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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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剪夏纤秀的身子踉跄了下,肩上的药箱应声落地,里面的东西倾洒而出,辛鹤脸色一变,还不待开口时,耳边已响起那紫衣少年讥诮的声音:

“‘毒娘子’好生厉害啊,这么快就勾搭上了新来的小师弟,嗯?”

院里无数目光齐齐射来,均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那紫衣少年唇边的冷笑更甚:“真是有意思,也不怕人家知道你的真面目了,被活活吓死么?”

喻剪夏身影单薄地站在风中,长发飞扬,一声未吭,只是垂下眉眼,想要拾起地上散乱的东西,那紫衣少年却说时迟那时快,一脚踩上了其中一本古籍。

“愈白首之术?”

他陡然拔高了声调,语气古怪而尖锐:“你居然还敢钻研这些东西?”

满院一片人刷刷站起,伸长了脖子望来,辛鹤也不由往地上瞧去,那是一本散开的医书,紫衣少年踩着的一页上隐约露出“少白首”几个大字,旁边还用隽秀的蝇头小楷做了许多笔记,风卷过书页,发出簌簌清响。

辛鹤快速一瞥下,一目十行,心中默念道:“肝藏血,发为血之余,血亏则发枯,性情急躁,忧愁黯然,伤阴耗血者,易少年白首……”

她正暗自琢磨间,那紫衣少年已经冷声喝道:“阿朔都说了,就算他少白头,又关你什么事?用得着你来替他想法子医治吗?”

跟在紫衣少年旁的几人也连连附和道:“是啊,少主一贯的脾气难道你都忘了吗?竟还敢再犯,不怕医书又被少主撕一次吗?”

长阳下,少女脸色大变,似乎想要拾起地上那医书,却已被那紫衣少年抢先一步,他脚尖一勾,将那本医书一把捞在了手中,“这回不用惊动阿朔,我来撕!”

“不,不要!”喻剪夏失声道,苍白了脸颊,伸手想要将医书夺回来:“不要撕掉我的医书,还给我……”

辛鹤一惊:“剪夏师姐!”

她正欲上前相助时,脚步却顿了顿,心中刹那犹疑,自己才第一天来这里,就要掀起风浪吗?得罪了这里的“地头蛇”,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呢?到时还能通过芒种之考,重回书院吗?

内心正天人交战间,耳边却又传来喻剪夏柔弱而慌乱的声音:“不要,把医书还给我……”

那紫衣少年拂袖一推,满脸不耐:“喻剪夏,你别不识好歹,我撕了这玩意儿,总比让阿朔知道好吧?你难道还想看他发火吗?”

喻剪夏被推得往后一退,辛鹤赶忙伸手将她扶住,却瞧见她眼角已泛起波光,这下犹如针尖扎心,辛鹤再忍不住,血气翻涌间,狠狠瞪向那紫衣少年,心里怒不可遏:“简直欺人太甚,我不管了,今日说什么也得收拾收拾你们这群虫子!”

她大有一番豁出去的架势,袖中五指成拳,正蓄势待发之际,一只手却陡然自半空伸出,抓住了那紫衣少年正要撕书的手。

“兄弟,这么欺负一个姑娘家,不太好吧?”

紫衣少年一下吃疼不已:“谁?”

他霍然扭头,眼前露出一张笑嘻嘻的少年面孔,俊眉星目,满口白牙,从头到脚意气风发,阳光下好不耀眼。

紫衣少年愣住了,目光变幻不定,仿佛想到什么:“你,你是……骆青遥?!”

站在他身后的辛鹤也脸色一变,对着那张笑意无赖的少年面孔,心中脱口而出:“臭青瓜!”

第8章 裴门少主

“骆青遥”三字一出,院落里许多人便变了神色,纷纷交头接耳,窃窃议论起来。

“原来小爷在你们这挺有名儿啊!”骆青遥左右望了望,语带调笑,手下一用力,便从那紫衣少年手中轻巧抽出那本医书,径直往旁边一抛,对着愣住的喻剪夏粲然一笑,“接着。”

他虽叫鲁行章封住了穴道,内力全无,但招式尚在,少年郎的一身力气也不算小,短短几个动作倒也能唬一唬人。

那紫衣少年手骨被扭得吃疼不已,挣扎而出,后退两步,气急败坏,“骆青遥,这件事与你何干?你在这出什么风头?一来就想立威吗?”

之前追随他的几人也围了上来,瞪视着骆青遥忿忿道:“就是,还以为自己到了哪里都是老大吗?这儿可不是前院,脚下踩的不是你的地盘,你莫要太嚣张!”

对于惊蛰楼而言,小镜湖的那一边,外人口中的正统宫学就是“前院”,而他们这里,是一处不受管束的自在天地。

一直以来,两个地方都是势同水火,相看两厌,彼此均瞧不上的。

一方以“正统”自居,认为惊蛰楼里都是不学无术的二流子,纨绔扎堆,是一处混天混地的魔窟,丢尽宫学子弟的脸面,根本配不上腰间那块宫学令牌。

另一方却乐得逍遥,随心所欲,鄙视前院那些循规蹈矩的名门子弟,将他们讽刺为死书呆子,笑他们身上都带着一股迂腐气儿,活得安分守己,庸庸碌碌,枉到人世走一遭儿。

不是一路人,不唱一台戏,以小镜湖为楚汉河界,各自敌视。如今前院备受拥戴的“遥哥”被罚到了惊蛰楼里,就像一只白老鼠掉进了黑老鼠窝,会落得什么下场,自然可想而知了,所以姬宛禾与骆青遥的一帮兄弟才会那样担心。

骆青遥显然也明了自己的处境,对着周围投来的目光,扬唇一笑,“不用抬举我了,我既没想过出风头,也没想过要立威,脚下这块地盘谁稀罕谁拿去。我只是见不得一群爷们儿围在一起,欺负一个小女子,这种事在你们口中所谓的‘前院’那里,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我却没想到一来到这里,就大开眼界,不得不叹一句,惊蛰楼果然‘名不虚传’啊!”

冷嘲热讽的一番话,就如火辣辣的耳光打在了院中众人脸上,讽得惊蛰楼里没有一个是大丈夫,专干欺负女人弱小的行径,那紫衣少年听了尤为恼怒,“你……你懂什么?她是一般的姑娘吗?我们整个惊蛰楼上下,就只有这一个女人,你以为她当初是怎么进来的?”

话一出,辛鹤明显感觉到身旁的少女肩头微微一颤。她余光瞥见那张苍白秀美的面容,薄薄的双唇紧抿着,单薄纤秀的背脊挺立在风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伶仃倔强,她心中一时又是好奇,又觉怜惜。

“我管人家是怎么进来的?总之围着一个姑娘家欺负,也亏你们……”骆青遥话还未说完之际,一声长笑已由远至近传来,那嗓音妩媚慵懒,带着一股儿戏腔,听得人骨头都酥软了。

“青遥师弟当真是一身正气,无怪乎在前院名声赫赫,才刚来惊蛰楼,便这般怜香惜玉。我若是个姑娘家儿,只怕也会为君倾倒。”

紫衣少年目光一亮,回头喊道:“萧然!”

骆青遥顺着众人视线望去,逆着阳光走来两道颀长身影,待近些时,骆青遥才瞧清那两人模样——

走在稍前头的那个,正是开口之人,他手持一把花色闪闪的羽毛扇,雪肤墨发,水袖拂动间,露出的一截手腕白嫩得扎眼,纤腰盈盈一握,丝带飘飘间步履悠然,唇边的一抹笑更是妩媚撩人。这般模样身段,不像个宫学子弟,倒更似个戏台上的俏花旦。

但即便有这等“尤物”在侧,他身旁那人也依旧无法令人忽视,甚至还要愈加夺目。

只因未见其人,先察其发。

是真真正正的一头白发,清寒若雪,未有一丝墨色,衬得那张本就冷峻的面孔更多了几分肃杀之意。瘦削的背脊挺立风中,就如劈开天地的一把刀,令日月无光,凡人不可逼视。

“阿朔!”

紫衣少年衣袂翻飞,奔至那两人身旁,叫得亲热。

院中不少人也凑上前来,纷纷喊道:“少主。”

言语间颇为恭敬。然而那白发少年却连眼皮子都未掀一下,依然一脸冷如冰霜。倒是他身边那道妩媚丽影,抬着流光溢彩的羽扇,在那紫衣少年脸上轻轻一拂,笑吟吟道:“六郎,你又不听话了?”

嗓子柔柔媚媚的,仿佛能挠到人心底去。

紫衣少年微嘟了嘴,哼了一声,“哪里,这回可不是我闯祸,明明是这个新来的家伙耍风头,偏要跟我抢那本医书。你看,他还把我手腕都扭红了呢!”

气呼呼的话语中,带了几丝撒娇的意味,衬得那张色如皎月的俊美脸庞愈发可喜,端得一个人间富贵小公子,任谁都想疼一疼。

那道风流婉转的身影随意瞥了一眼,却只是拂了拂羽扇,轻飘飘地笑了声,“也不怎么红嘛!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怕疼,羞也不羞?”

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一股儿戏腔,好听又撩人,可却让紫衣少年不乐意了。他一跺脚,十足像极了一个没讨着糖吃的孩童,“萧然你偏心!阿朔受伤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呵。”羽扇一拂,那道妩媚丽影又轻轻笑了声,“你跟他比?你拿过刀么?你身上见过血么?你杀过猪还是杀过人啊?六郎,你也能跟阿朔比吗?”

紫衣少年被这柔柔媚媚的一串发问呛住了,霎时间无言以对。一张脸更加气呼呼了,鼓得跟个小包子似的,伸手就去扯那白发少年的衣袖,委屈不已,“阿朔,你看萧然,你看看他,他……他又……”

白发少年却一脸冷峻,理也不理会他,只径直打断他,“什么医书?”

他们三人站在长空下,明明一者冷峻,一者清媚,一者富贵稚气,画风迥然不同,却是莫名和谐相融,仿佛互为镶嵌的美玉,彼此不可分割一般。

骆青遥望着眼前比肩而立的三人,脑中第一个冒出的词便是——

惊蛰三绝。

“原来……原来是这三个家伙……”他喃喃着,心中有了思量。

即便从未踏足过惊蛰楼,也该听过“惊蛰三绝”的名头,就如同他们听过前院里“遥哥”的名号一般。

所谓惊蛰三绝,乃绝杀、绝艳、绝势。

绝杀,裴云朔,皇城中最大的裴门镖局少当家,年少白头,为人冷言寡语,性情孤僻,却有一身极高的武功,一柄铁钩见血封喉。

传闻中曾为家中运过几趟镖,亲手宰杀过几个毛贼,满身江湖肃杀之气,在宫学中素来独来独往,无人敢惹。后来因与同窗私下比武犯事,进了惊蛰楼,成为这里的一方“霸主”,人人皆俯首听命于他,还按着镖局的叫法,个个尊称他一声“少主”。

绝艳,萧然,男生女相,雌雄莫辨,据说是个“戏痴”,一把嗓子连皇城中的名角儿都赶不上。他母亲乃汝阳公的小妾,曾经也是淮扬一带的绝色舞姬,却早早离世,留下萧然独自长大。因喜好唱戏他被家中骂作“戏子”,说他是下九流的玩意儿,斥他辱没了家风,平日都不怎么管他,任他如杂草般自生自灭。

绝势,岑子婴,当今皇上的小舅子,可以说是惊蛰楼中“权势地位”最高的人了。他上头有五个姐姐,三个都嫁入了宫,民间一直传唱着“岑家飞出三只金凤凰”的歌谣。

他是家中的唯一男丁,一根宝贝独苗儿,从小就呵护备至,众星捧月地长大,性情飞扬跋扈,连皇上有时候都得哄着他,叫他“六郎,六郎”。却也不是人人都能这般唤他,不长眼的人若是这样喊了他,他只怕会一脚踹过去,管对方是何来头,总之他上头有三个贵妃姐姐庇佑着,何曾怕过谁?

裴云朔、萧然、岑子婴,身份背景,性情喜好,截然不同的三人,偏生在惊蛰楼里撞上了,不知怎么成了好兄弟,成日混在一块,得了个“惊蛰三绝”的名头,响亮到都传到了小镜湖那一头的宫学里。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骆青遥今日可算见到真人了,不动声色地打量间,他心中暗自活络起来,耳边却忽然传来冷冷的一声——

“拿过来。”

少年一头白发在风中如雪飞扬,冷峻的面容望着那紧抱医书的少女,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威慑感,“将医书拿给我。”

他旁边的岑子婴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着脸色发白的喻剪夏,神气活现的,“我就说了阿朔会生气吧,让你不要捣鼓这些东西了,偏不听,这下好了,又要被撕掉一本书了,你说你何苦呢?”

“拿过来!”白发少年又冷喝了声,当真动了怒。

长空下,喻剪夏抱紧怀中的医书,摇着头,向后退了两步,眸中已有泪光闪烁,她终是艰涩地喊出了那声,“哥哥。”

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她像片风雨飘摇中的浮萍,苦苦哀求着:“不要,哥哥,求求你,我只是想医好你……”

这声“哥哥”犹如惊雷划过辛鹤耳边,她骤然扭过头,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哥哥?什么哥哥?等等等等,难道说……难道说……剪夏师姐竟是这白毛“地头蛇”的妹妹?!

这一下真叫她震惊到无以复加,脑中瞬间乱成了一团。既然剪夏师姐是那白毛的妹妹,怎么还会被这里的人欺负呢?而且她明明是想治好那白毛,为什么白毛反而要生气?这一切,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霎时间,无数疑惑涌进脑海中。辛鹤看得云里雾里,只觉这惊蛰楼中当真处处古怪,让人捉摸不透,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要是……要是‘芦花鸡’在这里就好了,一定能将这些隐情,个中弯弯绕绕,解说得详详细细……”

从没有一刻,辛鹤这般想念过那只热情洋溢的“芦花鸡”。

“别叫我哥哥。”

长风掠过梨花树,漫天花瓣纷飞,那头白发散发着清寒之气,攫住少女的双眸,一字一句道:“将医书拿来!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与你毫无瓜葛,不需要你来医治我,你趁早滚出惊蛰楼,我一眼都不想瞧见你。”

“听见了没?喻剪夏,要不要脸啊?谁是你哥哥?”岑子婴也跟着囔道,“你能在裴门镖局住下已经是阿朔他爹发了善心,难道还不知足吗?成天跟在阿朔身后有意思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讨人……”

“不要说了,六郎。”白发少年冷冷打断道,“这里没你的事。”

岑子婴俊美的小脸又鼓成了个包子,面有不甘,哼了哼,却到底什么也没再说,只听话地退到了白头少年身后。

“拿过来,听见了吗?”

冷冰冰的一声并不大,却令院中众人都觉一阵寒气从脚底窜起,个个噤若寒蝉,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了。

抱紧医书的少女双目含泪,对上那头肃杀白发,身子微微颤抖着,却依旧是摇着头,苦求道:“哥……就算,就算一定要拿走,可不可以晚一点?多给我一晚上,再多给我一晚上就好,我……”

“拿过来!”

满院众人齐齐哆嗦了下,少女脸色煞白,呼吸急促,白皙纤秀的一双手却依旧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医书,似乎那于她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便在那道冷峻身影就要上前之际,一只手冷不丁自半空伸了出来,拦在了他身前——

“用不着逼到这个地步吧?”骆青遥抬起头,俊逸的一张脸望向白发少年,风中露齿一笑,“裴少主。”

第9章 王不见王

几片梨花悠悠落下,拂过两个少年的肩头,四目相对间,似有三月惊雷鸣动。

院中明显发出一片冷气倒吸之声,众人齐齐注视下,气氛一时诡异莫名,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白发少年望着眼前的笑脸,只冷冷吐出两个字:“让开。”

骆青遥笑意未减,只轻缈缈回了四个字:“不让如何?”

直到这么近距离相对时,他才发现这“冷面绝杀”原来生得并非凶神恶煞,竟然还……意外的俊秀?带着一种少年人独有的桀骜野性,英挺的轮廓下,眉目被碎发些许遮掩住,过于冷肃的气质盖住了英俊的五官,呈现出一股与萧然跟岑子婴都截然不同的面貌。

他更像一个“男人”,一个冷峻挺拔,气势锐不可当,令人生畏的“男人”。

骆青遥眼珠子转了一圈后,开始觉得这惊蛰楼有点意思了。

但显然,有人并不喜欢他这样充满“冒犯”之意的注视,“让开。”

白发飞扬在风中,令那张冷峻面孔更添肃杀之意,两人对峙间,暗涛愈发涌动,旁人看得惊心动魄。

骆青遥却依旧伸手拦在半空,唇边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裴少主,不让又如……”

他话还未说完,一柄铁钩已经从袖中探出,猛地架在了他脖子上,风中响起一记冷若冰霜的声音:“我说让开。”

满场一惊,抱紧医书的少女更是变了神色:“哥哥不要!”

所有人中,唯独被铁钩架在脖子上,杀机在侧的骆青遥,依然面不改色,毫无畏惧,这副模样落在了后方的辛鹤眼中,叫她都不由暗自叹道:“这家伙胆子还真大!”

无赖归无赖,不愧也是书院一霸啊!

她心念一动,不知怎么,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两步。

所有人都将视线放在了那对峙的二人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径直蹲下了身,捡了几个小石子儿,紧紧攥在了手心中,很快又站了起来,面色如常,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只是一双眼眸定定盯向了前方,盯着那柄寒光森森的铁钩,屏气凝神间,只待那钩子再往前进一寸,她手中的石子便会立刻飞出,将那铁钩打偏。

飒飒凉风拂过辛鹤的长发衣袂,水蓝色的发带飞扬着,衬得她如同一个初出江湖的俊俏少侠,只是全神贯注的神情下,心里默念的却是:“臭青瓜,我这可不是在帮你,我只是不想看到这帮虫子这么嚣张……”

她正这般想着时,耳畔却倏然响起一记柔柔媚媚的声音,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青遥师弟这是想跟阿朔动手?”

艳光四射的羽毛扇在风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着,萧然唇角微扬,慢悠悠地走上前来,如水眼波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后,又是清浅一笑,开口间带了些许戏腔:

“都说王不见王,青遥师弟在那前院的名头响当当,无人不知,你是那里的王,而阿朔,却是我们这的王,你们素来各据一方,从未真正交锋过,今日却撞在了一处,我实在很好奇,这一山二虎,究竟谁的爪子更锋利呢?你们若真要比划一场,岂不是我们在场之人都有眼福了?”

他全然一副看戏的语气,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间,却将裴云朔单方面的“拔刀相向”,化解成了一场两人之间的“切磋比划”,若真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成了裴云朔一个人的责任,而是两人比武间的“刀剑无眼”,谁也怪不得谁。

好个王不见王,一山不容二虎,这么轻飘飘的一番话,就将骆青遥“拉下了水”,担了一半责任去,简直让人不得不叹一句——

“这家伙好阴啊!”骆青遥内心啧啧了一声,盯住那张美艳动人的脸庞,只觉笑里藏刀,城府颇深,他过往几乎没怎么和这种人打过交道,委实有些不习惯,相较起来,他那帮兄弟简直“傻得可爱”了。

“对,萧然说的没错!”旁边的岑子婴双眼一亮,忙不迭站了出来,没头没脑地跟着瞎囔囔道,“阿朔,便给这家伙几分颜色瞧瞧,莫让他以为这里还是他的地盘,由得他在这里称王称霸!”

他兴奋不已,一股孩童心性,只想着好玩热闹,根本没想太多,纯粹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骆青遥心里冷笑了两声,一只手不易察觉地摸向了胸前,“还好小爷也有后招!”

他胸前揣着的,正是他同宛姐所说的“秘密武器”。

小小的一方盒子里,任谁也想不到,装着的会是一只黑不溜秋的虫子,确切地说——

是一只蛊虫。

连心蛊,以一公一母两只蛊虫所维系,公虫的使命便是誓死保卫母虫,若母虫的宿主受到一分伤害,则公虫的宿主会连心而痛,甚至还要痛楚十倍,简单来说,母为公之主,以连心蛊维系的两个人,命运便等同“绑”在了一起,休戚与共,密不可分。

这稀罕玩意儿是一位江湖上的长辈送给骆青遥的,那长辈乃他外婆的一位故友,他唤作“鹿爷爷”,当初收到这对蛊虫后,他颇觉新奇,悉心养了一段时日,若不是鲁行章封住了他的内力,他根本还想不到拿出来用。

既然他没了内力,何不找个有内力的保护自己?

早在来这之前,他便将那只母的蛊虫下在了自己身上,如今他怀中揣着的,正是剩下的那只公蛊虫,他原本想找个机会下到这里的“头儿”身上,好保自己周全,却没想到,这一头白毛的“裴少主”竟然主动撞上门来了。

“什么王不见王,小爷把这蛊虫一下,就跟你一体为王了,看谁还敢动小爷?”骆青遥心中暗暗一笑,盯住眼前那张冷峻面孔,不动声色道,“裴少主,你当真打算同我比划一场?”

他面上带着笑意,内心却冷冷一哼:“白毛怪,有本事就动手,让你尝尝连心蛊的滋味!小爷痛一分,你便要痛十分,小爷吐一碗血,你得吐上十碗血,看谁熬得过谁!”

梨花树下,白发少年目光定定,握住那铁钩的手越来越紧,一直注视着他的喻剪夏惊慌道:“哥哥不要!”

风掠庭院,辛鹤屏气凝神,捏紧手心的石子儿,只等那道冷峻身影一有动作,便立刻出手。

长空下,骆青遥也按住了胸前装有蛊虫的盒子,一双眼眸紧紧盯住那头如雪白发,蓄势待发。

就在一派剑拔弩张,众人均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的关键时刻,梨花树上忽然传来一记响亮的喷嚏声——

还不待所有人回过神来,那树上已经陡然掉了个人下来,冷风擦过那扬起的衣袍,裴云朔抬起头,瞳孔骤缩,将手中铁钩疾速一收,那人也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在漫天纷飞的梨花中,堪堪落地,正掉在裴云朔与骆青遥之间!

“是,是那个在树上睡觉的少傅!”辛鹤心头一跳,看得目瞪口呆。

几记响亮的喷嚏声又在院中响起,那人当着所有人的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睡眼惺忪道:“比划什么啊比划,都到吃饭的点儿了,还围在这干什么?”

他脖子上还挂着那个写有“阳春烟景正好眠,勤加练曲莫等闲”的牌子,整个人衣襟凌乱,长发披散,一张年轻清俊的脸上还露着睡觉的红印子,宽大的袖子在风中飞扬着,从头到脚好不滑稽,瞧着活像个云游四方的野道士,哪有半点少傅的模样?

辛鹤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周遭的其他人却毫无反应,只是望向那少傅的眼神有些许无语,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那年轻少傅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又打了几个呵欠,懒洋洋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摇铃,清瘦的手腕在风中一阵猛晃着:“下课了下课了,大伙都散了吧,快去吃饭,别跟这堵着了……

“对了,各自把琴收一收,回去记得多加练习,那啥,还有别忘了少傅的琴,记得帮我也收一下,就搁在这树上呢,待会来个人爬上去将琴收了,送回我房里去,听见了没……”

他一边摇着铃铛,一边哼哼唧唧着,身子歪歪斜斜的,好似还没睡醒一样,周围无人回应他,只是面面相觑间,个个均露出了“没得热闹可看了”的失落表情。

那少傅摇了一阵后,又抓了下头发,将眼睛一揉,这才略微清醒过来般,他望向四周弟子,“咦”了一声,故作惊奇:“你们怎么还不走啊?平日里下课溜得比兔子还快,今天是转了性不成?难道想留下来让我做饭给你们吃?”

周遭依旧无人回应他,只是个个似乎都很憋屈,心有不甘,却又忌惮些什么,没法发作,只能勉强忍耐着。

那年轻少傅径直扭过头,看向身旁,“裴云朔,你不饿吗?怎么还不去吃饭呢?”

白发少年在风中抿了抿唇,没有说话,那年轻少傅便接着道:“快走吧,别站这了,叫上大伙一块去吃饭,吃完后记得帮少傅把琴收好,送到房里去,听见了吗?”

他的语气是那样随意,那样理所应当,好像吩咐的不是这惊蛰楼里的一方“霸主”,而只是这院子中一个扫地打杂的小厮。

辛鹤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然而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那个前一刻还用铁钩架在人脖子上,冷若冰霜,杀气凛冽的白发少年,此刻居然在这年轻少傅面前,全然没了脾气般,一身的尖刺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跟变了个人似的,他只是深深望了一眼那年轻少傅,好半晌,才面无表情地说了一个字:“好。”

这下辛鹤的下巴真要掉地上了。

一群人说散就散,风一样快得不可思议。

他们跟在那白发少年身后,个个面有不忿,却都不敢多说什么,唯独那一袭紫衣的岑子婴,同身旁的萧然咬耳朵道:“真不知道阿朔吃了什么迷药,为什么总要给这家伙面子?还要咱们跟着一起忍?凭什么啊?咱们赶走的少傅还少吗?这家伙哪点特殊了,有什么惹不起的?阿朔到底是……”

“六郎,这世上你想不明白的事情,还多着呢,若都要刨根问底,寻个究竟,岂不无趣?”萧然低低一笑,羽毛扇往岑子婴脸上轻轻拂过,叫他愈发迷糊了。

“萧然,你每天这样装腔作势地说话,累不累啊?”

“自然没有你轻松,上头五个姐姐哄着护着,拿你当宝贝疙瘩似的,多让人羡慕啊。”

“萧然你!你再笑话我试试看!信不信我真跟你翻脸!”

“那我可真是怕死了。”

……

转眼之间,满院子的人一下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梨花树下的骆青遥、辛鹤、喻剪夏三人。

站在原地的骆青遥颇有些欲哭无泪,他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多想伸手大喊一句:“白毛兄别走,小爷的蛊虫还没下呢!”

错过这样近身的机会,要寻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何时?

另一边,树下的少女抱着医书松了口气,旁边的辛鹤忙上前道:“剪夏师姐,你没事吧?”

少女摇摇头,斜阳中依旧是温柔恬静的模样,辛鹤眉心一动,到底忍不住问道:“剪夏师姐,你,你跟那白头发的家伙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你们真的是兄妹吗?”

还不待少女回答时,那年轻少傅已霍然转过身来,一脸笑眯眯道:“你们就是今年来的两个新生吧,走,我领你们去贤师堂,找祝太傅报到去……”

辛鹤望着风中那身凌乱的衣裳,还有半边脸上仍未消除的红印子,从头到脚写满了“不正经”三个字,她扯扯嘴角,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倒是那年轻少傅浑不在意,懒懒把衣领一扯,又将几缕乱发撩到身后,揉了揉脸,咳嗽了声,多少做出了几分为人师长的模样,这才接着笑眯眯道:

“忘了介绍自己了,我是这儿的老师,叶欢,一叶知秋的叶,寻欢作乐的欢,你们叫我叶少傅就好。”

第10章 半夜围攻

冷月朦胧,夜色寂寂,风声飒飒间,树影婆娑,夜晚的惊蛰楼褪去白日的喧嚣,在朦胧月色下竟别有几分清隽秀丽,与波光粼粼的小镜湖彼此依偎,相得益彰,似一对恬静温和的恋人。

然而耳畔听着风声敲窗,躺在院舍里的辛鹤却睡不着,她直到此时此刻,还不敢相信自己如今面临的“悲惨”处境——

这里居然不是一人一间院舍,而是十几人同宿一间的大通铺!

不是说好的巍巍宫学吗,为什么连个像样的院舍都没有?难道是惊蛰楼里有意这般设置,为了磨砺受罚进来的弟子,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可是这样她也太冤枉了吧,好端端地考进来念个书,却要跟这么多男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睡觉,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这还不算最要命的地方,最要命的是,挨在她旁边睡的,居然就是那只死皮赖脸,躲也躲不过,一遇上就叫她倒霉透顶的臭青瓜!

辛鹤越想越绝望,整个人又往里面挪了挪,扯住被子盖住全身,尽量离旁边那家伙远远的,一张脸都快贴到那冷冰冰的墙壁上了——

是的,墙壁,这大概是她进到惊蛰楼以来,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了。

她分到的是最里头的一方床位,身旁除了那只青瓜之外,就是一堵墙壁了,在这难熬的漫漫长夜间,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清晰的预感,自己接下来的求学日子,恐怕都要贴着这位“墙壁老兄”过了。

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同辛鹤一样睡不着的,还有满脑子活跃异常的骆青遥,白日里那样一折腾,他此刻毫无睡意,一双眼睛在黑夜中亮闪闪的,转来转去,就转到了身边那个离得远远的后脑勺了。

这家伙,要不要这么夸张,用后背对着他也就算了,还挪得那么远,瘦弱的小身板都快跟墙壁融为一体了。

骆青遥心里直发笑,我就那么可怕吗?

他摸了摸下巴,眼珠子一转,想到了白日舟上的一幕幕,又起了促狭之心,暗道:“你这只死鸟人,小爷怎么可能让你安心就寝呢?今日让你一脚踹到了水里,这笔帐还没跟你算呢!”

他在黑夜中扬起唇角,身子不易察觉地往那个后脑勺挪去,陡然伸出一只手,拍了拍那方缩在被子中的纤瘦肩头,“喂,鸟兄,还没睡吧?”

那个小小的身子猛地弹了一下,如一只惊弓之鸟,骆青遥一愣,乐得更加厉害了,这家伙也太有趣了吧?

他将脑袋凑上前,语气亲热地道:“鸟兄,咱们白日里才同乘一舟,晚上就睡在一块了,你说是不是很有缘?”

“离我远点!”那道身子一声低喝道,似乎难以忍受骆青遥的靠近,“什么鸟兄,谁跟你有缘了,你好好睡你的觉,别来吵我!”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咱们如今也算‘床友’了,日后还要同窗共读,朝夕相对的,理应互相关照才是,我看你左右一时也睡不着,不如跟我说说话,交流交流感情怎么样?”

“谁要跟你交流感情了?我们很熟吗?你又哪只眼睛看见我睡不着了?你滚开,别再过来了,听不懂人话吗?别碰我被子,把手拿开……”

“多睡睡不就有感情了吗?”骆青遥扯住那被子,厚颜无耻地将整个身子都挨了上去,笑嘻嘻道:“这被子单薄,我一个人睡怪冷的,不如跟你挤一挤,两床被子叠在一起睡,咱俩都暖和一些,你看怎么样?”

“我看你脑袋有毛病!谁想跟你一起睡了,滚远点,再发疯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哟,你还能怎么对我不客气啊?再一脚把我踹到水里去吗?可惜这里只有暖呼呼的被窝,没有冷冰冰的湖水,你往哪踹啊?”

“你,你这个无赖!”

咬牙切齿的怒骂声在骆青遥耳畔响起,他几乎都可以想见那张气得通红的脸颊,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这鸟人越是这么气恼,他就越是乐不可支,他就是要想方设法地膈应他,吵得他睡不着才好。

“来嘛来嘛,一起睡吧,别这么小气。”

“你是不是有病?把被子还我,离我远点!”

“别激动嘛,鸟兄,一起睡多好啊。”

骆青遥拼命憋着笑,跟那道单薄的身影在黑夜中抢夺起了被子,一只手还得寸进尺地伸了过去,径直摸到了那纤细的腰间。

辛鹤呼吸一窒,陡然瞪大了双眼:“你干吗?你往哪摸呢,我扭断你的脏手信不信!”

她猛地按住骆青遥不规矩的一只手,骆青遥却在她耳边吹了口热气,散漫不羁地一笑:“你想哪去了,我就是好奇想你那宝贝茶饼,想摸出来仔细瞧一瞧,看看到底是何方名茶,等从这里出去后,我照着十倍赔给你!”

“赔你个鬼,把你自个儿卖了都赔不起!你少碰我了,再动手动脚我真对你不客气了!”

“谁动手动脚了,你怎么跟个姑娘家似的?每回见你都扭扭捏捏的,好像谁对你有非分之想似的,你还是不是个男的啊?”

“你才不是个男的呢!你这只臭青瓜,我就是嫌你脏,嫌你臭,讨厌被你碰到,你稍微挨过来一点我都觉得恶心!”

“臭青瓜?”骆青遥眉梢一挑,有些不可思议,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嫌恶过,“你说谁是青瓜呢?还嫌我恶心?我都尚且叫你一声‘鸟兄’,没嫌你是个破鸟人呢!”

两人嘴上吵吵闹闹着,手底下也一刻不停,黑暗中抢着那床被子,方寸之地间过招拆招,缠斗了数十个回合。

骆青遥虽然内力全无,但招式尚在,他本以为这破鸟人瘦瘦弱弱的,小白脸一个,一定抢不过他,却不料几招过后,居然还让他占了上风,这着实令他大为惊奇:“这死鸟人看不出来嘛,身子骨都没几两肉,内力居然这么强劲,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啊,打哪边飞来的破鸟儿啊……”

正在心中胡乱猜想着时,黑暗中却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四周有人穿上了衣服,轻手轻脚地爬起了床,还不只一个两个,听动静竟像是……四面八方全部起来了!

骆青遥与辛鹤神色一变,两人手下的动作同时顿住,默契非常地竖起耳朵,在黑夜中细细听辨了起来——

那些人屏住呼吸,似乎一点点在向他们这边靠近,一片黑影转眼就围拢成了一圈。

乖乖,这样大的阵仗,不用想也知道,是冲着谁来了。

辛鹤斜睨了骆青遥一眼,语气中掩不住的幸灾乐祸:“臭青瓜,他们来找你麻烦了,你自求多福吧,我先睡了!”

说着,她趁骆青遥愣神的工夫,将自己的被子一扯,往身上一卷,直接就对着墙壁装起睡来,一派打定主意不听不闻,不管不顾,及时撇清关系,置身事外的模样。

“喂,破鸟人,你太不仗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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