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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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羲侯年少有为,主意硬些在所难免。”没想到,这位夫人听了后不觉得有什么,反而笑得越发热络,“再说儿郎不比姑娘,性子强硬这是好事啊!怪不得承羲侯年纪轻轻就能取得骄人战功,顺顺当当封侯了呢。有这样一个儿子,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呢,你呀,就等着过几年,好好享儿媳的福吧!”

吴君茹可不觉得萧景铎是她的子嗣,更何况,吴君茹巴不得萧景铎孤独终老,再不济也要娶一房刁蛮任性一无是处的媳妇回来,她才不想享这种的儿媳福分呢。吴君茹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角,道:“我倒盼着萧景铎早日娶妻,好让我享一享婆婆的福,只是可惜,萧景铎如今自己立了府,逢年过节也不回家,恐怕,这种被儿媳孝顺的福气,我是没有了。”

这位夫人既然提起萧景铎,如何不知萧景铎封了承羲侯,不和家里住在一块?果然,她听了这句话更加满意,萧景铎很少回家,那岂不是意味着他的妻子只要嫁过去就能自己主事,还不用受婆婆拿捏,这种好事怎么能便宜了其他人家!

两人夫人在这里说话,渐渐惊动了其他人。听到承羲侯的字眼,和静突然起了兴趣:“两位夫人可是在说承羲侯萧景铎?”

吴君茹和那位夫人都停住口,微微欠身:“正是。”

“早就听闻承羲侯的事迹,可惜一直无缘见面。”和静郡主笑道,“我倒还真想亲自见一见这位传奇人物呢。”

其实和静见过萧景铎,这些年宫宴这么多,萧景铎本就出身侯府,怎么着都会有交集。可是之前和静郡主没注意过这个人,所以在她看来,她便是从没见过萧景铎。

和静的话仿佛打开了女眷们的话匣子,大家立刻热闹地谈论起萧景铎来,随着萧景铎封侯,他从前的事迹也被越来越多人知晓,比如,长安里风行一时的双面绣就出自他就任的县城,再比如他第一次就高中进士,少时还短暂地师从明觉大师。

总之,这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许多夫人都动了将女儿嫁过去的心思。本人出色,有爵位在身,仕途上也很扎实,听说如今已是从五品了,最重要的是,他后宅极为清静,没有吴君茹这个难缠的继婆婆压着,这简直就是可遇不可求!

世界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女眷们谈得正欢,殿外内侍进来通传:“太后,承羲侯和淮安侯世子来了。”

“哎呦,这么巧!”夫人们大笑,就连吴太后也笑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请进来。”

萧景铎进殿后总觉得气氛怪怪的,今日是和静郡主和江安王生辰,于公于私萧景铎都不想来,然而吴太后乃是三朝太后,她的颜面,可远不是萧景铎能够驳回的,所以萧景铎只能来点个卯,坐一坐就早些告退。可是萧景铎却没想到,他故意来迟了许多,反而正好撞上了一大波待在武德殿闲聊的女眷。

萧景铎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淮安侯世子,两个人相约一起来给各宫太后请安。萧景铎走入武德殿便发现大殿内人数极多,他粗粗一扫,只看到主位上坐着好些衣着鲜妍的女眷,他没心思分辨是些什么人,只是垂眸给太后见礼:“臣见过各位太后,恭祝太后千秋。”

“起吧。”吴太后慢悠悠的声音从上首响起,她说道,“方才还谈起你,可巧你就来了。走近些,让哀家好好瞧瞧。”

这话听着极为怪异,萧景铎无法,只能上前两步。

萧景铎此时已经回了一趟侯府,特意换了一身低调些的衣服,吴太后仔细看着,最后点了点头道:“确实是个精神的。”

女眷中的窃窃私语声更重,萧景铎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干脆垂下眼,不去看任何人。

当初萧景铎在早朝上公然请战,许多人都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稳妥,甚至还想投靠乾宁来走捷径,可是等萧景铎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回来,身上有了实打实的功勋,众人的评价也随之变化。没有实力的人站队只会被认为攀附,但是若是有实力,那萧景铎的表现不是投靠乾宁公主,反而是忠心坦诚,一心向着皇帝。

这里这么多女眷,就是不重男女大防也该避讳,萧景铎和淮安侯世子很快便告退了。等走到殿外,淮安侯世子笑道:“承羲侯似乎还没有妻室吧?”

淮安侯世子已经娶妻,他对男女方面的事情就要比萧景铎敏锐。大殿内许多夫人看萧景铎的眼神格外热切,再结合少女们含羞带怯的眼神,这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萧景铎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为何说起这个?”

“没什么。”淮安侯世子笑着摇头,“只是羡慕承羲侯的艳福罢了。以承羲侯如今的地位,日后娇妻美妾必不会少,实乃让人羡慕。”

这些人每天都在想什么…萧景铎道:“我近些年还不打算成亲。”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淮安侯世子大笑,“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年少成名的年轻人都不喜欢成亲。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人不风流枉少年,你如今年纪还小,正该好好享受年华。早早就往家里娶一个母老虎,实在不值得。”

时下悍妒成风,就是公侯之家也常出不许夫婿纳妾、不服婆母管教的媳妇,他们这些大门庭为了颜面好看,少有和离,但是家里的悍妇也够人喝一壶了。思及此处,淮安侯世子颇有感慨地说道:“你晚些成亲是对的,就算日后娶亲,也要娶一门性情温和、温柔解语的,要不然你可有的受。”

萧景铎停顿了一下,说:“这些…到还不急着考虑。”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走到宴会之地。江安王看到他们二人到来,笑着走过来说道:“承羲侯,淮安侯世子。”

“江安王。”萧景铎和淮安侯世子拱手回礼。江安王从小被牢牢护在深宫里,很少出宫,他的封号和王府还是高祖病逝,文宗继位后,太后觉得外界的危险小了,这才替他请封了王爵,小心翼翼地将江安王放到外面。因为生活环境的原因,江安王实在有些文静秀致,和梁王的豪爽、齐王的冷峻全然不同,就连年纪更小的郑王也比他贵气。不过江安王如今才十八,日后还能慢慢磨练。

“两位为何现在才到?”

“我等先去拜见诸位太后,路上耽误了片刻,这才误了功夫。”

“原来如此。”江安王点点头,还没有说话,身后的内侍立刻上前一步说道,“承羲侯、世子请随奴来,席面在这边。”

萧景铎没打算坐多久,所以对席面、座次等都不在意。他坐下后,示意性地挑了两筷子,就打算伺机告退。

区区一个生日宴,竟然惊动了大半人家。萧景铎坐在席位上,朝四周粗粗一扫,心里就有了估量。

吴太后的能量太大了,她是后宫辈分最高之人,有她撑腰,其他人就算手头有事,也要放下事情来给江安王庆贺生日,虽然今日并不是江安王的生辰。

有谁敢和三朝太后作对呢?

萧景铎感叹不已,他挺直了腰在席位上坐着。一个梳着两个丫髻的宫女端着一壶酒,小步在宫殿中走动,看样子是给各桌添酒用的。

小宫女给一桌加了酒,随即就朝萧景铎这里走来,萧景铎眼睛一直在注意这个宫女,他怎么觉得,这个宫女手有些抖呢?

结果萧景铎还没想完,就看到这个宫女脚下一绊,直接将一壶酒洒在萧景铎衣角。萧景铎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浸湿的衣服,然后就抬头,默默盯着这个侍女。

宫女结结巴巴地说道:“是奴不小心,请承羲侯赎罪。奴带您去更衣。”

萧景铎看了她半响,直把宫女看的浑身发抖。最后,他站起身,道:“带路吧。”

宫女吃了一惊,她还以为暴露了,原来只是虚惊一场。宫女带着萧景铎左拐右拐,萧景铎也不做声,只是默默跟着。宫女走到一个拐角,眼珠子朝四周转了转,似乎有些犹豫。

“怎么,你忘记路了?”

“没有。”宫女连忙回身请罪,“奴刚才晕了头,不确定要朝哪个方向走,奴现在已经想起来了。”

“别了,你再好好想想罢。你已经带我走了这么远,最后却认错了路,我岂不是白走这一遭?”

宫女脸色顿时煞白,一个轻笑从拐角后传出:“承羲侯果然不凡。”

第103章 和静

萧景铎看到来人,意外地挑了挑眉:“竟然是你?”

和静郡主从回廊后走出来, 笑道:“是我想见承羲侯一面, 这才出此下策。承羲侯不会怪罪吧?”

“岂敢。”萧景铎不咸不淡地说道, “不知和静郡主特意唤我来所为何事?”

“你怎么还唤我和静郡主?”和静嗔怪地瞪了萧景铎一眼, 在他面前小小地转了半圈, “你看我这身裙子, 可好看?”

“…和静郡主,我们似乎, 还是第一次见面。”

“是吗?我却总觉得早就和承羲侯相熟了呢。”和静眉头皱成一团, 斜着眼睛瞥了萧景铎一眼, “都说了, 不许叫我和静郡主, 唤我郡主便是。”

萧景铎默然,在他心中,郡主唯有一人。若是他早知道幕后搞鬼的是和静郡主,他才不会跟着宫女出来。萧景铎后退半步, 道:“和静郡主, 此地偏僻, 臣待在这里不妥, 就先告退了。”

“站住!”和静却突然挑高了声音, 加快两步堵到萧景铎身前。“承羲侯在说什么,为何会觉得不妥?哦我知道了, 你是不是想说,我们孤男寡女待在一处, 所以不妥?可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承羲侯不往歪处想,为什么会觉得你和我待在一起不妥当呢?我听闻,承羲侯还没有娶亲呢…”

真是胡搅蛮缠,萧景铎心里很是厌烦,只能冷着脸说道:“便当臣是为了和静郡主的闺誉做想吧。和静郡主,吴太后该找您了。”

“闺誉?”和静郡主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立刻笑开了,“承羲侯,我已经嫁人了!而且,对于公主郡主来说,嫁人后意味着什么,我想你应该懂吧?”

宣朝的公主向来大胆,嫁人前还需注意名誉,但是嫁人后,她们有了封地也有了自己的公主府,不用看旁人脸色,能玩出来的花样那可太多了。若是和驸马感情和睦是最好,若是不和睦…驸马又能把公主怎么样?

“你莫非觉得我这样不好?”和静见萧景铎已经明白,于是斜倚在柱子上,看着他笑道,“可是满朝公主郡主,你看看哪一个是好好守着驸马过日子的?公然养人的都有很多,我这种你情我愿的,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如果是你,我倒愿意为了你断了其他人。”

“不用断。和静郡主,你的美意臣无福消受,臣先告退。”

和静却撑开手,不让萧景铎走:“你看,你还是介意我是有夫之妇。你可是觉得我不守妇道?但你为何不看看其他人?满朝的公主长公主,哪一个不尝鲜?”

这话萧景铎却不能忍:“和静郡主,长公主尚且未婚配。”

和静只是一时嘴顺了,现在被萧景铎这样一提醒,发现确实是这样。高祖和文宗走的早,导致女眷位份都虚高,因为皇帝才九岁,现在宫中没有公主,长公主最大的才十七岁,正是乾宁,还没有订婚。

和静被逮到言辞不妥处,自己却不以为意:“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再说,乾宁和其他几个长公主只是没成婚罢了,等她们自己立了府,还不是一样的。”

“和静郡主慎言,乾宁和几位长公主殿下要为文宗陛下守孝三年,和静郡主这话恐怕不妥吧。”

“你这人怎么老是挑刺!”和静被说得烦了,“我只是说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罢了,你怎么老是挑不对?方才怎么没见你这么较真?”

“和静郡主说得对,臣失礼,这就告退。”

“你站住!”和静再一次拦到萧景铎面前,洋洋得意地对萧景铎挑了挑眉,“你若是能从我身前走过,我就让你离开。”

这是和静时常玩的把戏,情人之间拉拉扯扯,这些都是情趣,她这么一个娇弱大美人立在前面,哪个男人舍得真的离开?所以往常和静拦人一拦一个准,没人能从她手中逃脱,久而久之,和静也对自己的身手自信起来。

萧景铎却叹了口气,低声道了句:“得罪了。”

和静只觉眼前一花,她下意识地想去阻拦,可是等她反应过来,萧景铎已经越过她,大步朝外走了。和静郡主气急败坏地在原地跺脚,连唤了好几句,萧景铎连停都不曾停。

萧景铎觉得好笑至极,以和静郡主那漏洞百出的身手,哪里来的自信可以拦住他?

萧景铎走的极快,转瞬间便消失在回廊里。和静郡主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人这样对待,真是憋了满肚子气。

她气了半响,安慰自己来日方长,然后就打算动身回武德殿。她脚步刚刚动了动,就听到一个细弱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阿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静回头,神色也很是惊诧:“明泰?你怎么出来了?”

江安王静了片刻,叹气道:“我有些醉酒,就出来醒醒神。阿姐,你应当在武德殿,为什么会出现这里?这是宴请男子的地方。”

和静没有说话,顿了一会,问道:“你来了多久了?”

“没多久。”江安王说道,“姐夫亦是高门之后,你和姐夫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他也就是家世能看得过去,其余还有什么拿得出手?而且就算论起家世,他也不过是一个侯门子弟罢了,官职是家里荫蔽的不说,到现在也才七品。”和静很是不满,“你看看新安的驸马,是公府的嫡子,她公爹现在还在朝中当宰相!其他人的驸马也各个都出身高门,凭什么到了我这里,就是这样不上不下的?”

“阿姐,她们毕竟是公主…”江安王还想再劝,却不知触及了什么,和静郡主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我本来也该是公主!这些都是她们从我这里窃走的!”

这话一出,四下寂静。

和静的胸脯不断起伏,眼睛都有些红了:“我们的父亲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她们秦王一系算什么?阿父那样信任他们,孤身入宫赴宴,他们却乘机杀害了父亲,还逼迫祖父将皇位让给他们,简直无耻之尤!”

江安王从小被灌输权术和帝王之道,他听完和静的话,有心想说不是这样的。这并不是偷袭的问题,当日秦王功高震主,他们能发动宫变,能宫变胜利,这本身便是实力的证明。更何况,他们的父亲并不是真的毫无准备,就算悯太子没有兵力,那祖父呢?

可是和静却不想听这些大道理:“若他们不要偷袭,而是公明正大对决,我们东宫岂会输给他们?这座宫廷本来就该是我们的,这些人能有现在的荣光,全是抢了我们的东西罢了!容珂只是□□的一个孙辈,日后最多封个县主,凭什么能成为郡主,公主,如今更是成了摄政长公主!”

和静接下来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她也是东宫嫡女,若没有当年那场宫变,说不得如今的摄政长公主,就该是她了。不过不是也没有关系,江安王性子这样弱,日后等成了事,他也很好掌控,和静一样可以做摄政长公主。

说实在的,若不是容珂,和静都没有想过,原来女子,还可以做到这样一步。以公主之身总揽朝纲,想做什么都没人管,这种生活才是她想要的啊!

和静走进一步,用力扣住江安王的手臂:“明泰,你看看容琅和容珂的风光,你真的甘心吗?我们才是正统,容珂容琅两个小辈,凭什么能坐到那个位置上?”

“可是…”江安王有些胆怯,“我们孤立无援,父亲的旧部几乎被洗净了。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我们有祖母啊!”和静紧紧看着江安王道,“祖母是全宫地位最高的人,她才有资格决定真正的帝王,不是吗?”

江夏王摇头:“他们已经宣告天下,正式登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我们就算出身正统,此刻也成了犯上作乱。”

“他们现在确实是正统。”和静极冷地笑了一下,“但是,如果容珂死了呢?”

檐外的雪一直下,将整个庭院都埋成雪白。

过了好久,江夏王的声音才响起,仔细听来还有些发抖:“你说什么?”

“容珂太难缠了,有她在什么都做不成。只有她死了,我们才能控制小皇帝,到时候让祖母下令,把小皇帝抱到武德殿养,怎么养,能不能养活,全不是看我们的心思吗?等文宗一脉全部断绝,有祖母支持,我们才会是正统继承人,这样,才算是物归原主。”

“这…这太大胆了,我们能成功?”江安王很是怀疑,自从容珂辅政以来,宫里大大小小的暗杀就没停过,可是没见小皇帝到现在还稳稳当当地活着吗?江安王真的怀疑,他们连容琅都得不了手,还能对容珂本人怎么样吗?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罢了。”和静一句话就将从前的失败带过。“所以我现在招揽其他能臣,也是为了你着想啊,有这些人支持,你日后才能顺顺当当登基,我们可不能给人做嫁衣裳。”

江安王沉默了半响,最终还是低低叹了一声:“刺杀容珂不是一件轻松事,你想怎么做?”

武德殿内,吴太后四处看了看,奇道:“和静哪去了?她方才和我说要出去更衣,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外面下着大雪呢,许是郡主兴起去赏雪了。”吴君茹接了一句。

吴太后也朝外看了一眼,半耷拉下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虽然吴太后带搭不理,但是吴君茹已经受宠若惊,这可是太上皇太后,能和她搭上话,已经是无上的体面了。

虽然吴太后也姓吴,但是和吴君茹却没有任何关系。吴太后娘家也是陇西权贵,兵阀起家,而吴君茹却出身清河吴家,一个小小的崔氏附属家族。

见吴君茹和吴太后搭上了话,好多人都高看吴君茹一眼。崔太后朝这里看了一眼,直起身道:“母亲,我有些气闷,先到外面透透气。”

吴太后合上眼,道:“去吧。”

命妇都站起身给崔太后行礼,有伶俐人说道:“若崔太后不弃,不让臣妇陪着太后出去赏雪?”

“不必了。”崔太后笑道,“你们穿的这样鲜亮,若冻着你们就不好了。”

这话说完许多人都笑,冬日里为了好看,显然不能穿太厚,崔太后这话虽然是调侃,但也确实是实情。崔太后四下扫了一眼,对吴君茹说道:“你穿得倒还贴实,你陪哀家出去走走吧。”

定勇侯府的人喜出望外,萧家的几个姑娘听到了,都喜滋滋地要起身陪太后散心。然而没想到太后又挥了下手,道:“你们这些小姑娘鲜嫩的和花一样,待着这里和同龄人说说话吧,不必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了。”

说话哪能比得上陪太后出游!萧玉雅正要推辞,就看到吴君茹对她使了个眼色:“玉雅,和你几个姐姐好好坐着,不许吵着吴太后休息!”

说完,吴君茹就扶着崔太后的胳膊出去了。

而萧玉雅莫名其妙地坐回原地,母亲这又是做什么?这样大好的得太后青眼的机会,母亲为什么要拦她?若是方才她跟了出去,指不定日后说亲能加多少筹码呢!

到了殿外,等走到无人之处后,崔太后收回手,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漠然。“外面有我的人看着,说吧,什么事?”

吴君茹讪讪地收回手,现在没有外人,崔太后一点都不愿意装下去,连手都不愿意被吴君茹触碰。但是吴君茹不以为意,反而急切地说道:“太后,我前几日撞到一桩天大的秘密!”

“秘密?”崔太后将信将疑。吴君茹压低声音,将程慧真的事添油加醋地讲给崔太后。

听完之后,崔太后惊讶地合不拢嘴:“竟然还有这等事?”

“千真万确!”吴君茹斩钉截铁地说,“程慧真如今就在宫里当值,若是您不信,大可将她唤过来,仔细询问。”

“她在宫里当值?”崔太后皱眉,“她一个平民之女,在宫里当什么值?”

“她在乾宁长公主跟前当女官。”

崔太后的神色立刻轻蔑起来:“原来如此。那直接传她过来吧。不行,她在乾宁跟前?”

吴君茹不明所以,如实回道:“是。”

“这还有些难办。”崔太后不知觉就皱起眉,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如今的神情多么为难,“乾宁这个人很是麻烦,被她看出端倪,这整个一颗棋都毁了。”

“太后,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吴君茹得意地上前邀功,“我得知了和静郡主的寿辰后,早早就传话给程慧真,让她在初十这一天抽空来内廷一会。看天色,现在已经快到我们约定的时辰了。”

两仪殿后殿内,程慧真左顾右盼,颇有些坐立不安。

“你怎么了?”一个女官奇怪地看着程慧真。

“没什么。”程慧真强笑了一下,继续铺手上的纸笺。

“莫名其妙。”女官中也有各有阵营,像是程慧真这种无权无势的平民女,就向来不得贵族女官的待见。说话的女官不屑地哼了一声,抱着怀中的已经印好花的纸笺往外走去,结果刚出门就和一个人装了满怀。

女官怀里的花笺一下被撞散了,女官本想发作,抬头看到来人却噤了声:“向卉姐,怎么是你?”

女官这话说得颇有些惴惴,向卉是乾宁公主身边得力的红人,得罪了她,那可大为不妙。

向卉面容有些苍白,看起来很是恍惚,她摇摇头,笑道:“没事,是我没注意。”

“向卉姐,你见公主了吗?这些花笺做好了,要现在给公主送过去吗?”

“公主就在主殿,你们去问问好了。”

“哎,好!”女官快步跑着出去了。

两仪殿,容珂正在看呈上来的奏折。

元日放假十四天,初八正式上朝,朝廷照常运转。过年那几日虽然放假,但是公务却不会变少,现在一开朝,这些东西就都积压到容珂案头了。

“殿下,后殿刚刚来报,您吩咐的印花纸笺做好了,要现在送上来吗?”松雪问道。

容珂本想说不必,但是她的笔尖顿了一顿,抬起头,若有所思地问道:“花笺,是新进的女官在负责罢?”

花笺是容珂想出来的,在纸上印上花瓣,好看又清雅,但是说白了这桩事并没有什么必要,所以这是个闲职,专门用来安置刚入宫的女官的。这些女官身份各异,容珂不放心让她们接手要紧事,但是闲置着也不行,干脆随口给她们找点事情做。

“是。”

容珂眼中光彩一动,随即笑了,她低下头,一边写字一边道:“让她们进来吧。”

松雪被容珂这一笑弄得毛骨悚然,她悄悄摸了摸胳膊,暗暗想着,公主这又是盯上了谁。容珂的习惯和很多人不同,甚至恰恰相反,旁人生气时总会绷着脸,但是容珂却不一样,她心里越气,脸上的笑就越灿烂。每次看到容珂这样笑,松雪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松雪出去传旨,没一会,两个女官进来了。“参加殿下。”

“嗯。”容珂搁下笔,坐直了身体后松了松手腕,看着桌案下面的两个人问道,“你们应当入宫不久吧?”

程慧真不知为什么被乾宁叫过来,现在听到乾宁问话,她更是怕的无法讲话。而另一个女官就聪明多了,她明白面前和她说话都是谁,靠近乾宁意味着什么,女官按捺着兴奋回道:“是臣女。”

这个女官本以为自己被乾宁问起,接下来肯定是安排要紧活,没想到下一瞬她就听乾宁说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女官简直一头雾水,但又不敢违抗,只好糊里糊涂地退下。程慧真看到同伴走了,手心捏的越发紧。

她正紧张的无以复加,就听到头上传来一个清澈的声音:“你叫程慧真?”

“正是。”

容珂手托着下巴,撑在桌案上,看到程慧真还是低着脑袋,她无声地笑了笑,问:“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你为何不敢抬头?”

“臣女不敢!”这样说着,程慧真慢慢抬起眼睑。

顺着两仪殿规整的地砖线,程慧真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方暗色的木案,白底紫纹的裙裾,高高垒起的周折,以及…一张漂亮的不像话的脸。

看到那张脸的那一刻,程慧真下意识地想低头,但又被对方容貌所摄,一时无法反应。容珂似乎也在打量她,半响后,轻轻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容珂暗暗想着,原来有福气的脸是长这样的。听说这几日萧景铎托人给他的表妹打听亲事,看来,他们的青梅竹马情谊也没有多么深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情节点是多方势力纠结,所以每一方都要写到~

第104章 乾宁

这回不光程慧真没听懂,就连松雪也一头雾水:“殿下, 您说什么?”

容珂并不回答, 而是随手挑了一本周折, 伸手向程慧真递过去:“这是工部新递上来的奏折, 你来看看, 该怎么办?”

程慧真吃惊地张大嘴巴, 松雪也一脸不可置信:“殿下?”

容珂却仅是笑着挑了挑眉,松雪不敢再说, 程慧真也连忙俯身过来接奏折。

程慧真活了两辈子, 从来没想过自己能亲手打开奏折看。她粗粗扫了一眼, 发现自己没有看懂, 只好返回去重头细读。

官场上奏折也有很多讲究, 骈散句是最基础的。程慧真仔细读了一遍,感觉自己差不多明白了折子上的意思,这才合上奏折,迟疑地说道:“这位刺史说的, 是时疫的事情?”

“对啊。”容珂道, “润州刺史上报, 润州可能会有时疫, 你说, 该如何治?”

程慧真心想这我怎么知道,不就是配药吗?但是她好歹知道在乾宁面前不能这么说, 她想了想启元五年长安的那场瘟疫,再想想那年萧景铎做了些什么, 然后犹犹豫豫地说道:“如果是瘟疫的话,最好要提前预防,还要找一个医术好的人配药,等根治时疫的药方出来了,然后张贴在城里让百姓看,还要传抄几份送到坊市里…”

容珂听了个开头就不想再听下去了。程慧真说完,惴惴不安地抬起头,等待容珂的指示。容珂笑了笑,笑颜在雪光里格外清透:“你说的有道理,先退下吧。”

等人都走后,容珂站起身,透过窗户去看屋外的大雪。

她不知道。

这一刻容珂无比确信,程慧真的未卜先知之能,就到这里了。之后的事情,程慧真并不知道了。

什么润州瘟疫,今天才初十,润州的折子如何送到长安?这封折子,本就是容珂捏造的。

润州离扬州极近,若是润州爆发瘟疫,扬州绝不会幸免,到时候这种消息到京师,势必是震惊朝野的大事。百姓对瘟疫的关注甚至都超过战争,如果乾元二年真的发生瘟疫,程慧真绝不会不知道,更不会煞有其事、绞尽脑汁地想对抗瘟疫的法子。

容珂一直仔细看着程慧真,她确定程慧真脸上没有任何迷惑、怀疑等神色,如果程慧真知道未来的事情,就会晓得润州一直好好的,根本没有瘟疫。可是程慧真却仿佛看到一封确定的折子,然后在思考应对之策。

就算程慧真仅是闺阁女子,前世只关注胭脂水粉、首饰衣裳,她也不会对瘟疫一无所知。润州和扬州休戚与共,融为一体,若是润、扬二州瘟疫,当地的丝锦业必会大受打击,扬州向来是丝帛大户,等到了长安,扬州的绸缎一定大涨,这种大事,程慧真这个一心关注新衣华裳的闺秀,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归根到底,这些现象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程慧真在撒谎,她不知道乾元二年的事情,故而只是顺着奏折说,压根没有想到这些事情都是假的。

容珂在程慧真身边安插了五年的探子,边边角角的消息收拾了一箩筐,只是没什么有用的情报就是了。程慧真活的糊涂,前世越发糊涂,朝廷大事什么都不知道,官员调任更是一片空白,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长安流行什么花样,哪家闺秀在宴会上出了风头。夏风每隔五天都会向容珂汇报,而容珂每次看到夏风的消息都觉得头痛。然而程慧真虽然糊涂,但她两辈子都活在天子脚下,对皇权的敬畏深入内心,平日里说说皇家的八卦就算了,若是涉及皇帝,那是一个字都不敢提。故而当初父亲逝世,容珂自己匆忙间成为摄政公主,还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容珂自己都在怀疑,她花费这么多人力心力看着程慧真是为了什么?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不说,不留神还会被坑一把。

不过好在,这一切要结束了。

她早就产生了这种猜测,只是不敢确认罢了,如今当面确定了这件事,容珂心里也平定下来。

“殿下?”松雪见容珂在窗前站了许久,忍不住唤道。

容珂回过神,转身坐回书案后,随手拿起一本奏折问道:“今日吴太后给那两位设宴,武德殿那边怎么样了?”

“吴太后已经派人来了好几次,催殿下去恭贺和静郡主生辰呢。”

“呵,且不说我有父孝在身,就算没有,我也不会去给她祝贺生日。”

松雪知道容珂与和静郡主不睦许久,她们俩只差了一岁,从小被比较到大,关系恶劣到连面子情都挂不住。松雪无原则站在自家公主这一头:“就是呢,论理您是长公主,还总揽摄政大权,她不过是一个废太子遗留下的郡主,哪里能和殿下您叫板呢?”

“无非是有恃无恐罢了。”容珂却不怎么把容文妍放在心上,容文妍所有的荣光都仰仗吴太后,而不是她自己的能耐。总是依靠别人哪能长久,容文妍如今的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容珂并不把她看在眼里。相比之下,崔太后这种坐山观虎斗的才是狠茬。

“其他的呢,还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松雪想了想,本想摇头,却冷不丁想起一桩事情来:“殿下,经你一提醒我倒想起一件趣事来,今日江安王设宴,宴席上一个宫女故意摔倒。承羲侯早就注意到她,可笑这个蠢货还按照原计划,硬生生在承羲侯的视线里将酒撒到承羲侯衣服上。殿下你是没见着承羲侯当时的神情,据下面人说承羲侯当时话都不想说了,许是没见过这么蠢又胆大的宫人吧。”

“故意泼酒,借更衣之名将人引到外面。”容珂也笑着摇头,“这么老套的手段,居然还在用,容文妍她也就这点能耐了。”

明月走到内殿,看到容珂笑意盈盈,颇有些意外:“松雪,你和殿下说了什么,竟然将殿下逗笑了?”

松雪笑而不语,涉及宫里主子,松雪虽然赞同,却不好接话。她顿了顿,然后才问容珂:“殿下,那武德殿那边…”

“总是被催着也是心烦,你们去武德殿替我送个话好了。”

容珂手下的人都各有所长,松雪负责朝堂上的事情,比如奏折传送整理等,而明月管人事调动,其他几个女官负责永和宫内务、公主府财政等,互不想干,彼此间也从不插手。如今容珂还坐在两仪殿批阅折子,松雪自然要随侯在侧,这种传话的事只能由明月来干。然而明月脚步刚动了动,就听到容珂吩咐说:“明月,茶凉了,你去换一壶热茶来。”

“是。”明月恭身,然后道,“奴这就派一个机灵的宫女去武德殿,必不会坠了公主的颜面。”

“出去叫个人罢了。”容珂却道,“松雪,你去通知吧。”

这回松雪和明月都诧异了,人手调动是明月的事情,按理轮不到松雪来插手…但是容珂的命令没人敢怠慢,她们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退下。

松雪走到殿外后,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她平时里并不管人手的事情,一时间连哪个丫头进退有度、嘴皮子伶俐都不知道。松雪想了想,害怕耽误了容珂的事情,只好去后殿找了一个人问:“武德殿谁比较熟?”

“武德殿?”被问的宫女也一脸不解,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回松雪姑姑,奴也不知道。不过这几天,程女官倒是一直在问武德殿的事情。”

“程女官?程慧真?”

“是的。”

松雪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

“将程女官叫来,让她替我去武德殿送份贺礼。”

松雪回去时,忍不住停下脚步,抬起伞柄,细望大雪中的两仪殿。

乾宁殿下这个人,还真是玲珑剔透,心思如海。

松雪就说为什么要让她来吩咐下人,如果由明月来,明月熟悉永和宫的人,肯定直接指派合适的人就去了,但是如果是松雪来,她不清楚人手,一定会事先打探一番,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又不动声色地把程慧真打发到武德殿去。

松雪不禁想知道,殿下想做什么?为什么明知程慧真不对,却还是让程慧真去武德殿,而且以一种看起来全然意外的方式。

可是松雪猜不出来,她只能静静等待接下来的事情。

程慧真抱着乾宁名下的贺礼,身后带着几个小宫女,一路小跑着跑到武德殿。

天哪,她几乎都要放弃了,还好她运气好,阴差阳错得了送贺礼这份差事,能名正言顺地来武德殿。

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一会,吴君茹和崔太后应该没等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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