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吾玉作品江山鹤歌行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这一记猝不及防的出手,不仅叫徐坤呆住了,也叫惊蛰楼一帮人彻底震住。

还是岑子婴眼皮子一跳,上前一步,“喂,你干吗呢?”

他站到徐坤前面,有意挺起胸膛,不想一开始就输了阵势,故意凶巴巴地道:“干吗打人?再怎么说这也是我们惊蛰楼的人,由得着你们一来就喊打喊杀吗?”

“滚开!”姬宛禾一记眼风狠狠剜去,岑子婴心头一寒,无意识地就咽了下口水。

他想,他可能已经知道眼前这一身杀气的红衣少女是谁了。

无论在前院,还是在惊蛰楼中,“宛姐”这个“江湖名号”都传得颇为响亮,与骆青遥齐名,并称为前院的“雌雄双煞”,他们素来形影不离,领着前院一帮家伙出尽风头,在前院中的地位俨然不亚于他们“惊蛰三绝”。

只是听闻归听闻,今日头一回见了真人,岑子婴还是露了些怯,不知怎么,竟在这俏生生的小姑娘面前,无来由地矮了一头般。

他努力挺直腰杆,强撑着道:“这是我们惊蛰楼的事情,你们过河来凑什么热闹?还一上来就动手,你以为你是……”

“你给我闭嘴,要是骆青遥出了任何事情,别说甩这一耳光了,拆了你们惊蛰楼都行,你身后的那个罪魁祸首,也别想再有命出小镜湖了!”

杀气凛凛的一番话响彻长空,红衣少女的身后,群情激昂,一个少年带头喊道:“对,敢动遥哥,绝不轻饶!”

所有人的热血都涌上心头,跟着齐声喊道:“敢动遥哥,绝不轻饶!绝不轻饶!”

这股排山倒海的气势,硬是叫岑子婴生生后退了两步。

两相对峙下,前院的气势实在太过吓人了,而惊蛰楼这边,却因裴云朔的离去,失了主心骨一般,个个手足无措,散沙一盘,无一人敢为惊蛰楼出头。

岑子婴眼见落了下风,连忙回头去扯了扯萧然,急声道:“这帮人都疯了,萧然,你也说两句啊?”

萧然冷冷一笑,漂亮的眼角往上一挑:“说什么?”

他随意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徐坤,不阴不阳地道:“若是阿朔不能平安出来,别说他们了,我都会宰了这厮,还轮得到他们先动手么?”

这一下,岑子婴哑然了,愣在了长空下。

那徐坤整个人都被吓傻了,浑身哆嗦不止地上前抱住岑子婴的腿,惶惶哀求道:“不,不要,我知道错了,六公子,救救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卑鄙无耻,全都是我的错,可再怎么说,我也是惊蛰楼的一份子啊,就饶过我一回吧……”

岑子婴被他缠得心烦意乱,当着众人的面,抬脚就往他胸口一踹:“滚开,王八羔子!都是你自己干的好事,现在怪得了谁?”

那徐坤正被这一脚踹到了两帮人的中间,耳边只响起岑子婴冷冰冰的声音:“你就祈祷他们平平安安,活着出来吧!”

这一句,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惊蛰楼不打算“保”徐坤了,他的命运如何,只看一线天里的那几人,最终能否活着出来了。

徐坤肩头一颤,面如死灰,彻底明白过来,身子一下瘫软了。

他在前院一帮人的怒视下,忽然抱住了脑袋,似乎吓得魂不附体,只是埋下去的一张面孔上,陡然之间,露出了扭曲至极的神情,阴寒可怖,比厉鬼还要可怕。

晚霞笼罩着四野,风拂衣袂,岑子婴隔着人群,偷眼打量着前方的“宛姐”,想到之前被她狠瞪的那一眼,仍还心有余悸。

他不由暗自道,这女人实在太凶悍了,比男人还要粗蛮,日后谁娶了这头“母老虎”,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夜色一点点降临,最后一抹天光也消失无踪,树林深处,清寒的地下冰室中,却因为顶部嵌入的那些明珠,依旧亮如白昼。

裴云朔的伤势经过一番包扎上药后,已无大碍,只是人一直处于昏迷之中,不知何时才会醒过来。

喻剪夏面容苍白,抱住昏迷的裴云朔,在骆青遥与辛鹤的注视下,幽幽道:“我是在六岁那年,来到裴门镖局的,在这之前,我都是跟着我爹四处飘泊,浪迹江湖……”

喻剪夏的爹是位游历江湖的神医,人称“毒医喻郎”,使毒手法一流,救人的本事却也是一流的。

他妻子早逝,独自带着一个女儿,各处流浪,四方为家。

因性情冷僻,行事古怪,下毒与救人都只在一念之间,他的名声褒贬不一,有人视他为救命菩萨,有人视他为毒蛇猛兽。

他走的是一条极为“邪性”的路子,寻常人一般都不敢找他诊治,除非是那种天下罕见的疑难绝症。

那一年初夏,盛都城最大的镖局,裴门镖局,便将这位“毒医喻郎”请上了门。

只因镖局的大当家,裴总镖头的夫人,染上了一种怪病,缠绵病榻,久治未愈,就连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那裴大当家虽是个寡言少语的粗人,却深爱着妻子,他千方百计请到了“毒医喻郎”为妻子医治,喻郎带着小女儿住进了镖局,开始悉心打理裴夫人的身体。

这一住,就是两年。

裴大当家还有个儿子,比喻剪夏才大了一岁多,两个几乎同龄的孩子,很快就相熟起来,并且每日形影不离,情谊日渐深厚。

裴云朔与他爹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情,他爱说爱笑,仗义阳光,生得也不像爹那般粗犷,反而更似他娘,丰神俊秀,英气爽朗,镖局人人都十分喜爱他。

而喻剪夏到来后,他对这位“小妹妹”更多添了几分温柔,平素相处时也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保护她,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她。

他叫她“夏夏”,因为他最爱夏天,而喻剪夏又正好是初夏时节来到镖局的,他便觉得自己得尽了老天爷的眷顾,一下送了两个“夏天”给他,他欢喜不胜。

两个孩子在镖局里朝夕相处,慢慢长大,一切似乎都无忧无虑,只剩两小无猜的美好,镖局人人看在眼里,也都纷纷调侃笑言,少主给自己找个了“小媳妇”。

那时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喻剪夏住在镖局中,再不用过着四处飘泊,颠沛流离的日子。

她甚至一度觉得,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不是冷冰冰的爹,而是永远对她温柔笑着的“哥哥”,是牵着她的手,走过盛都城大街小巷,只为给她买一盒云片糕的“哥哥”,是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挺身护在她身前,带给她无尽温暖的“哥哥”。

她曾经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过下去,可是,老天爷又怎会让世人过得那般平顺,少了各番悲欢离合的戏让他看呢?

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午后,喻剪夏做了个塞满草药的香囊,想要送去给哥哥的娘亲,裴夫人。

她久病缠身,夜间时常睡不安稳,早与裴大当家分房而眠,但仍旧难得入梦,喻剪夏知道后,便特意私底下调了些安神的草药,做成香囊,想送去给裴夫人,让她夜里睡得好一些,也让哥哥能够放心一些。

裴云朔是个很孝顺的孩子,世上最在乎的人,恐怕就是他的娘亲了。

正因为此,喻剪夏也想要加倍地对裴夫人好,哪怕是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只要能起一点点作用,能让哥哥露出一个笑脸,她也觉得万分值得了。

可是她没有想到,香囊没有送出去,她却在窗下冷不丁听到了一句问话——

“裴夫人,你这病,究竟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去?”

那声音清清冷冷的,低沉又好听,像一株甘冽的草药,她几乎瞬间听了出来,那说话之人,正是她爹!

第19章 白首往事

午后的院里微风徐徐,喻剪夏屏气凝神地站在窗下,倾耳听着屋中的对话——

“喻郎,你从第一天进了镖局,就知道我在装病,却为何没有揭穿我,反而从夏天待到了冬天,又从冬天待到春日,院里的花落了一轮,又新开了一季,你告诉我,你又在等什么?”

那个声音纤细温柔,带着几分江南水乡的调子,听着眼前便能浮现出那两弯细细的柳叶眉,正是裴云朔的母亲,裴夫人。

她语气有些哀婉,见迟迟未得到回答后,似乎笑了笑,说出来的话令喻剪夏更加听不懂了。

“从来水中望月,雾里看花,喻郎,我也很想问你一句,你心中究竟有没有……装着那轮月,藏着那朵花?”

房中一时静了许久,裴夫人又涩声道:“如果你同我一般,请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否则,你便离开镖局吧,我的病不需要你治了,你也治不好了。”

那时候的喻剪夏,完全听得一头雾水,而房里也久久没有任何回应,就在喻剪夏以为自己父亲已经悄然离开时,那把清冽的嗓音才终于缓缓响起。

每个字都像黄梅时节的一滴雨水,轻轻地打在人的心头:“若没有装着月,藏着花,夫人以为……我又为何要在镖局待这么久?”

喻剪夏一愣,还没听明白过来时,房里的裴夫人已经激动起来:“不要叫我夫人,我不想听到‘裴夫人’三个字,我恨极了这个称呼……”

她呼吸灼灼,仿佛有什么将她燃烧了起来,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既然你心中也装了月,藏了花,同我一般,那你以后就不要再叫我‘裴夫人’了,你唤我,唤我……凝儿,好不好?”

凝儿,直到现在,喻剪夏闭上眼睛,还能清晰地回忆起,裴夫人在说出这两个字时的那份灼热,带着一股飞蛾向火而生的疯狂与孤绝。

终于,房里传出了男子低沉的一声:“好。”

他轻柔叫她:“凝儿。”

一声那么短,又那样绵长,足以令裴夫人泪流满面,她哽咽道:“年幼的时候,我也曾想过能有个人这样唤我,与我携手一生,白头到老,可我没能等来那个人,却反而被困在这镖局之中,活得心如槁木,还以为,一辈子就要这么过去了……”

她一步步上前,仿佛靠在了男子宽广的肩头,“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喻郎,你却来了,即使来得那么晚,可你终究……还是来了。”

她说得那般动情,男子却叹息了声:“何谓早?何谓晚?朝花夕拾,地老天荒,弹指一瞬,所谓的早与晚,也不过是心中执念罢了。”

“我以为,花开花谢,浮云不尽,我出现得刚刚好,凝儿,你说是吗?”

裴夫人依偎在男子怀中,又落下泪来:“是,是……你总能将每句话都说进我心底去,为什么,为什么他就做不到呢?”

“所以你才病了,才会等到我,我倒庆幸,他是那个不懂你的人……”

两人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喻剪夏再懵懂无知,也稍稍明白了什么,她脸色发白,如坠海水之中,一颗心浮浮沉沉,后背都出了一片冷汗。

就在这时,她肩头陡然被人一拍,扭过头,正对上裴云朔俊朗含笑的一张脸,“夏夏,你在这里干什么?”

喻剪夏吓得双腿都软了,一把扯住裴云朔的手,身子颤抖间,脱口而出:“哥哥,我想去吃云片糕,你带我去买好不好?”

她那时鬼迷了心窍,不知脑子里乱糟糟地装满了什么,她只想快点和裴云朔离开那里,只想将那番她不该听到的对话,远远抛在身后,再也不要记起一字一句。

似乎这样做,一切就都是假的,就都不会露出裂痕斑斑的丑陋一面。

他们所有人的日子都依然能够过下去,大家都会好好的,他还是她的哥哥,她也还是他的“夏夏”,一切都不会改变。

多么稚嫩天真,到底不过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懂些什么呢?只会下意识地逃避。

却不知道,有些东西,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

冰室中,喻剪夏脸色苍白,抱着昏迷的裴云朔,双眸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又望见了那一年,那个惴惴不安守着秘密,整夜整夜都无法入睡的自己。

“我后来常常在想,如果我能早点把这些东西告诉哥哥,或许,或许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惜没有如果,有的只是千疮百孔的现实——

一年后的初夏时节,喻剪夏的父亲,带着裴云朔的母亲,私奔了。

他们的计划很缜密,以至于喻剪夏与裴云朔醒来时,都已经身在那辆奔向远方的的马车里了。

喻剪夏的父亲用药迷昏了他们,将他们悄无声息地带出了镖局。

那时裴大当家正接了一单大买卖,领着镖局上下出门走镖去了,这简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他前脚刚走,后脚那裴夫人就与喻郎私奔了。

暗中苦苦相爱的一对男女,几乎没有丝毫犹疑,带着两个孩子出了镖局,快马加鞭地就往城外奔去。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如他们所预测的一般,长相厮守的日子似乎就在眼前,只是他们唯独没算准的一点就是,裴云朔的反应竟会那样激烈——

他在马车上醒来后,彻底崩溃,整个人都快疯了般,将那喻郎狠狠推开,“滚开,不要碰我,让我回家,我不要离开镖局,不要离开我爹……”

醒来后的喻剪夏也吓傻了,脸色煞白,像掉进一场深不见底的噩梦中。

马车里,裴夫人上前想要安抚住自己的孩子,满眼含泪道:“朔儿,我的好朔儿,如果你一定要跟你爹,就不能再留在娘的身边了,你自己想清楚,你难道真的忍心跟娘分开吗?”

裴云朔浑身颤抖得不成样子,紧紧抓住他娘亲的手不放,哭得撕心裂肺:“娘,我们一起回家吧,你不要走,爹如果回来发现我们不见了,他会很伤心的,你不要扔下爹,求求你,不要跟别人走,求求你了,不要走……”

裴夫人心疼地搂住了儿子,秀美的脸上却满是决绝之色,“不,娘不会回去的,那座牢笼,娘既然逃出来了,就再也不会回去了……”

是的,牢笼,裴门镖局对于裴夫人来说,就是一座望不见尽头的牢笼。

毕竟,一辈子那么漫长,却要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一同度过,实在是太痛苦了。

裴夫人并不爱自己的丈夫,也就是裴云朔的爹,她嫁给他那么多年,与他说过的话,加在一起,都还不及她跟喻郎短短两年说的话多。

她嫁给他,纯粹是因为家中想要报恩,因为裴大当家早年押镖时,曾在山贼手中救下了他们一家,她父母为了报答恩人,才让她嫁了过去。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问过她,她想不想嫁?

母亲只是在她出嫁那天,握紧她的手,告诉她,女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只要男人对自己好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情爱”这种东西,慢慢相处下来,日子久了自然就会有的。

这就是所谓的“日久生情”。

可惜,裴夫人根本做不到,她根本无法欺骗自己,不爱就是不爱,再怎样委曲求全,咬牙隐忍,她也还是没法逼自己跟一个不爱的人生活。

她每天都过得不开心,她是一个出自书香门第的才女,有着最细腻的内心与情感,可她的丈夫,却恰恰是世上最不解风情的男人,木讷寡言,粗陋无才,从未走入过她的内心。

她被困在镖局中,就像一口几近枯涸的井,死气沉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丁点波澜都掀不起来。

所以她“病”了,是无药可救的心病,而“治愈”了她,让她重获新生的人,正是喻郎。

这个能与她聊上一天一夜,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丹青琴艺门门精通,风雅无限,与她志趣相投,对她呵护倍加的男人。

他懂她,这是最让她热泪盈眶的地方,好像在茫茫人海中,两个孤单的灵魂,终于遇上了彼此。

从此密不可分,从此生命交融,从此谁也无法再将他们分开。

裴夫人是下定了决心要跟喻郎走的,纵是她最疼的孩子裴云朔,也丝毫无法动摇她的决心。她想,总有一天孩子能够明白她的苦衷,原谅她,接纳她与喻郎的结合。他们四个人,可以再组建成一个新的家庭,也可以过得很美满幸福。

但是,她没有这个机会了——

因为如血残阳下,裴大当家领着大队镖师追了上来。

或许真是命中注定,当时裴大当家的镖队才出城门不久,就发现有一样重要的货物遗漏在了镖局中,他们赶紧派人去取,这一取,就传回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夫人与那“毒医喻郎”,还有两个孩子,都一同消失了镖局中,哪里也找不到,奶娘和下人们都急疯了!

裴大当家瞳孔骤缩,猛然握紧手中的缰绳,他虽然木讷寡言,却并不愚笨,当下铁青着脸,只硬梆梆地扔出一句话:“出城之路有三条,听我命令,分头去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他们追回来!”

镖队立刻分作了三股,而最最凑巧,如天意一般的是,正好是裴大当家所率领的那一队,在斜阳中追上了裴夫人与喻郎的马车。

那时裴云朔像是溺水之人在最后的时刻,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绝望的眼中骤然迸射出光芒。

他身子整个都探出了车门,对着后方浩浩荡荡追来的镖队,望着为首跨坐于马上的那一道熟悉身影,不顾一切地嘶喊道:“爹,爹你快来拦住娘,不要让她跟别人走,爹,快带我回家……”

他死死扒着车门,怎么也不肯松手,那驾车的喻郎扭头想要来拽他,却被他狠狠甩开,那喻郎情急之下,正想用针将他扎昏时,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将他一个挣脱,奋不顾身地就跃下了马车。

裴夫人在车上脸色大变,凄厉喊道:“不,朔儿!”

喻剪夏也煞白了一张脸,不要命地探出脑袋,“哥哥!”

她心痛如绞,来不及想太多,竟跟着飞身一跃,电光石火间,也跳下了马车!

这回是驾车的喻郎大惊失色:“剪夏!”

两个孩子滚作了一团,在飞扬的滚滚尘埃中,只听到镖队携风逼近的声音,裴云朔嚎啕大哭:“爹,爹!快去拦住娘,不要让娘走……”

他身上还流着血,头上脸上都是触目惊心的刮伤,那裴大当家立刻翻身下马,抱起了尘埃中的两个孩子,防止身后的车马镖队踩到他们。

一片混乱间,那喻郎却是当机立断,一伸手,将哭成一个泪人似的裴夫人重重推回了车厢中,红着双眼厉声喝道:“走,不要看了,再不走就晚了!”

他长鞭一扬,驾着马车而去,头也不回,是那样刻骨剜心的决绝!

裴云朔一声嘶吼,猛地挣脱父亲的臂膀,跌跌撞撞地追入风中,满脸血污,眼睁睁看着那马车远去,终是在血色残阳中,跪倒在地,仰头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

“娘,娘你回来,不要扔下我——”

第20章 寻找出口

“哥哥回到镖局后,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头发就全白了,医书上也曾记载过这样罕见的病症,都是受到了极度的刺激才会发生的,我知道,从前那个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这场变故几乎彻底摧毁了裴云朔,他一夜白头后,性情大变,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爱说爱笑,意气飞扬的少年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乖戾阴郁,满腔恨意,仇视所有人,尤其是……喻剪夏。

他再也没有叫出过那声“夏夏”,从此之后,他最讨厌的就是夏天。

两年前的夏天,喻剪夏来到了他身边,两年后的夏天,他却永远失去了母亲。

似乎是喻剪夏的到来,才换走了他的母亲,一切的不幸都是由“夏”开始。

他讨厌喻剪夏的名字,讨厌喻剪夏对他隐瞒真相,更讨厌喻剪夏……那张脸。

白皙秀美的模样,尖尖的下巴,秋水般的一对眸子,眼尾处还有一粒细细小小的红痣,楚楚可怜,不经意地一挑就能将人心魂都勾走似的。

这张脸,实在同她爹生得太像了,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裴云朔每回见到她,就会想起自己母亲是怎样被那个男人带走的,恨意便会如潮水般,疯狂地涌上心头。

他仿佛入了魔怔,他恨得咬牙切齿,就是这样一张脸,迷惑了他的母亲,让他的家一夜破碎,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将所有恨意都转移在了喻剪夏身上,连碰都不让她再碰一下,“滚开,不要靠近我,我头发全白了又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我就算死了也同你不相干,你为什么要从马车上跳下来,你当初就应该跟你那个爹一块滚的……”

各种偏执粗暴的话,像刀子一样狠狠刺向喻剪夏,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关键时候,还是裴大当家站了出来。

他喝止了裴云朔的怒火,让他不要迁怒在喻剪夏身上,还牵过满脸是泪的喻剪夏,走到院中,蹲下身,在月下对喻剪夏道:

“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哭,也不要……怪阿朔。”

这个素来沉默寡言的男人,月下眼眶也红了一圈,不知该怎么开口:“他只是,只是失去了母亲,又得了怪病,一下子太难过了,请你……原谅他。”

喻剪夏怎么还有资格谈“原谅”二字呢?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罪人,看着月下仿佛憔悴了十岁的裴大当家,她心如刀绞,一下扑进了他怀里,泪如雨下:“裴叔叔!”

从那以后,喻剪夏就被裴大当家收留在了镖局,这个善良宽厚的男人,从头到尾,没有责怪过她一句,反而还给了她一个家。

裴叔叔越是这样好,喻剪夏就越觉得愧疚无比,她恨自己的爹,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伤害裴叔叔,伤害哥哥的事情,又为什么要对她绝情不顾,将她狠心抛下,策马扬鞭而去,连头也未回一下。

但她最恨的还是自己,为什么当初不早一点将听到的东西说出来,为什么要一直隐瞒着裴叔叔和哥哥,如果她早点说出来,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最坏的一步?

她陷在深深的自责之中,根本没有脸面待在镖局了,可她无处可去,更不想离开哥哥,她只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在镖局里过着一天又一天。

自从裴夫人“私奔”后,镖局上下看她的眼神,就变得怪异起来。

她的身份,从原来裴云朔形影不离的“小媳妇”,陡然之间变成了“奸夫”的女儿,除了宅心仁厚,将所有痛苦都自己咽下去的裴大当家,还有谁会待她如从前一般?

她心知肚明,只能咬紧唇,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就连每顿饭她都不敢吃太多,也从不敢开口要求任何东西,生怕讨人嫌。

她本来就是一个多余的,尴尬的存在了,她害怕有一天会被赶出镖局,那样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我这些年一直在钻研医书,苦苦寻找能够治愈哥哥少白头的方子,可是哥哥不让我治,甚至不让我碰他一下,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就是不该出现在哥哥生命中的灾星,我给哥哥带来了太多的不幸……

“包括后来他替我顶罪,被罚进了惊蛰楼里,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只是不想让哥哥受伤,只是想保护哥哥,可好像最后总是会害到他,如今甚至还连累他跟着我一同进了这一线天,身受重伤,我或许真的就是一个不祥人……”

辛鹤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霍然站起了身,“剪夏师姐,不是的,根本不是这样的,这些根本都不是你的错!”

她神情有些激动:“千错万错只能怪你爹和那裴夫人,心中只有他们两人的情爱,根本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自私自利,没有一丝责任与担当,说起来,你明明也是受害者啊,这白毛根本就不应该这样对你……”

“不。”喻剪夏泪眼蒙眬,抱紧了昏迷的裴云朔,俯身贴近他的满头白发,“哥哥心里比谁都要苦,他才是最可怜的人,无论他怎样对我,我都不会怪他的……”

“可是,你也很可怜啊,你明明……”

眼见辛鹤语气愈发急切,骆青遥忙在身后拉了他一把,低声道:“小鸟,别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与执念,不是谁都能轻易放下的……”

他看向喻剪夏与她怀中昏迷的裴云朔,眸含叹息,摇了摇头,目光扫向偌大的冰室,将话题转移开来,“当务之急,我们必须得快点找到出口,离开这里才行!”

辛鹤被骆青遥拉住,知道他的用意,自己也不想将喻剪夏“逼”得太过,只能将心中所有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深吸口气,一个弯腰,利落地捡起了地上的捣衣棍。

“对,先出去再说……”

如今他们几个人里,骆青遥“中毒”,裴云朔昏迷,喻剪夏又那样柔弱,能“派上用场”的,看起来只有她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辛鹤不由将手中的捣衣棍握得更紧了,双眸灼灼:“我来想办法,我来找出口,不管怎么样,我都一定会将你们带出去的!”

月色清冷,寒风呼啸,树影婆娑,一线天外,惊蛰楼与前院的两帮人,仍在心急如焚地等待着。

即使已是半夜时分,却无一人回去休息,只因一线天中,困着他们两边都最为重要的人。

许多弟子有些撑不住了,三三两两地靠在树下,有人过来劝一直站在寒风中的姬宛禾,“宛姐,先过去休息一下吧,这里风大,你会受凉的……”

姬宛禾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一线天,红衣随风飞扬,身子一动不动,薄唇紧抿间,一句话也未说,只是对不断来劝说她的人,坚定地摇着头。

这副“望夫石”的样子,叫月下不远处,坐在树下休息的岑子婴都有些纳罕了,心中啧啧奇道:“这母老虎难道是喜欢那小子,这么紧张?”

姬宛禾自然不知有人正在背地里腹诽不已,替她乱搭红线,她只是直直望着那一线天,唇边喃喃着:“老遥,你可千万不能出事,你爹娘都还没回来呢,千万不要让他们见到一具尸骨,一定要好好活着啊,拜托了……”

冰室中,辛鹤已经将整个岩洞都摸索了一圈,最后却依旧回到了喻剪夏与裴云朔,也就是她和骆青遥,一同掉下来的地方。

那面岩壁早在喻剪夏与裴云朔掉落下来的瞬间,就已恢复了原样,没有丝毫裂开过的痕迹,无论怎样敲打撞击,也没办法再打开那条通往外头的暗道。

看来这处机关只能从外面触发,让上面的人掉落下来,却无法帮助他们从这里离开。

不行,一定还有别的出路!

辛鹤心头燃起一股烈烈火焰,强烈的信念支撑着她不知疲倦地探索着,这里加上她一共有四条人命,她必须要找到出口,必须要活着离开这!

所幸那酒儿果能给她充饥,饿了就吞下几个,肚子里暖乎乎的,也就不觉得多累多冷了。

可骆青遥的情形显然不太好,自从吃下那酒儿果后,他脸上就总是红一阵白一阵,额上冷汗涔涔,脉象也紊乱得很,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乱窜一般,连喻剪夏也束手无策,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青瓜,你坚持住,我肯定能很快找到出口的,你不要倒下啊!”

辛鹤呼吸急促,见骆青遥一脸难受的模样,不由凑上前,抱住他发烫的脑袋,握紧他一只手,又想将内力传至他体内。

可是这一回,骆青遥忽然脸色大变,身子剧烈一颤,将她一把推开,又猛地吐出一口热血来!

“青瓜!”

辛鹤瞳孔骤缩,慌乱不已,喻剪夏忙上前替骆青遥把住脉,喂他服下一颗定心丸后,扭头对辛鹤摇头道:“不能再给他输内力了,骆师弟现在脉象很混乱,承受不起外界任何刺激了!”

辛鹤呆若木鸡,一颗心剧烈跳动着,在一旁手足无措,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青瓜,你别吓我啊,青瓜,说好了同生共死的,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她咬咬牙,又继续捡起地上的捣衣棍,下定决心道:“剪夏师姐,你照顾好青瓜和白毛,我继续找出口!”

说找就找,一刻也不能再耽误了,辛鹤围着那处岩壁,死死研究着,头上都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了。

另一头,骆青遥的情形总算稍稍稳住了,喻剪夏抱着药箱,心神紧绷地守在他与裴云朔身旁,一点也不敢松懈。

冰室中正陷入一片焦灼的气氛间时,岩壁那边,却忽然传来了辛鹤兴奋的一声:“我找到了!”

喻剪夏眸光一亮,只看到辛鹤猛地回过头,激动道:“外门,原来这是外门!”

她在他们掉落下来的那处岩壁周围,极其隐蔽的地方,发现了一个特殊的符号,那符号旁人或许认不出来,她却一见便知!

因为这正是在琅岐岛上,小越哥哥曾教过她的密室机关术!

“这里原来是一个四象门密室!”

“四象门?什么四象门?”喻剪夏听糊涂了。

辛鹤兴冲冲道:“对,就是四象门,活门、死门、内门、外门!”

“剪夏师姐你看,这个标识代表这一处是外门,也就是说只能从外面开启,无法从里面触动机关。”

喻剪夏心思剔透,一点就通,立刻道:“那‘内门’就是只能从里面触动,无法从外面触动?”

“对!”辛鹤继续兴奋道:“还有活门跟死门,活门就是两边相通,内外都能出入,死门就是只能用一次的机关,一次即毁,不给后来人机会进出……”

不远处,靠着岩壁休息的骆青遥,听到辛鹤的声音在冰室中回荡着,心头也燃起丝丝希望,嘴边喃喃着:“小鸟,这回全靠你了……”

辛鹤还在那继续分析道:“这里既然是一个四象门密室,那就只要找到另外的活门与内门,就有机会出去了,等我来算一下就知道了!”

她说着,左右望了望,忽然灵机一动,拿起了手中的捣衣棍,开始往岩壁那里丈量起来。

笔直的捣衣棍像一把木尺般,辛鹤埋着头,从岩壁那处机关的位置,一路往冰室中央丈量,一边比划着,一边在嘴里念念有词道:“一棍子,两棍子,三棍子……”

这捣衣棍摇身一变,竟完全成了一个测量工具!

岩壁边上的骆青遥哑然失笑,看着辛鹤拿着那捣衣棍,忙前忙后,四处丈量,得出一个又一个数值,他不由在心中也帮她默默记下。

可惜数值有了,纸笔却难寻踪影,辛鹤抓抓脑袋,又是灵机一动,忙不迭地摘下一堆酒儿果,一股脑儿碾碎了,用手指蘸着那果汁,充当墨水,往光滑的冰面上开始计算起来。

那运算显然很复杂,她屏气凝神,一算就是好半天,脑中飞速转动间,手指都要刮伤了。

喻剪夏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旁边不时为她擦一擦头上的汗水,骆青遥倒是记住了方才测量的各个数值,不时出声提醒一下辛鹤,末了,遗憾叹道:“若是我义父在这里就好了,他是天算奇才,什么样的难题交给他,都能迅速解开……”

可惜付相不在,只有对算术毫不感兴趣的辛鹤,她一边着急算着,一边在心里后悔不迭,早知道在琅岐岛上,就多跟小越哥哥学一些精妙的算法,也不至于现在这样焦头烂额。

那时在岛上,她最喜欢练武,其次是小越哥哥教的那些岛外的文化,诗赋古籍,地经风俗什么的,所有内容里,她最不喜欢的就是算术这一门,一算就脑仁儿犯疼。

小越哥哥当时给她布置了好多作业,她都是马马虎虎,一点也不用心,乱七八糟地随便做完,就交到小越哥哥那里去,还挨了他好多次批评,可她总觉得用不上那些复杂的东西,还是拳头最管用,哪里知道今日会在这冰室之中,要用这东西来救命!

果然什么都要好好学,不能大意马虎,辛鹤一边在脑中拼命回忆小越哥哥教的那些东西,一边焦头烂额地算着,手指都快要抽筋了。

终于,不知过去了多久,冰室中响起她“苦尽甘来”的一声:“我算出活门的位置了!”

喻剪夏与骆青遥心头同时一颤,也跟着激动不已,眼中燃起了一道光亮。

他们看着辛鹤拿着那捣衣棍,站在冰室中央四处望了望,确定了方向后,又埋头贴在地面上,一棍子一棍子开始测量起来。

  如果觉得江山鹤歌行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吾玉小说全集江山鹤歌行青青子衿江山少年游宫学有匪宫学来鹤,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