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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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珂笑着拨眼前的灯花,许久后才说,我想过。

作者有话要说:祸患起于内部,谁家都逃不脱的魔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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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赐婚

容珂和夏太后的争吵并没有传开,即使如此, 朝堂上好些人都发现了不对劲。

夏太后质疑容珂权倾朝野, 狼子野心, 容珂没有争辩, 之后照常上朝、下诏, 权势如日中天, 没有丝毫避嫌的意思。但是容珂却再也不去日华殿请安了,有些场合避不开夏太后, 容珂会笑着微微点头, 不失礼, 也只是不失礼。

龟兹国的使臣不远万里, 慕名来长安觐见宗主国。长安在西域声名远播, 如雷贯耳,许多商队从西域经过,就是为了来大宣一睹盛况。龟兹心生仰慕,国主遣派一队使臣跨越千里, 去长安学习。

来了长安, 眼前的一切都让龟兹人大开眼界。

拔地而起的阙楼, 星罗棋布的长安城, 驼铃声声的异域商队, 结实精壮的巡逻卫兵,以及大街上衣色鲜艳、笑语欢声的娘子。受乾宁执政的影响, 长安女子越来越大胆,启元年间女子上街尚需佩戴遮挡全身的幕篱, 到现在,幕篱短到仅能遮住脖颈。

长安仿佛一幅宏大又富丽的画卷,在远道而来的客人面前徐徐展开。

宫廷里,朝廷专门设宴,宴请龟兹和其他藩国的使臣。龟兹使臣端起一个青绿色茶杯,发现杯底还雕着一枚灵动的鱼,跃然于杯中,使臣惊讶极了,忍不住将瓷杯移到眼前,去看这条凸出来的鱼。

这样栩栩如生,细节优美,而且不是平刻在杯底,而是立体浮在杯中,这是如何雕出来的?

他举目四看,宫女托盘上的酒杯纤长,上面刻着华丽的浮雕,面前的瓷盘上用金箔镶嵌出华丽的图案。宫中净是金器,但是一点都不艳俗,反而扑面而来富贵强盛的盛世气息。

在西域盛名远播、神秘遥远的乾宁公主远远坐在最上首,她的旁边是佩戴着冕旒的年轻帝王。途经龟兹的商队都说,遥远的长安现在当政的是一位公主,龟兹使臣本以为这位公主年龄已经不小,没想到本人却这样年轻貌美。龟兹使臣呆呆看着高台,没喝多少酒,现在却已经醉了。

恢弘高大的宫宇,高高在上的公主,威严端肃的臣子,这才是盛世啊。

龟兹使臣为此深深着迷,而宣朝的官员脸上就不大好看了,还看,还看!公主和陛下都是国体,是你们能瞎看吗?

龟兹人在长安逗留了三个月,回国之后,这位使臣一辈子都致力于龟兹和中原的往来,那次宫宴如同一场最绚丽的梦,他晚年为此著书,后来更是带入陵墓,在墓碑上刻着他和宣朝的故事。

长安里的外国使臣实在太多了,容珂和朝臣都习以为常。有道是王者不治夷狄,来者不拒,去者不追,若是有人慕名而来,宣朝不拦着也不瞒着,喜欢什么自己去学,国史想抄就抄,临走时,鸿胪寺还会再付一笔他们来往的路宿费。

这才叫又吃又拿。

藩属国的朝臣对容珂赞叹不已,如今四海诸国都听说了乾宁长公主的威名,等看到了真人,越发膜拜。这几年国富民强,民间的读书学习之风也兴盛,长安里群英荟萃,咏诗盛行,才子更是浩如繁星。

乾宁刚执政的时候,边患严重,政局不稳,因为四年里接连死去两位帝王,百姓十分惶恐,对容珂这个莫名其妙的摄政长公主也极为排斥,可是六年过去,突厥、吐谷浑、薛延陀接连被收拾地亡了国,叛乱的几位王爷也被平定,宫中三位太后只余下一位。虽然皇室人口骤减,但是这才是阴阳调和,乾坤安宁之象。毕竟宫中三个辈分三位太后,光内斗就是一笔不小的消耗。

容珂从排斥,到被朝堂、民间承认,现在已经成了朝廷的象征,极受推崇。一位年轻、貌美、聪慧的公主,就是传到西域都为人所向往,更别说中土。容珂这些年,越发频繁地出现在诗中,而且因为容珂大力扶持科举,愈发被文人所推崇。

夏太后自从龟兹人走后,就一直觉得心里不对劲。夏太后委实没想到容珂的名气竟已然传出国土,沿着商队传到了西域,西域诸国都将容珂奉为神秘强大的宗主国公主,千方百计来长安一观。若是从前,夏太后只会为自己女儿被天下认同而骄傲,可是现在,她只能苦笑。

便是那日母女争执,容珂都没有说出准话,保证她不会对皇位有异心。玩政治的人说的话都做不得准,可是容珂,连说谎话骗她都不肯。

夏太后如何能安心。

没几日,外戚夏家的诸位女儿被唤进宫赏花。

夏家和昭德太后是表亲,昭德太后给长子容文哲从娘家挑了女儿过来。后来容家起事,入主中原,夏家也跟着沾光。到如今,夏氏成了太后,夏之衡也成了朝中新贵,夏家众人越发骄傲。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别说夏氏的女儿成了当今太后。

夏家几位夫人将女儿们打扮地鲜艳亮丽,然后带入宫陪太后说话。御花园里,夫人们富态丰满,少女们云鬓凤钗,面如芙蓉,声如黄莺,简直比御花园的花朵都要鲜妍。

几位夫人都围在夏太后身边说好话,夏太后笑着听,目光从下首的娘子们身上梭过,问道:“我记得二兄的几个姑娘都不小了,今日可来了?”

夏二夫人一喜,连忙唤道:“四娘,还不快出来拜见太后!”

一个穿着嫩黄色襦裙的少女站出来请安,少女眉目清秀,神态温婉。夏太后看了一眼,很是满意,这个姑娘看着就文静温婉,是个明理听话的。

夏太后问:“四娘定亲了没?”

夏二夫人惊喜地几乎合不拢嘴,能被太后单独叫出来,本来就是喜事,现在太后问起亲事…他们家四娘,这是要有大造化了啊!

夏二夫人连忙堆笑说:“还没有。我就这一个闺女,舍不得她出门,就多留了几年。”

“四娘知书达理,温婉宜人,这样的文静美人,就该配一个驰骋沙场的英雄人物。前几日圣人还和我说,承羲侯是国之栋梁,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连自己的终生大事都耽搁下来。他为国做到如此,朝廷更应该体恤他,若是能娶一个知冷知热、善解人意的妻子,也算解了参政堂诸相公的一桩心事。”

夏太后说完,心里微微闪过一丝愧疚。容珂想要嫁给萧景铎,容珂也是她的亲女儿,如果容珂是寻常女子,萧景铎也是寻常人家的嫡子,夏太后当然就允了,可是容珂不是,萧景铎也不是。他们俩单独一个人的势力都很可怕,如果成婚后拧在一起,那皇位上谁能坐的住?

夏太后想着,他们俩的权势膨胀到这个地步,她是没有能耐遏制他们的势力,只能尽力把他们俩分开。只要萧景铎娶了夏家的女儿,那就是夏家的人,以后也会向着自己,她再给容珂找一个温柔体贴的驸马,便算了结此事。

容珂难得有喜欢的人,夏太后就这样把女儿的意中人夺走,心中不是不愧疚,可是容珂任性,脾气也硬,就该给她找一个温柔的驸马,好包容女儿的脾气。容珂脾气硬,萧景铎看着也是个强势的,他们俩在一起,怎么能好?就算容珂现在喜欢萧景铎,以后结成夫妻,两人谁都不让谁,这怎么能过得下去?不如夏太后一开始就把他们拆开,让他们各自婚嫁,另成就两对良缘。

夏二夫人原先以为太后叫四娘出来是为皇帝相看,没想到却不是。夏二夫人本来都有些失望,紧接着听到夏太后说起承羲侯。这下不光夏二夫人,就连夏四娘都露出惊喜之色。

夏二夫人连忙问:“您说的,可是承羲侯,现在的兵部侍郎萧景铎?”

夏太后淡淡笑道:“不然还能是谁。”

夏四娘也抿着嘴,轻轻笑道:“承羲侯当年带两百人突袭突厥牙帐,奔袭漠北千里,将突厥赶出边疆。他确实是位英雄人物。”

夏二夫人一听就知道女儿这是愿意了,别说夏四娘,夏家其他女儿的眼中也带着艳羡和酸楚,若说是知冷知热、善解人意,她们也行啊。

除去开国老臣段公那一批,如今朝中就数萧景铎得势了。而萧景铎如今二十四岁,可以预见他日后的成就会比段公还要高。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该交好萧景铎,他的妻子也一直是京中热议,许多闺秀都在暗暗较着劲。可是萧景铎执意不娶妻,好多人家去探他的口风,都被他明确推辞。

萧景铎这里显然不适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若是在萧景铎这里碰了壁就去找萧英,这不是结亲,这是结仇。萧景铎和萧英的关系,朝堂中人都能感觉到,他打压生父的事情,高层心里也都有数。只不过一个是战功赫赫、前途无量的军中名将,一个是年纪渐大、多年没有建树的老臣,舍谁取谁,宰相们心里门清。高层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人还没萧景铎官位高,碍于萧景铎的权势,更不会点明。

夏二夫人做梦都没想到这等争破头的好事居然掉到了自家头上,她喜不自胜,更兼之女儿喜欢,这就是喜上加喜。一个少年成名、战名远播,还长得非常好看的男子,那个少女不思慕?

见二房人乐得嘴都合不拢,长房夫人笑容便有些凝滞。没想到夏太后话锋一转,突然问起其他人:“我最近总是易乏,想找几个十三四的姑娘进来陪我说说话,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合适的?”

夏大夫人吃了一惊,赶紧将自己的女儿推出去:“九娘今年十三,如果太后不嫌她聒噪,不妨让她来进宫侍奉太后吧。”

其他几房也唤了几个姑娘出来,夏太后将她们叫到眼前,一个一个问了,指着其中两个说:“我看六娘和九娘不错,就她们俩吧。”

太后特意留了十三岁的两个姑娘,皇帝今年,正好十四岁啊!

夏家大夫人想通这一点,几乎都烫的坐不住了。莫非,她们夏家要再出一个皇后了?也是,后宫如今唯有太后说的算,皇后之位,舍夏家其谁?太后挑儿媳,还能不向着自己的娘家不成?

夏家人这一次进宫,各有各的欢喜,可以说宾主尽欢。临走时,夏太后将夏四娘、夏九娘唤到眼前,说:“都是好姑娘,以后要常入宫来陪我。四娘比你们大些,出阁的事情要张罗着了,等过几日,我在宫中设宴,让四娘过来看一看。”

夏四娘被太后指给了承羲侯,让她看一看,还能使看什么?夏四娘双颊已经红了,其他娘子揶揄地看着她,喜笑颜开地对太后行礼:“谢太后。”

九月,御花园金菊开的极好,夏太后让众人进来赏菊,萧景铎也受邀在列。

他本来打算去花园走个过场,外面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呢,他哪有时间赏花。

到了临湖殿,萧景铎给皇帝、夏太后行礼。

“圣人,太后。”

“免礼。”容琅很是随和地把萧景铎叫起来,随口问了些问题,大多是朝堂上的事。

萧景铎一一答了,他说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周围的年轻娘子们都在看他。

此时风气开放,皇后不避外臣,后宫女眷也不必避外男,更别说这里还有太后坐着,小娘子们借着太后的名义,可以光明正大看郎君。虽然皇帝也在,但是皇帝才十四,个子还在抽高,怎么能比得上眉目冷然、举手投足都是杀伐之气的承羲侯。

皇帝问完了话,萧景铎本以为这就能抽身,没想到却被太后留下了。

夏太后指着萧景铎,对其他人说:“这位就是承羲侯了。”

夏家的女眷们其实认识萧景铎,长安还有谁不认识他,然而近距离地看却还是第一次。女眷们经太后一指,顺势都转过视线,仔细地看萧景铎。她们越看越觉得此人身姿修长挺拔,眉眼清冷精致,实在是个可遇不可求的良人。

夏二夫人这下越发满意了,看着萧景铎的目光充满了笑意。少女们难得有机会能这样近这样明目张胆地打量萧景铎,都羞红了脸,用团扇遮住半张脸,含羞带怯地偷瞄萧景铎。夏太后开口道:“四娘,你出来。”

夏四娘双颊飞红,慢慢从姐妹中站出来。

夏太后对萧景铎说:“这是夏府的四娘。这个姑娘从小文静听话,越长大越温婉,是个可人的。”

夏太后一开口,萧景铎就能猜到太后要说什么,这种类似的话他实在听过太多次了。萧景铎接话道:“贵府四小姐知书达理,日后必得佳婿,我先行恭贺夏夫人了。”

嗯?这是什么情况?夏二夫人有些懵,萧景铎恭贺四娘必得佳婿,这虽然是夸赞,但是四娘是要指给他的呀,萧景铎怎么能这样说?

夏太后见萧景铎推了回来,眼神淡了淡,说:“承羲侯也觉得四娘知礼,这就好。承羲侯尚未婚配,四娘也温柔婉约,你们俩性子一刚一柔,恰是佳话,承羲侯觉得呢?”

萧景铎眼神倏然变冷,而容琅却意外地挑了挑眉,母亲竟然打算给萧景铎赐婚?容琅直起身,打算静看事态发展。

萧景铎心中转过冷意,他这些年一直在等容珂,眼看皇帝越来越大,夏太后却要给他赐婚其他女子。夏太后莫非觉得,他是这样好拿捏的人?他若不愿意,萧英和萧老夫人都不能强求他,更别说和他无亲无故的夏太后。

至少现在还无亲无故。

萧景铎语气毫无波动,说道:“萧某如今无心成亲,谢太后关心。”

夏二夫人愕然,夏四娘都惊讶地抬起头。

他这是拒婚了?他竟然敢拒绝太后?

虽然赐婚的意思夏太后只和自家人说了,正式的赐婚旨意还没有拟。但是太后是什么人,她的话都是懿旨啊!别说夏家人,就是夏太后自己也没有料到还有人敢拒绝她赐下的婚事。

果然,夏太后的笑容收敛起来:“你敢推辞赐婚?”

“便是圣人赐婚,也要顾及臣子的想法。如今边患未定,我朝边境时不时受犯,我如何能不顾家国大事,而是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我无心在这种关头成亲,也不愿耽误了其他人家的姑娘,还请太后收回成命。”

夏太后沉下脸,不说话,容琅反倒笑着出来解围:“承羲侯说的是,朕还指望着承羲侯守卫边疆、保家卫国呢,既然他都不急,那我们就不管他了。”

守卫边疆这就是鬼话了,北边的突厥、薛延陀,西北的吐谷浑都被打崩了,没个三四十年恢复不过元气,强大如突厥都被连窝端起,其他小国,还哪敢挑衅?

之前容珂来和夏太后说过她和萧景铎的事,自那之后,夏太后就一直警惕着萧景铎,现在萧景铎敢当着她娘家人的面拒婚,夏太后心里十分恼怒。当太后当久了,如今阖宫都顺着她,夏太后已经听不得别人的拒绝了。

夏太后此时完全没有想到病逝的吴太后,以及幽禁深宫、郁郁度日的崔太后。如果她们俩还在,哪能有夏太后说话的份。

夏太后本想喝斥萧景铎无礼,可是如今皇帝出来解围,她就不好说什么了。皇帝都说了要仰仗萧景铎守卫边疆,夏太后不好违逆儿子的话,于是说:“既然皇帝都这样说了,那此事就先搁着吧。不是我说,承羲侯,你已到了成家的年龄,都说先成家再立业,你现在已然立了业,该考虑成家的事了。”

萧景铎心里想着,他确实在考虑啊,但是表面上他的神色依然平静无波,一点都看不出在想什么:“谢太后教诲。”

说完,萧景铎就趁机告退。他走出一段路,突然发现带在身上的玉雕不见了。

容珂的生辰在九月,这是他专门备给容珂的生辰礼,丢了可不成。萧景铎立刻回头去找,随从看到,连忙说:“侍郎您要找什么?您的时间宝贵,哪能劳您亲自来?交给奴来寻找就行了。”

萧景铎摇头:“我放心不下,还是我来找吧。”

他按原路返回见到,正在悉心寻找,突然从旁边传来一个女声:“承羲侯,你在找这个吗?”

萧景铎应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女子站在花丛中,手上还放着一个兔型玉雕。

萧景铎看到玉雕,心里大大松了口气,这才将视线上移,看到了这位女子的脸。

“夏四小姐?”

“是我。”夏四娘慢慢走出来,脸上勉强笑了一下,“原来承羲侯还记得我。”

萧景铎也太概猜到夏四娘追出来想说什么了。他说道:“夏娘子,是萧某配不上你,请你谅解。”

“为什么呢?”夏四娘性情温婉,这一次却鼓足勇气追了出来,还顺道捡到了萧景铎的玉雕。她真的想知道,萧景铎为什么拒婚。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方才在临湖殿,人多眼杂,我只好用家国大事搪塞。事实上,萧某拒婚,概是因为心里已有意中人。”

夏四娘惊讶地半张大嘴,她眼睛中的光也一点一点寂灭:“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对。除她之外,不做其他之想。”

夏四娘这才明白,萧景铎方才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还险些惹恼太后,都是因为他有了喜欢的人,又不想当着众人的面直说,伤害了夏四娘的颜面,这才迂回行事。夏四娘心里复杂极了,若是方才萧景铎在大殿上直说他已有意中人,夏四娘必然颜面扫地,沦为姐妹笑柄,可是萧景铎没有这样做,而是换了说法,将缘由都揽到他自己身上。夏四娘明明该感谢这个男子的体贴,可是听到他这样直白不讳的话,夏四娘又觉得芳心尽碎。

他还真是体贴守礼,又冰冷绝情啊。

“她是谁?”

萧景铎只是说:“多谢夏娘子替我保管玉雕,如今不方便,等夏娘子找到佳婿后,萧某必有重谢。谭明,去接玉雕,谢过四娘子。”

萧景铎的随从将夏四娘手中的玉接过来,双手奉给萧景铎。萧景铎拿过来,小心看了看,确定没有磕碰,这才如释重负地收起。

“夏娘子,萧某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这里人来人往,夏娘子不要久留,快些回去吧。萧某先走一步。”

夏四娘泪眼汪汪地看着萧景铎转身离开,他是正四品兵部侍郎,朝中权臣,她的父兄见了萧景铎都要好声好气,而他本人对她一个小姑娘却这样客气。可是偏偏,他有喜欢的人了。

玉,兔形,其实夏四娘已经猜到是谁了。

临湖殿,自从萧景铎出去后,夏太后的脸色就一直不大好。

容琅看了心知肚明,他推了推手边的瓷盘,说:“母亲,这是新送来的常山真定梨,您尝尝。”

跟随在皇帝身边的公公立刻用螺了玉石的青瓷碗盛了一块蒸梨,奉给太后。旁边的人笑道:“圣人真是孝顺,太后好福气。”

太后没胃口吃水果,她接过蒸梨,在手里停了停,就放到了一边。听到旁人这样说,她也十分高兴:“是啊,阿琅从小就知寒知暖。”

这便是孝顺了?容琅自己都觉得好笑,阿姐让后宫再无人敢不敬夏太后,夏太后却只能看到容珂的铁血绝情,而容琅不过是递了个梨,甚至都没自己动手,便成了孝顺。

但是容珂和太后关系僵持,容琅夹在中间,要努力缓和这两人,这种火上浇油的话就不要说了。他脸上笑着,正打算把话题扯到阿姐那里,就听到太后说:“说起孝顺,九娘也是极孝顺的,这几天日日进宫陪我说话。九娘,你过来。”

这话一出,夏六娘的脸就僵了,太后属意九娘?而夏九娘听了立刻笑吟吟地站出来,声音清脆地给容琅行礼:“见过圣人。”

夏九娘年纪较小,在家里也受宠,不像夏四娘那样温婉,反而很是活泼。

容琅看着下手娇俏活泼的少女,脸上的笑淡了。

这回,就是他也没法再替自己母亲说话了。

容琅不得不感叹父亲看人极准,父亲担心王爷辅政会惹大乱,力排众议将摄政大权交给阿姐,事实证明,梁王确实有反心,就是齐王也摇摆不定。当时很多人都劝,夏太后是皇帝亲生母亲,亲生母亲总不会害自己儿子,何不如遵循古制,让太后垂帘听政。当时父亲听了之后,想了许久,还是坚定地摇头。

事实证明,容文哲还是对的。

夏太后当太子妃时,所有人都赞夏氏温柔大方,有国母之风,她当皇后时,后宫也赞夏氏宽厚体恤,不惩治宫人。但现在她当了太后,还是一样心慈手软,毫无决断,这就很致命了。

两任皇后都姓夏,容珂会同意?容琅会同意?夏太后这是当他们姐弟不存在吗?容琅心里很是失望,果然如父亲所言,母亲若成了太后,便是王政君一流,如不是有容珂看着,迟早能捧出一个王莽来。

容琅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已经想着如何拒绝夏太后的一厢情愿了。先是强行给萧景铎赐婚,现在居然还盯上了他。

容琅正要开口,宫殿外传来太监的唱诺:“乾宁长公主到。”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宫宴结束后,新罗去找容珂

新罗:宗主国爸爸,他们打我!

容珂:…

新罗:他们打我老疼了,你发兵打他们!

容珂:…

新罗:爸爸,你不能不管我啊!

好麻烦好不想管的容珂叹气:我借你们五千套朱袍丹帜,你们自己换上,到时候两军交战,高句丽一看红彤彤一片,会以为是宣军来了,把他们吓跑算了。

新罗:…谢爸爸。

第128章 还政(大结局)

“乾宁长公主到。”

这声唱诺响起,日华殿内无论贵妇还是奴婢, 全部起身, 肃目看向殿门口。

一个穿着紫色长裙的女子进入宫殿, 这身衣服虽然是女子服制, 但是看着却庄严简洁了许多, 说不出哪里不同, 但是穿在来人身上,真的是好看又威仪。

阖宫的人对着这个女子盈盈拜下:“乾宁殿下。”

乾宁乾宁, 人家这个封号还真没埋汰。满朝文武, 见之俯首。就是七老八十的老封君, 在乾宁面前, 也不敢倚老卖老, 一样得行君臣之礼。

女眷和合着手朝前拜,头上的珠环微微前倾,叮叮当当作响。容珂继续往前走,经过时, 语气淡淡地说:“无需多礼, 诸位起来罢。”

容珂身后还跟着许多臣子, 其中便有夏家的人。夏家的女眷们见了父兄, 少不得又是一番问理。

日华殿里问好声此起彼伏, 女眷们陪着太后说话,男子们随容珂议事, 如今能在日华殿相遇,这是很体面的事情。一时间, 夏家人脸上都很是光彩。

其他人亲人见面,和乐融融,而皇家自己这里则有些尴尬。

早在听到容珂的时候,皇帝就站起身了,太后还稳稳坐着不动。太后是母亲,没有长辈迎晚辈的礼,这很正常,等容琅走下台阶,把容珂拉上来后,夏太后还是别过脸,不肯和容珂说话。

容珂在太后五步远的时候,双手交叠,微微躬身顿首:“太后安好。”然后就直起身,自己入座,眼睛都没往右边瞅。

容琅夹在中间很是为难。太后一幅容珂对不住她的模样,而容珂冷淡从容,一看就完全没把这点事放在眼里,更别说去和太后讨好,容琅叹气,默默坐到中间。

容珂眼睛扫过女眷,问:“今日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夏九娘自知自己很快就要做皇后了,心里觉得自己身份不同,于是主动接话道:“回表姐,我们进来陪太后赏花。”她为了和容珂拉近关系,还换成了表姐。

夏九娘的父亲,夏家大房支柱夏大郎有些吃惊,连忙低喝:“九娘,不得无礼。”哪能唤乾宁长公主为表姐?类似于皇帝的表妹入宫,见了皇帝,不一样得唤陛下?

容珂却笑着伸手止住夏大郎的话:“九娘天真活泼,大舅不必如此。”

这声大舅叫的夏大郎腿肚子发软,他说道:“殿下,九娘被我们宠坏了,不知轻重,殿下不要见怪。”

容珂笑笑没说话,夏大夫人觉得自己就要当天子的丈母娘了,有心培养帝后感情,说道:“圣人最是孝顺,满朝文武谁不称赞?九娘这孩子看着淘气,但是在家里,也很是细心孝顺,这几日她害怕太后无聊,还特意进宫陪太后说话,我们都说这孩子淘虽淘,但却长了一颗玲珑心呢。”

这样夸自己的女儿,夏大郎都有些尴尬。他听妻子转述了太后的意思,他也替自家高兴,可是培养感情,也不能操之过急啊。

将一个女子和皇帝并列提起,这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行的。容珂听了这话,嘴边的弧度都不改,笑着看向夏大郎:“大舅好福气,女儿孝顺,可以定安。”

夏大郎单纯以为容珂在夸赞夏九娘孝顺,笑而不语。夏之衡也跟着过来了,听到这话,面露奇怪,他凝神想了想,突然神色大变。

“殿下息怒。”夏之衡立刻弯腰行礼,说道,“九娘家里已经给她定下来婚事,这几日频繁入宫,恐怕会耽误绣嫁妆,我等就先将九娘带走了,请殿下谅解。”

夏九娘着急地“哎”了一声,夏大夫人更是恼怒:“你在说什么!”九娘都要选皇后了,做什么要诬陷九娘已经定了人家,这不是存心坏事吗?

夏大郎也没想到夏之衡会这样说,他责怪地看向夏之衡,夏之衡转过眼,眼中光芒闪烁,充满了警告意味。

夏大郎感觉不对,他脑子起回响起容珂的话,女儿孝顺,可以定安。

夏大郎顿时脸色大变,定安公主,亦是孝平皇后,不就是王莽之女么。

夏大郎惊得冷很涔涔,也赶紧跟着拜下身,话都说不出来。

他怎么就被荣华富贵糊住了眼,两代皇后出自同一家,历史上得了善终的能有几个?他们只看到九娘成皇后之后的富贵,只看到夏太后在张罗选后一事,他们怎么不想想,皇帝和乾宁公主对此是什么态度呢?

若是皇帝同意,这是大造化,若是皇帝不同意,这就是大祸害!而夏之衡请罪之后,乾宁公主笑着不说话,就连皇帝也是笑眯眯的,却没说平身,夏大郎在朝为官,怎么能不懂这其中的意思?

看到父兄们突然面色刷白,战战兢兢,夏家的女眷都感到疑惑不解。

怎么了?

夏九娘脸上全是茫然,夏大夫人更是生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请罪状,这成什么样子?也太丢人了。

夏太后也不满:“你们这是做什么?”

夏大郎趁机赶紧说:“禀太后,小女已经定亲,日后恐怕不能常来陪太后说话了。太后若是喜欢,不妨从其他官家挑几个伶俐娘子罢。小女无才无德,恐不能胜任。”

夏九娘连忙说:“我能!”还没说完就被夏大郎骂了一句:“住口!还不起来,向太后、圣人和殿下请罪。”

话说到这个份上,夏太后哪还听不出来,她想立夏九娘为皇后,容珂不同意。

夏太后顿时沉了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公然违抗我不成?”

“天子无家事,皇后更是一国根基。夏家连着出两个皇后,就算我同意,恐怕容家的先祖也不同意。”

夏皇后被气得哆嗦,手指指着容珂道:“太后发话,谁敢不从?我倒要看看,你敢擅权到什么地步。”夏太后转过头,对夏九娘说:“日后你照旧入宫便是。”

夏大郎和夏之衡却齐声请命:“九娘已经另外定了人家,请太后谅解。”

夏太后看着自己的兄长、叔父,感到气愤不已:“我还好好活着呢,你们敢违抗我的旨意,反而对她言听计从?”

夏家男子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容珂笑着起身:“前朝还有事,我先走了。诸位表妹好好赏花就是了。”

皇帝也跟着站起来:“阿姐,我和你一起走。”

夏家的臣子们汗流浃背,战战兢兢地跟在容珂身后,也都离开了。

夏太后气得脸色铁青,而夏家的女眷们面面相觑,都咋舌不已。

她们原来只知道乾宁站公主权倾朝野,今日才真实体会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夏太后都挑明了说出来,而容珂只需一句话,就能把平日威风八面的夏家当家们吓得面无血色,忙不迭推辞。她们今日才算见识了,什么叫作说一不二。

容琅一直随着容珂走回两仪殿。到了两仪殿,容琅屏退下人,对容珂说:“阿姐,母亲她优柔寡断,时常有小不忍之仁,你不要和她置气。”

“我知道。”容珂说,“只是觉得心寒。”

儿子是皇帝,女儿掌权,做母亲的担忧女儿篡位很正常,但也很让人心寒。容珂在想,如果她是个男子,夏太后还会这样吗?

这是一个必然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她从不排斥自己的女子身份,也从来不去想,我是男子会如何如何。反正她足够强大,夏太后就算猜忌又如何?就算想方设法拆散她的婚事又如何?反正夏太后都实现不了。

现如今容珂有自己的公主府,有自己的封邑,也有自己的驸马人选,她全然独立,便是夏太后潜意识里重男轻女,又能影响到她什么?

容琅看着母亲和阿姐的母女情越来越淡,心痛又无可奈何,只能宽慰容珂:“阿姐,母亲她困在后宫,只见过方寸之地,如果她有什么话没说对,你不要放在心上。至于她想让夏氏女当皇后更是异想天开,若不是你今日凑巧到了,便是我自己,也会推拒的。”

只不过容琅的推拒,只能用“夏表妹很好,只是我们俩不太合适”这种话婉拒,但是容珂过来,一句“不行”,就解决了。

容琅叹气,这就是他和容珂之间的差距。

容珂和容琅因为夏太后的事,其实姐弟间还有芥蒂,如今容琅主动敞开了和容珂说心里话,容珂也叹了口气,和容琅推心置腹地交谈起来:“我也没想到,她拦着我的婚事就罢了,居然还想操纵你的皇后人选。虽说后宫妃嫔都看你的喜欢,可是皇后不同。中宫之位牵涉日后东宫太子,立皇后不是你的事情,那是天下的事情。”

“我明白。”

“从南北朝到前朝再到如今,士族掌控朝堂数百年,他们的名望地位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动摇的。如今仕人间娶妻,还是追求娶五姓女,连皇室公主都比不过。当然了这也有我们自家的问题,但是仕臣愿意求娶名望之后就让他们去,只要你这个上位者把握住度,不要让士族过度掌权,民间这些虚名,由他们去。”

人人都以求娶五姓女为荣,这些名望大族甚至都耻于向外通婚,其中就有皇室。可是说到底,五姓女何如公主过的恣意自在?虚名罢了,只要不触及权力根本,容珂根本不在意。

“话虽如此,但是皇后之位,却不能再落到五姓女中了。既然阿姐在打压世家,那我们自己,就要为天下做表率。”容琅说。

“你都这么大了,皇后该选什么人,你应当自己有数。过几日我会设宴,宴请京城五品以上官员之女入宫,到时候,你就自己看吧。”

皇帝大婚,往往就是亲政的先兆。容琅听到这里,心里感动非常,忍不住站起身对容珂行礼:“阿姐,你对我的恩德,我一辈子不敢忘却。”

容琅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容珂现在手中权柄惊人,暗地里还有银枭卫支撑,相当于这是她的私兵。容珂若是想废除容琅,自立为帝,实在是举手之劳。

而如今,容珂却将到手的帝位,轻描淡写地交到容琅手中。容琅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对容珂的心襟佩服非常。

容珂看着恢弘奢华的两仪殿,轻轻呼出一口气:“父亲离开,已经快七年了。”

容珂摄政,也快要七年了。

容珂收回心思,嘱咐容琅一些朝政上的事情,许多臣子的调迁贬谪,各个家族的暗中关系,以及她为政多年的心得。

容珂和容琅一直谈到暮色四合。容琅看了眼天色,劝道:“阿姐,今日你就不要出宫了,住在永和宫吧。”

“不必,宫门还没有落锁。”容珂站起身,对容琅嘱咐了最后一句话,“容琅,你要记得,你是帝王。自此之后,你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都不能出自心,而要出自脑。”

容琅肃立深拜:“容琅记下了。”

一个帝王,是不能有自己的私心的。他要平衡后宫,也要平衡前朝。夏家不是他的外祖家,而是太后外戚,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中宫皇后,就连他的妃嫔,也都关系着朝中各流派的势力。

容珂深深看了容琅一眼,转身走出太极宫。

容珂今日去临湖殿,本来是听说太后要赐婚,而萧景铎也被叫到后面,这才前去。没想到萧景铎往回走,她往后走,正好错开。容珂赶在宫门落锁前出宫,径直回了公主府。

萧景铎听说容珂回府,立刻赶来见她。

公主府正堂内,容珂正围着一扇屏风,慢慢踱步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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