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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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王已经二十七岁了,这个年纪还很年轻,可惜雍王眼中早已没了争抢什么的锐气。

看着对他充满期待的母后,雍王麻木地问“母后既然盼着我坐上那个位置,为何不早早争取父皇的宠爱?您觉得三弟四弟的可能更大,不就是因为贵妃深受父皇宠爱,您就没想过,如果您早早得了父皇的宠爱,贵妃比您晚进府那么多年,可能根本没有她生下三弟四弟的机会?”

谢皇后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着雍王“你是怪母后没能得到你父皇的宠爱?”

雍王摇头,耷拉着肩膀跪在那里,声音低沉地道“母后心有所属,却被迫嫁给不爱之人,一生困在这宫里,儿子只心疼母后。儿子不怪母后不争,只是想求母后别再逼儿子去争,您心里都没有父皇,让儿子如何理直气壮地去与二弟三弟四弟争?就算父皇从未因为您的态度冷落儿臣,可儿子自己难受,儿子明明是父皇的儿子,您与皇祖母却一直把我当那人的儿子养育,儿子,儿子真的没脸去争。”

雍王心疼母亲,也敬佩父亲。

如果他的王妃心里装着别人,他根本做不到父皇的冷静。

母后不爱父皇,所以不争宠,父皇不爱母后,所以专宠旁人。

他们谁都没错,唯一错的,就是母后不该盼着他去做那个人。

“母后,儿子在宫外一切都好,您安心照顾自己,不用再替儿子操心了。”

雍王磕个头,转身退下了。

以前他小,他住在母后身边,无法逃离那种囚笼一般的日子,现在他搬出皇宫了,可以随便在京城走动,可以陪着王妃子女游山玩水,雍王很知足了,什么储君不储君的,让老二去与老三、老四争吧,他不搀和。

跨出门口的瞬间,风迎面吹来,雍王精神一振,双肩都比刚刚挺得更直。

谢皇后看得清清楚楚,视线模糊,突然落下泪来。

她想要的,母亲不给她,逼着她嫁给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的一个瘦弱皇子。

她一边怨着母亲,一边却开始自以为是地替儿子图着她认为最适合儿子的位置,不知不觉间,她变成了第二个母亲。

是继续强求儿子,还是放手让儿子自己去选择?

可这么大的事,又岂是一念之间可以决定的。

谢皇后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出来。

☆、162

先帝的国丧解除时, 马上也要过年了。

民间喜气洋洋,如淋了三个月的冬雨终于见到了暖阳,百姓们纷纷出门置办年货。

宫里, 宣和帝为了缅怀先帝, 今年就不办宫宴了,大年初一大臣、命妇们进宫拜个年就是。

进宫给女儿请安, 柳氏盼这一日盼了不知多少年,女婿还是王爷时她不敢想,女婿做了太子,她敢想了, 可是这一盼也盼了太久太久。

这日一早, 柳氏天不亮就起了,换上难得能穿一回的御赐的四品诰命朝服, 再让丫鬟给她仔仔细细描眉梳妆, 提起精神,打扮了半个时辰, 柳氏才算满意, 去前面与儿子儿媳汇合, 再带上家里的三个孩子, 一起进宫去了。

赵宴平还是骑马, 阿娇婆媳俩与三个孩子坐马车。

每逢过年便长一岁, 孟昭十四了, 芝兰玉树的少年郎安静内敛, 气度却平和温润,仿佛他只是喜静, 并非拒人千里。

初锦也变成了十一岁的小姑娘,在家里或许有些小脾气, 出门在外她很懂事,并未擅自去挑帘子往外瞧。

只有虚四岁的赵p,对从未去过的皇宫充满了好奇,总想探出脑袋瞧瞧到了没有,一刻也不想在椅子上稳稳地坐着。

阿娇威胁儿子:“再乱动,我告诉你爹了。”

赵p正要离开椅子的小屁.股就又坐稳了,瞄眼窗帘,听着外面的马蹄声,父亲冷峻严厉的面孔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脑海。这个家里,赵p最怕的就是父亲。

小男娃终于老实了下来。

赵宴平骑马走在一旁,里面的声音他自然听到了,对比一直懂事的老大,赵宴平既头疼小的,也心疼大的。他看得出来,老大的懂事是因为孩子知道他不是养父养母亲生的,就像阿娇在舅舅家的时候,在他身边做妾的那两年,因为怕被抛弃,所以从不敢犯错。

赵宴平突然敲了敲窗。

初锦坐在这边,闻声挑开了窗帘。

赵宴平扫眼赵p,严厉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孟昭脸上:“长兄如父,弟弟淘气你为何不管,一直让你娘操心?”

这是孟昭记事起,父亲第一次训斥他。

少年郎脸色通红。

阿娇心疼坏了,正要在丈夫面前维护儿子,赵宴平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又训了赵p一顿:“再不守规矩,以后你都不用出门,在家闭门思过罢。”

说完,赵宴平放下帘子,摆正坐姿看向前方。

赶车的陈敬偷偷回头瞥了眼,就见官爷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陈敬立即缩回了脖子。

车内,赵p耷拉着脑袋,因为哥哥陪他一起挨训了,兄弟俩同命相连,赵p就巴巴地看向哥哥,想看看哥哥是不是像他一样害怕父亲。

孟昭也是有点怕的,可当他看到弟弟清澈的眼睛,又在那双眼睛里看到那般明显的害怕,孟昭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弟弟淘气,父亲经常教训弟弟,他在一旁看着,既觉得父亲过于严厉了,又很是羡慕,如果哪天父亲也那么教训他,才说明父亲真正将他当亲儿子看了,而不是只有夸赞与肯定。没想到,今天父亲就训了他一顿,还说长兄如父,让他管教弟弟。

短暂的害怕后,孟昭笑了,摸.摸弟弟的脑袋,他低声道:“以后要听娘的话,不许再惹娘生气。”

赵p眨巴眨巴眼睛,再看看瞪着他的母亲,乖乖点点头。

皇城到了。

一家人下了马车,在宫人的引领下直接前往贵妃的长春宫。

柳氏觉得“长春”这殿名很好,四季如春,就像花园里的花一样,一直都开得灿灿烂烂的。

到了长春宫,赵家众人才发现宣和帝也在,帝王与贵妃一左一右地坐在主位椅子上,端王一家四口、四爷与公主分别陪在父母的身旁,和乐融融的。

柳氏也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女儿。

上次离得这么近的时候,女儿才二十五岁,依然娇艳如十几岁的小姑娘,十二年流水般淙淙淌过,如今女儿也是当婆婆当祖母的人了。

柳氏忍着泪,跪下去向帝王、贵妃请安。

赵香云以前在宫宴上见到母亲,都笑得像毫无思念一样,就算此时只有一家人,但因为宣和帝在,正常情况下赵香云也能忍。然而离得近了,将母亲头上的白发、脸上的皱纹、胭脂也难掩饰的憔悴看得那么清楚,赵香云睫毛一垂,两行清冷便落了下来。

宣和帝陪她见家人是想表达自己对她、对赵家的重视,此时见她哭也哭得克制,分明还是在拘着自己,他叹口气,找个借口先行离去了。

他一走,赵香云便扑过去将母亲扶了起来,趴在柳氏的肩上泣不成声。

宫人们早都退了下去,阿娇与薛宁一起将母女俩扶到内殿,然后退了出来,让母女俩单独叙旧。团圆对普通人家来说并不难,便是出嫁的女儿,逢年过节也能回娘家聚聚,只有嫁进皇宫的女人,一辈子或许都不可能再回娘家住。

赵宴平、阿娇等人坐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哭声。

阿娇、薛宁、初锦、永嘉公主都红着眼圈,时不时擦擦泪。

赵宴平、端王、四爷萧炽、孟昭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有赵p与端王家里的小郡主面面相觑。

小郡主去年四月里出生,现在还不会走,坐在端王爹爹怀里懵懵懂懂地观察众人。

赵p很快就对小郡主失去了兴趣,问父亲:“爹,我娘她们为何哭了?”

赵宴平没理儿子。

孟昭朝弟弟摇摇头,示意他不用问。

端王吩咐弟弟萧炽、妹妹永嘉公主:“表弟表妹难得进宫,你们带她们去花园逛逛。”

几个小辈们便出去了,就连王府里的小郡主也被乳母抱着陪在一旁。

孩子们走了,端王看向自己的舅舅。外祖母的病他早知道了,但舅舅不许他告诉母亲,不想让母亲担心,可外祖母这两年憔悴的那么快,今日进宫,怕是瞒不过母亲的眼睛。

赵宴平垂着眸子,不发一言。隐瞒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让母亲进宫,可母亲与妹妹盼这一日都盼了那么久,就算母亲不来,妹妹也会猜到母亲出了事。

不知过了多久,赵香云将母亲留在内殿,她单独出来了,直接问兄长:“大哥,娘得了什么病?”

赵宴平抿唇。

赵香云看着他道:“你不说,我这就传太医。”

赵宴平无可奈何,只好如实道:“两年前娘病了一场,请京□□医诊治,说是肝脏出了问题,这两年母亲的药没断过,每隔两个月也会请名医诊脉。当年名医说,如果母亲休养地好,还能再活五六年,否则……”

赵香云泪如雨下:“否则什么?”

赵宴平看向窗外,红着眼睛道:“否则一两年都是问题。”

赵香云身形一晃,一两年,两年已经过去了,那母亲还剩多久?

兄长不敢看她,赵香云便去看嫂子。

阿娇想到年前那位名医的话,低着头哭,并未注意到她的眼神。赵香云正要走过去,萧炼神色沉重地走过来,扶住母亲道:“娘,外祖母心中有结,解不开,可能熬不过今年了。”

不论是京□□医,还是宫里的太医,他都请去替外祖母诊治过,但太医们也没办法治好外祖母越来越严重的病,只能想办法缓解外祖母的痛苦,让人活得舒服一些。

赵香云不信,不信自己盼了这么久的团圆,只盼到母亲病重的噩耗。

她推开儿子,吩咐宫人去传太医,然后重新去了内殿。

外殿一片沉默。

太医来了,正是太医院最擅长治肝病的那位,也是被端王请出宫替柳氏诊治过的那位,一见柳氏,太医已经猜到了这边的情况,在贵妃娘娘的要求与希冀下,太医宛如初次诊断般细细询问了一遍柳氏的情况,最后跪在地上,沉声说出了他的预测。

柳氏最多还能活一年,若中间染上别的病,连一年都难。

“没事没事,娘都五十八了,算长寿了,能看到你们兄妹三个成亲生子,能抱到孙子孙女外孙,娘这辈子知足了。”

抱住痛哭不止的女儿,柳氏一边哭一边笑道。

赵香云笑不出来。

除了子女,父母便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亲人,父亲早亡,母亲与她失散快二十年,相认后又分隔两地,现在她终于成了妃子,有资格召见母亲进宫说话,为何老天爷要让母亲生这种病,不肯给她多几年的时间孝敬母亲?

听闻贵妃这边传了太医,宣和帝匆匆赶了过来。

阿娇、薛宁试图分开母女俩,柳氏也想推开女儿,赵香云抱着她不肯松手,连皇帝丈夫也不能让她想起那些规矩礼法。

她不要母亲走,不想这一面便是最后一面。

宣和帝才经历过丧父之痛,他与父皇好歹一直朝夕相处,自己的贵妃却没有那个机会。

当日宣和帝便下诏,称贵妃之母病重垂危,贵妃少时未能在母亲面前尽孝,现特许贵妃回赵家奉养母亲十九个月,以全孝道。

历朝历代,都没有哪个后妃能有如此恩赐,可就算有了,恐怕也没有哪个后妃会把回家孝敬父母、与皇帝丈夫分开一年半、失宠一年半当成赏赐。

从贵妃娘娘的私心讲,她想陪母亲走完最后一段路,皇帝给了她,这是莫大的恩赐。

但那些不满贵妃的人,反倒乐见其成她出宫,然后盼望宣和帝会在这十九个月里宠幸新的美人。

所以,没有不满贵妃、赵家的臣子指使同派的言官去反对宣和帝此诏,零星一两个认为此举不合皇家礼法的,被宣和帝用孝道一压,言官们也了话说,毕竟他们虽然找不到前例,可他们也找不到第二个自幼与父母失散、一分就是十九年的苦命后妃。

就这样,赵香云以贵妃之名,布衣素面地回了赵家。

她并未在赵家住满十九个月,因为当年六月,柳氏便因多病齐发,在儿女孙辈们的陪伴下含笑而逝。

贵妃大恸,宣和帝亲至赵家吊唁,陪贵妃跪灵一夜。

☆、163

身为朝廷官员, 母亲病逝后,赵宴平便写了一封辞官丁忧的折子。

本朝武将可以免除丁忧只放百日丧假,文官没有这个规矩, 宣和帝准了赵宴平的丁忧折子, 并赐下五百两治丧仪金。

赵宴平叩谢皇恩。

有些事早在母亲病重的时候赵宴平已经计划好了,赵家的根在江南的武安县城, 母亲肯定要与父亲合葬,正逢酷暑,一路南下带着棺木不方便,所以赵宴平为母亲安排的是火葬。

人活一辈子, 几十年哀愁喜乐, 最后都在一把大火中化为了灰烬。

丧礼结束,赵宴平带上母亲的骨灰, 正式携家人登船南下。

京城的新宅、生意都得有人打理照料, 阿娇将郭兴、翠娘都留下了,郭兴负责看守宅子, 翠娘虽然没有什么事, 可她现在是叶家的媳妇, 孩子们也都在京城, 阿娇不想让翠娘与家人一分就是三年。这次回江南守丧, 阿娇便只带了陈敬、巧娘、春竹以及女儿身边的丫鬟双桃。

行李有很多, 主要就是一大家子主仆的衣物、赵宴平爷仨要看的书, 赵宴平、赵p还好, 孟昭再过几年也要下场考科举了,耽误不得。

这一通忙乱下来, 等到上了船,心里激荡的悲伤也沉淀了下去, 只剩缅怀与思念。

六月底出发,赵家一行抵达江南时已是八月初,街头巷尾处处飘散着淡淡的桂花香。

赵宴平决定先回县城的宅子。

十几年没住人了,老宅院子里长满了荒草,连屋顶墙头都有零零星星的几簇。

阿娇还在车上就看到了这景象,不禁心生感慨,她十八岁跟随姑母进京,现在都三十二了,一晃十四年过去,没想到还有再回江南的这一天。

门口到了,几辆马车相继停了下来。

赵宴平率先跳下车。

此时将近晌午,街上没什么大人,只有几个孩子趁家里饭菜未熟在门口玩耍。

赵家隔壁的朱家门前也有两个孩子,两个男娃,大的七八岁,小的四五岁,模样依稀能看出阿娇舅舅朱昶的影子。

两家早就断了来往,来往的那两年也充满了各种不快,赵宴平并未多看那两个孩子,转身,先后扶了孟昭、初锦、阿娇下车,最后再将小赵p抱了下来。

孟昭、初锦、赵p不约而同地看着老家破旧的木门,那门板都长青苔了,铜锁上锈迹斑斑,这样的画面,让在狮子巷住过的孟昭、初锦都震惊不已,更不用说生在吉祥胡同先帝御赐新宅的赵p了。

“爹,咱们家以前这么穷吗?”赵p不敢相信地问。

阿娇快速瞪了一眼儿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赵宴平笑了下,摸.摸儿子的头,再对孟昭道:“初锦是姑娘,不用干活儿,你们兄弟俩今日都得帮忙除草。”

孩子们都大了,是时候教导兄弟俩吃苦了,免得一直都长在富贵窝,将来稍有不顺便承受不起。

父亲有命,孟昭立即点头,赵p还没有吃过苦,看着墙头绿油油的杂草,还觉得这差事应该挺好玩的。

就在这个时候,朱家院子里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谦哥儿礼哥儿,进来吃饭了。”

两个孩子瞅瞅赵家这边,见阿娇盯着他们看,兄弟俩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扭头跑了进去。

阿娇心情复杂地看着舅舅家的宅子。

当年沈樱与婆母进京之前给赵宴平写过一封家书,说表哥朱时裕没熬过那场病死了。表哥死前早与董碧青和离,那两个孩子绝非表哥的骨肉,莫非是表妹朱双双招婿入赘后生的?可刚刚院里那道女声,似乎并不是朱双双的声音。

阿娇不想舅母表妹,却想知道舅舅朱昶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陪你过去看看?”赵宴平见她盯着朱家门口,走过来道。

阿娇点点头。

孩子们先进去参观老宅了,阿娇与赵宴平来到赵家门前,不等夫妻俩叩门,里面朱昶听儿子们说赵家门前有马车,还有一位特别美丽的夫人,朱昶激动地就往外赶,等阿娇夫妻俩过来的时候,朱昶人已经在院子里了。

阿娇记得,舅舅今年该是五十四岁,经历了当年的丧子之痛,舅舅大概会很憔悴,没想到眼前的舅舅一身细布长衫,衣冠齐整,看起来儒雅宽和,虽然发间也有了些许灰白痕迹,但精神竟然很不错。

阿娇意外地看着舅舅。

朱昶却不太敢认门外的外甥女,那白皙娇嫩的脸蛋,清澈如昨的杏眼,瞧着仍然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可外甥女明明都是三十出头的妇人了,京城再富贵,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变?

就在这时,朱昶看到了赵宴平。

四十岁的赵宴平比当捕头的时候瘦了白了,同样看着年轻俊朗,但他脸上的严肃与威严,一下子就让朱昶确定了他的身份。

“阿娇,真的是你吗?”朱昶激动地问。

阿娇点头,又哭又笑的:“多年不见,舅舅您身子可好?”

朱昶笑道:“好好好,舅舅很好,不劳你挂念,对了,你们不在京城,怎么回来了?”

为何回来……

阿娇心疼地看向赵宴平。

赵宴平已经能够平静地提及母亲的丧事了,垂眸解释道:“家母去世,我们回乡守丧。”

朱昶笑容一僵,他与柳氏没见过几面,没什么交情,只能说些节哀劝慰的话。

三人站在门前,堂屋里一个三十六七的妇人走了出来,她系着围裙,身旁跟着刚刚那两个孩子。

阿娇面露惊讶。

朱昶脸色微红,低声解释道:“当年,当年你表哥病逝,你舅母深受打击,没几年也去了,她是我给你娶的新舅母,那俩孩子也都是你表弟,我给他们取名谦、礼,就希望他们谦和守礼,别再长成你表哥那样。”

阿娇明白了,怪不得舅舅气色这么好,原来是老夫娶了少妻。

前舅母金氏那样对她,阿娇连虚伪客套一下都没有,直接恭喜舅舅膝下又有了子嗣,远远地朝新舅母行个礼,阿娇出于好奇,打听了下表妹朱双双。

朱昶叹道:“双双啊,我本来是想她招个赘婿的,可她不愿意,闹死恼火非要嫁出去,我也没办法,只好随了她的意。因为你舅母,县城一带没有人想娶她,我托了媒人走动,才在三十里地外为她结了一门亲。你舅母死后,她就很少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阿娇点点头,没有再问。

朱昶想请外甥女一家来家里吃午饭,阿娇笑着拒绝了,这么多人,舅舅家里的饭菜肯定也不够吃,夫妻俩已经派了巧娘去买些熟食回来,晌午凑合一顿。

简单地叙了旧,夫妻俩就去自家忙活了。

一番收拾,再添置新的床被等物,忙到后半晌,这旧宅总算能重新住人了。服丧期间夫妻不能同居一屋,赵宴平就带着孟昭、赵p住东屋,阿娇与初锦娘俩睡西屋。一共四个下人,陈敬睡一间倒座房,巧娘、春竹、双桃住一间,挤是挤了些,倒也能凑合。

翌日,一家人去赵家祖坟安葬母亲。

赵宴平带着孟昭,亲自在父亲的坟墓旁起了一座新坟。

赵父、赵老太太的坟有赵家二房帮忙照料,都挺体面的,然而人活着的时候没受过二房的好,现在二房做这些面子活儿,赵宴平毫不领情,二房的人闻讯赶来想要帮忙,也被赵宴平黑着脸撵走了。

早在妹妹丢失那年,赵宴平已经断了两家的关系,后面能兄妹团聚是妹妹命大,与二房毫无关系。

闲人们都走了,赵宴平安葬好母亲,带着阿娇与孩子们一起给父母、祖母磕头。

爹,儿子不孝,这么多年才回来看您,娘这几十年过得不容易,您别怪她改嫁,在那边好好待她吧。

娘,儿子知道您可能更想葬在沈伯身边,可沈家的儿孙不待见您,儿子还是将您葬在父亲身边更放心,以后儿子尽量多带昭哥儿他们过来陪您。

祖母,您都看见了,往后阿娇就是您正正经经的孙媳妇,您看可还行?不行孙子也没办法,孙子心里就装得下她一人,您要怪就怪孙子,别怨阿娇,多替阿娇祈祈福,保佑她比孙子更长寿,这是对孙子好,不然她若先走了,孙子也活不长。

那些生离死别之苦,赵宴平真的受够了,长辈们故去他没办法,唯有善待还陪在他身边的人。

看眼阿娇与她身旁的孩子们,赵宴平依次给爹娘祖母磕了三个头。

母亲已经入土为安,从今以后,他会继续做个好丈夫、好父亲,竭尽所能庇佑他们平安。

☆、164

赵宴平虽然丁忧了,可他这两年真没享受过多长时间的清闲。

当年他刚离开武安县的时候,还没有多少人在意这件事,想着他一个小小的捕头,查案再厉害,到了京城那种地方,毫无根基,都有多大出息?

可一年年过去了,通过南来北往的客商带回来的消息,本地官员、百姓便听说了赵宴平那一桩又一桩的大事,什么长兴侯府的绣娘案,宣王侧妃的身世案,轰动全朝的荆州焚尸案,以及他的各种姻亲关系、先帝盛宠。

十几年不短,但对于一个不入流的捕头小吏来说,只用十几年就升为了正四品京官,十几年可就太短了,多少正经进士拼命半辈子都未必有这造化,武安县的赵捕头赵宴平就做到了,不但如此,人家妹妹还成了宫里最受新帝宠爱的贵妃娘娘!

别的官员丁忧要担心守孝结束后能不能官复原职,他赵宴平有贵妃娘娘撑腰,官复原职简直是铁板钉钉的事!

所以,当赵宴平一家搬回武安县,就跟天上的神仙下凡似的,武安县一带的老百姓们都想来赵宅门前看看传说中的四品京官、本朝贵妃娘娘的亲哥哥。除了看热闹的,还有遇到冤情求诉无门跑来希望赵大人帮忙管一管的,更有大小捕头甚至周围的知县遇到疑案悬案跑来求赵大人帮忙指点迷津的。

最开始只有百姓们来,官员们更讲究礼数,不敢打扰赵宴平服丧,但当他们发现赵宴平对待百姓挺客气,光坐在家里现场都没去就帮忙澄清了几桩冤案,知县、捕头们便也不客气了,三天两头就有人过来叩门,大到知县带来的杀人案,小到街坊间丢鸡丢鸭丢鹅的案子,赵宴平能帮都帮。

为此,赵宴平还在家里搭了两个棚子,前院的棚子给他接待百姓、官员用,后院的棚子给孟昭、赵读书用。

除了无偿替人破案解难,赵宴平还在城外买了两亩地,每到春种秋收或中间该除草的时候,他就带着孟昭、赵去地里做事,穿上粗布衣裳戴着草编的帽子,俨然真的农夫,倒是将肤色晒黑了一些,当捕头时的那些健壮肌肉也通过种地给种了回来。

他替百姓排忧解难,阿娇主要就是照顾一家人的起居了。

初锦不小了,阿娇要教女儿算账、管家、女红、人情往来等等,光这些就占了阿娇的大半时间。赵就完全交给赵宴平了,孟昭是孙辈,守完一年丧期后就去了本地的官学,跟着这边的先生读书。江南多才子,虽然小县城的官学肯定不如京城,但据孟昭说,这边的先生们各有风采,他一副受益匪浅的样子。

阿娇、赵宴平对科举都不怎么了解,既然孟昭觉得不错,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少年郎虽然年纪轻,现在却是家里名符其实的最有学问的人,赵宴平也就律法相关的书读得多一些,肚子里的墨水早被儿子超了过去。

在这种平淡又充实的日子里,二十七个月倏忽间就过去了。

朝廷召赵宴平回京任大理寺少卿的起复文书送到赵家时,正是气候宜人的九月,江南天蓝水清,桂花仍旧散发着缕缕清香,流水穿过小桥再从门前流过,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在游船上欢声笑语,美好的像一卷江南风景画。

阿娇既想回京去看她的亲朋好友们,又有些不舍这些熟悉的景象。

回城倒也不急,赵宴平先带一家人去了扬州府,拜祭岳父岳母。

阿娇早已记不得父母的模样,看到那两座荒凉的坟墓,她竟然也没有什么泪流,就带着女儿站在旁边,看赵宴平熟练地拔草修整墓地,直到赵宴平跪在父母的墓碑前,自陈委屈她的那些地方,阿娇才突然心中一酸,低头拭起泪来。

她少时命苦,后来遇到赵宴平,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甜,什么叫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爹,娘,女儿要去京城了,不能时常回来探望你们,但你们放心,女儿过得很好,以后也会更好。

秋冬北上是逆风,官船在运河上飘飘浮浮快两个月,终于在腊月初到达了京城。

谢郢、沈樱夫妻俩带着一双儿女来接他们了。

寒风呼啸,岸边冷飕飕的,大家简单叙了旧,便快速上了马车。

孩子们上了一辆,赵宴平、谢郢上了一辆,阿娇与沈樱坐在一起。

沈樱与阿娇聊的是家长里短,谢郢与赵宴平聊的是京城的官场形势。

谢郢笑着对赵宴平道“别看你才离京三年,这三年里官场可是换了一大批面孔。”

宣和帝登基,作风处事自是与先帝不同,倒也分不出哪种理政的方式更好,简单来说,先帝在位时间太长,心性养得更包容,哪怕一个臣子没什么本事,但只要没有大过,看在臣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淳庆帝也愿意继续用这种臣子。

宣和帝就不一样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皇帝也一样,急着实现自己的抱负,急着开展早有筹谋的一批改革,守旧派的臣子们不想改,只想继续吃老本一心求稳,那自然成了宣和帝的绊脚石,于是就在赵宴平离开京城的这三年,宣和帝大刀阔斧地铲除了一大串绊脚石,屡屡提拔新官上任。

“还有,你我这种小白脸在先帝那里很吃香,当今圣上却是不吃那一套,政绩是唯一考核标准。”谢郢摸摸自己才留不久的短须,揶揄道。

赵宴平正色道“本该如此。”

他也并不认为自己当初深受先帝赏识是因为这张脸。

算上之前他替嫡母守孝,谢郢已经有五年左右没与赵宴平坐在一起闲聊了,见赵宴平这么正经,谢郢偏要开开玩笑,端详赵宴平片刻,他故意道“上次你进京,是黑脸变成了白脸,这次怎么又变黑了,莫非你在江南都听说皇上不待见小白脸了,便故意晒黑了自己?”

赵宴平扯了下嘴角“孩子们都快谈婚论嫁了,你还……”

谢郢打断他道:“孩子们在场咱们是长辈,现在车里只有你我,我自然要率性而为。”

赵宴平摇摇头,无话可说。

马车轻轻颠簸了一下,谢郢挑帘看看窗外,见路上没什么行人,他才朝赵宴平靠近一些,并拿出一把大冬天根本用不上的折扇打开,挡住脸对赵宴平道“你这次进京,时机还真是不巧,大理寺接了一桩棘手的案子。”

赵宴平挑眉,等着他继续。

谢郢不再卖关子,低声道“皇上登基时,追封生母潘贵人为恭仁太后,封恭仁太后之弟潘海为西亭伯。你可能不知道,自恭仁太后的父亲过世后,潘家男丁再没有考中进士者,也就没了官身,皇上封潘海为西亭伯,完全是想给恭仁太后体面,是看在舅甥的情分上。”

赵宴平点头,京城的那些国公爷侯爷伯爷,有的是靠祖上功劳得封的,有的纯粹是因为与皇家的姻亲关系,多半都是历代太后、皇后的母族,空有爵位,能不能当官还要靠家中子孙的本事。现在宣和帝登基了,赐个爵位给母族舅舅很正常。

谢郢继续道“西亭伯五十多岁了,膝下只有世子潘锐一个儿子。先前潘家败落,潘锐屡试不第,靠宫里有个皇子表哥的关系得以娶了冀州名门庄家女为妻。那庄氏给潘家带去了一笔嫁妆,靠嫁妆支撑了一家人的生活,还给潘家生了两个儿子。皇上登基后,潘家一家进京享福,庄氏进京时还好好的,今年十月却突然染了急症暴毙而亡。”

赵宴平皱眉“此事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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