐,直接看正文更美味~

2.本文为宫学系列第二部,第一部是《宫学有匪》,高能山大王 VS 书院小才女,热热闹闹念学堂,本文的男主“遥哥”,便是山大王和小才女的儿子,感兴趣的朋友也可以去看看哦~

3.宫学系列大背景延续,故事全新,偶有“往届弟子”客串,主线为新一届弟子,单独成篇,没看过第一部的完全不影响,欢迎入坑~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骆青遥,辛鹤 ┃ 配角:裴云朔,喻剪夏,付远之,苏萤 ┃ 其它:宫学系列第二部

第1章 辛鹤离岛

冷风掠过海水,浪花拍打着礁石,天上星子三两颗,月色寥落,树影婆娑,琅岐岛的夜晚总是格外清寂。

辛鹤踩着月光,独自一人来到后海那片树丛时,恰有一只海鸟自她头顶飞过,夜色中那扑翅声清晰可闻,她一颗心也跟着无来由跳动了一下。

海风拂过少女的长发,她一路走到了最深处,小心翼翼地拨开树丛,又挪去了几块遮掩的乱石,这才露出了底下的“玄机”——

那是一方幽深狭窄的洞口,下面透出几丝微茫的薄光,借着月色的映照,竟是一间整洁空旷的地下密室,里面布置得古色古香,清雅脱俗,书柜床榻一应俱全,还飘出了几缕似有若无的茶香。?

辛鹤定了定心神,对着洞口轻轻唤了一声:“小越哥哥,你睡了吗?”

昏暗中,似乎有人披衣起身,窸窸窣窣一阵后,许久,才传来了一个少年低沉的声音:“没有。”

辛鹤在洞口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仰头望着天上那轮皎皎明月,轻叹了声,幽幽道:“你说,世上可有一种奇术,能够让人起死回生呢?”

洞室中的少年似乎一愣,抿了抿唇,眸光深深,却听见月光下的少女接着道:“小越哥哥,我今天又看到姑姑守着冰棺哭了,安安静静的,没发出一点声音,可我却觉得,她比任何时候都要伤心……”

“不,应该说,她每天都是这样的伤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像琅岐岛潮涨潮落的海水一样,永远没有止息过……”

辛鹤的姑姑是琅岐岛的圣女,岛主的妹妹,终身未嫁,只守着冰棺中死去的爱人,年年岁岁。

她那段惊世骇俗之恋,是岛上不能提及的禁忌,只因,她所爱之人,是个女子。

辛鹤曾见过冰棺中那个女人,她静静躺在里面,双眸紧闭,面目如生,像冬日一抹素素飞雪,清冷绝美,不可亵渎。

“姑姑说自己是妖,不顾一切,拉扯下了天上的仙,让那人与自己一并沉沦,万劫不复,若是没有她,那人应当是好好活着的,她宁愿躺在那里的是自己。”

究竟是怎样一段惊世之爱呢?辛鹤无从得知,只是在岛上一片讳莫如深中,她是唯一对此感到同情而悲伤的人。

“姑姑说,她不是离经叛道,不是违背伦常,也不是天生就喜欢女人……她只是喜欢那一人,天地之大,唯她而已。”

“就算再过五年、十年、百年,就算她守到白发苍苍,她也只爱着那一人,无悔无怨,永不改心意。”

月光下,少女唏嘘而叹,忽然扭过头,对洞室中轻轻道:“小越哥哥,你能……明白这种感情吗?”

洞室中久久沉默着,少女笑了笑,呢喃道:“其实,我也不太懂,可是……我觉得,姑姑真的很可怜。”

“如果,如果她的爱人能够死而复生,在冰棺中苏醒过来,再对她笑一笑……那该有多么好啊。”

夜风拂过,少女发丝飞扬,似乎有些清醒过来,在月下摇了摇头:“我在说什么呢?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起死回生的事情呢?姑姑也说过,世间最大的痛楚莫过于天人永隔,她注定是不能……”

一番话还未说完时,洞室中已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黑夜中一字一句地敲击在少女心头。

“其实,起死回生之术,我曾经是听说过的。”

少女指尖一颤,扭过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真,真的吗?”

她望向那方幽深的洞口,铁链在地上拖动着,发出清脆当啷的声音,一步一步,从黑暗中缓缓走出一道人影。

月光落在少年肩头,他抬首,一张脸雪白清秀,昳丽绝伦,身姿颀长,月下就像一株清辉摇曳的草木,灵气四溢。

铁链束缚下的他,不仅毫无囚徒的狼狈之感,反而浑身散发出一股从容高贵的气息,就如天上的皎然明月一般,令人不可逼视,不容侵犯。

辛鹤在对上他眸光的一瞬间,无来由的,就相信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一如从前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深深的信服,任何荒诞的东西自他嘴中说出,都变得毋庸置疑,在她心中,他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鬼魅,不,是神灵,囚在黑暗中的神灵。

她在七年前,遇见了这地下的神灵。

那时岛上举办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辛鹤养的小豹子不慎跑丢了,她一路追去,踏入了后海那片树林,无意发现了洞中的少年。

直到那时,她才明白,为什么后海那片树林会成为禁地。

琅岐岛上的秘密实在太多了,她守着自己的发现,不敢同任何人说,只小心翼翼地找寻各种机会,时常跑去后海树林中,与那洞室中的“怪人”见面。

对,“怪人”,从来不会和她说一句话,起初很长一段时日,辛鹤都以为那洞中少年是个哑巴。

一个不知身份,不知来历,苍白如雪,目光冰冷,却生得意外好看的哑巴。

辛鹤似乎着了魔一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对这“哑巴哥哥”念念不忘。

自那以后,无论欢喜忧愁,无论春秋冬夏,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喜欢跑去向他诉说,即便只是一个人坐在那,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洞中人静静听之,她也觉得无比满足。

直到有一天,那个苍白的少年,终于有了反应。

因为从洞中飘出了一阵袅袅清香,辛鹤禁不住伸长了脖子,凑到洞口,深深嗅了一下,“哑巴哥哥,这是什么?好香啊,你在喝什么?”

她自说自话,嘀咕着好奇猜测了一通,根本没想过得到回应,毕竟洞中的少年是个哑巴,也从来不会理会她,可她没有想到,少年抬手拂袖,下一瞬,有一物直直从洞口飞了出来,惊得她差点跌倒在地。

皎洁的月光下,草地上静静躺着一物,小小圆圆的,包得扁平齐整,辛鹤从未见过,她有些惊愕:“这,这是什么?”

从洞中飘出两个字:“茶饼。”

辛鹤霍然回头,脸上的惊愕之色更甚了,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

铁树开花,哑巴说话,世上还有比这更神奇的事吗?

她到底不傻,眼珠子转了一圈,月下恍然顿悟:“你,你不是哑巴?”

洞中的少年没有回答她,只是又轻渺渺飘出一句:“我喝的是茶。”

“茶?”辛鹤一愣,闻所未闻:“茶是什么?”

琅岐岛上从未有过此物,那洞中少年沉默了许久,月华披身,幽幽开口:“茶是会令人想起故乡的东西。”

轻轻渺渺的几个字飘进风中,飘入了辛鹤心头,她不知怎么,吸了吸鼻子,风中莫名觉得哀伤起来。

那茶饼后来被她捡了回去,按照少年所教的,仔细解开,以沸水煎煮,一番小心翼翼下,她终是泡出了此生第一杯清香四溢的茶。

原来,茶是这样的味道……就像关在洞中的那个人一样,清清透透,甘冽芳香,回味无穷。

少年不仅给了她茶饼,还给了她自己的名字,小越,简单无比的两个字,连个姓氏都没有。

可辛鹤毫不介意,反而十分欢喜地叫了起来,小越哥哥,小越哥哥……唇齿轻轻一碰间,他似乎便成了她的专属。

小越除了会泡茶,还会在洞室中写诗作画,做一些琅岐岛上其他人都不会做的事情。

他和这座岛是格格不入的,但辛鹤却偏偏因为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对他更加好奇与喜欢。

她问他:“诗也是能令你想起故乡的东西吗?”

小越说:“诗是能令人……暂时放下世间怨尤的东西。”

话中似有深意,辛鹤听得似懂非懂,自洞口处却又飞出了一卷古籍,书页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茶香。

“你想跟我学诗吗?”小越的声音遥遥传来,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学天文地理,学经史古籍,学奇门算术……学很多很多东西,你想吗?”

他或许久困洞中,太寂寞了,又或许真看出辛鹤极具“灵根”,竟要将所会一切尽然传授给她。

辛鹤那时惊呆了,小越就像一把意外坠落的钥匙般,为她打开了一个琅岐岛之外的世界,她从不知道原来天地竟有这般广阔。

自那以后,寒来暑往,斗转星移,昔年骑着小豹子的懵懂女童,早已长成了娉婷少女,白日练武,晚上看书,不时来给洞中的少年交“功课”。

在她心中,他是她最特殊的存在。

他于她,亦师亦友,亦兄亦……不可言说。

少女的心事,直如三月春日的枝头露水,晶莹剔透,不染纤尘。

月光下,辛鹤望着那张雪白清秀的面孔,眨了眨长睫,拉回了心神,按捺不住激动道:“有吗?小越哥哥,世间真有起死回生之术吗?”

洞中的少年点了点头,轻声道:“在一本书中,或许能窥得玄机。”

“什么书?”

“一本《茶经》,却不在这琅岐岛之上。”

“茶经?”辛鹤愣了愣,少年已在洞室中继续道:“在琅岐岛外,天子脚下,皇城之中,有一所宫学,名唤竹岫书院,许多年前,曾有一位邻国的太子入皇城为质,进了那宫学读书……”

太子一生好茶,即使远离故土,在他国做质子,夹缝中苟活生存,却也不改风骨雅趣,每日以清茶慰藉自己,举手投足间都未失母国颜面,极力令自己活得更体面一些。

可惜,他的母国弱小,终究被灭,他也惨死于城楼之上,只在宫学之中,留下了一本自己生前所作的茶道手札,名为《妙姝茶经》,那茶经上,便记载着可起死回生的奇术。

“小越哥哥,你,你为什么知道这些?”听到此,辛鹤有些忍不住,抿了抿唇,到底问了出来:“你跟这位远离故土,一生爱茶的太子,难道是有……什么渊源吗?”

她本以为少年又会像往日一般沉默,只要问及他身份来历相关的东西,他总是沉默的,可这回,他竟然开口了,还很平静地承认了:“渊源……或许有一点。”

“同是家乡人罢了。”昳丽的眉眼在月光映照下,带着一种淡如云烟的美丽,“他记载的奇术,实乃一种巫蛊秘术,如今天底下,会这种蛊术的,恐怕不超过三个,你若能带回这本《妙姝茶经》,我可以为你一试,让你姑姑冰封在棺中的那位爱人复活过来。”

“只是如此,你便得离开琅岐岛,去外头闯一闯,进入那所闻名天下的宫学,在那里拿到这本茶经,你有勇气这么做吗?”

一瞬间,那把清冽的嗓音带来太多内容,无不冲击着辛鹤的心扉,她好半晌才张了张嘴道:“小越哥哥,你,你的家乡,原来已经不在了吗?你跟那太子……”

“这些你毋须多问,等到我想说的一天,自然会告诉于你。”少年轻轻打断了辛鹤,目视着她道:“现下我只问你一句,你愿意吗?愿意离开琅岐岛,去找寻这本《妙姝茶经》吗?”

冷风拂过夜色中的琅岐岛,海水起起伏伏,浪打礁石,星子寥落的长空下,少女衣袂飞扬,来去悄然,只剩林间树影婆娑,月下一地如银。

待到那道身影久久消失在夜幕中后,寂寂的洞室深处,才缓缓走出一道人影,无声无息立在了少年身旁。

“主子,您为何要骗那丫头去寻那本《妙殊茶经》?万一,万一这茶经真落在她手上怎么办?”

黑暗中,那人不辨面目,只一把嗓子低沉嘶哑,带着隐隐的忧心。

少年坐到了书桌前,气定神闲地打开了手边的木匣,匣中的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瞬间照亮了黑暗阴冷的洞室。

他唇角微微一勾,幽幽道:“落在她手中不正好吗?”

“她找到了,便等同于我们找到了,她一定会拿回来给我的。”

“可,可是……”跟在他旁边的那人欲言又止,到底不忿道:“其实这些年,属下一直不明白,主子为何对这丫头这般好?她哪点值得主子如此上心了?”

“就凭她是辛家的人。”少年转过头,眸光深深,一抹笑意慵懒又冰冷:“白翁,你看过傀儡戏吗?”

“不管那木偶做得有多么精致,多么栩栩如生,线却始终在那牵着的人手中,一举一动,一步一行,身心皆由不得自己。”

“我把她一手教了出来,她就是我,执行我的意志,听从我的命令,替我去做一些我无法做到的事情……这难道不有趣吗?”

“他们将我囚在了这,我却让他们看一出牵丝戏,任他们千防万防,也不会防到自家人头上吧?世间因果循环,也不过一报还一报,白翁你说呢?”

立着的那人终于听懂了少年的意思,呼吸急促起来:“若那丫头当真找来了《妙姝茶经》,亲手交到主子手上,可真叫天公有眼,报应不爽!”

他越想越激动,陡然跪在了少年面前:“主子高明,是属下愚钝了,还以为主子,以为主子……”

“以为我对那丫头生情了么?”少年冷冷一回眸,笑了笑,如暗夜中的鬼魅:“情爱多无趣,我只钟情于看戏,只盼那一日,不要让我们等太久……”

伏跪在地的那人立刻道:“主子放心,属下们潜伏多年,暗中谋划,那一日必不久远!”

少年淡淡一笑,不再多言,只回头信手翻过桌上书籍,藏在最下面的,是一本厚厚的族谱,在明珠的柔光映照下,上面赫然书写着二字——

钟离。

童鹿古国,钟离,王姓也。

族谱的后半本有些残破,还染着斑斑血渍,白皙修长的手翻到后几页,一个名字浮现眼前,少年久久盯着,似乎出了神。

指尖缓缓摩挲了上去,于心中第千百遍默念出来,在这死寂无望的黑夜中,像一簇窜在胸间的鬼火。

钟离越。

第2章 大考闹事

“遥哥,一句话,干不干?”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一地斑驳如金,每年三月春日的这场大考,对竹岫书院而言,都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对外是“麒麟择士”,招取天下有志学子,对内是开年大考,考核宫学子弟各项才能,彰显书院赫赫声威。

如此重要的大考,宫学的各位院傅们都严阵以待,尽心尽力,绝不容许出一丝差错。

然而,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人要在大考上“搞事情”——

这个人不是别人,还是他们的得意门生,东夷侯之子,骆青遥。

“遥哥,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树荫下,几人围在一白衣少年身边,焦急询问着,一边不时向远处张望,已有不少学子陆陆续续进入考场了。

再有一刻钟的功夫,书院的古钟便将撞响,正式开考,留给他们考虑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只等白衣少年开口,众人就一呼百应,集体干一票大的!

无数目光注视下,少年眉心微锁,站在风中,一语未发。

他有一双很是俊逸的眼睛,似揉进了漫天星河,高挺的鼻梁又透着一股不羁气质,长发随风飞扬间,周身散发着满满的少年朝气,如初升的旭阳般,耀眼不可挡,一派疏朗间,偏又生了个白皙清秀的下巴,染了一丝母亲的昳丽清隽,平添几分俊俏。

离开考的时辰越来越近,一片树叶悠悠落下,少年终是握紧双拳,抿了抿唇,一声低喝道:“干!”

他扭过头,望向身旁众人,破釜沉舟般:“小陶子现在还在病榻上,一双腿动弹不得,每日都要饱受针灸之苦,还不知道有几成把握能医好,指不定下半辈子就要在轮椅上度过了,我们身为他的好兄弟,若是不能替他讨个公道,畏缩不前,读再多圣贤书又有什么用?更有何颜面立足于世?那鲁判官欺人太甚,我们已经忍了太久了,今日说什么也得……”

一番豪气干云的话还未道完,后脑勺已被人拍了一下,少年立时扭过头:“谁?哪个王八蛋?”

一道俏生生的身影收回手中卷起的书,不紧不慢地走入众人视线中,懒洋洋地开口道:“老遥,别幼稚了好吗?”

她对上少年的双眸,一字一句道:“你自己想死也便罢了,凭什么拉上一帮兄弟给你陪葬?”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吸了口气:“宛、宛姐。”

来的人明眸皓齿,身姿纤秀,乃乐阳侯之女,骆青遥自小玩到大的好友,姬宛禾。

因天资聪慧,机敏过人,虽是个小姑娘,却向来比男儿还有胆识魄力,在书院中说一不二,极具威信,众人便一向称她“宛姐”。

当下,骆青遥一把揽过姬宛禾的脖颈,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不是让你别掺和这事吗,你又来干什么?”

“拦着你去送死啊!”姬宛禾将身前的“狗爪子”狠狠拍开,没好气地一眼瞪去:“你脑子被驴踢了吗?真打算在今天闹事情?我可提醒你,你爹娘现下都不在皇城里,惹了祸没人能保你的!”

“我也没想让人保,我既然决定了这么干,就想清楚了后果!”

“你想清楚什么后果了?”姬宛禾眉目愈厉:“你真以为那鲁判官是吃素的吗?他的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人家从前管刑部的,手底下多少条人命,严苛酷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对付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宫学弟子还会手软吗?”

“他当然不会手软,他要是手软,小陶子就不会沦落到今日的凄惨地步!他还永远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一意孤行地用对付犯人那套来招呼我们,可我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任他摆布的木偶!如果在这样的境况下,我们都不加以反抗,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还称得上是一个‘人’吗?”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树下响起,风掠衣袂,又燃起众人心头那股热血,姬宛禾也微微一震,却是吸了吸鼻子,依旧紧紧抓住了骆青遥的胳膊。

“老遥,你先冷静一点,你确定……陶泠西那呆木头会希望你们这么做?会想看到你们不计代价地替他出头?”

“他想不想都改变不了我们今日的决定,因为这一遭,我们不仅仅是为了他。”

骆青遥将姬宛禾一把甩开,冷冷扔下这句话,目视前方的巍巍学府,领着众人大步流星而去,长空下的背影染满骄阳,义无反顾。

同一时刻,古钟撞响,飞鸟扑翅,三月春日的这场大考正式开启。

姬宛禾站在原地,闭了闭眸,喃喃的声音溢入风中:“完了,老遥,我又要给你‘收尸’了……”

偌大的考场之内,鸦雀无声,姬宛禾盯着左前方那道白衣身影,迟迟没有心思下笔,她知道,这一回,骆青遥是认真的了。

少年埋着脑袋,奋笔疾书,衣袖间都带起几缕轻风,仿佛手持的不是一支笔,而是一把利刃。

他越写越快,周围不少目光注视着他,却统统都没有动笔,众人屏气凝神,似乎都在等待些什么。

悄无声息中,考场中开始弥漫起一股不寻常的氛围……

坐在堂上的监考官抬了抬眼皮,岿然不动,他有一双如猎鹰般的眼眸,整个人清矍瘦削,周身散发出冷峻的气息,明明置身于学堂之中,却好似有杀气浮动于身侧,远远望去就如一位地府判官。

长卷字迹疏狂,最后一行也终于落下,“啪嗒”一声,少年手中的笔应声折断。

如一个信号般,考场中无论男女弟子,尽皆抬头,不约而同地望向那道霍然站起的白衣身影。

监考官也微微抬了眼眸,面无表情,冷冷对上那张年少气盛的面孔。

他似乎毫不意外,又似乎饶有兴致,瞳孔中闪烁出异样的光芒,仿佛老鹰见到了自己爪下的猎物。

这种微妙的兴奋感彻底激怒了少年,他深吸口气,扬起脖颈,将手中长卷一举,朗声念道——

《诉宫学院首鲁行章十罪书》。

字字铿锵,如刀犀利,本应石破天惊,满场却静寂异常,无一人发出惊讶哗然之声,所有人皆定定望着那道白衣身影,目光灼灼,仿佛有火苗在众人心中瞬时燃起,一点燎原。

偌大考场内,唯有姬宛禾,深深闭上了眼眸,从唇齿间溢出的叹息几不可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简直愚蠢至极……”

骆青遥的声音重重响荡在考场之中:“鲁行章任宫学院首以来,其罪一:暴戾严酷,专横独行,滥施院首之权,不尊宫学诸位太傅,唯己独尊,目无师道;”

“其罪二:治学无方,不思因材施教,反钻刑法律条,化身豺狼虎豹,视宫学子弟为罪恶滔滔之犯人,将天子门生玩弄于股掌之中,使人人惶然不安,无心向学,荒废课业;”

“其罪三:罔顾学子喜好,陈腐刻板,粗蛮扼杀学子所擅所专之处,夺其志,抑其性,极尽践踏打压之暴行,泯灭人之本欲,毁众学子赤忱之心;”

……

少年清亮的声音飘出窗外,随着春日花香飘入风中,进了旁边院落的另一处考场内。

那是专为“麒麟择士”所设,招取新生而开的考场。

满堂笔墨清香,鸦雀无声,却有一人耳尖动了动,忽然抬起了头。

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孔白皙灵秀,长发高高束起,容貌气质颇为出众,不像个文弱公子,反而似位俊俏的少侠,带着一股宝剑出鞘的锐气,飞扬飒然,身上似乎都能嗅到海风的味道。

正是女扮男装,离开琅岐岛,前来宫学参与麒麟大考的辛鹤。

她来到皇城,原本想直接潜入宫学找寻那本《妙姝茶经》,却不料守卫森严,她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半夜翻墙进了书院,却在里面转晕了头,完全迷了路,还差点一脚踩空栽到湖里去!

在琅岐岛上无拘无束惯了,她一时根本无法适应宫学的繁复构造,里面实在太大了,书堂院舍,花园假山,水榭楼阁,绕也绕不完,她简直毫无头绪,不知从何找起。

所幸一筹莫展之际,她迎来了宫学一年一度的麒麟大考,眼珠子一亮,她干脆换了套男装,直接跑来考试了。

不如先进了书院,做个宫学弟子,一边念书,一边慢慢找线索,从长计议?

因为书院分为男学与女学,当年那位太子便是在男学写下了《妙姝茶经》,辛鹤便也扮了男装,想以男弟子的身份考入宫学,在太子曾读书之地找出那本茶经的下落。

她匆匆来应考,本就没做什么准备,内心正紧张着呢,哪知道外头还忽然传来了一阵莫名的喧闹声,无端干扰了她的思绪。

她微微皱眉,旁人或许听不见这遥远考场中传来的声响,她却耳尖微动,自幼习武下,五感均比旁人敏锐,此刻不由有些暗恼:“哪个家伙在闹事啊?还让不让人考试了?”

那声音听不完全清楚,只感觉是个年少气盛的家伙,辛鹤握紧手中的笔,暗自期盼这家伙快快被监考官扔出考场。

“要是没考上宫学,我非得把你揪出来揍一顿!”

咬牙哼哼着,辛鹤深吸口气,埋头继续考试,不管怎么样,她都得考上宫学,找到那本《妙姝茶经》,救活姑姑的爱人!

风掠长空,暖阳照着屋檐,窗外杨柳轻拂,飞絮漫天。

另一边的考场中,骆青遥还在扬声念着《十罪书》,他每说一条,堂上的鲁行章便会微微点头,唇边露出诡异的冷笑,令人不寒而栗。

终于,《十罪书》到了最后一条,骆青遥顿了顿,深深看了堂上的鲁行章一眼,拔高语调,几乎按捺不住心中那份翻涌的悲痛与愤懑,一字一句高声道:

“其罪十:滥用私刑,草菅人命,令宫学弟子陶泠西赤足立雪,单衣沐风,致使陶生双腿冻死,卧病不起,大好男儿一夕沦至残躯,日夜饱受针灸之苦,焉知此生毁矣……”

悲愤的字字句句间,仿佛风雪灌入学堂,众人眼前又浮现出那天地萧寒的一日,陶泠西抱着自己的木马跌跌撞撞赶来,却还是晚了一步,被鲁行章当众责罚的场景。

“不要毁掉我的偃甲飞马,求求院首,不要毁掉它们……”

陶泠西耗费无数个日夜,辛辛苦苦做出的木马被踩在地上,支离破碎,只因晨读大会上他的迟来一步。

这冬日的晨读大会由鲁行章发起,旨在磨砺学子意志,卯时不到书院众人便要齐聚一起,诵读诗文古籍,而这个时辰,天都还是漆黑一片的。

好巧不巧,陶泠西第一日就落在了鲁行章手上,成了他推行新规,震慑众人最好的一杆枪。

他不仅要罚他,还要加大力度,重重罚他,罚得人人色变,罚得“杀鸡儆猴”,叫日后晨读大会上,再无一人敢迟到早退。

陶泠西迟来的原因正是他怀抱的那几只木马,他一向痴迷于此道,手中做出过不少新奇玩意儿,平素总被人戏谑,不该出生在武将世家,合该生在一个老木匠行。

而此刻,他呕心沥血,挑灯熬夜做出的那些“宝贝”,就被鲁行章狠狠踩在了脚下,如同碾碎他的一颗心般。

身子孱弱的少年,在风中摇摇欲坠,几乎是面白如纸地扑上去,跪在地上不住哀求着:“院首求求您,求求您,学生知道错了,学生再也不会迟到了,求求您不要毁掉学生的偃甲飞马……”

“什么偃甲飞马?尽是一些旁门左道,奇技淫巧,就为了这些小玩意儿错过晨读大会,你眼中可还有院规?”

“自己除去衣裳鞋袜,给我去雪地中反思己过,晨读未结束之前,不准回来,听清楚了吗?”

严厉的喝声响彻在众人耳边,满场脸色大变,就在一片噤若寒蝉间,队列中的骆青遥再也忍不住,昂首目视鲁行章高声道:

“鲁院首,晨读至少也得半个时辰后才能结束,难道陶泠西就要脱了衣裳鞋袜,活生生在雪地里冻上大半个时辰吗?这样的大风雪,莫说人会冻坏,就连牛马都捱不住的,难道只因迟来一步,就真要将人活活逼死吗?”

鲁行章站在高台上,冷冷望了他一眼:“违反院规,理当如此,若不严苛执行,如何管束宫学?”

“可我们不是犯……”骆青遥那时还欲再争辩,已被身旁兄弟齐齐拉住,高台上的鲁行章亦厉声道:“谁还要为陶泠西求情,便与他一同连坐,共同领罚,多一人,受罚时刻便翻一倍,想要领教的弟子尽管站出来,我现在便来统计一番,好好数一数,你们究竟该在雪地中站多少个时辰!”

“你!”骆青遥怒火中烧,捏紧双拳,到底还是陶泠西拉住了他,面容苍白的清秀少年贴近他身侧,压低了声音道:“遥哥,不要再说了,我独自领罚便是了……”

“只要你,只要你将我那些偃甲飞马的残块偷偷收好,我就放心了,请你一定要帮我收好,其他的……都不用了,半个时辰很快就会过去的,你相信我,我可以撑住的。”

怎么可能撑得住呢?

那么煎熬漫长的晨读,那么凛冽呼啸的大风雪,便是江湖上的高手侠士都难以抵抗,更遑论宫学之中,陶泠西一介羸弱书生?

他被带回去时,整整烧了三天三夜,一双腿都冻坏了,却还对前去探望他的骆青遥与姬宛禾几人,勉强露出微笑,安慰道:“还好,还好我的手没有冻坏,日后还是能做我自己喜欢的东西,反正我一做就要在屋子里待大半天,也不常走动,其实,其实也不算太坏了,对不对……”

那样苍白的笑容和语气,每夜每夜地回荡在骆青遥脑海中,像有一根针扎在他胸口,令他难以喘息,夜不能寐,心欲滴血。

“陶生双腿冻死,卧病不起,大好男儿一夕沦至残躯,日夜饱受针灸之苦,焉知此生毁矣……”

《十罪书》的最后一条久久响荡在考场中,骆青遥死死攫向台上的那道身影,几乎恨得要将牙齿咬碎了。

静寂的场中也开始隐隐躁动起来,不少人愤慨间眼泛泪光,当骆青遥落下最后一个字时,他身侧一人霍然站起,将手中考卷高高一举,上面只字未动,他直直着目视鲁行章,当着满考场人的面扬声道——

“宫学子弟陈昌明,附议《十罪书》,以手中白卷明示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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