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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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跨过门槛,随意地走了两步就转入到一个外面看不到的角度上,这时他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冷变淡,停住身朝后面望了一眼。

院外的人亲眼看到萧景铎进去,又等了一会后,确定没有变故,就悄悄地离开了。

当日入夜,县衙后街,两个披着黑斗篷的人附耳私语:“他今日又去陈县令的屋子了,好像还拿到了什么东西。”

另一个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仙师一直没有找到陈县令暗藏的证据,莫非…”

“今日我在陈县令的屋子里拿到了一些东西。”同一时间,萧景铎也对萧林说,“现在,我要你替我做些事情。”

天亮之后,萧景铎照常处理公务,翻看历年的卷宗,看起来和寻常无异。然而等散衙后,萧景铎却避开众人,偷偷去找冯屠户。

这回萧景铎没有去冯屠户家里,而是直接去市集摊子上找人。冯屠户正在给人割猪肉,一眯眼却看到萧景铎站在街对面,他心里了然,笑呵呵地招呼众人:“我家里还有要事,今天的买卖就先做到这里,若是乡亲们哪位需要猪肉,麻烦明日再来,明天几位的零头都免了!”

围着要买肉的人自然不乐意,堵在摊前抱怨,可是冯屠户执意收摊,而且还放话明日抹零头,这些人即使不悦也只能忍了。

冯屠户从摊子上脱身,背着他那硕大的包裹就朝萧景铎跑来:“萧县丞,你怎么来这里了?你若是有什么吩咐,直接派个人来传话就行,怎么还亲自过来了呢!”

冯屠户快人快语,喋喋不休,萧景铎却神色淡淡,一句话都没有说。等走到僻静处后,萧景铎突然压低了声音,对冯屠户说:“你可还记得,我们上次商量的事情?”

冯屠户被这话吓了一跳,他立刻收起唠家常的架势,也小心翼翼地回问:“萧县丞,你是说那些人渣畜生?”

这话说的,萧景铎虽然嫌弃,但是没有否认,而是轻轻点了点头:“对。我拿到陈县令藏起来的证据了。”

冯屠户愣了好半响,这才反应过来一般,狂喜地说道:“萧县丞,你是说,你手里有证据了?”

萧景铎“嗯”了一声,冯屠户却乐得和什么似的,手和脚都管不住了:“这简直太好了,真是苍天有眼啊!”

晋江县和长安一样,商铺市集都集中在一个坊里,虽然规模远远不能和长安比,但是道路上也有不少人。冯屠户激动地手舞足蹈,一不小心就打到了过路人,路人立刻怒目而视,冯屠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得意忘形了,连忙合起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不对,这位大兄弟勿怪。”

冯屠户这样大块头的人,即使伏低做小也非常占地方,路人并不想惹这种煞神,随意说了一两句,就快步走开了。

道歉之后,冯屠户发现坊市里的其他人也奇怪地盯着他,冯屠户大感尴尬,不住地道不是:“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是我想东西太入迷,乡亲们不要见怪,不要见怪哈哈哈…”

冯屠户做这些事时,萧景铎就站在不远处,等冯屠户终于冷静下来后,他才走上前来,毫不留情地泼了盆冷水:“只是拿到了证据罢了,又送不出去,你高兴的太早了。”

冯屠户脸上的笑僵硬起来:“也对啊…在晋江县内,谁能拿他们怎么样…”

“也不是没有办法。”萧景铎又说话了,“如果把这些证据送到戎州刺史手里,让刺史派兵剿灭逆党,就能一举端掉这些人。”

“哎呦,萧县丞,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冯屠户的心情大起大落,很是被折腾了一通。冯屠户的神色严肃起来,道:“萧县丞,我知道你来找我做什么了,你是不是需要一个人,替你把证据送到刺史手中?”

总算是听懂了,萧景铎点头:“对。”

“萧县丞,你对我们冯家的大恩大德,我冯祥无以为报,替你送信这件事,就让我来吧!我娘从小就说我壮的和熊一样,我们冯家长辈也夸我力气大,天生就是杀猪的料。以我这身板,寻常人奈何不了我,若是路上遇到打不过的人,我还能跑,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一定会把证据送到刺史手中!”

“还不至于如此。”萧景铎摇头笑了笑,“你虽然有蛮力在身,对付寻常人自然不在话下,但若是遇到习武之人,那就是任人宰割的份了。”

这话冯屠户当然不服,他张开嘴就要反驳,但是接触到萧景铎的视线,冯屠户怏怏闭了嘴,是的,他确实打不过萧县丞。

用眼神威慑住冯屠户,萧景铎继续说:“你一个人去送信太过危险,等过几日时机成熟,我和你一同去戎州吧。”

冯屠户被吓了一跳:“萧县丞,这万万不可!这一路艰险,若是你出了什么闪失…”

“不必说了,我意已决。”萧景铎道,“何况,你一介白身,怎么能见到刺史?还是我亲自去妥当。而且我和你同行,这一路也能相互照应。”

见再劝无果,冯屠户重重叹了口气,然后刷的一声对萧景铎抱拳说道:“萧县丞,我长这么大还没佩服过什么人,你是第一个!你放心,路上无论发生什么,我冯祥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一定护你周全。”

萧景铎没有推辞,但心里却暗暗想,谁护谁周全还不一定呢。

距离县衙内做法事的日子一天天近了,萧景铎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暗地里却做了许多准备。

一日夜里,一道人影推开县衙的后门,悄无声息地牵着一匹马出来了。

冯屠户早已等候了许久,看到那个牵着马的颀长人影后,立刻跑上去,压低了声音说道:“萧县丞,你来了!”

“声音小些,不要惊动任何人,我们现在就走。”

“我知道衙役巡逻的路线,避开就行了。”

冯屠户听到这句话后心里无比复杂,萧景铎利索地翻身上马,发现身后没有动静,奇怪地回头:“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此地多云雾,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天上,一时被云雾遮挡,一时又从云层中挣脱出来,地面也因此时明时暗。林间小道上泥泞不堪,路中间还积着白日的雨水,黝黑的马蹄哗啦一声踏过水坑,踩碎了一轮明月。

萧景铎和冯屠户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山林中,远处是密不透风、几乎成了墨绿色的丛林,在这样的夜色中,深林宛如一头蛰伏的野兽,支大了血盆大口,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夜行人。

作者有话要说:老冯:现在宵禁,我们要遵守朝廷的规章制度…

萧景铎:我知道衙役巡逻的路线,避开就行了。

老冯内心:…我的天,这就是朝廷分配给我们的二当家吗?

第68章 少女

天光破晓,晋江县县衙也热闹起来。

“都行动起来, 不许偷懒, 今日是仙师做法事的日子, 不得耽误。快点走, 手脚放利索些!”

主簿忙着检查今日法事的各项准备, 他正忙的团团转, 就看到一个衙役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了。

“你来做什么?”主簿不悦地呵斥,“没时间了, 快去做事!”

“主簿明鉴, 小的没有偷懒!”衙役连忙证明自己的清白, 说完之后, 他又凑过来, 悄悄地问主簿,“主簿,怎么不见萧县丞?”

经衙役这一提醒,主簿也反应过来了:“对啊, 好像今天没见着萧县丞…”

“不光今天, 昨日萧县丞也不在。”

“是吗, 这段时间我忙着准备法事, 竟然没注意。”主簿说, “许是他去哪里游玩了,一时忘了回来。你先去忙吧, 我派人去寻他。”

然而主簿一直找到法事开始,都没有找到萧景铎。

几个穿着长袍的小童正站在陈县令的院子中诵经, 他们只是开个头,等把场子热好后,太离教仙师才会登场施法。

主簿混在人群中站着,不住地左顾右盼。最后,他忍不住悄声询问县尉:“你见萧县丞了吗?”

“啊,萧县丞?”县尉诧异地挠挠头,“我没见过他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正式法事马上就要开始了,萧县丞还不到场,这怎么能成?算了,你先在这里看着,我去找找他。”主簿心里有些发慌,顾不得盯着法事,简单吩咐了两句就匆匆离开。没想到他刚出门就碰到了齐陵:“啊,仙师!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唤我一声,我等太失礼了!”

“无碍。”齐陵微笑地摇了摇头,他动作缓慢,笑容悲悯,竟然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意。齐陵又问了一句:“主簿急急忙忙地是要去做什么?”

“本县萧县丞还没有来,下官挂心不已,想再去找找他。”

“哦,原来如此,主簿请便。”

主簿道了个谢就快步离开了,等主簿走出齐陵的视线后,齐陵脸上悲悯的笑意一下子收回,露出些尖酸阴沉来:“呵,他恐怕是来不了了。”

“仙师,里面许多人在等着了,我们是否要进去?”

“让他们等着,我可是仙人!他们不过是区区凡人小官,让他们等我不是理所应当吗?”齐陵尖锐地说了一句,然后用力地振了振袖子,端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架势,昂首挺胸地朝里走去。

看到齐陵进来,所有人都停下动作,躬身给齐陵让路。齐陵从人群中穿过,径直走到院落最中间。他看着四周对他毕恭毕敬的人群,其中不乏宣朝的朝廷官员,而这些人却都得向他卑躬屈膝。齐陵心里受用极了,摆着世外高人的姿态伸出手,居高临下地说:“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敢站直,但还是低垂着眼,不敢直视仙师。

齐陵继续说道:“我已脱离凡尘,一心求仙,按理不该多问红尘之事,可是你们县衙之人三请五请,言辞恳切,我实在推辞不过,只能耽搁修行的功夫,前来超度陈县令的亡灵。天理循环,人各有命,陈县令之死是他命中该有之数,委实…”

齐陵滔滔不绝地说着一些玄而又玄的道理,这些话他每日都要对各种乡绅富人说,最是擅长不过。齐陵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想,孙家给他捐了许多钱,是他忠实的追随者,既然是他的人,那他就绝不能让孙家吃亏。可恨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坏了他的计划,还让孙司佐被罢了官,齐陵不能容忍这种事情,所以话里话外将陈县令的死说成命中注定,好洗脱孙司佐的罪名。

往常齐陵说这些大话空话时,座下之人即使听不懂,也没人敢出声。他们都凝神屏气,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打扰了齐陵,可是今日,齐陵正说到兴头上的时候,突然被一个人打断了。

“俱是一派胡言!陈县令之死并不是命数,而是有人蓄意谋杀!”

众人都被吓了一大跳,赶紧回头,就看到萧景铎一身窄袖行装,气势凛然地站在影壁之侧。冯屠户也是一身短打装扮,像是一座山一样地站在萧景铎身后。

“萧县丞,你怎么在这里?”人群中有人吃惊至极,一不小心就说了出来。

“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萧景铎的目光锁定到齐陵身上,极冷地勾了个笑意,“应该在前往戎州的路上被你们追杀吗?”

这时候主簿也赶了过来,他看看一身晨露的萧景铎,再看看院子里神色各异的人,奇怪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谁在追杀你?”

“这就要问,太离教的齐陵仙师了。”

随着萧景铎的话,众人的目光都移到齐陵身上。齐陵笑了笑,道:“本尊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一个区区县丞而已,竟然敢以下犯上,冒犯本仙师?”

“旁人不明所以跟着叫罢了,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仙师了?”萧景铎话中极为讽刺,他突然抬高声音,喊道:“冯祥,点火。”

“好嘞。”冯屠户说着就从包裹里取出一个火把,噗地一声吹亮了火折子,毫不犹豫地引燃火把顶端的混合物。火光一闪而过,紧接着,浓浓白烟从火把顶端升腾而起。

台阶下的人群顿时爆发出惊呼声,冯屠户手里握着火把,故意左右晃动,把前面的人都吓跑后,他才用力地将火把扔到地上,任由它继续冒浓烟。

人群呼啦一声散开,人们远远围着这个能凭空产生浓雾的火把,顾不得理会冯屠户的无礼,而是惊讶地指着地面:“这,这…”

“这就是齐陵腾云驾雾的真相。”萧景铎说,“他根本不是仙人,只是一个会些歪门邪道的普通人罢了。他用特殊的方子产生浓烟,欺骗你们那是他招来的云雾,所谓腾云驾雾,求仙问道,都是他的谎言。”

“你胡说!”齐陵看到烟雾的时候就慌了神,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秘密居然会被人识破,更糟糕的是,他都不知道该怎样应对。齐陵告诉自己不能慌,然后强撑着气势喊道:“一派胡言,你这是在污蔑本仙师!你以为拿一个火把就能难倒本仙人了?我告诉你,我非但会腾云驾雾,而且还能踏水无痕,难道这些也是假的吗?”

“踏水无痕就更简单了。”萧景铎笑了,促狭地看着齐陵,“你为什么每次都远远现身,从不敢让人走近了观看呢?是害怕水下的暗桩被其他人看到吗?”

“你污蔑,你胡说八道!”

萧景铎懒得理会跳脚的齐陵,而是说道:“来人,将这个骗子抓起来。”

“谁敢,我是仙师!”齐陵大喝一声,许多童子衙役也立刻围到齐陵身边。

萧景铎仔细看着此刻众人脸上的表情,今日太离教作法,基本县衙里所有人都聚在此处,辨别谁是太离教的内应,谁是官府的人再便利不过。

萧景铎将可疑的人一一记在心中,然后就斩钉截铁地挥动手臂,道:“动手!”

立刻有许多官兵从萧景铎身后涌入,噌地一声拔出雪亮的长刀,将齐陵等人围了个结实。齐陵虽然靠说空话蛊惑了好一批拥趸,可是这些人要么是昏聩年老的富户,要么是见识浅薄的贫民,哪能和正式的军队抗争?所以戎州的官兵一亮刀,想要维护齐陵的人就怂了。

“他不是说他能腾云驾雾,涉水而行么,押他过来。”萧景铎说完,就率先往外走,戎州刺史下拨的官兵毫不客气地拎起齐陵,拖着他往前走。

萧景铎带着这样一队人浩浩荡荡地穿过大街,穿过城门,一直走到神迹湖边。许多百姓不明所以,也跟过来看热闹,当着众多官兵和百姓的面,萧景铎高声说:“齐仙师的仙法让人大开眼界,至今我还记忆犹新。今天正好大家都在,那么就劳烦齐陵仙师再表演一次神迹了。来人,将他扔下去。”

“不,不,我是仙人,你们不许这样对我!”齐陵剧烈地挣扎起来,不住用仙术等物威胁周围人,看押齐陵的一个官兵抬头看向萧景铎,萧景铎冷静又坚定地下令:“扔下去。”

官兵得了令,再不犹豫,和同袍合力抬起叽里呱啦乱叫的齐陵,走到湖边后荡了两下,然后就猛地松手,将齐陵扔进了湖里。

齐陵哇哇乱叫地摔进湖里,冷不防灌了好大一口水,他顾不得再维持仙人风范,狼狈地在水里扑腾:“救命,救命…”

冯娇已经许久不敢出门,今日她听人说萧县丞拖着仙师出城了,冯娇好奇不已,这才壮着胆子出城查看,没想到,正好看到这大快人心的一幕。

冯娇心里又是解气又是恨极,蹲下身捡了块石头,用力朝齐陵的脑袋上砸去:“你个骗子!你不是说你能腾云驾雾,涉水而行吗?怎么现在不行了!”

石子正好砸到齐陵的脑门,他细嫩的额头立刻就流出血来,有了冯娇开头,其他失去女儿的人家也纷纷蹲下身,骂骂咧咧地往齐陵身上砸石头。更有性子烈的人,当即就要下水去暴打齐陵了。

萧景铎赶紧喝止,都说这里民风剽悍,今日才知果然名不虚传。萧景铎还要留着齐陵的命向戎州刺史复命,可万万不能让百姓把齐陵打死了。

“萧县丞,这个混球以前骗走了我们家闺女,现在还能找回来吗?”

萧景铎安抚周围的百姓:“能的,大家稍安勿躁,失踪的女子会找到的。”

话音刚落,萧景铎就听到西南传来信号弹的声音,萧景铎精神一振:“萧林找到地方了!”

萧景铎快速地喊了句“随我来”,就带着众多官兵离开了,只留下几个人手看押齐陵。百姓们心里的火被燃了起来,也兴冲冲地跟在官兵后面跑。

听说找到了失踪的少女,冯娇喜上眉梢,提起裙子就跟着众人跑。她刚抛出两步,又折回身来,狠狠在齐陵身上踹了两脚。

看守的官兵一个没注意就被冯娇得手了,他们看着这位娇俏的姑娘像鹿一样矫健地跑远,眼中都露出无奈的神色。

唯有齐陵像只死狗一样瘫在地上,嘴里还在喃喃:“不可能,论时间,短短三天他们绝对不可能从戎州走一个来回,何况我明明派了人去追杀他,为什么…”

萧景铎带着人赶到信号弹提示的地方,萧林已经等在外面,看到萧景铎后连忙迎上来:“郎君,中郎将已经带着人冲进去了,大概进去半个刻钟。”

“好,其他人听命,即刻攻入此地,帮助另一队人马解救被关押的女眷。”

“遵命!”官兵齐声应和,然后就大喝一声,飞快地朝山洞里跑去。萧景铎站在外面,用力地拍了拍萧林的肩膀:“做得很好,这次去戎州辛苦你了!”

冯屠户挠了挠头,问:“萧县丞,你那天在市集里和我说这件事,是不是故意的?”

萧景铎笑而不语,只是说:“里面地形叵测,不知道关押了多少无辜女子,你进去给戎州官兵搭把手吧。”

“好嘞!”冯屠户摩拳擦掌,立刻朝里面冲去。

其实冯屠户说的不错,萧景铎几日前的所作所为,都是故意的。

他故意在陈县令的屋子里翻动书卷,等掉下一张纸条后就不动声色地收起来,事实上,苍天可鉴,那真的只是一张废纸,大概是陈县令写完之后不满意,随手夹在诗集里忘了扔,萧景铎却还要故作神秘地收藏起来。而齐陵的眼线被萧景铎的动作迷惑,以为那真的是陈县令留下来的线索,所以层层传报上去,就营造出萧景铎找到线索,正想办法举报的假象。

然后,萧景铎第二天去找冯屠户,冯屠户这个大嗓门不负所望地将这件事嚷嚷出来,被跟在萧景铎身后的眼线听到,并通报给齐陵。齐陵派了许多人手盯着萧景铎,并在萧景铎偷偷出城后命人刺杀,可是齐陵怎么会想到,身上真正带着重要信物、负责去戎州求助的萧林,早就上路了。

萧景铎带着冯屠户在外吸引火力,而萧林则带着萧景铎的亲笔书信和官印,偷偷去戎州求助刺史。戎州刺史早就听说了太离教的大名,奈何当地百姓拥护,他手里也没有太离教的罪证,所以一直没法动手剿灭。如今萧景铎送来了太离教残害朝廷命官的铁证,戎州刺史立刻动了剿灭逆党的心思,并依萧景铎所言,调了两队官兵供萧景铎驱使,好一举擒拿逆贼。

自然,日后论功行赏时,戎州刺史的名字会写在最前面。

这些萧景铎并不在意,只要解决了太离教,这比什么都有用。当日陈县令不知道查到了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查到,就引来了齐陵的猜忌。齐陵生怕陈县令闹大,于是命令他的追随者老仆给陈县令下毒。为了找一个替死鬼,齐陵将念头打到冯屠户身上,冯屠户不服管教,和陈县令有仇,而且和太离教也有仇,推他出来简直一举两得,非但解决了陈县令之事,还能借机霸占冯娇。所以他们偷来了冯屠户的刀,扔在已死的陈县令身边,并在半夜冯屠户到来之后,由孙司佐出面揭发。可惜齐陵想得很美好,孙司佐做假证说得也很利索,最后却栽在萧景铎手上。

萧景铎当日试验出硝石和霜糖的配方后,刚走到县衙就听到西南传来一声巨响。衙役解释说那是炼丹,可是萧景铎却在长安里见过许多道士,清楚地知道炼丹炸炉不是那样的声音。他当时就怀疑这是齐陵关押少女的地方,毕竟“腾云驾雾”需要许多硝石,而且并不能保证一次成功,所以齐陵一定有一个天然硝石矿,好保证齐陵能顺利地装神弄鬼,欺诈行骗。

事实证明,萧景铎的猜测是对的。萧景铎带着人去县衙拆穿齐陵,而萧林则带着另一队人在西南寻找硝石矿。在县衙时萧景铎一直担忧萧林这边的情况,他们这一次全靠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是等齐陵的手下反应过来,而萧林还没有找到被关押的少女,那么就麻烦了。

好在,事情比萧景铎想象的还要顺利。

没一会,穿着铠甲的官兵扶着虚弱的少女,陆陆续续地从山洞里出来了,周围的百姓一看到来人立刻哭了出来,有的人嚎啕大哭地扑上去,抱着少女大喊:“儿啊,我的儿,娘可算见到你了!”

这种情景人皆动容,就连萧景铎都转过头,不忍再看。

不断有人扑上来认领亲人,少女们虽然面容狼狈,衣衫褴褛,但好歹活着出来了。当下一片哭声,到处都是抱头痛哭的一家人,父母高声痛哭,少女们也抽噎不止。

悲喜交加中,谁都没料到,一个纤瘦虚弱的少女突然暴起,拔出官兵的佩刀就朝旁边刺去。萧景铎等人大惊,萧林立刻拔出刀,护卫在萧景铎身边,其他官兵也团团将行凶的少女拦住。

少女终究体力不济,她拼劲全力向看押她的恶徒刺了一刀,没想到刚割破了皮就被对方躲开,她心有不甘,举着刀还要再坎,却已经被官兵拦住了。

“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些恶贼!你们害我家破人亡,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官兵一左一右架住少女,少女用力挣扎,却不能挣脱分毫。官兵扭头看向萧景铎,等待萧景铎指示,萧景铎看了片刻,挥手示意众人收刀。

“她没有恶意,抢刀也不是冲着我们。”萧景铎慢慢走近,尽量轻缓地安慰少女:“你现在已经安全了,这些人会接收律法的处罚,你不必这样做了。”

大概是听到了萧景铎的话,少女渐渐安静下来,蹲下身捂着脸痛哭。萧景铎无奈地叹气,他这辈子果然最害怕女人的眼泪,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僵硬地站在旁边,等少女平复情绪。

过了一会,少女总算是平静些了,她用力地擦干眼泪,虽然脸上还是灰一道白一道的,但还是抬起头对萧景铎微笑致谢:“小女陈词,谢县丞安慰。”

萧景铎顾不得询问她为什么知道他的官职,而是惊奇地说:“你就是陈词?”

第69章 升官

“是我,县丞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萧景铎默了默, 问道:“陈县令, 可是令父?”

“对, 正是家父, 他怎么了?”

萧景铎没有说话, 陈词也意识到什么, 她踉跄地站起身,举目朝四周望去。

捣毁太离教的窝点, 这是多大的事情, 陈县令这个一县之主怎么可能缺席?如果他不在, 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家父他, 什么时候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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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娘子, 你还好吗?”

秋菊站在陈县令的屋子外,小心翼翼地敲门。惜棋更是将耳朵趴在门上,生怕错过一点可疑的声音。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拉开了。惜棋猛不防开门, 险些扑到里面。

“小心!”陈词连忙扶住惜棋, 惜棋在秋菊和陈词的搀扶下站起来, 尴尬地笑道:“陈娘子, 你没事了?”

“家父已去, 不可挽回,我就算寻死觅活又有什么用?”陈词苦笑, “何况,萧县丞已经将杀害家父的凶手捉拿归案, 齐陵那个恶贼也受到严惩,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若非要说,我只是悔恨自己不能在父亲身边尽孝,竟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

陈词说着又哽咽了,秋菊担忧地看着她,陈词自己擦干了眼泪,强逼着自己微笑:“父亲现在一定不想看到我哭哭啼啼的样子,我不会哭了。”

“唉,陈小姐…”

“萧县丞,陈小姐该怎么办?”外院里,其他人也问起陈词的事情。

萧景铎长叹:“陈县令已死,陈小姐没有父母兄弟,只能暂时住在县衙。我已上表朝廷,等朝廷找到陈县令的亲眷后,我立刻安排人手,护送陈小姐扶灵归乡。”

“也只能这样了。”主簿等人叹气,“没想到仙师,啊呸,齐陵竟然是这样的人,他万死不足为惜,就是可怜了这些无辜少女。”

“就是,也亏他狠得下心,先让老仆给陈县令下毒,用葛花害死陈县令后,竟然还让人偷来冯屠户的刀,砍了陈县令好几下,最后将刀扔到陈县令身边,妄图嫁祸冯屠户。哼,这些人难道以为我们官府就这么好糊弄吗?”

不久前还糊弄着办案的官差现在就大言不惭地摆起官威来,萧景铎端起茶盏喝水,权当自己没听到。

这些人相互吹捧了一通,等彼此都身心舒畅后,这才停下。他们这些人虽然是官,但之前一直不受晋江县百姓待见,说话没人听,做事也没人理,别提多憋屈了。直到前几日他们一举破获太离教之案,在百姓面前威风了一把不说,官途履历上也可以大书特书,县尉等人颇为开心,连着几天走路都生风。

这几人说着说着,就转到不久之后的官员考绩上:“萧县丞,十月就是今年的考绩了,你怎么看啊?”

每年十月,所有官员都要参加考绩,长安的官员去吏部评选,外地官员要到当地州府,由刺史进行考评,之后刺史将评语送回长安,吏部据此决定各官员的升降和调遣。

萧景铎等人都是剑南道的官员,按规矩要去成都府考绩。萧景铎六月从长安出发,八月到达晋江县,紧接着是县令案和仙迹案,等他把两桩案子的卷宗写好后,已经到了十月,马上就要参加考绩了。

考绩对官员仕途非常重要,按照这一年的政绩,考绩成绩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一直到“下下”九个档,“上上”、“上中”基本只在书里见过,寻常不会授予,其后得了“上下”的,晋升两阶,“中上”晋升一阶,“中中”不升不降,若得了“中中”之后的考绩成绩,那就非常惨了,每等依次贬降一阶。

就如萧景铎如今是从八品下,官阶从正一品到从九品,其中正四品以下还分上下阶,一共是九品三十阶,若是考绩得了“上下”,那就能连升两阶,若是考绩成绩不好,那非但不能升官,反而还要将阶。

考绩每年只有一次,而考绩结果却关系着未来的仕途,可以说一步都错不得,当年江州的官员为了考绩隐瞒灾情,晋江县这些官员虽然没有这种胆子,但也对即将到来的考绩紧张不已。

萧景铎刚刚踏入仕途,做官满打满算才两个月,所以一点都不担心考绩。他才刚刚开始,升官不想望,降官也不至于,所以只当去成都府走个过场就够了。

朝廷对考绩非常重视,十一月十五之前,所有州要将本地官员的考课试卷送至尚书省,所以一到十月,剑南道的官员陆陆续续赶往成都府,参加成都府刺史主持的考绩。

萧景铎所在的晋江县,甚至上级戎州都是一个实打实的荒凉地,但是成都府却完全不同。成都府花团锦簇,有锦官城之美名,和晋江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萧景铎忍着心酸,暂住在成都府刺史分配的官舍中。踏入仕途难免要应酬,所以萧景铎抵达成都府的第二日,就被其他州的同僚叫出去饮酒了。

酒过三巡,在场的大小官员慢慢放松下来,谈论起考绩和朝廷的事情。

“你们可知,这几日长安传来消息,似乎圣人不大好了…”

萧景铎一下子清醒了:“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我在长安当官的堂兄传来消息,让我这今年好生考绩,不得马虎。说不得,明年就换天了啊!”

“什么叫好生考绩,我们也想考好啊!”当时四下一片吐槽声。

过了一会后,有人试探地问:“那么现在,京城里是个什么情形?”

“不知道,我兄长只说圣人身体不大好,六部宰相时刻在宫里待命,现在政令大半都从东宫发出。”

“哇…”官员们惊叹,京中竟然已经到了太子监国的地步,皇帝的身体不济至此!

萧景铎也没有料到这种事情。他四月在长安参加探花宴时,皇帝虽然面色疲惫,但精神看起来还很好。没想到,实际上情况竟然这样糟糕。

“太子勤政明理,为政这几年从无差池,反而屡建奇功,鬼兵案、回纥细作,还有最近的江州案都是太子名下的,想必日后,太子的成就会更好。”

在座几人都心有同感地点头,他们不好直言皇家的事情,尤其涉及到下一任君王,在事态没有明朗前,最好不要留下话柄,所以这些官员只能模模糊糊地代指,只要互相听懂了就好。

日后太子成就会更好,如今他已然是太子,更高的成就还能是什么?太子册立了快十年,朝野内外将太子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抛开党派之争,所有人都觉得,太子是一个合格的储君,日后也会成为一个明理的君王。当今皇帝在位期间,内外战事基本平定,可见大宣之盛世,就在于太子这一朝啊!

离京数月,这是萧景铎第一次听到太子和东宫的消息,这些在长安里耳熟能详的事情,离京之后竟然这样遥不可及。听到这些熟悉的名字,萧景铎仿佛一瞬间跨越了千山万水,回到了巍峨高耸的长安城。

可是下一瞬间,带有剑南口音的官腔又将他拉了回来。一个官员已然半醉,醉醺醺地说:“若真是太子倒也不赖。可是太子千好万好,唯独有一点不妥,听说太子极度宠爱嫡长女,连处理政务也不避着她?”

“一个小姑娘罢了,过不了两三年她就嫁人了,溺爱一些能有什么影响?”旁人不以为意,不知道是因为尚武风气还是因为几位宰相夫人开了个好头,宣朝的娘子们善妒成性,皇家的公主们倒是不妒,但是她们,乱来啊。

所以在座的大部分官员都不觉得太子宠爱阳信郡主是什么大事,一个公主罢了,任性就任性呗,反正以后受罪的又不是他们。

“唉,日后这位的驸马,可有的受了…”

这些人越说越过分,最后甚至牵涉到皇室女眷身上了。萧景铎听着不悦至极,可是他刚入官场,资历、官阶都远远不如在座另外几人,除了警告一句“不得妄言”,竟然再也说不了其他。萧景铎心里生气,可是更气人的是,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

萧景铎这种莫名其妙的低气压一直延续到回晋江县,秋菊等人本来很开心地迎了出来,看到萧景铎脸色的那一瞬间,她们都不敢说话了。

事实证明,萧景铎并不是一个乱发脾气的人,秋菊、惜棋没有受到任何迁怒,陈词也安安稳稳地住在后院修养,唯有前面的一番衙役,连着五天呼天抢地。

其实萧景铎的理由非常充分,快要到年底了,赋税、刑狱、户籍等都需核对统计,而且因为太离教一事,县衙里和太离教有牵扯的全部被罢职,县衙里瞬间少了一半人。赋税、户籍这些一年中最重要的公务,只能由剩下的这一半人加班加点地赶工。

这些人抱怨归抱怨,但心里却没有什么不服气的,因为虽然萧景铎严加要求他们,但萧景铎自己却是所有人中最忙碌的。此时没有县令,县衙里还缺人,萧景铎一人身兼数职,扛过了几乎一半的任务。主簿屡次撞见入夜后萧景铎还有在议事厅处理政务,萧景铎这个官场新人都这样拼,他们这些老人还有什么抱怨的,只能咬着牙撑下来。

所有人都觉得,等来年开了春,朝廷派来新的县令,带来新的人手,他们就能轻松了。

紧赶慢赶,晋江县诸人终于在年假前完成了公务,萧景铎派人将整理好的政卷送到戎州后,终于能歇一口气。

宣朝对官员还是相当体恤的,每隔十日有休沐假不说,隔三差五还有各种假期,就如一年中最重要的年假,年前七天,年后七天,也就是说从宰相到九品芝麻官,所有官员都能休息近半个月。

前面县衙已经散假,萧景铎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能翻翻书,下下棋,但是秋菊却不满足萧景铎一天到晚待在屋子里,每天想尽办法让萧景铎到外面散心。

一天,萧景铎正在屋里研究兵书,突然听到秋菊的声音。

秋菊站在门口,举着手里的东西向萧景铎示意:“郎君,你看!”

秋菊手里举着一枚精致的窗花,就连萧景铎这个完全不在乎这些的外行人都觉得好看至极。萧景铎淡淡笑了笑,赞道:“很好看,是你做的?”

“是陈娘子教我的。郎君,今年你就十八了,新年快乐!”

屋外传来笑声,萧景铎透过窗户,就看到惜棋和陈词坐在厢房,手里握着火红的剪纸,正对着他这个方向笑。

陈词回到县衙已经两个月,早就和秋菊等人混熟,她发自内心地感激面前这位年轻的县丞。她看到这些天萧景铎一直怀着心事,闷闷不乐,于是用了最大的努力,想让萧景铎轻松一些。

在这样宁静和乐的环境中,萧景铎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秋菊见萧景铎终于有了笑意,于是心满意足地离开。秋菊走后,屋子再次恢复寂静,萧景铎眼睛盯着书卷,但心思已经飞回了长安。

这两天,不知道长安如何了?时值皇权更替的要紧时刻,不知道,容珂可还好?

然而剑南离长安实在太远了,消息传通非常缓慢,直到吏部的年终考绩发放到各州,萧景铎也没有收到长安的消息。

不过这时,已经没有人有心思关注京城的事情了。宛如一个惊雷炸在晋江县,县里所有人都被惊得跳起了脚。

晋江县县丞萧景铎表现优良,连破两桩大案,恰逢原县令去世,现吏部拟定,擢萧景铎升为晋江县县令,居正七品上。

作者有话要说:

陈词和前面的余娘子一样,是单元角色,虽然我觉得大家可能不记得余娘子是谁了…

升官发财死上司,让我们将掌声送给弯道超车、成功转正的萧景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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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升职

萧景铎从从八品下一举升到正七品上,飞跃了足足七阶。

按吏部的说法, 萧景铎破案有功, 正巧晋江县县令缺人, 换句话说就是没人愿意来这么偏远的地方当县令, 所以只好让萧景铎原地升官, 担任县令一职。

这个说法大致也说得通, 但是这样的升官速度前所未有,简直称得上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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