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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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珂听了这话一点都没恼,脸上的笑丝毫不变:“急什么。我说了,我会亲自揪出胆敢谋杀我的元凶,现在不过刚刚开始,和静姑姑就沉不住气了?”

和静气得浑身都在抖,她用手指着这群黑衣银面的神秘人,对着自己的侍卫大喊:“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去解救郡王!”

侯府的侍卫立刻上前,有和静郡主撑腰,他们有什么好怕的。其中一个侍卫急于表现,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然而他刚刚靠近,就看到站在江安王左侧的银面人将手扶到刀上,随即一划一勾,刀刃上就带出一条血线来。

侍卫不可置信地捂住脖子,温热的鲜血透过他的手掌,汩汩向外留着。

院子里顿时爆发出尖叫:“啊!杀人了!”

出刀的人身姿颀长,一张银色的面具牢牢盖住他的脸,无法窥到他的模样。但是看他出刀和收刀的架势,显然不是第一次见血,更甚者会让人怀疑,他动手的时候,面具下的眼可能眨都不眨。

侍卫捂着脖子倒在地上,鲜血顿时淌了满地。人群中又是一阵骚乱,纷纷往后挤。容珂就在这种慌乱中给自己满了一杯酒,她的眼睛转向献舞的歌姬,道:“审问恐怕还需要一会功夫,不好让参加宴会的各位失望。你们继续跳舞,别怠慢了宾客。”

舞女们早就吓得抱成一团,听到容珂的话,她们抖得越发厉害:“这…”

容珂砰地一声将酒樽放在桌子上。“跳!”

颤颤巍巍的琵琶声响起,衣着鲜艳的舞姬在台上回旋,不远处,和静郡主的侍卫还在和银面人厮杀,鲜血四溅。

来赴宴的好些都是朝中命官或是公侯之子,他们身边陪着歌姬、胡姬,这些人都不是见识短浅之辈,可是看到眼前这一幕,他们还是从心底里散发出一股寒意。

乾宁她竟敢如此!

就连和静也被怵住了,她被血吓得后退了好几部,尖叫着喊道:“容珂你疯了!”

容珂的暴力手段震慑住在场所有人,接连倒下几个侍卫后,其余侍卫也胆怯起来,不敢再上前。这下众人都收起轻视之心,看着院中这些黑衣人的目光也胆寒起来。

这些根本不是人,他们是杀人兵器!

“我本不想如此,奈何不死几个人,你们总不肯好好听我说话。”容珂放下酒杯,拖着黑色的裙摆从上首走下来,“我当日遇刺,盖是因为身边的女官反水。我回去后仔细查了好几天,发现这位女官似乎和江安王交情不浅。江安王,你和向卉的事,你怎么说?”

江安王如今脸色已经一片煞白。方才银面人杀人的时候就当着他的面,江安王自小长于深宫,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他听到容珂的话,虚弱地叹了一句:“我确实认识她。”

江安王已经承认了,和静郡主也没什么好说。和静冷笑一声,讥讽道:“容珂,你带着来路不明的私兵残害我府上的侍卫,这笔账我给你记着。今日你敢这样子对待明泰,你等着,天一亮我就入宫去找祖母,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要如何收场。”

“奴陪郡主一起去。”张公公狼狈地扶了扶头上的冠,伏在地上说道,“老奴还不曾受过这种对待,看来只能明日和太后讨个公道了。”

“方才还没看见,原来张公公也在。”容珂笑道,“您是曾祖母身边的红人,宫里谁人不敬您三分,如今您竟然也被一同押了过来,确实说不过去。来人,还不快把张公公送过来。”

张公公立刻被推搡着走到前面,半路上还险些被一具尸体绊倒。张公公越发生气,还没等发作,就听到容珂继续说:“我听闻这些天曾祖母和祖母一直在找刺杀我的真凶,我的事情不好让长辈担心,既然今天张公公在这里,那就劳烦公公做个见证,回去后就说,行刺我的真凶已经毙命了。”

和静心里一惊,还没等她反应,就看到容珂扭过头,不带任何情绪地说:“江安王已经认罪,就地格杀。”

“容珂你敢!”和静郡主失声尖叫,张公公也吓得腿软。和静几乎是尖叫着说道:“容珂你疯了,明泰是祖母最宠爱的孙子,你若动他,祖母绝不会饶你!”

“长公主,就算你是公主,也不能以下犯上,江安郡王可是你的叔叔!”

江安王也被容珂的话吓了一跳,虽然他并不觉得容珂有这个胆子,但是刀就横在他脖子上,江安王多少都有些怵。江安王说道:“我是你的长辈,你杀别人就罢了,你若真的杀我,那便是犯了弑叔之罪。”

见容珂不说话,和静以为她怕了,连忙加了把火:“对啊,容珂,刑部尚没有定罪,你若敢动明泰,那便是动用私刑,还要背上弑叔的罪名。你们家已经杀了我的父亲,如今,你连我们这一脉最后的男丁都不肯放过吗?你能杀一个人灭口,那你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吗?”

和静渐渐软化了态度,放低身姿去拉容珂的袖子:“我们乃是嫡亲的姑侄啊!我知道你今日只是一时气不过,你放心,你的事祖母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我们都姓容,你小的时候,我父亲还亲自抱过你,虽然后来发生了好些事情,但是我们终究是嫡亲的血脉,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你怎么能做出残害同族之事?若是你敢动明泰,别说祖母,就是天下人也不会饶过你。你可要想清楚啊。容珂,珂珂…”

和静搬出当年高祖和悯太子的恩怨,最后更是打出感情牌。在场的人都有些不忍,这对姐弟的命运实在坎坷,世人总是同情弱者,容珂的先祖当年弑兄,这桩事至今都被人诟病,容珂就算是为了脸面,也应该善待这对姐弟。

当着满院人的视线,容珂慢慢抽回自己的袖子,道:“和静姑姑说的有道理。我们终究是一家人,何况有曾祖母的颜面在,我再怎么着,都不该亏待悯太子的遗脉。”

和静慢慢放下心,她就知道,容珂她怎么敢。

“可是祖父和父亲从小就教我,同样的错误,无论如何都不该犯第二次。”容珂嘴边轻轻笑了,她将视线移到江安王脸上,说道,“你当初就不应当活下来。如今,也是该将一切扳到正轨上的时候了。”

容珂突然收回所有笑意,漠然地吐出一个字:“杀。”

第109章 银枭

容珂的话融到风中,和静郡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愣了一愣, 随即尖叫:“容珂你敢!”

江安王也有害怕了, 大喊:“我是江安郡王, 吴太后还在宫中等我请安, 你们谁敢动我?”

容珂说完之后, 漠然将手背在身后,不言也不语。人群中爆发出嘈杂的讨论声:“那可是江安王…”

“你们谁敢动文泰一根毫毛, 我绝对饶不了你们!我一定让祖母将你们五马分尸…”和静尖锐的喊声在夜空中回荡, 那些带着银色面具的人恍如听不到一般, 江安王在剧烈地挣扎, 其他银面人牢牢押着他, 而站在左侧的那个人抽出刀,手腕一转就朝江安王的脖子抹去。

“啊!”和静的声音顿时响遏云霄。

江安王瞪大眼睛,他直到死都没有想到,容珂她竟然敢来真的。他是吴太后最宠爱的孙子, 朝中无人敢得罪他, 他还是容珂的长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容珂她怎么敢…

江安王软软倒在地上, 眼睛始终瞪着前方,容珂她怎么敢呢?

和静已经彻底疯了, 她几乎以为这是一场梦,可是冲到鼻端的血腥味真实的不像话。一个想法猛然冲到和静的脑子中, 容文泰死了,她们悯太子一脉复兴的希望,彻底灭了。

张公公软软滑倒在地上,失魂落魄地低喃:“郡王,死了…”

“容珂,你不得好死!”和静情绪激动地朝容珂冲过去,冲到半路被容珂身边的银面侍卫拦下。雪亮的刀就横在和静郡主身前,可是和静还是不断往前冲,咒骂声不断:“你们一家弑兄弑叔,以后绝对会有报应的!你敢杀我弟弟,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我倒要看看你这样倒行逆施,日后会有什么下场!”

容珂往外走,黑色的银面人自动跟到她身后,容珂边走边说道:“和静郡主神智不太清醒,拉她下去。”

和静被人拖着往后走,嘴里还是在大喊:“容珂,你灭族弑亲,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一生没有亲缘,没有子嗣,你不是工于心计么,我诅咒你一辈子都活在算计和背叛中,永远不会得到别人的真心!”

容珂的脚步停下了。周围人听到这些话都觉得不妥,看到容珂停住,一个银面人挥手,示意属下将和静郡主打晕。

可是容珂却止住他的动作,毫无所动地继续往前走:“让她说罢,无所谓。”

和静迅速被人拖走,远远还能听到她的余音:“…你等着,迟早有一天,你的兄弟、亲人、属下、夫君都会背叛你,你将一辈子不得善终…”

夜空中,唯有和静的声音回荡,听起来凄厉至极。

“殿下…”一个人低低喊了一句,容珂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我没事,不必说了。”

权贵们今日受邀来参加宴会,本是高高兴兴的场合,谁能想到会变成这样。陪酒的胡姬瑟缩在角落里,看到容珂走来,连忙让开,就连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纨绔郎君们也都纷纷退后,一群人目送着容珂往外走。

院落外另一群同样装扮的黑衣人走来,为首之人看到容珂后,恭身行礼:“殿下,江安郡王府众人已被收押,接下来该如何?”

“男子全部处死,女眷灌一碗红花,江安王的任何血脉都不得留存。”

容珂说这话的时候就当着众人的面,一点避讳的意思都没有。为首之人应下,随后侧过身,恭送容珂先走。

这队人显然也是容珂的属下,他们另成一队,去围剿江安王府。两队人错身而过时,站在队首的两人都朝对方扫了一眼,隔着面具,他们俩短促地对视了一眼,随后就双双收回视线。

容珂已经走到院门口,将要出门时,容珂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院内众人。

黑衣银面的侍卫也停下,整整齐齐列在容珂身后。

“打搅诸位的兴致了。”容珂笑着说道,“改日,我设宴为诸位补上。”

长安城其他府邸内,也都是一夜难眠。

定勇侯府内的下人匆匆走来,进屋后还没站稳,迎面就被问道:“外面怎么了?”

此刻高寿堂灯火通明,许多人都坐在屋内。老夫人发髻散乱,一看就是刚刚被吵醒,萧英和吴君茹也在,正陪老夫人坐着。

今日是和静郡主设宴,吴君茹带着女儿们去正安侯府赴宴,下午的时候就套车回来了。她们是女眷,里面还有未出阁的姑娘,自然不能在外面过夜,但是其他客人却没有这个顾忌,许多男客会一直欢饮至夜,宵禁后就直接住在正安侯府。正安侯府是和静郡主的夫家,她嫁给了正安侯的嫡次子。虽然和静只是次媳,但是她出身不凡,宫里还有吴太后撑腰,在正安侯府内的地位颇为崇高,名义上是次媳,但连婆婆都不敢管她。和静郡主在婆家活的那样舒坦,不知有多少女眷暗暗羡慕,可是谁能想到,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宴会之后,正安侯府里却突然传出了异响。

吴君茹本来已经入睡了,她刚刚睡着,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随后就被丫鬟推醒:“夫人,外面出事了!”

深更半夜的,突然出事?吴君茹被吓得不轻,侯府其他院落也陆陆续续亮灯,没一会,老夫人院里就传来话,让各房人都到她这里来。

吴君茹在老夫人这里见到了萧英,萧英今夜并没有歇在她这里,吴君茹见到萧英后蹲声问了句“侯爷”,然后就坐到萧英身边,询问道:“外面怎么了?”

萧英道:“我已经派人出去打探了,应该快回来了。”

程慧真今日照例住在老夫人这里,听到这句话,她突然惊了一惊,失声问道:“今日是什么时候?”

旁人都对这句话摸不着头脑,丫鬟低声答道:“回表小姐,今日是初六。”

“二月初六?”

老夫人等人越发奇怪,而吴君茹却听出些门道来。她隐晦地问程慧真:“这个日子有什么不对吗?”

程慧真脸一瞬间变得极白,整个人看起来宛如丢了魂一般:“今年是闰二月,我这么就忘了呢…”

程慧真的表现太奇怪了,就连萧英都狐疑地转过视线来。吴君茹心里一惊,正琢磨着怎么提醒程慧真,正好这时候打探消息的小厮回来了,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走:“外面怎么样了!”

小厮吞了口口水,气喘吁吁地说:“禀侯爷,禀老夫人,乾宁长公主回来了!”

“她没死?”老夫人和吴君茹同时惊叫出声,只不过老夫人是意外,而吴君茹是惊恐。

“是,长公主非但好好的,好像还带了一些人回来,直接去正安侯府了。今夜的叫嚷声就是从正安侯府传出来的。”

“去了正安侯府?那就是冲着和静郡主了。正安侯府里这么样了?”

小厮摇头说不知道,他们正说着,另一个人急匆匆地走进来,进来就直接跪下了:“侯爷,刚才冯家传来消息,说江安王死了。”

“死了!”这下所有女眷都尖叫起来。老夫人被惊出一身冷汗,吴君茹久久回不过神,还是萧英最先镇定下来,问道:“是乾宁做的?”

“是。听说是当着和静郡主和所有宾客的面,乾宁公主亲自下令杀了江安王。”

“我的天…”老夫人捂着额就朝后栽去,丫鬟们慌忙扶住,萧英连忙站起来说,“快扶母亲回去休息!”

屋里的人手忙脚乱地扶着老夫人进屋躺下,萧英走在最前面,屋里其他人也赶紧跟上。顷刻间正屋里就空了,除了吴君茹和失魂落魄的程慧真,就只剩零零星星几个侍女。

吴君茹走到程慧真面前,低声问:“你知道这回事?”

程慧真苦笑着闭上眼睛:“我当然知道。”她前一世就是死在今天,她怎么会不知道?

吴君茹气得直吼:“那你怎么不早说!”话一出口,侍女们都朝这个方向看来,吴君茹连忙收敛住神色,压低了声音怒吼:“这种大事,你为何瞒着我们?”

“我以为都过去了!”程慧真情绪也很是失控,“我怎么能想到今年是闰二月,前一世就是这一天!我以为已经过去了…”

程慧真捂着脸呜呜哭起来,吴君茹坐了一会,干涩地开口:“现在说什么也迟了。江安王已经死了,恐怕和静郡主也讨不到好,我们计划好的事情被全盘打散,说不准,还给人做了嫁衣裳。”

“为什么是给别人做嫁衣?”程慧真抽噎地问道,“我们本就要想方设法置江安王于死地啊,如今乾宁动手,不是正好吗?”

愚蠢!吴君茹一股气直冲脑门,咬着牙说道:“我们扳倒江安王的前提是乾宁已经死了!若是她死了,小皇帝就不足为惧,到时候除去江安王,郑王就是最好的继位人选。可是现在被乾宁横插一刀,江安王死了,你说她下一个要针对的是谁?可恨的是,我们还白白得罪了吴太后,真是偷鸡不成倒蚀把米。”

程慧真惊讶地张大嘴:“竟然这样!可是乾宁是怎么出现在长安城里的?而且,她就不害怕吴太后吗,她怎么敢杀江安王?”

“谁知道呢。”吴君茹丧气地跌坐在地。乾宁失踪了这么久,所有人都猜测她是不是死了,然而她却突然带着人出现在长安内,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等明日吴太后和崔太后反应过来,江安王的尸骨都要凉了,还有什么用?崔太后贵为太后,膝下有嫡子,身后有世家,就这样都不敢直接对江安王下手,只敢徐徐图之,而乾宁,居然直接就杀了江安王。

吴君茹感到头皮发麻:“她竟然一点都不顾忌名声。恐怕这天下,要大变了…”

萧英站在卧房里,看着众人扶老夫人上床。他的人虽然站在这里,但眼神一直盯着虚无处。

江安王死了,他将这句话反复咀嚼了很久,片刻后,突然问道:“萧景铎呢?他不是随着乾宁一起摔下去了吗,现在乾宁回来了,那他呢?”

承羲侯府内也暗暗亮起了灯光,虽然外面还在宵禁,但是各府都悄悄派人出去打探。承羲侯府里没有主子,丫鬟们早就慌成一团,听到城中的动静后,她们越发害怕。

回廊里丫鬟匆匆走着,她们低着头穿过夜色,哆嗦着掀开门帘:“青菡姐,外面好像打起来了…”

屋子里已经坐了好些人,秋菊和青菡几个大丫鬟都聚在一处,听到丫头的禀报,饶是这些从宫里出来的官奴都倒吸一口凉气:“什么!”

“我看的千真万确,咱们府门外不断有穿着黑衣服的人来来往往,金吾卫的人站在一边,连拦都不敢拦。”

金吾卫负责宵禁宿卫,非战期间遇到擅闯宵禁的人,可以就地格杀。而如今连他们都不敢动手,可见对方的身份何其可怕。

“青菡姐,怎么办啊?侯爷自从失踪后就没有消息,现在外面乱了,我们要怎么办?”

青菡手心全是冷汗,她强行让自己的声音稳定下来,说道:“不用慌,对方既然从我们府门前走过却秋毫不犯,那就说明至少现在我们没有危险。现在外面乱着,我们自己越发要稳住,切不可自乱跟脚。红雀,你继续出去打探消息,绿蕨,你随我去巡视侯爷的主院,万万不能被宵小之辈浑水摸鱼。”

秋菊也慌得不行,听到这句话,她还是站起来说道:“我随你一起去。”

她们几人掌了灯,相互扶持着往承羲侯府主院走去。最中央是侯府的主院,那是萧景铎的住所,更要紧的是书房也在那里,不知存着多少重要东西。前几日萧景铎落崖失踪的消息传回侯府后,青菡当机立断,让人封住主院,严加把守,就是怕有下人盯上主院。如今外面形势不明,青菡最先想到的,也是萧景铎书房的安危。

然而这次,她们刚刚走进,就发现主院的门被打开了。青菡心里咯噔一声,立刻往里面跑,秋菊也慌忙跟上。院子里格外安静,唯有书房亮着灯,她们砰地一声推开门,就看到一个人影从灯后抬起头来。

秋菊愣了愣,突然哭着喊了出来:“大郎君!”

自从萧景铎封侯后,秋菊已经很少这样叫他了,此刻换回了以前的称呼,可以想到秋菊心里有多慌。青菡等人眼里也含了泪:“侯爷,你回来了!”

萧景铎从案后直起身,顺手就将书卷掩上。“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侯爷这是哪里的话,您没事就是最大的喜事了。”青菡问道,“侯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用不用请郎中来瞧瞧?”

萧景铎随着乾宁公主一起摔到崖下,青菡担心萧景铎的伤势,这才有此一问。

萧景铎摆手:“不用。”

“侯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知会我们一声?”秋菊试探地问,“外面怎么样了?”

这话许多人都想知道,但是青菡有所顾忌,唯有秋菊直接问了出来。几个丫鬟都支起耳朵,萧景铎顿了顿,平静地说:“我随乾宁殿下一起回城,然后我就回了侯府,外面的事情,我也不甚清楚。”

秋菊还想再问,却被青菡止住了。“既然有惊无险就好,我们就不打扰侯爷休息了。”

萧景铎任由几个丫鬟离开,青菡出门时,萧景铎突然叫住她,说道:“这几日我需要静养,今夜就不必折腾了。若是有人问起,你就一概推了吧。”

“奴明白。”

等屋内无人后,萧景铎掀开刚才放下的那卷书,书下,正压着一张银色的面具。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朝对面望去。

对面的乾宁公主府,正静静屹立在夜色中。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好,天光渐亮,宫城门口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今日不需早朝,但是官员们却来得出奇的早。他们路上遇到同僚,都凑到一块小声嘀咕。昨夜又落了雪,现在到处都是一片白雾。一位侍郎正小声和旁人交换消息,突然发现其他人都停了。

他回过头,看到一队人踏着晨雾而来。为首之人身上披着猩红的披风,披风下是繁复的黑色裙裾,身后跟着十余位侍卫。这些侍卫脸上,俱覆盖着一片银色的面具。

朝臣都默默让开,容珂骑着马,从众人分开的道路中走过,哒哒走进宫门。承天门上,报晓的鼓声还在敲动,一位红衣女子突然纵马,一马当先,快速顺着驰道朝太极宫跑去。宫内禁止骑马,一片白雪中,唯有她一个人疾驰。

宫门明明落锁,论理夜里的事情很难传到宫内。但是今日这个时候,皇帝容琅却已经等在太极宫的台阶上了。看到雪地中的那抹红影,容琅快步从台阶上跑下来:“阿姐!”

容珂翻身下马,伸手握住容琅的手。“这几日没被别人吓住吧?”

“没有!”容琅不服气地应了一句,又朝容珂的方向挪了挪,“阿姐,你总算回来了,这几日我和阿娘都很担心你。”

“我不在的这几天,她们有没有为难你们?”

容琅摇头,担心地对容珂说:“阿姐,容文泰死了,你要怎么办?”

宫门一开和静郡主就入宫了,现在想必吴太后那里已经炸锅了。容文泰死了,容琅心里很是解气,可是又担心姐姐,以吴太后的性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容珂却无所谓地笑了一声:“人都死了,她又能怎么办呢?你好好跟着太傅读书,这些事情,还用不着你来操心。”

“阿姐!”容琅大声喊了一句,很不满意容珂的态度。但是他也知道这是事实,容琅气鼓鼓地不说话,过了一会,他斩钉截铁地说道:“阿姐,我会赶快长大的。”

“好啊。”容珂笑了,“我等着。”

容珂突然就想到昨夜和静的话。和静说容珂这一辈子都将活在算计和背叛中,那凄厉尖锐的声音现在还仿佛绕在她耳边。容珂心中讽刺地想,她出生在这种家庭,自小就和尔虞我诈打交道,就连祖父都说,她天生就是玩弄阴谋诡计的料。一辈子算计又如何,反正不会有人能算得过她。

乾元二年,一个名字随着江安王的死去,静悄又迅速地在帝国中流传开来。

那是一批身穿黑衣,脸覆银面,只服从乾宁长公主命令的神秘队伍。之后许多年,他们的名字始终和乾宁公主牵扯在一起,更甚者,这些带着面具的神秘人成了乾宁时代的象征。

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过或承认过,但神奇的是,他们的名字却很快为九州所知。

暗夜里的战枭,银枭卫。

第110章 向卉

没过多久,那天夜里的始末就在朝堂上下传遍了。

江安王之死大大震慑了朝野, 紧接着银枭卫横空出世, 乾宁大力清洗宫廷内外, 和当日刺杀有关系的人全部下狱。这样一番动作下来, 长安连着好几日都格外安静, 再跋扈的人家也不敢在这种时候生事。

乾宁公主府不断有黑衣银面的人出入, 街上的行人一看到这种装扮的人,立刻退避三舍, 远远避开。

这几乎成了乾宁的象征。就连百姓都知道了, 这些人是乾宁长公主的爪牙和耳目, 江安郡王就是他们杀的。堂堂郡王都丧生于他们刀下, 普通百姓怎么敢惹这种角色。

别说平头百姓, 就连官宦人家也对这些银枭卫忌惮非常。容珂心狠手黑的程度让人心悸,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容珂什么时候搞出了这支银枭卫,银枭卫中又有多少人。这些人只听乾宁的调遣,更可怕的是全部都带着面具, 一旦摘下面具, 谁知道他们藏在什么地方, 是什么身份?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 众臣都严格约束着家人, 不许在后辈这种时候闹出动静。

乾宁公主府内,议事厅外围着重重守卫。

“殿下, 属下已经将永和宫里所有人都查了一遍,其中有几个似乎和外面有勾结。这些人的名册在此。”

容珂接过名册, 随手翻了两页,问道:“向卉呢,她怎么样了?”

容珂对此耿耿于怀,她实在想不通,向卉为什么要背叛她。

案前站着一个黑衣汉子,他年约三十五六,稳重严肃,不苟言笑。听到容珂的问话,他的动作顿了顿,低头道:“属下无能,没有查出来原委。不过,据刑部的消息,向卉刺杀殿下之后,羞愧难当,已经自尽了。”

“尸首在什么地方?”

“在宫人斜。”

宫人斜是宫女的集中葬地,向卉死后尸首被抛到这里,很是正常。

“去宫人斜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要见到她的尸首。”

“是。”面前的人板正地应道。

他是容珂身边的暗卫,姓李,最开始他是文宗容明哲的人,在容珂四岁那年被指到容珂身边,如今已经待了十来年。他几乎是看着容珂长大,性格板正,忠心耿耿,是容珂身边最信任最得力的暗卫。如今,容珂一手推出了银枭卫,李暗卫从暗处走到台前,依然是银枭卫里的关键人物。

向卉的事情发生后,容珂对自己宫里的人大为怀疑,立刻动了全面排查的心思。这种事情她不敢交到其他人手中,唯独信得过李暗卫。

容珂还在问一些宫里的事情,这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殿下,有人求见。”

容珂停了话,挥手示意李暗卫戴上面具。

银枭卫不光在外行走的时候戴面具,就连内部碰头时也依然互相蒙着面。这样做一来能保护人手安全,二来,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权力旁落,让他们独听令与她。

李暗卫扣好面具,给容珂行礼后就往外走。出门时,他正好和来人撞了个正着。

李暗卫是银枭卫中的统领,下头人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却知道其他人究竟是谁,就比如现在这位。

来人一身黑衣,看起来修长又利索,银色的面具盖住了他的面容,让人无法窥得他的身份。可是李统领却知道,这便是长安里风头正盛的承羲侯,这样一个战功傍身、前途无量的少年侯爷,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待在公主身边做一些永远见不到光的事?

萧景铎来找容珂,迎面撞到了李统领。萧景铎认出来这是银枭卫里的统领,最受容珂重用的亲卫。他侧身后退一步,让李统领先过。

然而这位统领经过时,却在萧景铎身边停了停。

萧景铎不明所以,心下疑惑地皱了皱眉。

这位统领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样打量他?

李统领的脚步仅停了片刻,就恍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往前走。等对方走远后,萧景铎才带着满肚子疑惑敲门。

“殿下,是我。”

“嗯,进来吧。”

萧景铎进屋后,转身关了门,这才朝里面走去。

萧景铎目前还在“养伤”,名义上他随着乾宁一起摔下去,为了保护公主受了些重伤,甚至都到了不得不停职养病的地步。这样一来,他如果想来见容珂,必然不能再用承羲侯的身份了。

好在承羲侯府离公主府近,萧景铎换了衣服,很轻松地就能混入对门。萧景铎进门后,容珂合起李统领呈上来的名单,抬头对萧景铎说:“你来了。”

然而她这一看就默默皱了眉,萧景铎一路走来,容珂就一直盯着,慢慢都把萧景铎看毛了。

刚才李统领也在看他,莫非今日衣服有什么不多?萧景铎一边回想自己做了些什么,一边问道:“殿下,怎么了?”

容珂又看了一会,终于叹了口气,说道:“以后你来见我,没有外人时,不用戴面具了。”

萧景铎听了之后很是赞同:“有理。若是一直带着面具,很容易被人冒名混进来,到时候他们欲对殿下不利就糟了。”

萧景铎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看来以后得规定下去,面见公主时,所有人都要露出真容。殿下对安全的思量非常周全。”

容珂顿了顿,说:“其实,我是觉得这身衣服太丑了。摘下面具好歹能用脸撑着,稍微好点。”

…萧景铎只能说:“殿下说的是。”

老实讲,这是萧景铎长这么大头一次听到“丑”这种评价。

“对了,你今日来什么事?”

他忍不住想叹气:“殿下,你是不是忘了你还中毒在身?”

容珂“哦”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容珂伸出手腕,熟门熟路地让萧景铎诊脉。萧景铎坐到容珂对面,隔着桌子给容珂按脉,容珂问:“这几日可有人怀疑你的身份?”

“有人来朝我打探,我一概推到重伤上面,只说当天我直接就回府了,对后来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嗯,这几天你便避一避风头吧,你先待在府里养伤,有事时我会另外交代你。”

“我怎么觉得,需要养伤的人不是我。”

容珂却摇摇头:“宫里那一摊子烂事还多着呢,朝廷上这群人也要压住,而且银枭卫现在还乱糟糟的,若想长久用下去,总是要建立规矩,传递消息和辨认身份就是个难题。”

“若是害怕泄露,不妨用暗语传递消息。”萧景铎思索后,仔细地给容珂出主意,容珂听了半响,突然问:“你一边说话一边把脉,准吗?”

萧景铎说的正认真,听到容珂这句不由梗了梗,抬头道:“殿下你讲点道理,是你先问我的。”

“我就说药为什么那么苦,你怕不是挟怨在心,故意的吧?”

萧景铎写药方写到一半,听了这句话立刻提笔去改前面的药。容珂笑着伸手去捂:“你住手!”

这场大雪终于停了,天气渐渐转暖,受灾北方诸州也逐步恢复了秩序。

而朝堂上,随着春回大地,政局也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银枭卫越来越频繁地出入宫廷,无论前朝后宫,容珂身后总是少不了这些黑衣守卫,他们的银色面具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一只手永远虚虚握在刀上,一眼望去,骇人至极。

而朝堂对这群人的排斥也越来越高涨,他们的身份藏在暗处,面具之下指不定是什么人,而一旦带上面具,他们就是横行无忌的银枭卫,一封封密报经他们之手出现在朝堂上,还可以深入宫廷直接进谏,简直叫人防不胜防。

三月的某一天,银枭卫突然全体换了衣服,虽然还是一样的黑衣,但是衣摆袖口却加了银色的花纹,乍一看没什么改动,但远远看去,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而且仔细看这些纹路,可以明显辨别出不同来。资深的老臣一看这套衣服就和家中子侄叹气:“那些花纹繁复有度,显然是内部区别身份用的。我原以为乾宁只是一时兴起,然而现在银枭卫内部的等级越来越鲜明,照这样发展下去,他们日后迟早发展成一个庞然大物。”

两仪殿内,李统领正在给容珂禀报事情。他袖口的纹路最是繁复,衣口和腰身的细节上也做了改动,银色的花纹盘桓在黑色的布料上,贵重又冷然,将整个人勾勒的挺拔有力,气宇轩昂。李统领换上这套衣服后浑身别扭,不习惯极了,但是公主让换,他只能遵从命令,还勒令所有人都换上新制服。

“公主,向卉的尸身找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的脸却看不清楚,听说是她背叛了公主,九泉之下没有脸面去见先帝,所以就自己划伤了脸。”

容珂立刻笑了一声,笃定地说道:“不可能,那具尸体不是她。”

李统领没听懂,疑惑道:“为什么?”

“我了解她的脾性。既然她打定主意要背叛我,当日都能狠下心朝我心口捅刀,怎么会觉得没有脸面去见先列?就算她真的自尽,也一定会坦然又体面地服毒,绝不会把自己的脸划花。”

既然容珂这样说,李统领自然无条件服从。他接受了这个说法,随即很是不解:“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既然刻意假造了一具尸体,恐怕向卉多半还没死,她背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

容珂没有说话,她也站起身,在宫殿内慢慢踱步:“所以我一直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背叛我。向卉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她并不是一个会被钱财权势买动的人。还是说,这么多年一直是我看走了眼?”

李统领闷不吭声,容珂知道问他也不会有结果,于是没有纠结这个话题,而是说道:“你继续派人找,总能找到她。还有暗号和核查身份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殿下,姓白的那个小子果然有两套,他提出好些点子,很是适合银枭卫。我已经让下面人在慢慢试了,如果没问题,就可以全军推广了。”

“好。”容珂又说,“还有招揽人手的事情,我们现在虽然缺人,但是这种事急不得,不能引狼入室,总得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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