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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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人者,唯自强。萧景铎对后宅的心思渐渐冷下来,他不打算再在这里浪费注意力,而是低下头,默背今日的课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萧景虎身边奴仆如云,还有三个俏生生的堂姐围着说好听话,而萧景铎这里却杳无人迹,这样强烈的反差无疑是很尴尬的。屋里虽然没人敢去萧景铎身边,但每个人都在偷瞄他的动向,等他们看到萧景铎从头到尾连脸色都没变,只是低头看书时,他们大感无趣。然而失望之余,他们也生出些敬佩来。

小小年纪,大郎君倒是好涵养,连这种落差都能接受。

好在书房乱象只持续了一小会,没多久,储书辛就回来了。看到夫子回来,萧玉芳三人再不情愿也得腾开地方,耽误了郎君读书,这个罪名她们可担不起。

萧玉芳三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储夫子权当看不见,也不等下面的人坐好,拉开书卷就继续授课。

萧景铎立刻逼着自己收心,投入到书本中。

后半堂课萧景虎不耐烦极了,他一边尝萧玉芳带来的糕点,一边无聊地四处打量,巴不得下一瞬就下课。好容易见储书辛停下,露出收书的模样,萧景虎来不及等夫子散学,立刻拔腿跑了出去。

萧景铎略有尴尬,他向夫子道歉:“二弟莽撞,夫子勿怪。”

储书辛摆了摆手:“无碍。”说完了就要离开。

萧景铎顾不得收拾笔墨,连忙追上去:“夫子,学生听说你曾参加过前朝的科举,不知科举涵盖那些典籍?”

储书辛奇怪地瞅了萧景铎一眼,语气中还是不想多谈的冷漠:“你是侯府长孙,侯爷的亲子,你又不需参加科举,问这些做什么?何况,已经没有科举了。”

萧景铎苦笑,但又不想对外人提及自己家的情况,只是对储书辛深深一拜:“请夫子不吝赐教。”

储书辛也长长叹气:“你不愿意说,我也不想听,但是科举早在前朝就亡了,你也不必再动这种心思。人要认命,上天既然让你投胎成平头百姓,那就不要好高骛远,想着一飞冲天。你家里有荫蔽在身,日后靠着你的父亲也能轻松谋官,实在不必要打听这些。”

说完,储书辛似乎是不想再提,快步走开。他没走两步,突然听到那个少年的声音从后追来:“夫子,如果新朝再开科举,你真的甘心放弃吗?”

储书辛步履只是停顿了一下,就继续大步向前。他在心里悠悠叹气,现在的郎君真是不讨人喜欢。

入夜,万籁俱寂,许多人都已进入梦乡,而清泽院东厢的灯光依然亮着。

萧景铎执着笔,在灯下一笔一划地写字。

他开蒙已经算迟了,要想赶上旁人,只能付出加倍的努力。

那日清泽院的灯光一直亮到半夜才熄,而此时,高寿堂的老夫人,主院的萧英和吴君茹,甚至整个长安,都早已入睡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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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经历太苦逼,导致对女子和后宅产生偏见的萧景铎.jpg

第12章 嫡庶

清早,吴君茹在魏嬷嬷的服侍下洗漱更衣。

“我听说老夫人给萧景虎请了一个落考书生当夫子,萧景铎也跟着去了?侯爷不是给他安排了课程么,怎么没去侯爷那里?”

“老奴也不知,听老夫人那里的婢女说,似乎是老夫人嫌二郎君静不下心,所以让大郎君去书房照看一二。兴许是侯爷请的夫子还没来,所以大郎君就先去陪弟弟读书了。”魏嬷嬷对此并不放在心上,随口猜测。

“不对,此事有异。”吴君茹却嗅到些许不寻常,“侯爷不是这样温吞的人,一个师傅而已,哪花的了这么长时间。莫非,他们父子俩并不是我猜测的那样?”

吴君茹有些不安,如果她的猜想是正确的,萧英和萧景铎父子关系极为寡淡,那么她为何还要修书让吴家施压?既然萧英本来就不打算将爵位传给萧景铎,那吴君茹完全可以顺水推舟,何必出面做这个恶人。

“坏事了!”吴君茹越想越急,她可别一急之下做了傻事,她也没心思让侍女捣鼓头饰了,忙不迭嘱咐魏嬷嬷,“乳娘,上次那封信送到哪儿了?快去追回来!”

“哎。”魏嬷嬷慌慌张张地应下,可是还没等她走出门,一个陪嫁侍女就喜气洋洋地跑了进来:“夫人,吴家来信了!”

“什么?”吴君茹猛地站起来,一把挥开替她绾发的丫鬟,飞快地拆开信,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等她看完信,吴君茹的脸色越发难看:“糟了,父亲已经和侯爷提起此事,威胁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萧景铎做嫡长子…”

同一时间,清泽院也响声不断,充满了清晨的朝气。

前一天晚上萧景铎在灯下读到很晚才睡,第二天一早,秋菊就起来在萧景铎耳边念叨:“郎君,你再不能夜读到这么晚,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这样操劳。读书又不急于一时,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萧景铎实在忍无可忍,道:“秋菊,刚刚母亲在唤你。”

“啊?”秋菊懵怔,“是吗,我怎么没听到?”

“确实有,你耳背了没听到,快出去看看吧。”

“哦,好。”秋菊当真转身,去赵秀兰屋里一探究竟。

萧景铎耳根终于清净了,他立刻飞快地收拾好书卷,悄无声息地出门。

萧景铎去得早,书房里空无一人,他坐在寂静的书房里,安心地复习昨日背诵的内容,手里不自觉地比划着写字。

萧景铎从小就被赵郎中逼着背药方,枯燥的药方都能被他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千字文相比之下有趣了许多。萧景铎干脆用手指上沾了水,在桌案上默写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习字不能这样马虎。”

萧景铎一惊,立刻起身。“储夫子。”

储书辛还是漠然又冷淡的模样,但这次,他却让萧景铎拿起笔。“在纸上写两个字给我看看。”

萧景铎其实没学过习字,昨天晚上自己私下练习就罢了,真放到台面上却是万万不行的。但是既然夫子放话,萧景铎只能硬着头皮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天”“地”两个字。

储书辛的脸色一言难尽,他叹气:“我不知为何你对读书习字这样急切,但你要记得,过犹不及,最开始没有打好根基,最后受累的还是你自己。”

萧景铎神色一敛,知道自己最近太心急了,还被夫子一眼看穿。他低下头,诚心道谢:“谢夫子提点。”

储书辛摆摆手,似乎很不耐烦这些客套话。他接过萧景铎的笔,就在萧景铎爬虫一般的墨迹旁,写了端端正正的两个大字。

天,地。

“万丈高楼平地起,我知道你是个心有大抱负的人,希望你日后达成目标时,不要忘了你写下的第一个大字。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望你好自为之。”

萧景铎的脸色已经完全严肃了:“学生谨记。”

见萧景铎态度周正,储书辛的神色也缓和下来,他笔锋一转,又在纸上写下一串书名。“这些描红本还算不错,笔法端正,最适合初学者。有时间,你去东西市买下来吧。”

“谢夫子。”萧景铎连忙道谢,这并不是储书辛的分内之事,储书辛愿意提点他,已经是极大的幸事了。储书辛学识渊博,一手字也写得极好,能得到储书辛的推书,这可比他自己摸索好多了。

储书辛又考问了几句,发现萧景铎对答如流,显然回去后又花了功夫。储书辛虽然面色不显,但心里十分满意。他开始并不愿意来教这些勋贵子弟,但是一旦为人师就免不了落入俗套,看到自己的学生勤勉用功,储书辛也难掩开心。

心情好了,储书辛指点萧景铎就越发用心,两人一问一答许久,直到萧景虎来了才停下,开始今日的课程。

萧景铎得到了储书辛的认可,心中也很兴奋。即使他少年老成,但说白了也是一个孩子,祖母薄情,父亲冷酷,新来的继母也是个佛口蛇心的,身边人个个唯利是图,在这样的环境呆久了,就算是萧景铎也难免怀疑自己,亲人都苛待自己,或许是他自己的原因?但是今日被夫子夸赞,这对久处绝境的萧景铎极为珍贵,也让他对自己坚定起来。

不是他有问题,是他的运气实在不好,周围就没个好人。

然而萧景铎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

散学时,萧景铎正打算和储夫子套近乎,不,请教夫子人生道理,就看到一个副官从拐角处走来,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萧景铎和储书辛两人。

“储夫子,大郎君。”项安给二人行礼问好。

萧景铎也认出这是萧英身边的亲信,他的神色一下子冷淡下来,哪里还能看到方才言笑晏晏的模样。

储书辛也回礼:“项副官。你今日怎么想起来书房了?可是侯爷有什么指示?”

“哪里,储夫子客气了。”项安意味不明地笑道,目光似乎朝萧景铎扫了一眼,“我今日前来,是为了府上的大郎君。”

“哦?”储书辛看了萧景铎一眼,道,“大郎聪慧好学,显然是侯爷教导有方。侯爷还特意派人来询问郎君的课业,真是费心了。”

萧景铎轻嗤,他就知道萧英派人来绝对没好事,只是不知今日,萧英又想做什么?

项安瞥了眼萧景铎,继续道:“大郎君从小养在老家,侯爷忙于战事,难以看顾。现在好容易安定下来,侯爷也想补偿大郎君一二,我们侯爷的意思,无论子孙出身,只要是萧家的孩子,都要悉心栽培,教他们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是侯爷这个长辈的一片心意。储夫子,大郎君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属下在此先替侯爷谢过了。”

储书辛奇怪地瞅了萧景铎一眼,躬身回礼:“副官客气了。”

而这时,萧景铎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别看项安话说得好听,但话里字外都暗藏刀剑。什么叫“无论出身,都要悉心栽培”,这分明在暗示萧景铎不是正室嫡出,身份不上台面,所以才需要夫子费心教导。萧景铎手指紧攥,隐约能看到发白的指节,萧英此举是何意?给他一个下马威,还是说这只是一个信号,一个萧英和吴家谈崩的信号。吴家不同意将萧景铎记在吴氏名下,萧英不想和吴家闹翻,所以打算向外人承认,萧景铎只是留在老家的一个庶子,日后不会碍到吴氏所出嫡子的路?

从前萧景铎的身份只是含含糊糊地挂着,是嫡是庶没有人愿意细谈,现在,萧英和老夫人打算正式将他贬为庶子了吗?

萧景铎的心紧紧揪起,名分这种事情一旦定下,日后再扭正就难了,萧景铎绝不能让萧英就这样篡改了他嫡长子的身份。萧景铎面色不变,但脑子里已经飞速思考,思索如何能为自己正名。

越想萧景铎越觉得心凉,萧英和老夫人就是定勇侯府最大的两尊主子,他们俩决定的事情,还有谁能抗衡?

萧景铎沉于自己的思路,许久没有说话。储书辛看了这个他颇为欣赏的小郎君一眼,心中了然,怪不得他明明是长子还要这样刻苦地读书,还旁敲侧击地打探科举的事情,原来,他仅是庶出罢了。

储书辛叹气,高门大户阴私多,他一个外人,实在不能多说什么。想清此节后,储书辛就拱了拱手,向项安告辞。

当储书辛走后,项安对萧景铎叹气:“大郎君,你说你何必如此?”

萧景铎不想理会这人,快步朝前走去。

项安却滔滔不绝地跟在后面说话:“你为什么非要和侯爷对着干呢?侯爷给你安排好夫子和武术师父,你不去,反而来找这样一个落魄书生,我真是想不通你在做什么。这可是其他人求之不得的机遇啊,都放在你眼前了,你居然不要?”

“我的事你不必多管。”萧景铎冷冷回答。

“哎,大郎君!”项安在后面喊,萧景铎却头也不回地走远了,项安自讨没趣,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真是想不通这些勋贵子弟在想什么,长辈给安排官职居然不要?侯爷是二品爵位,按律子孙能进左右翊卫,这种大好事,他不赶紧去讨侯爷欢心就算了,居然还弃如敝履,异想天开地想靠读书走科举!现成的青云路不走,非要费尽心思走一条不通的路…”说到这里,项安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叹,“我这种穷人果然不懂勋贵子弟的心思。”

“储夫子!”萧景铎算着储书辛的步程,抄近路追上了夫子。他站在储书辛面前,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储书辛看穿了萧景铎的心思,淡淡一笑:“在我面前像往常一样就好,我并不是依仗身份看人的人。”

“我知道。”萧景铎感到讽刺,他确实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只是说出来夫子也不会信,萧景铎索性也懒得解释,他问出今日最想知道关键的问题:“夫子,不瞒你说,我想参加日后的科举,你可有典籍推荐?”

储书辛本来带着笑意的脸色一下子沉下去:“我早晨和你说过什么,你这么快就忘了?欲速则不达,你本就根基不牢,连基本的千字文都没有学通,竟然妄想去读科举典籍?这话不必再说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科考内容的。”

说完,储书辛就甩袖子走了。萧景铎知道储书辛所言是为了他好,自己再急着改变现状,也得一步一步来。他长长叹了口气,罢了,先老老实实打基础罢。

但是相比于科举,现在萧景铎面临的最大问题,并不是科考,而是自己的身份危机。

他要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嫡长身份。

第13章 宫变

萧景铎得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嫡长身份,因为心里记挂着这件事,他特意去高寿堂走了一遭。

老夫人怀里抱着萧景虎,笑眯眯地听侍女和孙女说奉承话,看到萧景铎进来,她脸上的表情怔了一怔,随即就转过头去。

三个堂妹看到他来,也都站起身行礼,但她们的眉目间不禁带上一丝轻慢。

萧景铎更加确定,自己的嫡长子身份真的不保了。

老夫人正在说萧素的事情:“去年我们上京,虽说给她留了许多财物,但没娘家看顾,难免会被夫家欺负。前几日她给我送信,说是夫家苛待她,她想带着女儿来侯府。”

被夫家苛待,所以上京?萧景铎觉得姑母的借口太可笑了。萧素是老夫人唯一的女儿,嫁到了桐木村邻村,过得还算殷实,然而庄户人家再殷实都不能和侯府比。萧景铎非常轻松地就猜到了此事的真相,分明是萧素看到兄长和母亲都来长安享福,她心中不平,所以干脆和夫家和离,然后就能名正言顺地来京城共享荣华。

其他人也心里敞亮,但是不敢辩驳老夫人,只是应和地笑:“老夫人说得极是,您真是慈母,这样疼爱女儿。”

老夫人被奉承地通体舒畅,没一会,萧英回来了,全家移步到侧间用膳。

趁着饭还没摆好,老夫人和萧英说起萧素的事:“她托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是在程家净受磋磨,要不,我们把阿素接过来吧?”

萧英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显然他也听出这其中的猫腻,他已然封侯,程家敢亏待他的妹妹?可是即使心中明白,萧英也什么都不能说,他不在乎出身却也最在乎出身,落萧素的脸,就是在落他的脸。

于是萧英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被外面的人打断了。一个报信的随从急冲冲地跑了进来,萧英本就因为萧素而心情不好,见状正想呵斥随从失礼,但随从的下一句句话就让萧英住了口:“侯爷,大事不好,宫里有异!”

萧英什么也没说,放下碗筷就走。其余人坐在自己的桌案前面面相觑,都一头雾水。

怎么了?

女眷们在屋内不安地窃窃私语,萧景铎悄悄起身,朝屋外走去。

刚出门,他就听到北方隐约有喊杀声,他抬起头,看到太极宫的方向有火光闪烁。

宫里出事了?

第三日,宫廷的消息终于传到定勇侯府。

“…那天晚上,本是圣人设宴,替秦王殿下庆功。秦王五月渡江,一路打到江都,将前朝皇帝生生堵在行宫里。你们也知道,几年前,前朝皇帝陈望抛弃都城逃跑,渡江之后,在江都另设了小朝廷。虽然少帝已经将皇位禅让给圣上,但是前朝皇帝陈望尚在人世,他就是当今圣上的心头大患。陈望借长江天险,据守江都,和容家分庭抗礼。五月的时候秦王带着玄铁军渡江,当时所有人都知道秦王这一去多半要无功而返,他此行不过是打个头阵,给太子殿下铺路罢了。可是谁能想到,秦王居然真的神不知鬼不觉地渡了江,还几乎生擒了陈望。听说陈望被堵在行宫里,屡次突围无果,在阵前大骂秦王和容氏背信弃义、不守臣纲,然后就在行宫里放火自尽了。”

围在两旁的女眷发出惊呼,好几个胆小的不断拍胸换气,其他人追问:“然后呢,这和前日的事情有什么干系?”

当今皇族曾是前朝的太原太守宣国公,这件事人尽皆知。前朝皇帝远征高丽失败,弄得国内怨声载道,战乱频起。大业十二年,宣国公容搏于太原起兵,一路如有神助般杀进大兴城,皇帝陈望弃都城而逃,藏到了江都,又自立为帝。然而攻占宫城的容氏并没有承认陈望,反而另立新帝,扶持年仅十岁的少帝继位。这位年幼的皇帝仅仅在皇位上坐了两个月,就于十一月禅位,让位退贤,请宣国公容搏为帝。容搏久辞无果,便接过了玉玺,即位称帝,改国号为宣,并定年号为建元。建元元年,皇帝大封功臣,萧英也在受封之列。等政局刚刚稳定下来,萧英便在十二月派人去涿郡接父母亲眷,萧景铎等人才有机会踏入京城。

然而容家虽然打下了京城,但是国内并不平定,许多军阀拥兵自重,不承认宣朝,诸位皇子驸马只能带着兵继续打。而诸王之中,唯数秦王战功最重,就连太子也远远不及。

“问题就在这里呢,秦王剿灭前帝,平定江都,这是何等赫赫功劳!这本该是储君的功绩,却被秦王抢了,太子如何肯善罢甘休。昨日,圣人在宫中设宴,为秦王接风洗尘,太子率领私兵围宫,想要乘机杀死秦王,幸好秦王身边能人辈出,非但护得秦王周全,甚而还反击一记,倒将太子制住了。”

说着,来传信的侍女压低了声音,眼珠子朝两旁看了看,这才说道:“你们道秦王制住太子后做了什么?他下令杀了太子,甚至连太子的十多个儿孙都没有放过,现在东宫里哭声不断,血气冲天呢!更有甚者,听说秦王还要逼圣人让位!”

“啊!”这下所有的女眷都被吓到了,萧老夫人扶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这是作孽!弟弟竟然敢弑兄,这真是…哎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这心现在还怦怦跳呢。”

萧二婶也跟着应和,就连萧玉芳几姐妹都一脸煞白。吴君茹也被这消息骇得不轻,见吴君茹脸色发白,侍女连忙上前替她拍背。

一位吴家来的婢女站在吴君茹身后感叹: “容家到底是陇西那等蛮夷之地出来的莽人,竟然干出这等违背纲常的事情。蛮族不可教耳。”

一个婢女出口评判皇族,而吴家众人却并无异色,就连老夫人等女眷也纷纷露出赞同的神色。世家之势大,可见一斑。

坐在一旁萧景铎却不甚赞同,他不知道方才的消息哪些是传信侍女自己添油加醋的,但他却知道,没有皇帝的允许,谁能在宫中潜伏暗兵?就算这个人是太子,也绝不可能。

所以,如果萧景铎没有猜错,恐怕庆功宴真正想杀死秦王的人,乃是当今圣上!

圣人借太子之手,将伏兵安置在宫殿外,若此举成功,那就是一石二鸟,非但除去了功高盖父的秦王,还同时解决了太子。结果不想秦王早有准备,抽薪反杀,以萧景铎的猜测,恐怕当时秦王非但制住了太子,更甚者还制服了圣上。皇帝见大势已去,只好牺牲太子一系,换自己平安。

萧景铎觉得自己对皇室的揣测实在太狠毒了,他打住了心思,不想再想下去。当日的情形到底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成王败寇,赢着王败者贼。显然,秦王赢了。

萧景铎想起他进城时,曾在城门口远远见过秦王一面。当时他身边亲兵甚众,只能隐隐看到一个侧影。但光这个侧影,就足以看出此人的果决和凌厉。萧景铎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男子身上的杀伐之气。

传言果然不假,容氏儿郎貌比佳妇,但是下起狠手来,也狠辣地让人心惊。

萧景铎突然对这些皇族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然而随后他就自嘲地摇了摇头,他和皇室身份间相差鸿沟,容氏的儿郎岂是他相见就能见到的。

老夫人口中还在絮絮念着:“大逆不道,造孽哦…”

“堂堂皇室尚且如此,何以以德治国?真是苍天无眼。”吴家众人交头接耳,纷纷摇头。世家把持朝堂和民间舆论,即使是世家的婢女也染上了世族的高傲,敢对皇家评头论足,甚至隐隐将自己放在皇室之上,仿佛皇帝必要让世家满意才算合格。

萧景铎略微不快,其他人却毫无异色,盲目以世家为尊:“说得对,到底还是世家靠得住。”

吴君茹对此仅是笑了笑,不应承也不反驳,所以说环境真的格外可怕,仅仅一年,吴君茹就开始习惯世家女凌驾众生的姿态了。吴家的人还在继续评论当今皇室:“他们家的男郎逞凶好勇就算了,连女子也跟着学坏,听说秦王的一个孙女格外受宠,连和下属商议事情时也时常带着。这叫个什么道理,一个女子非但面见外男,还轻易涉足议事堂,谈何女德女仪?容家上上下下都没个体统,日后,指不定要教出些什么公主来。他们自己家拿不住,也不能怪别人宁愿不娶,也不想娶他们家的公主。”

萧老夫人深以为然,萧英差点就给她请一尊公主媳妇回来,看这些皇族人的作态,她可不想要这样一个儿媳:“就是这个理,幸好大郎拎得清,辞了那个公主,娉了君茹回来。简直是万幸。”

萧景铎讶异地挑了挑眉,萧英和公主?这又是怎么回事?

萧景铎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直觉,自己嫡庶危机的解决之法,恐怕就落在这位公主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宫廷政变上线,萧景铎和皇族的牵扯开始了~

悄咪咪地说,某位重要人物出场预警…

第14章 撕脸

萧老夫人深感庆幸地说道:“幸好大郎拎得清,辞了那个公主,娉了君茹回来。简直是万幸。”

萧二婶几个儿媳都顺着萧老夫人的说恭维,和乐融融中,偏偏有一根刺倒了出来。

“真的假的?”萧景铎仗着自己年纪小,故意露出不相信的表情出来,“祖母莫不是诳我们吧?”

吴君茹轻轻笑了一声,她身边的婢女也嬉笑,显然非常看不上萧景铎的问题。宁娶世家女也不娶公主,这在名门望族里屡见不鲜,萧景铎这种平民出身的人怎么会懂。

萧老夫人好笑地看着萧景铎:“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情我骗你干什么?听说那还是个嫡出公主,似乎叫…”

萧英被公主相中是萧家的面子,而萧英辞了公主另求吴君茹是吴家的体面,所以老夫人和吴君茹说起容氏公主来才会这样轻佻。老夫人有心在众人面前炫耀,于是借着萧景铎的问题,侃侃谈了起来。这时她早已忘记萧英的告诫,老夫人不明白为什么萧英不让她往外声张,她只知道连公主都相中了她的儿子,而他们家却反过来拒了公主,这是实在是太有面子了。老夫人想了一会,可算想起那位公主的封号:“我想起来了,好像叫什么平魏公主,听说平定魏国公的时候,是她和父兄一起打进城的,所以封号定了平魏。”

平魏公主,萧景铎心里跟着念了一遍,原来萧英和平魏公主间还有这样一段官司。

萧老夫人说完后,萧二婶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一个女儿家,居然跟着那么多外男一起攻城?这可真是…”

涉及皇家,萧二婶不好再说,但接下来的话的话,无疑在座几人都能听懂。

老夫人念叨完公主,又忍不住念叨自己的孙子:“铎儿啊,你以后要离这些公主啊郡主啊都远点,你是我们家的长孙,可万不能尚主。不是我不敬圣上,而是如今皇家的公主,实在也太…”

凶残了。

萧景铎心里不屑,老夫人未免也太把萧家当回事了,萧英固然是侯爵,但只是众多功臣中的一个,而且还不是如今得势的秦王一系,日后如何还不好说呢,现在居然就敢对公主挑挑拣拣起来。

然而还不等萧景铎说话,吴君茹身边的魏嬷嬷就开口了:“老夫人这话说笑了,庶子是尚不了公主的。”

魏嬷嬷的话让整个屋子瞬时安静下来,方才还兴冲冲闲聊的女眷都停下动作,眼神刷的聚集到萧景铎身上。

老夫人勉强地笑了笑:“君茹,你这是何意?”

吴君茹端坐一侧,只是温柔地笑了笑:“我如今已是萧家妇,自要侍奉公婆,事夫教子,然而吴家毕竟世交甚众,若将大郎君记到我的名下,日后亲友问起来,我该如何回话?君茹实在不敢应承此事,还请婆母见谅。”

吴君茹话虽然说得和缓,但其中的意义却十分坚定,老夫人知道此事再无回旋余地,吴家不能得罪,相比之下,就只能让萧景铎略牺牲一二。

于是老夫人没有开口,权作默认,对于长辈来说,只要孙子都是自家的血脉,谁嫡谁庶根本没有所谓,甚至有一个世家出身的嫡子,对侯府更好。老夫人一松口,这件事几乎就这样定下了。萧二婶低着头偷笑,萧三婶向萧景铎投来怜悯的目光,就连萧玉芳三个姐妹都低头叹气,同情又事不关己地看向萧景铎。

而作为被争讨的对象,萧景铎本人却非常平淡,仿佛对嫡庶长幼毫不关心。老夫人见萧景铎这样平静,只当他已经想通,心中也大大松了口气。等吴君茹走后,老夫人特意把萧景铎留下来,开解道:“铎儿,今日你也听到了,吴氏不愿意,我们也没办法。你放心,我们自家人不在乎这些虚名,就是外头挂个名罢了,府里还是一视同仁,你的待遇还和原来一样,没什么差别的。”

没什么差别,为什么不让萧景虎做庶子呢?萧景铎心中冷笑,但表面上还是作出乖巧模样,似乎真的被老夫人劝服,诚心诚意向祖母道谢:“谢祖母,孙儿这就放心了。”

秦王弑太子的风波还没有过去,宫里又生惊变。整个八月长安里的兵马都特别躁动,九月初时,皇帝终于撑不下去了,写诏书让位于第二子秦王,而他自己,退位为太上皇。

不知他是否还记得,一年前也是同样的情况,他逼迫少帝禅位。然而最终,少帝的历史竟然在容搏的身上重演,他也不得不将这个皇位让给年富力强、战功赫赫的儿子。

更讽刺的是,皇帝受此大辱,整个长安对此居然毫无反抗,可见秦王的权势膨胀到什么程度,也难怪容搏要先下手为强。

秦王毫不客气地接过父亲奉上的帝位,登基称帝,紧接着就大肆封赏自己的子嗣姐妹和手下将士,并立自己的嫡长子为太子。整个长安都一片喜气洋洋,而定勇侯府的氛围,却截然相反。

萧英这些年一直跟在先帝容搏身边,并不是秦王一系,如今先帝被逼退位,这对定勇侯府可不是好消息。

秦王一脉一朝煊赫,赵国公一个普普通通的赏菊宴,竟然将整个长安的贵族都惊动起来。就连吴氏都得盛装出门,代表定勇侯府前去赴宴,委婉地向当今圣上示好。

萧老夫人禁不住萧景虎软磨硬泡,将萧景虎也放出去了,出门前老夫人还是不放心,干脆把萧景铎也打发过去,让他好好看着萧景虎,千万别把她的宝贝孙子磕着碰着。

萧景铎当时满口答应,然而一到赵国公府,他转眼就甩开了萧景虎,快步朝后院走去。

他故意激萧景虎出门,又使了许多手段跟着出来,可不是真的为了参宴。

赵国公是圣上身边的得力干将,他的夫人设宴,宫里的妃子公主都会给赵国公夫人这个薄面,所以萧景铎预料,今日平魏公主也会来。

这才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

世家凌驾与皇权之上的局面存在了近百年,到如今世家都不改他们高高在上的姿态,萧景铎这个外人都觉得不舒服,他不相信,如今这个以美貌和心狠著称的皇族,真的能忍下这口气。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就像一个红了眼的赌徒,将全部家产都放在赌桌上,此后要么倾家荡产,要么全盘翻身。

萧英死死瞒着赵秀兰的消息,就是不想让外界知道他休弃发妻。虽然就算有人得知此事,看在萧英的面子上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非亲非故,除了赵家自己人,谁还会替赵秀兰讨回公道?萧英也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铤而走险。但这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萧英固然可以以势压人,但是他还要做官,这种事是他没理,闹开了实在不利。

萧英想瞒着,萧景铎自然要想方设法给他捅出来。

萧景铎想过将这一切散播到民间,让流言来毁掉萧英,但是萧景铎没有人手,而自己亲自去散布消息的话简直傻透了,所以这个办法行不通。他也想过告官,但一来府官不一定会受理,二来官官相护,说不定府官一转身就将消息告诉了萧英,所以告官也只能作罢。

思来想去,不畏萧英的爵位,敢直接撕破萧英和吴家脸皮的,唯有皇室中人。

而曾被萧英拒婚的平魏公主,更是上上之选。堂堂公主被一个臣子拒婚,平魏公主心里肯定不会舒坦,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萧景铎觉得,他或许可以利用公主之手,达成自己的目的。

然而这个计划虽然周全,但有一个最大的漏洞,那就是萧景铎根本不认识公主,所以萧景铎现在只能去后院碰运气,或许正好能遇到平魏殿下。

萧景铎小心翼翼地避开行人,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走,身后隐隐传来侯府下人的呼唤声,到后来,许多人都追了过来,显然他们也看出萧景铎要闹事。

萧景铎暗道一声糟糕,同时拔腿就跑。他要找到平魏公主,这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断不能被这些下人打断。

可是萧景铎到底还是吃了年龄的亏,没过一会,侯府的侍从们就追近了,跑在最前面的侍卫一伸手,几乎马上就能拽住萧景铎的后领。

萧景铎用尽全力往前跑,可是下一刻他就和人撞了个满怀,侍卫乘机抓住萧景铎,咬牙切齿地大喊:“我抓住他了!居然敢背着侯爷闹事,看回去侯爷怎么收拾你。来人,送大郎君回府!”

第15章 郡主

萧景铎达到赵国公府后,趁下人不注意,脚步一转就朝另一个方向拐去。

他要赶紧找到平魏公主为要。

然而能跟随主人来做客的都是一等一的伶俐人,很快就有人发现萧景铎偷摸离开。下人在后面喊了两句,发现萧景铎还是不管不顾地往前走,他们脑中划过亮光,立刻意识到萧景铎此行另有目的。

侯府下人不敢大意,立刻派了好几个腿脚伶俐的人来追他。萧景铎毕竟年少,没一会,就被人近了身。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好几次萧景铎都险些被抓住。萧景铎心里着急,他连公主的影子都没见着,如果现在被抓回去,那他再也不会有机会出门了。他干脆咬了咬牙,发狠转了个弯,朝另一条路冲去。

事到如今,只能先甩开追兵再做打算了。

然而世事就是这样赶巧,正好此刻拐角的另一侧走出一行人来,萧景铎冲得太急,一下子刹不住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朝对方身上撞去。

宫装侍女们被这番变故吓得连声尖叫,等反应发生了什么之后,她们脸上血色全无,她们伺候的这位可是宫里最大的祖宗,居然就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宫女们不敢再想,连忙俯身,七手八脚地扶主子起来。

场面顿时大乱,定勇侯府的侍卫乘机把萧景铎拎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还跑,你以为你能跑得过我们?来人,送大郎君回府!”

萧景铎没有料到对面有人,这才闪避不及,他冲过去时才发现对面是一个小女郎,他心道这个女郎本来就是无辜受累,如果被他撞到地上,那就更是罪过了。所以倒地时,萧景铎伸手护住了对方的头,同时尽力让自己先着地。他狠狠摔在地上,紧接着那个小姑娘也摔倒在他的身上,萧景铎连被撞了两次,本就疼痛难当,偏偏还被侍卫抓住了。他心中丧气,看来今日这事,已经不成了。

侍卫将萧景铎抓住后,立刻就要押着他回去,可是没走两步,就被一个尖细的声音拦下了:“大胆!冲撞了贵人,还想离开?”

一个稚嫩的声音随即响起:“行了,缪公公。我没有受伤,不必追究了。”

一听对方那尖细的声音,侯府侍卫就暗道要坏,好在贵人不打算追究,他们刚松口气,就发现萧景铎用力地挣扎起来。

萧景铎本以为今日要无功而返,谁想峰回路转,他居然在这种地方遇到了宫里人。身边能陪的起公公的女子身份绝不会低,更何况这位小女郎如此年幼,说不定就是宫里的娇客,有机会和公主搭上线,萧景铎怎么可能乖乖束手就擒,自然拼命挣扎起来:“放我下来,我有话对贵人说!”

对方的宫女们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打算劝小主子回去,而那个小女孩却仿佛兴味正浓,不顾宫女的阻拦,出口道:“你是谁?为什么会被人追赶?”

宫里的贵人问话,定勇侯的人再大胆也不敢不回。他们只能不情不愿地放萧景铎下来,纷纷向他投去威胁的目光。

萧景铎站定了,向那个小女郎看去。方才匆忙间没看清楚,现在他才惊讶地发现,这位小姑娘粉雕玉砌,整个人像是冰雪雕出来的女娃,精致又剔透,是他平生见过最好看的女郎。萧景铎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我是定勇侯萧英之子,我有事求见平魏公主。”

“该叫长公主了。”女郎清清淡淡地回道。

萧景铎没有料到这个小姑娘的关注点如此奇怪,他只能再度申明:“是我疏忽。我有事禀报平魏长公主,敢问这位…”萧景铎卡了一下,竟不知该如何称呼。面前这位小姑娘好看的不像话,看起来最多四五岁,但他可没有胆子称呼人家为妹妹,他只能含糊道:“劳烦替我通传一二。”

小女郎还是没说话,缪公公见机连忙唤哄她回去:“小祖宗啊,你就随奴才回去吧!殿下该等急了!”

说着,缪公公和宫女就让出一条路来,诱导小女郎往回走。小女郎难得地顺了她们的心,转身朝后走去。

萧景铎的心渐渐沉到海底,看来,这位贵女不愿意帮他?

萧府的侍卫都露出喜色,正要伸手来抓萧景铎,却见已经走出两步的宫廷贵女疑惑地转过身来,说道:“你怎么不跟过来?”

萧景铎喜出望外,连忙快步跟过去。

等看不到侯府的侍卫后,这位小姑娘才悠悠问道:“现在说吧,他们为什么追你?”

萧景铎虽然着急寻人,但他脑子可没有坏掉,他自然知道什么能和外人说,什么不能。他含糊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平魏长公主说,劳烦引荐。”

“你身份不明,我怎么可能让你去见我姑奶。你既然不说,那就算了。”女郎淡淡叹了口气,就要唤宫女过来带萧景铎离开。

姑奶?注意到这位女郎对平魏公主的称呼,萧景铎狐疑地看着她:“你是谁?”

“大胆!”亦步亦趋跟在一旁的缪公公立刻吹胡子瞪眼,小女郎轻轻抬手,缪公公就消了音,百转千回地喊了句“郡主!”

“我是容珂,他们也唤我阳信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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