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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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宴平再问:“那她可有什么交好的亲友?”

倪顺摇头,叹道:“她小时候在我们家当童养媳,村里其他姑娘都笑她,没人与她玩,后来,后来发现她身子有问题,她更抬不起头了,见谁都躲着走。我们村肯定没有与她亲近的,她嫁去府城后有没有认识什么人,我们就不知道了。”

至此,倪家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赵宴平不死心地去找年老的村民打听,证实倪顺说的都是真的,村里无人与倪氏交好,倪氏死时,也没人去给倪氏送葬。

赵宴平心情沉重地回了府城。

快端午了,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赵宴平来到倪家所在的巷子,因为午后的阳光强烈,街上都没有行人,只有倪家门前守着两个官兵。

赵宴平去敲倪家左边的那户人家大门,发现这家人是在倪氏死后搬过来的,对倪氏毫无了解。赵宴平再去敲右边那家,这家人不知是惧怕官府还是惧怕郑勇,不管赵宴平问什么,夫妻俩都摇头,表示毫不知情。

赵宴平就继续敲隔壁的,郑勇既然喜欢殴打女人,多半会边打边骂,一条街住着,总会有人听到什么。

连续敲了七八户,赵宴平终于在倪家后街斜对的一户人家得到了线索。

回答赵宴平的是个五旬左右的老太太,身体很硬朗,倪氏死了十九年了,十九年前,老太太才三十出头,因为倪氏帮过她一个小忙,妇人一直都很同情倪氏。

“郑勇经常打她吗?”赵宴平坐在院子里问。

老太太道:“一个月打个两三回,你说算经常吗?”

赵宴平不知道,他只知道,谁敢那么打他的妹妹,就算对方是王爷,他也会想办法弄死对方。

“都是因为倪氏生不出孩子才动手?”

“嗯,他娶倪氏的时候没听说倪氏不会生孩子,后来陪倪氏回娘家,不知哪个多嘴的告诉他了,一回来就打了倪氏一顿,在那之后,倪氏来了月事他就打一次,喝醉了也会打,就连倪氏偷偷给小乞丐馒头,他也要打。”

赵宴平心中一动:“小乞丐?”

老太太点头:“嗯,有个小乞丐,瘦瘦小小的,才八.九岁吧,倪氏没孩子,特别心疼这个小乞丐,郑勇不让她给小乞丐吃的,倪氏就约了个地方偷偷去给小乞丐送吃的,可家里的粮食都有数,郑勇发现少了东西,就跟出去,发现倪氏一直养着小乞丐,便又是一顿暴打。后来小乞丐跑了,倪氏终于好过了点。”

赵宴平问:“后来小乞丐有再回来过吗?”

老太太摇摇头:“没有,反正我再也没见过他。”

赵宴平问了问小乞丐一些情况,最后问道:“倪氏下葬前,您可见过她最后一面?”

老太太马上摇头:“不敢不敢,普通死人我都不敢看,听说她都被泡烂了,我哪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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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宴平心事重重地回了官驿,将目前的线索写下来。

天黑之前,戴昌、李严分别回来了,按照赵宴平的吩咐,他们打听得十分用心,皇天不负有心人,真让他们发现,剩下那四具焦尸中,每一具都有一个对应的有过虐待妇女的失踪百姓。

第四具焦尸是个中年男人,因为媳妇一直生女儿,经常对媳妇拳打脚踢。

第五具焦尸是个年轻妇人,她自己生了俩儿子,总是嘲笑无儿的妯娌。

第六具焦尸是个老妇人,因为孙子病死了,老妇人总是责骂寡妇儿媳没养好她唯一的孙子。

第七具焦尸是个年轻男子,游手好闲惯会败家,输了银子便去找出嫁的姐姐要,给姐姐惹了不少麻烦。

再结合前面三个已经确定身份的受害百姓家中的情况,有一条线索已经非常明显了,即,每个案子都与儿子有关!其中五人是直接殴打或辱骂生不出儿子的施暴方,两个是颇受亲人照拂的儿子,从凶手的角度考虑,总是找姐姐要钱的也算是施暴方,唯有郑勇的儿子完全无辜,纯粹是凶手报复郑勇的工具。

凶手觉得,杀了郑勇宝贝的儿子,比直接杀了郑勇会更让郑勇痛楚。

一个不仅与郑勇有仇,同时又痛恨旁人因为子嗣对女子施暴的凶手。

“通常这类凶手加害的第一个目标都是他的仇人,为何焚尸案的凶手先杀了两个无关的人,第三次作案才挑了郑家?”昏黄的灯光下,戴昌站在列满线索的桌子旁,摸着下巴问。他有种感觉,凶手的身份就要出来了,可就是差了点什么。

李严站在桌子另一侧,愁眉紧锁道:“而且,这些死者有的是府城里的百姓,有的是周围村镇的,凶手如何得知各家的情况?除非这些人一起去报案,否则知府老爷也无法熟悉每一户百姓家的事吧?”

赵宴平看他一眼,道:“丈夫殴打妻子,婆婆辱骂儿媳,这种事,就算告到官府,官府也不会理会。”

戴昌、李严同时看向他。

赵宴平看着纸上罗列的六位因为施暴方死了而获得安宁的女子姓名,垂眸道:“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往往会求神拜佛,求神佛送她们孩子,求神佛赐她们安宁。”

戴昌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看头顶,抱着胳膊道:“大人是说,神佛显灵了?”

赵宴平目光悲悯:“神佛不会,但如果有人听见了这些女子的祷告,如果此人也经历过同样的痛苦,他或许会替□□道。”

凶手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明日他要做的,便是找出凶手的藏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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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赵宴平、戴昌、李严分别去问询两位相关人家中被施暴过的女子。

他们都只问了一个问题:受害人遇害或家人失踪之前,她们去过哪家寺庙求子或祈福。

问完了,三人在府城城门外汇合,一对答复,发现张福的妻子、曹家的三儿媳等六人,都常去府城西郊的清泉寺。清泉寺供奉观音庙,府城一带希望生子的妇人,都会去观音庙上香。除此之外,六人都得到过观音庙里一位僧人的体贴安慰,那僧人法号念恩,今年大概三十左右。

今年三十左右,十九年前倪氏死时,念恩和尚也就是十岁左右,若以前当过乞丐,长得瘦弱些,被人误会八.九岁也很正常。

应该就是他了。

赵宴平让李严去通知陆知府派遣捕快官兵包围清泉寺,他与李严则先行一步,提前去见念恩。

☆、121

清泉寺在荆州一带颇负盛名, 香火鼎盛,寺庙也修缮得威严气派,寺里有大小和尚百十余名。

赵宴平与戴昌都是常服打扮, 扮成主仆走进了清泉寺。

入了寺, 赵宴平直接去找主持了。

见了主持,赵宴平才摆出大理寺官员的腰牌, 单独问了主持一个问题:“寺里的念恩和尚皈依佛门之前,是什么身份?”

清泉寺里和尚众多,但主持对念恩和尚印象很深,回忆道:“念恩初来我寺时, 衣衫褴褛乞讨为生, 他自称是孤儿,从小乞讨, 全靠善人接济才活了下来。”

这话越发证实了赵宴平的猜测。

他让主持找个不会令念恩和尚起疑的理由叫念恩过来, 并且派戴昌暗中跟随去传话的小和尚,以免念恩过于警觉, 逃了。

传话的小和尚并不知道陌生的男施主与主持谈了什么, 也不知道戴昌就在后面跟着他, 所以小和尚找到念恩时, 神色如常, 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念恩平时做的是替香客奉香的差事, 此时正在观音殿, 得知主持找他, 念恩将差事交给传话的小和尚,不急不缓地来了主持这边。

他一进去, 戴昌就守在了门外。

念恩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疑惑后, 他站在茶室门外,请示问:“弟子念恩在此,不知主持师伯召弟子何事?”

主持道:“进来吧。”

念恩挑开帘子,一抬头,才发现主持对面还坐了一个陌生的冷峻男人。

赵宴平也在看他,只见念恩虽然年约三旬,长得却白皙清秀,个子也不高,乍一看似文弱书生,更加令人难以将他与焚尸案的凶手联系到一起。

“赵施主有什么要问念恩的,尽管问吧。”主持说完,便静坐在一旁,默默地转动着佛珠。

念恩疑惑地看向赵宴平。

赵宴平审视着他问:“你可认得府城的倪氏,因为生不出孩子愧对丈夫跳河自尽的倪氏?”

念恩在听到“倪氏”二字时,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但在赵宴平说出“愧对丈夫跳河自尽”八个字时,他眼角抽.动,唇也快速地抿了一下。

“小僧……”

“你可知,倪氏死前曾与倪顺商量,如果能与郑勇和离,她便要收你为养子?”赵宴平打断他的话道。

门外侧耳倾听的戴昌皱起眉头,大人怎么没跟他们提过这个?

刚刚还想掩饰的念恩却在赵宴平说完之后,突然手臂颤抖,抬眸之际,眼中竟落下泪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宴平,嘴唇颤抖道:“她,她真的这么说过?”

赵宴平面无表情:“是,所以我怀疑,她当年并非跳河自尽,而是被郑勇推下了河,郑勇不想与她和离,便杀了她。”

念恩泪如雨下,突然跪到地上,双手撑着地,一边落泪一边自责起来:“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为了照顾我,她不会狠心离开他,没有我,他就不会将她往死里打,眼睁睁看着她被活活烧死……”

赵宴平攥紧了拳头。

他猜到念恩是凶手,猜到被郑勇从河里打捞出来的尸体不是倪氏,猜到倪氏真正的死因可能与火有什么关系,却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倪氏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我可以定郑勇的罪。”

念恩以为他是来查倪氏真正的死因的,也是十九年来唯一怀疑过郑勇杀妻的官员,为了治郑勇的罪,念恩跪在地上,将他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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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的冬天,九岁的念恩还是个小乞丐,就在他快要饿死的时候,倪氏送了他两个热馒头,还送了一件旧袄子给他。念恩知道她是好人,从别处讨不到饭,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念恩就去找倪氏,终于有一日被郑勇发现,那也是念恩第一次看到倪氏被郑勇打。

念恩不敢再去了,他宁可饿死也不想连累倪氏。

可倪氏在乞丐堆里找到了他,宁可自己少吃点,也要省下饭菜偷偷养他。

在倪氏的帮助下,念恩撑过了那个冬天。

春天的时候,郑勇发现倪氏还在送念恩吃食,不但打了倪氏,还想打他,是倪氏拼死抱着郑勇的腿,才给了他逃跑的机会。

念恩再也不敢与倪氏有联系了,可他也舍不得离开倪氏,就仍然在府城一带晃荡。后来,他与倪氏约好每个月在郊外见一面,念恩学会了抓鱼打鸟,倪氏就架火帮他烤着吃。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那郑勇竟然又寻了过来,郑勇以为鱼是倪氏买的,上前就是一脚,将倪氏踹倒在篝火里,念恩想去扶她,郑勇便要来打他,被倪氏抱住腿,催他快跑。

当年的念恩只是一个瘦骨伶仃的十岁孩子,郑勇却长得人高马大,念恩拼了命的跑,一直跑到山坡上,确定郑勇没有追上来,念恩躲在山坡一侧偷偷往回看,看不清郑勇的脸,也看不到倪氏,只看到郑勇的不远处,有一片火苗……

念恩明明很怕,却一直没有走,远远地看着郑勇将倪氏埋到了一个偏僻的山坳。

倪氏死了,念恩想去官府报案,进城那日却看到郑勇在乞丐堆儿里找人,念恩知道郑勇在找他,他害怕自己还没到官府就被郑勇杀了,再也不敢留在府城,投奔清泉寺出了家。再后来,念恩听说了倪氏跳河自尽的事,见街坊们没人怀疑郑勇找回来的人不是倪氏,念恩更加不敢去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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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倪氏的死因。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念恩提出带赵宴平去找倪氏的藏身之地。

赵宴平同意了。

他走在念恩一侧,戴昌跟在后面,三人下了山,在山脚遇到了前来围寺的捕快与官兵,足足有两三百人。

念恩瞳孔微缩,看向赵宴平。

赵宴平淡淡道:“先去找倪氏的尸首,你的账后面再算。”

念恩文弱的脸顿时失去了血色。

赵宴平当着他的面吩咐李严带几个官兵去搜念恩的僧舍,凡是能藏东西的地方,哪怕是地下,也要掘地三尺翻找一遍。

念恩低着头,什么都没说,等赵宴平吩咐完了,他看看赵宴平,还是选择了配合,继续带路,将赵宴平、戴昌带去了郑勇埋葬倪氏真正尸体的地方,捕快们围过来挖掘,十九年过去,里面只剩一具森森白骨。

“郑勇有罪,你连杀七人,可愿认罪?”

倪氏的尸骨被捕快们抬走了,赵宴平转身,看着念恩问。

念恩紧紧抿着唇。

赵宴平也不着急,凶手肯定是念恩,念恩犯了那么多事,必然会留下证据。

没过多久,李严带着他在念恩僧舍搜到的一个包袱找了过来。念恩在他的床底下挖了一个深坑,深坑里埋了一个箱笼,箱笼里装的就是这包袱,平时用地砖掩盖,除非移开床板仔细搜寻,否则谁也发现不了。

李严打开包袱,赵宴平上前一看,发现包袱里面有一身女尼僧袍、眉黛胭脂等物,一些铜板碎银,以及一罐即将装满的灯油。

赵宴平翻看过几样东西,扫眼面无血色的念恩,猜测道:“你要杀男人时,便会乔装成女尼,或许是许以鱼.水之欢,将人诱骗之荒郊野外,趁机行凶。灯油层次不均,应该是你在寺里偷盗而得,每次偷一点,不会引人注意,等你攒够一罐,便是你行凶之时。”

凶手有焚烧尸体的习惯,如果只用木柴点燃,要烧很久才行,太容易被人发现,凶手必然会使用助燃物。鉴于这点,三年前官府便命整个荆州府的百姓在购买灯油、桐油等易燃物时都必须登记造册,去年左少卿蔡歧也逐一排查过,没有发现可疑目标。

谁能想到,念恩竟然如此谨慎,会耐心地用一年的时间积攒灯油?

“眼下的证据已足以定你的罪,无论你是否交待其他四起案子的行凶过程,都难逃一死。”见念恩始终沉默不语,赵宴平冷声道。

念恩突然发出一声冷笑,盯着赵宴平道:“我还以为,你是来替倪氏惩罚那人的。”

赵宴平道:“郑勇杀妻有罪,你连杀七人,同样天理难容。”

天理?

念恩仰头看天,天蓝如洗干干净净,不像这世间的人,处处都有几个黑心败类,根本不配活着!

“我是替天.行道。”念恩认罪,但他不觉得自己有错,那些人该死,都该死!

“郑禄才十一岁,他何错之有?”戴昌死死盯着念恩道。

念恩笑了,眼中不知何时爬满了血丝,显得无比狰狞:“他没错,可他老子有错,有十恶不赦之错,杀了他都不足以了结他欠下的血债!所以我让他们父子俩一起偿债,一个拿命偿,一个拿一辈子的痛苦偿,他不是心心念念盼着儿子吗,我就让他一辈子都别想有儿子!”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李严唾了他一口道。

念恩脸都没躲一下,知道这里赵宴平官职最高,他瞪着赵宴平质问道:“我为什么疯,还不是被你们这些当官的逼疯的?你们若能替那些可怜的女人撑腰,让她们免受被人殴打嘲讽的折磨,哪里用得着我替天.行道!”

赵宴平一直在看着他与戴昌、李严狡辩,听到这里,赵宴平忽然道:“你若只杀郑勇一人,我敬你是一条汉子,可其他七人罪不至死。你恨郑勇烧死倪氏,可眼睁睁看着那七人被活活烧死的你,又与郑勇有何区别?”

“区别在于倪氏不该死,而他们七个都该死!我杀了该死的人,那些女人就再也不用被他们折磨!”

赵宴平冷冷地看着他:“是吗,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总有被抓的一天,当死者的亲人得知他们的家人都是被你杀的,都是在他们的妻子、儿媳、弟媳向你诉苦之后才惨死火中,死者的至亲又会怎么对待那些女人?周围的百姓又会如何议论她们?甚至被你杀了亲弟弟的姐姐,她真的会感激你?”

念恩一怔。

赵宴平痛斥他道:“归根结底,你不是为了帮她们才杀人,只是拿她们当借口,满足自己的兽.欲罢了!”

☆、122

赵宴平不在京城的日子, 阿娇与卢太公的孙媳妇梅氏倒是走动频繁起来。

姑母提点阿娇不能一直闷在家里,该与官夫人多走动走动,道理阿娇是明白了, 可赵宴平虽然被官场一些官员看好, 阿娇的身份却尴尬,没有官夫人给她下帖子, 阿娇想去结交也没有路子,再说了,真有人请她去做客,阿娇还要先打听打听对方是否靠谱, 若是那种只想通过赵宴平巴结卢太公或宣王的, 阿娇还不能去。

没想到,梅氏主动递了一张拜帖过来, 想来狮子巷向阿娇讨教煲汤的技巧。

阿娇当然高兴。

梅氏带着三岁的儿子卢俊一起来的, 小卢俊与孟昭同年,孟昭文静乖巧, 卢俊调皮捣蛋, 发现赵家的院子里用筐扣着两只母鸡, 卢俊跑过去就把筐掀开了, 两只母鸡扑棱着翅膀四处乱跑, 卢俊哈哈笑着在后面追, 看得梅氏直皱眉。

“老太公公事繁忙少有时间在家, 相公与公爹又都是好脾气, 便把孩子纵成了这样。”梅氏摇头叹息道,羡慕孟昭懂事。

阿娇还羡慕卢俊的结实胆量呢, 她一直都觉得孟昭太文静了,这样的孩子的确不会惹父母生气, 可出门了被其他淘气孩子欺负了怎么办?在家里人还好,过几年孟昭也要去官学了,表弟薛琰就在官学与人打过架,阿娇真的担心孟昭被人欺负。

梅氏笑道:“不怕,俊哥儿与昭哥儿同年,他们一起进官学,昭哥儿学问好让他多帮帮俊哥儿,若是有人敢欺负昭哥儿,就让俊哥儿替他打架。”

阿娇看看卢俊结结实实的小胳膊,觉得这还真是个好办法。

孩子们自有丫鬟看着,阿娇带梅氏去了厨房。

梅氏是为了卢太公来的,卢太公年纪大了,身子总是会出一些小毛病,今天咳嗽好了,明天又脾胃不适,卢太公脾气还不好,国公府的厨子因为做不出符合卢太公胃口的饭菜,愁得都上火了,只有梅氏从阿娇这里学会的鸡汤让卢太公喝得痛快,梅氏就想跟阿娇多学几样。

卢太公是赵宴平的恩师,阿娇当然希望老人家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将自己擅长的菜色汤品都教了梅氏,梅氏走后,阿娇继续琢磨更多的吃食。有时是梅氏过来找她,有时是阿娇带着孟昭去理国公府做客,有事可做,四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端午节吃粽子,饭桌上,柳氏看看专属于儿子的空椅,轻轻叹了一声:“宴平这人,忙起来饭都顾不得吃,现在在那边办案子,更没心思过节吧。”

阿娇也想赵宴平,但此时她不能再说那些消沉的话,笑着道:“等官爷回来了,咱们再包一次粽子,给他补个端午节。”

柳氏还是想儿子,荆州的凶手连续杀了七个人,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柳氏担心儿子遇险。

阿娇故意转移话题道:“小樱应该怀满三个月了吧,胎稳了,不知她会不会急着在朔州开铺子,娘有空的时候给小樱,不,您直接写给三爷,让他看紧点,别让小樱累着了。”

提到有孕的小女儿,柳氏果然移开了注意力,吃完饭就去写信了。

阿娇也想给赵宴平写信,又担心他已经破了案在回京的路上了,家书送不到他手里,若是落在外人手中,看了信就不好了。

端午节后,梅氏又过来了一趟,两人一边研究菜谱一边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荆州的案子。

去年左少卿蔡岐去过荆州,查了三个月也没查到凶手,至于蔡歧是怎么查的,旁人或许不清楚,卢太公清楚,再跟儿孙提提,梅氏就从丈夫那边听说了一些。

梅氏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阿娇。

阿娇眉头拧了起来:“这么难查,看来我家官爷是不可能提前破案回来了。”

梅氏道:“也不一定的,老太公说过,破案有很多讲究,但有时候也纯粹靠运气,比方说关键线索是一根头发丝,派几百个捕快趴在地上找未必能看见,只派一个去,也许这捕快摔个跟头,碰巧就摔到了头发丝面前。”

阿娇回想赵宴平给她讲过的几次办案过程,道:“我家官爷特别擅长从别人的话里听出蛛丝马迹,他眼睛也毒,脑筋转得快,曾经有个被诬陷奸杀的案子,我家官爷看到被诬陷的男人脖子上沾了死者的唇脂,就猜到两人是你情我愿,不是胁迫奸杀了。”

梅氏观察阿娇很久了,等阿娇说完,梅氏揶揄道:“一提到赵大人,你眼睛都比平时更亮,果然是新婚的小夫妻啊。”

阿娇脸一红,她与赵宴平算什么新婚,在武安县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其实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赵大人肯定是断案好手,不然我们家老太公怎会收他为徒。老太公既然派赵大人去,说明老太公都相信赵大人能破案,你就别担心了,等着赵大人破了案子,朝廷论功行赏吧。”梅氏挑好听的说道。

阿娇并不在乎赵宴平能不能封赏,只要他能平安回来就好了,最好也抓到了凶手,让荆州的百姓不用再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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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三匹快马一路疾驰到京城城门前,守城士兵查验过三人的路引,放行了。

赵宴平带着戴昌、李严先去了大理寺。

卢太公与两位大理寺少卿一起见的他。

“抓到凶手了?”赵宴平三人刚进来,卢太公见戴昌一脸喜色,不禁问道。

赵宴平颔首,将陆知府盖过官印的结案陈述递交给了卢太公。

卢太公看完了,再移交给两位大理寺少卿。

左少卿蔡歧沉着脸从头看起,发现上面写的破案过程非常简略,但该提到的关键线索都提到了,甚至还赞誉了他去年的一些举措,却没有一句赵宴平或明或暗的自夸。蔡歧瞥了一眼赵宴平,继续往下看,看完再交给右少卿许获。

等许获看完了,蔡歧皱眉道:“也就是说,你先怀疑凶手杀郑禄是为了报复郑勇,再根据郑勇的异常反应怀疑倪氏的死另有隐情,继而从街坊口中得知倪氏曾与一个小乞丐交好。有了小乞丐的线索后,你们挨个审问府城里的其他乞丐,发现小乞丐去寺里当和尚了,你们再查遍了府城周围所有寺庙,最后找出了念恩,并在他房间搜出证据,他也全都交代了?除了杀害郑禄是出于报复,其他几人都是在他化缘时辱骂过他,才被他记恨,招惹了杀身之祸?”

赵宴平解释道:“这是我让荆州官府贴出去的告示,其实真正的线索是除了郑禄,其他死者都有苛待妇女的劣习……”

赵宴平这么安排,连陆知府都糊弄了,是为了不让那些已经获得安宁的女子重新坠入泥潭,被夫家迁怒被百姓非议。念恩虽然是为了一己私欲才去杀人的,但他也希望那些女子过得好,愿意配合他的说法,赵宴平也分别叮嘱过那些女子,千万不要自己说漏嘴。

荆州百姓只关心抓到凶手破了案子,并不会仔细深究念恩的杀人动机。

听说了真正的破案过程,卢太公摸着胡子点点头,这个小徒弟真不错,能破案,还体恤百姓,安排地很周到。

蔡歧却很惭愧,他去年查案时也听说了张福、郑勇有打女人的恶习,但因为第二个确认身份的死者是个儿子儿媳街坊都夸赞的好人,没有仇家,郑勇的前妻死了太久也没有会为了她去报复郑勇的嫌犯,蔡歧才忽略了这条线索。

“真是年纪大了,不如你们年轻人了。”蔡歧苦笑着道。

他也是五十岁的人了,本来上任大理寺卿被撤时他有希望升上去,没想到皇上又把辞官养老的卢太公请了回来。

赵宴平拱手道:“大人不必自谦,下官三人能破此案,还要倚仗大人去年已经在荆州彻底排查过一遍,让我们少走了很多弯路,如果没有大人的排查,下官到了荆州肯定也会像大人一样各个方面都要顾及,事情一多,纷纷杂杂,便难免有所疏忽。”

蔡歧听了这话,心里十分舒服,去年他是没能破案,但在荆州的几个月他片刻也没闲着,他无愧于心。卢太公没夸他,也没有责怪他什么,只是大多数官员百姓都只凭结果看人,破不了案便是没用,便是无能。

对比那些人,能感激他的付出的赵宴平立即变得讨人喜欢起来。

右少卿许获眯了眯眼睛。

赵宴平被卢太公收徒后的表现许获都看在眼里,见赵宴平从不与其他官员结交,许获还以为赵宴平同卢太公一样,都是只管破案不在乎人情往来的直肠子,没想到这次赵宴平破了震惊本朝的荆州焚尸案,竟然不骄不躁,还小小地拍了蔡歧的马屁?

任谁都看得出来,卢太公在大理寺待不了多久了,许获一直在暗中与蔡歧争夺继任大理寺卿的资格。赵宴平破了荆州案,正好衬得蔡歧无用,显出他的好来,可赵宴平三句里不忘提一句蔡歧的好,皇上看了,能不偏心蔡歧?

“给陆知府看的结案陈述可以这么写,但上奏给皇上的,还是要如实道来,不如我再重新写一份陈述吧?”许获先夸了夸蔡歧、赵宴平各自的功劳,连卢太公慧眼识人的马屁也拍了,再主动提议道。

蔡歧抿了抿唇。

赵宴平看向卢太公。

卢太公只是不喜欢官场上的勾心斗角,看戏他还是懂的,收回赵宴平写的那份结案陈述道:“不用那么费事,我现在就去见皇上,具体内情,我会一一向皇上禀明。倒是你们,嘴巴都给我管严实了,不许传出去只言片语,扰了荆州那些妇人的安宁。”

赵宴平等人都点头。

卢太公收起结案陈述,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去御书房找淳庆帝了。

去年卢太公不夸蔡歧,是因为蔡歧没能破案,他没有理由夸,今年案子破了,卢太公坐在淳庆帝御赐的椅子上,该分给蔡歧与赵宴平的功劳卢太公一句都没落,当然,赵宴平是他老年收的最后一个徒弟,还这么给他长脸,卢太公夸赵宴平夸得最多。

淳庆帝心想,您老人家夸自己的儿子都没这样过。

不过,看完赵宴平写的结案陈述,淳庆帝也越发欣赏起赵宴平来。

有才有德,不拉帮结派,却也通晓人情世故,懂得给上封应有的体面,这赵宴平,还真是一块儿做官的好苗子。

“您老说说,朕赏他什么好?”淳庆帝笑着问。

卢太公摸.摸胡子,道:“老臣是真的干不动了,蔡歧审案谨慎思虑周全,皇上大可放心将大理寺交给他。许获虽然有些小心眼,审案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赵宴平才进大理寺两年多,资历还不够,皇上愿意的话,就给他个左寺寺丞当当吧。”

卢太公一副“我徒弟明明可以封更高的官只是资历不够才先委屈委屈”的语气。

站在旁边的高公公真是快听不下去了,老太公也知道赵宴平才进京两年多,才两年多啊,已经从从九品的小官升到正七品了,如今又要一口气升为正五品的左寺寺丞,这种仿佛屁.股底下点了炮仗往上窜的升官速度,京城还有谁遇到过?

可话又说回来,卢太公先辞官,大理寺才会有官职变动,卢太公若不动,赵宴平能升也要再等一等。卢太公算是用自己的官位给徒弟争取了一次破格提拔的机会,等卢太公离了大理寺,以后赵宴平在大理寺会有什么际遇,就全靠他自己了。

☆、123

卢太公从御书房回了大理寺, 并没有提及什么论功行赏的事,只说皇上已经批了念恩和尚的死刑,秋后问斩, 大理寺这边正式结了案子, 其他就交给刑部与地方府衙了。

案子结了,卢太公让赵宴平、戴昌、李严回家休息, 并给三人放了一天假,明天不必来当值。

戴昌欢呼一声,捂着屁.股对卢太公道:“太公英明,您是不知道, 赵大人去的时候要与犯人拼命一样, 除了一日三餐与晚上睡觉,中间一刻都不许我们休息, 好不容易破了案子, 我们还以为回来时可以慢慢走,结果赵大人还是日夜兼程, 真是辛苦那三匹官马了。”

卢太公看眼赵宴平, 笑着打趣戴昌道:“一听你就是个光.棍, 你家里要是有个刚进门的小媳妇, 你也着急。”

戴昌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连卢太公都揶揄赵大人了, 戴昌笑得更欢, 他笑不够, 卢太公突然一绷脸, 让三人赶紧走,别耽误他做事。

赵宴平带着二人告辞了, 离开皇城,赵宴平看看头顶的炎炎烈日, 快步朝狮子巷赶去。

狮子巷,小孟昭去将军府跟着薛宁的女夫子启蒙,早上吃完饭出发,晌午在那边吃,下午散了学才回来。晌午饭桌上就阿娇与柳氏婆媳两个,又逢酷夏提不起什么胃口,柳氏便让翠娘只做了一菜一汤,很是简单。

吃过饭,柳氏去后院休息,翠娘收拾好厨房也回下人房歇晌了,郭兴躺在倒座房打盹儿。

刚睡着,忽然有人敲门,郭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开眼睛,又听到三声,郭兴立即跳下炕,一溜小跑来到门前,透过门缝,便瞧见了离家一个半月的官爷!虽然晒黑了,可那张威严俊美的脸绝对没错!

郭兴激动地开了门,一边请官爷进来一边连珠炮似的问了起来:“官爷这么快就回来了,是案子破了吗?凶手是什么人,您没受伤吧?哎,官爷这时候回来,去过大理寺了吗,吃过饭了没有?”

影壁挡住了主仆俩的身影,但郭兴的声音却传到了上房。

躺在卧室炕上的阿娇比坐在次间坐着打盹儿的冬竹还先醒来,一骨碌由躺改坐,确定郭兴确实在叫着官爷,阿娇手忙脚乱地爬下炕穿上鞋子,直接往外跑,都跑到次间了,被惊醒的冬竹提醒她头发还没梳,阿娇犹豫片刻,却还是更着急见他,确保衣裳齐整没有露什么,便继续往外赶。

赵宴平与郭兴刚绕过影壁。

看到披头散发从上房冲出来的阿娇,明晃晃的烈阳照得她脸颊白得发亮,狼狈中又带着一股鲜少被外人看见的浓艳妩媚,郭兴惊得停住脚步,直到赵宴平回头朝他看来,郭兴也猛地回神,忙不迭地退下了。

冬竹本来也想出来迎接官爷,瞧见郭兴的动作,冬竹脸一红,原地转了一圈,急急跑耳房那边去了。

空旷的院子中间,便只剩下互相遥望的小夫妻俩。

阿娇咬咬唇,还是遵循本心朝前跑去,一头扑到了他怀里。

没确定他对她的感情时,分开一年两年三年似乎都能忍,确定了,哪怕一日不见,阿娇也想得厉害。

阿娇紧紧地抱着他窄瘦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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