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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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木下,骆青遥摔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衣裳不整、面貌姣好的姑娘。那姑娘发丝凌乱,满脸泪痕,端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在骆青遥身上不住颤抖着,似乎被吓到了。

“乖乖,老遥,你这是什么个情况啊?”几人看得瞠目结舌,姬宛禾脱口而出地问道。

“我,我也想知道什么情况啊!”骆青遥被那美貌姑娘压在地上,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了,推又不好推,欲哭无泪,“小爷正要方便时,这姑娘她,她就从树上忽然掉了下来!”

“从树上掉了下来?”姬宛禾一怔,忍不住扑哧一笑,目光揶揄道,“啧啧,你这艳福不浅啊,荒山野岭的都能从树上掉个姑娘下来。老遥,你最近开桃花了?”

“去你的,还不快把人扯开!”骆青遥满脸涨红道,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放了,生怕碰到那姑娘一下。

那姑娘似乎吓傻了,跌在骆青遥怀里,身子不住颤抖着,一张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睫毛扑闪着,我见犹怜。

“咔嚓”一声,长空下的辛鹤,两只手骤然握成了拳头。

骆青遥扭头望见她一脸的“杀气”,不知怎么,心头莫名一跳,陡然升起一股“做贼心虚”的慌乱感,“小鸟,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第56章 湖仙娘娘

月悬如钩,树影婆娑,夜风掠过林间,一堆篝火熊熊燃起,众人围坐一圈,目光都注视着火堆旁的那个姑娘。

这正是白日从树上掉下来,跌在骆青遥身上的那朵“桃花”,姑娘名唤温若怜,乃那璃仙镇上的人。

月色之下,她坐在篝火旁,身上披着骆青遥的衣裳,一张秀美的小脸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眼角还挂着几行泪痕,肩头不住颤抖着,的确是人如其名,从头到脚,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就想要疼惜。

“其实,其实我原本是打算,打算在那棵神树上,上吊自尽的……”

“自,自尽?”所有人目瞪口呆,却都没有骆青遥的反应大,他双唇颤动着,“我的天,你是去上吊,在树上不小心踩空掉下来的?”

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在火光映照下点了点头,细声细气道:“本来准备套绳子了,结果听到树下有声响,我低头一看,正见到公子,见到公子在解裤腰带……”

骆青遥猝不及防,脸上腾地一红,旁边的辛鹤拧起眉头来,重重咳嗽了两声,径直打断了温若怜,“所以你就被吓到了,从树上掉了下来?”

温若怜在火光下偷偷抬眸,望了一眼骆青遥,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绯红了一片,又点了点头。

骆青遥对着那双含羞带怯的眼眸,干干一笑,一时间被瞅得浑身不自在,既尴尬又觉得神奇,自己这是何等的运气啊,不过去树下放个“水”,竟还阴差阳错地,救了条人命回来?

辛鹤在一边看着他们“眉来眼去”,双眉蹙得更厉害了,冷不丁问道:“温姑娘,我说你年纪轻轻的,干嘛想要寻死啊?”

温若怜身子一颤,似乎吓了一跳,这才将目光从骆青遥身上挪开,望向众人投来的好奇眼神,抿了抿唇,眸含泪光道:“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倘若不是绝望入骨,走投无路,她也不会生出这寻死之心。

“我,我今年被选中了,要成为镇上的‘湖仙娘娘’,送到那长生庙去,沉入湖底,换取圣水……”

温若怜生在璃仙镇上的一个小户人家中,父母平素卖点檀香纸钱,做点小本生意,勉强营生。

温若怜一直帮家里做点事,原本风平浪静,只等过几年,再说上一门亲事,就嫁人生子,平平淡淡,万家灯火,安度一生。

可惜,万万没料到,她今年,竟会被选中为这璃仙镇上的“湖仙娘娘”。

璃仙镇里有一片仙人湖,一望无际,清澈见底,传闻那湖水之中,有一位貌美的湖仙守护着,名唤璃珠,这也是璃仙镇的名字由来。

那湖面中央,有一座庙宇,叫作长生庙,不知何朝何年建造的,总之受到了整个镇子的供奉,香火不断,人人皆为庙中圣徒,更是将那庙中的伽兰天师,奉若神明。

那伽兰天师坐镇长生庙,平日轻易不会现身于人前,只是在进行一系列送“湖仙娘娘”的仪式中,才会露脸施法,庇佑镇上子民。

这伽兰天师十分神秘,据说法力通天,可与湖仙璃珠梦中对话,传达各种指示给镇上居民,保佑璃仙镇风调雨顺,百姓安乐无忧。

他也不知是哪一年来到的璃仙镇,约莫也有十来年了,送湖仙娘娘的仪式,就是从他来的那一年开始的。

据闻那一年,镇上许多人都生了一场怪病,身上长满红疹,头晕眼花,上吐下泻,没几天就倒下了,眼眶深深地凹陷进去,精气神就像被鬼魅吸走了一般。

伽兰天师就是这个时候,带着一群弟子,犹如神祗般降临在璃仙镇,化解了这一场天大的劫难。

他说镇上的这场怪病,并不是什么瘟疫,也不是邪祟作怪,而是诅咒——湖仙璃珠的诅咒。

他说那片仙人湖,长久以来,都是镇上的守护神,而湖中的璃珠仙子,更是曾经在千百年前,与湖中巨兽生死相搏,用自己的神躯,生生世世镇压住了那湖中巨兽,方保下了一镇居民。

原本湖仙璃珠一直都在庇佑着镇上居民,但随着年月流转,镇上世世代代的居民,越来越不知感恩,对湖仙璃珠毫无敬重之意,甚至湖中央那间长生庙里,供奉的都不是湖仙璃珠,而不知哪里来的野路菩萨。

这些不敬的行径,实实在在地触怒了湖仙,这才会对镇上居民施以诅咒。

化解这诅咒的唯一方法,就是饮下湖仙璃珠的宽恕之泪,这眼泪被居民们称为“圣水”,而要求得这圣水,必须做两件事——

一是在湖中央的长生庙中,打造湖仙璃珠的神像,日日夜夜以香火供奉她。

二便是,每年在镇上选出一位湖仙娘娘,送入那仙人湖里,充盈湖底璃珠日渐枯朽的神躯,相当于她的分身一般,与她一同镇压那湖中巨兽,庇佑镇上居民。

原本这伽兰天师说的话,镇上居民还半信半疑,但他当夜就在梦中请到了湖仙璃珠,与之对话,求来了一荷叶的宽恕之泪。

第二日,伽兰天师就将这一荷叶的宽恕之泪,分成了十小份,施给了镇上十个染了“怪病”的居民。

简直神奇得令人不敢相信,那些身染怪病的居民饮下“圣水”后,居然当真迅速好了起来,红疹尽消,头脑清明,也不再上吐下泻,夜夜难眠了,一切症状都烟消云散,仿佛“诅咒”当真解开了,他们又“重获新生”了一般。

一时间,伽兰天师的威名响彻璃仙镇,人人再也不敢怀疑他,个个都对他深信不疑,奉若神明。

镇上的居民们一夜之间狂热起来,赶走了原来长生庙中的方丈与弟子,将伽兰天师同他的一众门生,恭恭敬敬地请进了那间长生庙。

而那一年,还在伽兰天师的主持下,选出了璃仙镇上的第一位“湖仙娘娘”。

这选“湖仙娘娘”的方法也十分奇特,据说是让湖仙璃珠的“使者”来选,叫作——

神鱼指路。

镇上所有的姑娘,都要先去长生庙里,跪拜伽兰天师,让伽兰天师手持金瓶,按照湖仙璃珠梦中的指引,以柳叶蘸上圣水,点上一滴在相中的姑娘们额头上。

圣水落地,这便等于那位姑娘,成为了“湖仙娘娘”的候选人之一。

一般被选中的人,都是一些面貌姣好,豆蔻年华的少女,因这样才与湖仙璃珠的形象更为贴近,能有资格成为她的分身。

而这些成为候选人的姑娘们,将会在正式选“湖仙娘娘”的那一天,在仙人湖边站上一圈,人人手里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一块绣帕,伸出一只玉臂来,在风中静等湖仙璃珠的“使者”出现。

那“使者”不是旁的东西,而是一尾彩色的神鱼,每到选“湖仙娘娘”的这一天,它都会摆动鱼尾,在水里游出来,执行湖仙璃珠的意旨。

只要它游向了谁,在谁的脚边冒出了脑袋,那就代表着,那位姑娘被湖仙璃珠“看中”了,有资格做她的“分身”,要成为镇上新一任的“湖仙娘娘”了。

再接下来,就是一场盛大的送神仪式,要将“湖仙娘娘”送下水了。

那一天,被选中的“湖仙娘娘”将要盛装打扮,扮作湖仙璃珠的模样,站在洒满鲜花的香车上,穿街而过,接受全镇居民的欢送。

大家都会围在街道两旁,往香车上抛掷各种金银珠宝,值钱物什,这相当于一份供奉湖仙璃珠的“香火钱”,谁扔的钱越多,新的一年,受到的庇佑就会越多。

等这一轮欢送结束后,香车上的“湖仙娘娘”会被送到长生庙里,得到伽兰天师的亲自点化,神力加持,以男女双修的方式,将神力贯入“湖仙娘娘”体内,使她正式成为湖仙璃珠的分身,拥有神力去镇压湖底的巨兽。

这个步骤完毕后,就是最后一步了,“湖仙娘娘”会躺在小船上,船身绑上石头,沉入湖底,陪伴湖水下的璃珠仙子,与她一同镇压巨兽,庇佑镇上居民。

“湖仙娘娘”送走后,璃珠仙子就会暂时平息怒火,再次流下宽恕之泪,托付给伽兰天师,伽兰天师由此换得了新一年的圣水,就能分发给全镇居民,保他们安然无恙。

这圣水每年都必须饮下一次,镇上每个居民都不能免掉,只有这样,方可一年又一年地压制住他们身上的诅咒。

若是哪一年没有送“湖仙娘娘”去陪璃珠仙子,叫她不肯流下宽恕之泪,断掉了这圣水,那么整个璃仙镇上的居民都要遭殃了。

这诅咒是世世代代跟随他们的,谁也逃不掉,它深深刻入他们的骨髓血液之中,即便离开了璃仙镇,远走天涯,他们也依然无法摆脱这诅咒,反而会因为没有及时饮下“圣水”,而被诅咒吞噬生命,凄惨而死。

“早些年,镇上也有些胆大的不信邪,收拾包裹,满不在乎地离开了璃仙镇,却在半年之后,又全身腐烂,痛苦绝望地回来了……”

树林里,熊熊燃烧的篝火旁,温若怜说到这里,不由紧紧抱住了膝头,披着骆青遥的外袍,身子颤栗不止,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在月下露出了满满的惊恐之色:

“那人,那人回来后,简直看不出一个人样了,全身都要烂透了,苦苦地爬在地上,去求伽兰天师救一救他,说他错了,不该忤逆湖仙璃珠,离开镇子……”

只可惜,为时已晚,即便再如何悔悟,这诅咒也解不开了。

伽兰天师一声叹息,说那一年的圣水已经分发完了,自己也无力回天了,不管怎样都救不回那个人了。

满镇居民就这样看着那个人,在地上慢慢腐烂,痛苦不堪,彻底死去,个个都不寒而栗,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随意离开璃仙镇了。

“所以我就连寻死,都不敢死在外头,只敢吊死在神树上,怕诅咒跟着我入轮回,下辈子,我依然逃不过这可怕的诅咒……”

少女的声音里饱含着无尽的凄楚悲凉,她衣袂飞扬,头上的乱发被夜风扬起,终是再也忍不住,瘦弱的双手捂着脸,泪如雨下。

骆青遥一行人听到这,目光交汇,复杂万分,终是明白过来,为何之前那个带路的人,只敢将他们带到这树林外,就再不敢往前进一步了。

“这镇子有点古怪,外人不好进,我就带路到这里了,你们最好……也小心点。”

这镇子何止是有点古怪,根本就是一座“诅咒”之镇,稍不留神,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辛鹤坐在篝火旁,眉心紧蹙,听了这一番原委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对着夜风中绝望哭泣的温若怜,开口道:“温姑娘,先别哭了,听你这么说,我怎么觉得你们镇子里,不是有什么诅咒,而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呢?”

骆青遥也点头道:“我跟小鸟想一块去了,世上哪有那么多鬼神诅咒,玄之又玄的,这听起来更像是人为所致!”

“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听到现在的陶泠西,也总算抬起了头,目光在月下沉静无比,一字一句清晰地飘入风中,“而且那个装神弄鬼的人,很可能就是你们一直尊崇的那位——伽兰天师。”

“天师?”温若怜怔怔地抬起一张苍白如纸,布满泪痕的脸,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怎么,怎么会是伽兰天师呢?是他救了我们全镇子,他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这可不一定。”月下,一直没有说话的喻剪夏也在篝火旁,轻轻开口了,她看向那夜风中楚楚可怜的温若怜,清声道,“温姑娘,我听你描述的那些症状,并不像是什么诅咒,而更像是,你们全镇上下——都中了一种奇毒。”

“中毒?”温若怜一双泪眼瞪得更大了,整个人在月下震惊莫名。

“对。”喻剪夏平静地目视着她,逐字逐句道,“那圣水或许也不是什么宽恕之泪,以我的猜测,更准确地来说,应该可以理解为——解药。”

“解药?你是说,我们每年喝的圣水,其实是只是解毒的药而已……”温若怜脑子一转,立刻明白过来喻剪夏所说的意思,整个人更加陷入一种颠覆过往认知,全然不敢置信的地步。

喻剪夏点了点头,取下了肩上的药箱,在夜风中打开,声音轻柔地传入了温若怜耳中:

“若想验证我的一番猜测,可能要烦请温姑娘伸出一只手来,让我为你扎针验血,那么一切便能真相大白了,温姑娘,可以吗?”

第57章 冤家路窄

月悬如钩,夜风呼啸,海浪翻涌不止。

苏萤的密信再次传到琅岐岛上的那一晚,小越在寂静的石室中,做了一个梦。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做过梦了,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对他而言,无异于一种镜花水月般的奢侈,他早已没有资格做梦。

因为置身在冰冷的现实之中,那梦里的一点慰藉与甜头,都会如毒药一般,令他饮鸩止渴,在清醒过来后,带来更多痛苦与绝望。

可是这一次,他又做梦了,阔别多年后,再一次陷入了梦境之中。

耳边依旧是那个温柔如水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他心尖,这么多年来萦绕在他身侧,一直支撑着他咬牙走下去。

“阿越,好孩子,不管怎么样,你都要活下去,祖母会在天上看着你,不要害怕,黑夜再漫长,也会有熬过去的一天……”

泪水打湿了整片天地,孩童孱弱的身躯,颠倒的黑夜白昼,支离破碎的国土,血渍斑驳的一颗心,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有天亮的一日?

这么多年他如履薄冰,殚精竭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地下的石室里那么冷,冷得刺骨,他苟延存活,忍住满腔恨意,只有心中一团火热的信念支撑着他。

祖母的双手曾经那样温暖地抱过他,跟他说:“阿越,坚持下去,为了曾经童鹿那片美丽的星空,不管前方的路有多么漫长黑暗,都要坚持下去……”

冷风猎猎,拂过祖母满是泪水的容颜,不过刹那的温暖之后,那道身影便在天边消散如烟,他又惊又怕,跌跌撞撞地向着那团云烟追去,却怎么也触碰不到渐渐消失的祖母,伸出的一只手穿透的只有冷风与乌云,他心头大骇,终是放声大哭——

“祖母,不要走,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阿越!”

身子疾速坠落下去,衣袂随风飞扬,睁开眼,又回到了那片冰冷的石室中,纷纷乱乱的梦境最后,一仰头,只见到洞口边,月光皎洁,少女探出一张笑靥如花的脸庞,对他眨眼道:

“小越哥哥,今天就是你说的中秋之日吗?”

琅岐岛上是不过这个节日的,只因这是一个会让人对着月亮,思念家乡的节日。

可琅岐岛上的人,都不会再有家乡了,也不允许再有。

辛鹤从小越那里,得知了这中秋之节,还按照小越所描述的,做了好些“月饼”,用篮子吊着,从那洞口处,歪歪扭扭地送了下去。

“小越哥哥,你说,中秋节都要吃月饼对吗?团团圆圆,年年岁岁,你尝一尝我做的月饼,看看是你曾经吃过的味道吗?它能够令你想起家乡吗?”

少女天真又充满善意的话语中,那吊篮终是落在了小越眼前,一股香味扑鼻而来,他掀开锦帕,一团热气氤氲而上,定睛瞧去,只看见篮中整整齐齐放了四个“月饼”——

却是个个形状古怪,馅料四溢,倘若不加以说明,压根不会将之与“月饼”联系起来。

但这已经是少女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了,小越几乎可以想见,平日从未下过厨,骑着小豹子到处乱跑的野丫头,是怎样笨手笨脚,却又费尽心思,为了他将这些“月饼”千辛万苦地捣鼓出来。

他拿起那还冒着热气的“月饼”,轻轻咬了一口,百般滋味瞬时涌上心头。

洞口处的少女,探着脑袋,满心期待地问道:“小越哥哥,好吃吗?你喜不喜欢?是你记忆中月饼的味道吗?”

小越抬起头,对上少女粲然若星的一双眼眸,不知怎么,心中柔软了一片,缓缓扬起唇角,一字一句道:“好吃,是家乡的味道,我很喜欢。”

于是少女一双弯弯的笑眼,在月下更加明亮了。

事实上,这些奇形怪状的“月饼”,自然是比不上小越记忆中祖母的手艺,但不知为何,吃入腹中,温温热热的,一股暖流淌遍全身,竟也别有一番风味,甚至在某一个瞬间,让他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或许,是太久没有人为他做过这些事情,熨帖他一颗冰冷的心了。

“小越哥哥,你慢慢吃,那我走了,明年的中秋节,我再回来看你,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忽然传来,小越心中一惊,抬起头,却只见月光幽幽,头顶那方洞口冷风乍起,少女长发飞扬,纤秀的身影越发缥缈,竟像曾经的祖母那样,渐渐消散如烟……

“不,你别走,辛鹤你别走!”

小越心中越发惊骇,伸出手,那道身影却缥缈似云烟,一转眼就彻底消失不见,夜风猎猎间,他什么也握不住,抓不着,一切支离破碎——

“不,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石室中,小越猛地从梦魇中惊醒,整个人已出了一身冷汗,睁开眼只见到白翁关切的一张脸。

“主子,主子,您总算醒来了,您没事吧?”

小越呼吸急促,脸颊苍白,失神地望了白翁许久,才分清了梦境与现实。

他摇摇头,目光又回到了案前,手边的佛经已抄到数十遍,却依然难还他一份心安,他脑中满满都是少女那道纤秀明朗的身影。

不知不觉间,原来……她竟已离开了这么长时间。

白翁在石室中又跪了下去,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函,恭敬地递给小越:“主子,那前方的风哨子又传回了密信,将主子的问题一一回答了,主子现在要看一看吗?”

小越一怔,扭过头,指尖一动,终是接过了那封密信。

“骆青遥。”

柔光笼罩的石室中,少年坐在案前,看了信久久未动,一双眸冰冷阴沉,五指不觉间都捏得有些发青了。

白翁在地上抬起头,显然也看出少年的异常,有些欲言又止:“主子,那丫头就是跟这人几番出生入死,如今又带着《妙姝茶经》不知去向,您说,她是不是心已经‘野’了?为了别人要背叛主子,不再受主子的掌控了?”

白翁的话还没落音,小越已在桌上一拍,周身寒气陡然迸发,少年咬紧牙关,一字一句从唇齿间溢出:“找!传令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们,一旦发现了行踪,不管是人还是《茶经》,统统都给我带回琅岐岛来!”

白翁吓得呼吸一颤,还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般动怒过,忙埋头道:“是,属下这便安排下去,主子宽心!”

小越胸膛起伏着,闭上眼眸,耳畔不知为何,竟回荡起自己曾经说过的一番话——

“不管那木偶做得有多么精致,多么栩栩如生,线却始终在那牵着的人手中,一举一动,一步一行,身心皆由不得自己。

“我把她一手教了出来,她就是我,执行我的意志,听从我的命令,替我去做一些我无法做到的事情……这难道不有趣吗?”

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对他言听计从,在他手中的牵线木偶,竟也渐渐脱离他的掌控,要离他……而去了呢?

“说好的年年岁岁,你竟是要食言吗?”

白翁离去后,石室中一片悄寂,少年坐在案前,忽然一把将桌上的经文拂落在地,那些笔墨砚台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地上,抄写的佛经之中,最上面一张,正赫然浮现着那一句——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晨风掠过长空,白雾缭绕,璃仙镇上,几声鸡鸣划破天边,不少居民却还在睡梦之中,只有些许店铺开门营生。

骆青遥一行人,选在这一大早,悄无声息地跟着温若怜进入璃仙镇,就是不想太引人注目,好悄然行事。

却未料到,一行人才进璃仙镇,抬眼就瞧见一群天师装束的人,迎面而来,领头的那个身材精瘦,面貌有些黝黑,眉宇间带了几分阴鸷之色,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老熟人”!

辛鹤目光一惊,陡然变了脸色:“怎么会是他?!”

她还来不及多想,已经一把扯过身旁的骆青遥,大家反应都奇快,一行人闪身迅速躲进了旁边的小巷中。

那温若怜还摸不清状况,瞪着一双柔美的眼睛问道:“怎,怎么了?”

骆青遥微微探出脑袋,看向远处那道身影,有些不敢相信,压低了声音道:“碰见个‘老对头’,真是冤家路窄啊!”

那神气活现领着一群人,迎面走来的不正是曾经在宫学里,以卑劣手段陷害辛鹤,将她骗入一线天,后又被逐出宫学,不知所踪的徐坤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裴云朔与喻剪夏也是万万没想到,自从徐坤被赶走后,就再也没人听过他的音讯了,原来他竟是来到了这璃仙镇!

“你们是说他?”温若怜也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低声道,“他是伽兰天师不久前收的关门弟子,我们都叫他小徐师父,他做事很麻利,十分得天师器重,这里的人都不敢得罪他……”

“关门弟子?”骆青遥、辛鹤、裴云朔几人交换了下眼神,个个都难掩惊讶。

“对,伽兰天师很喜欢他,说他有灵根,悟性高,所以很多事情都交给他去办……今年选湖仙娘娘,也是他出力最多,可,可是……”

温若怜说到这,声音小了下去,脸上多了几分羞愤之色:“可是这人是个流氓,喜欢对人动手动脚,之前私下还找过我,想让我给他绣些香包什么的,其实就是想趁机多占些便宜。

“我没答应他,他就说今年让我当一次湖仙娘娘,看我还怎么摆架子,我原本以为只是他随口威胁两句的,并未放在心上,结果,结果没想到,今年竟真的选中了我,要去做那‘湖仙娘娘’……”

温若怜一番话传入众人耳中,听得大家都忿忿不已,尤其是辛鹤,盯着远处那张黝黑的面孔,咬牙道:“这厮真是下作,到哪都改不了一身卑劣德性!”

那徐坤领着长生庙一群弟子,穿街走巷,正一家一家店铺地在“作法”,一派“高人”模样,架势端得十足,手里还摇着铃铛,看上去十分唬人。

“他们在干什么?”姬宛禾也微微探出了脑袋,小声问道。

温若怜道:“在驱邪呢。”

“驱邪?”

“对,每年送湖仙娘娘之前,整个镇上都会有一次驱邪的活动,往年都是由伽兰天师的大弟子领人来做,今年就换成了这小徐师父,大家都说,伽兰天师果然器重他……”

不远处,那徐坤正领着人,在那煞有介事地作法念咒:“邪祟莫近,湖仙庇佑。三界内外,金光照耀。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鬼妖丧胆,精怪忘形……”

他一边摇着铃铛,一边念着,身后一人同时往店铺中撒着米粒、黄豆等东西,另外还有一个人,手里端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盘,驱邪完毕后,那店家便恭恭敬敬地上前来,掏出不少银钱,放在那玉盘之上,对着徐坤一行人点头哈腰,一脸虔诚无比的态度。

辛鹤越看越怒,忍不住啐道:“呸!一群神棍,招摇撞骗,混吃混喝!”

温若怜却是脸色一变,吓得一哆嗦:“不好,他们过来了!”

晨风中,一缕阳光洒下,落在那徐坤黝黑精瘦的面庞上,他大摇大摆领着一群人,正朝骆青遥他们这一处而来。

藏在巷中的几个人立时都变了脸色,说起来,这家伙跟他们几个人,或多或少,都结了梁子!

骆青遥与辛鹤就不必说了,姬宛禾当时在一线天外,也是为了骆青遥,狠狠甩过那徐坤耳光的!

“要是老遥出不来了,你也别想活着了!”

那徐坤当时都被打蒙了,抱着脑袋狼狈不已,脸上的神情更是扭曲至极,必然对姬宛禾怀恨在心。

如今狭路相逢,若是他们落在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手里,不说被赶出璃仙镇,万一被倒打一耙,诬陷为什么邪祟妖人,那可就糟了!

眼见那群人一步步走近,马上就要过来时,骆青遥一行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那温若怜却是目光一紧,咬了咬唇,从巷子后直接走了出去,正挡在了那徐坤面前。

她美眸一抬,解下腰间一物,递给那徐坤,笑吟吟道:“徐大哥,你上回要我做的香囊,我都已经做好了,你瞧一瞧,看看满不满意?”

第58章 骆老大归来

晨光微醺,长风万里,付远之从皇宫里出来时,白雾笼罩着天地间,一片静谧。

他才与梁帝彻谈一宿,此刻终于可以出宫,坐上马车回相府歇息了。

守在车旁的侍卫一边扶他上车,一边向他禀告道:“付大人,仍是没有骆公子与姬小姐他们的消息,属下们还在全力找寻,有任何蛛丝马迹,都会第一时间告知大人!”

付远之点点头,按了按额角,清俊温雅的一张脸上,挂着些许疲惫的神情,“青遥和阿宛那帮孩子啊,还当真去闯什么江湖了吗?焉不知江湖浩大,人心险恶,他们心思单纯,哪里招架得住?我真怕他们出什么意外……”

正连声叹气间,付远之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那东夷侯呢,可有他的消息了?”

那侍卫一怔,显然被问住了,脸上陡然现出为难之色:“这,这东夷侯,行踪可就更加神秘了,请大人恕罪,属下们实在惭愧,连东夷侯,连东夷侯一根毛都摸不着……”

这回答倒也在付远之意料之中,他挥挥手,有些心累地打断了侍卫,“行了,我知道了。”

晨光熹微,凉风扬起付远之的衣袂,他忧心忡忡地上了马车,闭着双眸,按着太阳穴,喃喃道:“骆秋迟啊,你们这父子俩真够可以的,天南地北地跑出去,也没个半点儿音讯,可别在这什么江湖上碰到了……”

说起来简直滑稽荒谬,这一家人也太“潇洒不羁”了,爹拐着娘跑不见了,儿子索性也带一群同窗玩失踪,这如出一辙的行事作风啊,真叫人哭笑不得,难怪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只可怜付远之身在皇城,简直操碎了一颗心。

璃仙镇里,风掠长空,树影斑驳,长阳笼罩着一间檀香铺,门前两个灯笼随风摇曳着,那匾额上赫然刻着四个字——

温记香铺。

一片悄寂的后院中,房里门窗紧闭,温若怜将家人们带到了骆青遥几人跟前,细声细气道:“这便是我父母,还有我两个弟弟,喻姑娘,你确定,确定也要给他们扎针验血吗?”

房里的骆青遥一行人屏气凝神,喻剪夏背着药箱,站在中央,目光缓缓从温家老小脸上扫过,心中有了计量,目视着温若怜,点了点头。

“要,温姑娘,你父母与弟弟面色青白,眼眶深陷,肌体枯瘦,也是中毒的症状,若我没猜错,你们镇上的所有人,都不是身中诅咒,而是身中奇毒。”

他们之前藏在那小巷中,温若怜将那徐坤引开后,待到无人注意时,便将他们一行人悄悄带回了温家。

温家父母早将店铺关了,在家中以泪洗面,见到女儿带了一群少年少女回来后,还说能救她性命,心头又陡然升起了一股希望。

房中,喻剪夏一番扎针验血后,总算彻底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目视着温家上下道:“没有错了,你们都是中了一样的毒,这所谓的湖仙璃珠之诅咒,根本就是一个骗局,你们都被那伽兰天师骗了,他不是你们的救世主,而是整个璃仙镇的幕后‘毒手’。”

温家父母连同温若怜的两个弟弟,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喻剪夏又接着道:“那所谓的宽恕之泪,也应当就是这种奇毒的解药,只是每一年,那伽兰天师都控制好了份量,不将你们身上的毒完全解开,而是让余毒一直留在你们体内,让你们以为只是将诅咒暂时压制下去,而新的一年,又必须饮下圣水,才能确保自身无恙。

“就这样,你们不得不每一年都依靠那‘圣水’,听从那伽兰天师的话,为他送去所谓的‘湖仙娘娘’,以及大量的金银财宝……这伽兰天师,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们全镇上下这十几年都被蒙蔽了。”

喻剪夏一番话解释得再清楚不过了,辛鹤在一旁义愤填膺道:“这妖道,简直丧尽天良!”

那温若怜也在旁边拭着泪水道:“喻神医,可否救一救我一家老小,我倒也罢了,我两个弟弟却还年幼……”

她哭得凄楚,辛鹤不由看向喻剪夏:“夏夏,你能配制出解药来吗?”

喻剪夏点了点头,却又迟疑了下,斟酌道:“解药可以配制,但必须取到一份‘圣水’,才能试出这药方来,到时可以分给全镇的居民,让大家身上的残毒一次肃清……”

“那咱们就去夺圣水,砸了那长生庙,拆穿那妖道!”辛鹤一想到全镇居民被那伽兰天师残害多年,无数少女更是丧命湖底,心中就恨得咬牙切齿。

一旁轮椅上,一直没说话的陶泠西,却在这时抬起头,沉静道:“不行,不可这般冲动,我们毕竟势单力薄,那伽兰天师带着一众弟子,却是在璃仙镇多年,威望不容置疑。

“他那套湖仙诅咒的说法,也早已深入人心,倘若我们莽莽撞撞,贸贸然直接跳出来拆穿他,恐怕璃仙镇上除了温家以外,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我们,我们不仅会百口莫辩,反而还有可能被那群妖道倒打一耙,污蔑陷害,所以一切,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明日就是送湖仙娘娘的日子了,再不想到法子,温姑娘就要送去被那妖道糟蹋,沉尸湖底了!”辛鹤依旧急得团团转。

温若怜在一边以帕拭泪,哭得更加梨花带雨了,正因时间紧迫,生机难觅,眼见毫无转圜的余地,所以她才会心如死灰,在树林里绝望寻死。

温家上下也一片凄楚,那对老实巴交的夫妻,对着骆青遥几人不住抹眼泪,哀求道:“求求各位少侠、侠女们,救救我们家怜儿吧,明天她就要被送到长生庙去了,她才这么小,我们实在不忍心看她沉尸湖底啊……”

“我倒有一计!”屋中,姬宛禾忽地双眸一亮,想到什么般,对着众人投来的视线,兴奋道,“明日由我来替代温姑娘,扮作那湖仙娘娘,你们就混在那香车上,随我一同神不知鬼不觉进入长生庙,再分头行事,阿朔陪夏夏去取圣水,老遥跟小鸟就藏在我身旁,以我为饵,趁那妖道心神松懈之时,将他一举擒获!

“这样既能救下温姑娘,又能抓住那妖道,取到了圣水后,就能配出解药来,彻底除了全镇居民身上的余毒,这什么湖仙诅咒的说法,不就不攻而破了吗?”

“不行,绝不行!”姬宛禾才将自己这法子一说完,轮椅上的陶泠西就身子一颤,神情激动道,“这太危险了,阿宛,绝不能这样,若你去扮那什么湖仙娘娘,岂不是救了温姑娘,又将你搭了进去吗?!”

“可我多少会点拳脚功夫啊,老遥跟小鸟也会护我周全的,不会有事的。”姬宛禾知道陶泠西在担心什么,望着他的眼眸,极力劝说道,“呆木头,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了,如今还有更好的法子吗?你就让我去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信我这一回好吗?”

“不是我不信你,而是这法子太过凶险,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长生庙里机关重重,高手如云,遥哥他们自己都无法脱身,该怎么去救你?难道你真要被那伽兰天师……总之就是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陶泠西坐在轮椅上,头一回争得呼吸急促,面红耳赤,他鲜少有这般情绪激动的时候,一直在队伍里都是最沉着冷静的,此刻急成这样,可见姬宛禾的安危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

“小陶子说得没错,宛姐你再怎么彪悍,总归也是个姑娘家,这心也够大的,我也不赞同,小爷可不想看你出一丁点事!”骆青遥双手抱肩,也在一旁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

姬宛禾站在屋中,被他们俩这么一否决,也急了起来:“那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温姑娘去送死吧?”

她咬了咬唇,目光在屋里的几人身上转了一圈,忽然想到了什么,欣喜道:“我知道了!谁说一定要女的来扮湖仙娘娘呢?”

这话一出,骆青遥嘴角抽搐了一下,立时明白过来:“宛姐,你该不会是想说……”

“没错!”姬宛禾眼神如狼似虎地扫过他与裴云朔、辛鹤,两眼放光道,“这屋里不就有三个现成的‘湖仙娘娘’吗?你们三个武功个顶个的高,随便哪一个替代温姑娘,扮作‘湖仙娘娘’都可以,这样计划不就照样可以进行,又没有危险了吗?那妖道再饥不择食,也不会对男的下手吧?”

姬宛禾的话在屋中一响起,陶泠西便点头赞同道:“这样倒是可行,总之阿宛跟夏夏两个姑娘,绝不能涉险。”

“我的妈呀,这是让我们‘男扮女装’啊?确定不会被认出来吗?”骆青遥听得有些哭笑不得,旁边的辛鹤却是目光一动,不自觉地扯了扯身上的衣裳。

姬宛禾兴冲冲地点头道:“一定不会被识破的,温姑娘也说了,扮湖仙娘娘,会有特殊的的妆容与装束,到时候一打扮下来,包准谁也瞧不出,一定可以蒙混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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