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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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居安诚心道:“她肯定和我一样内疚,这世上的一些错误,男的可以犯完了就过去,女的却不行,这一点你不要怪她,她必须维护好自己的家庭。”

一时间父子两都没说话,许久,王翦才道:“爸,你给我申请加拿大的学校,我不想在这儿待了。”

王居安忍着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我是你爸,我当然可以帮你做很多事,但是你不能到我这个年纪还让我帮你。你没有妈,我原本不希望你走得太远,但是现在看来,让你出去吃点苦头也是好的……”

王居安教育完儿子,回书房打了几个电话,首先是工作上的事,然后是和周远山联系,让人帮忙申请移民事项,最后,想了又想还是给王思危去了个电话。他原不想理这茬,事情过了就算了,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权当不知情,可又一想,王翦说的并非全无道理,要是有人揪着这事跑来讹诈,失财是小,就怕影响儿子的名声。

电话一接起,王思危就听他问了句:“西郊那个工厂,老钟家的姑娘出了点事,你知道么?”因为旁边有人,王思危原打算嗯嗯啊啊应付过去,谁知王居安不依不饶:“我问你,知不知道?”

王思危无法,忙向旁边那人告了退,走去屋外才答:“有人看上那丫头,因为跟那谁长得像,我就做了个顺水人情,介绍他俩认识呗。”

王居安哼道:“王思危你这是什么逻辑,你强迫人搬迁,又把人孩子送了人,我真佩服你。”

王思危说:“这事还真不能怪我,现在的小丫头一个比一个主动,那是拦也拦不住……”

王居安说:“这事,不是不能怪你,根本就不关你的事,你记着,以后少管这些鸡毛蒜皮的闲事,弄不好还惹一身腥,别说我没提醒你。”

那头挂了,王思危忙回屋问那人:“姑姑,您晚上想去哪儿吃饭呢,我好给您定位置。”

那妇人笑笑:“别瞎套近乎,谁是你姑姑呢,我一会儿去朋友那里,你让老林备好车。”

王思危神色未变,低眉顺眼地应了,让人把车开出来,又送那妇人上了车,随后站在原地,目送车子开出去老远。

妇人看着后视镜里的人影冷哼一声,随即吩咐前头的司机:“老林,你明天把信给人送去,别送到家里,等她出了门递过去就结了。”

老林忙道:“您真是好心人,不过这么做,王先生可能会有些想法。”

那妇人一笑,慢条斯理道:“我就是要让他有想法,那小子现在翅膀硬了越发狂妄,渐渐不把我们这些老人放眼里,我就偏要把他解雇的人请回来,还要给他搁楼上去,天天提醒着他,别忘了被人当众打过耳光的事儿,我要成天儿的膈应着他,让他哭不得笑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2011.9.16首更

第 22 章

苏沫辞了工,心里更空落,也不敢在电话里向父母诉说实情,只告诉他们最近厂子出了点事,舅舅心情不好,央他们少去询问。苏母只听个大概也跟着担心,过后又聊胜于无地同女儿叹息:“还好你早从他们家出来,不至于丢了自己的饭碗……”又问,“你最近工作上还顺当吧?”

苏沫答:“挺好的。”

苏母说:“既这样,你舅那边你就搭把手,毕竟以前也在他们家住过些时日。”

苏沫面上极为平静地应了,暗自越发焦虑,她又过起投简历的日子,却是高不成低不就,每天无精打采,在家买菜做饭,一则照顾舅舅,二则看着钟声。

钟家因担心小姑娘又跑去见那男人,只得替她向学校告了病假,进出家门也都有人跟着。钟声很固执,和家里僵持,不肯去医院,她换了手机,新手机整天不离身,连上厕所也不落下。有几次钟鸣气不过,把那手机抢过来检查最近通话和短信,早被删得一干二净,当然查不出什么名堂,钟鸣只好去移动打通话清单,谁想被告知该号码开通详单禁查。

钟鸣恨得咬牙切齿,苏沫也无法,思想工作完全做不通,只能留意观察,小姑娘也一天比一天焦躁,再如何聪明也毕竟年幼,眉眼间犹疑不定的思绪总会不自觉地流露。苏沫估摸,也许那男人的回应不如钟声初时的设想,别说赠送定心丸,似乎就连敷衍也漫不经心。她叮嘱钟鸣:“要是你妹想出去,就由她去,”见钟鸣满脸不解,又道,“跟着她。”

钟鸣悟过来:“是,把那个臭流氓找出来,大闹一场。”

不想这话让钟老板听到,他幽幽叹一口气:“你不要闹,你这么一闹叫你妹妹以后怎么做人,她年纪还小……”钟老板自从厂里出了事整个人衰了一截,腿脚也不利落,心里焦急万分却使不上一点力,只能躺在床上冲孩子们发发脾气。

父亲提心吊胆投鼠忌器,女儿却未必能理解,钟声终是寻着机会跑了出去。

那会儿正是大晚上,苏沫去超市够齐一家子的生活用品,路过面点区时,她看见各样精巧别致的糕点,被人做成巴掌大搁在晶亮的玻璃橱窗下,忽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又想二十八年就这么过了,她仍是一事无成,也没心思再看,拎着购物袋往小区里走。

路旁,一辆私家车泊在树影下忽然按了下喇叭。苏沫回头,司机摇下车窗,探着半边脑袋,微微露出同他身上白衬衣一般整洁的牙齿:“请问是苏小姐么?”

来人苏沫不认识,但见他不像是无聊搭讪,也不好完全不理睬。

那人倒是很直接,递了封信过来,言明是董事长的意思,希望苏沫能去总公司上班,而这家公司正是安盛控股。

苏沫一时半会有些无法消化,心里既诧异又厌恶,不由怨气顿生回了句:“那些个姓王的很喜欢捉弄人给自己找乐子么?还是你老板和她侄子有仇呢?”

那人听了倒是呵呵一乐,不答反问:“苏小姐最近找工作的情况如何?”

苏沫看着他没说话。

那人继续道:“究竟是捉弄还是机会,只看各人的活法。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很多人以为是石头,所以碰也不敢碰一下。”

苏沫说:“天上不会掉馅饼。”

那人又笑:“此之蜜糖,彼之砒霜,吾之馅饼,汝之石头。”

苏沫因为钟声的事,越发痛恨这种侥幸心理,当即扭头就走。直到走出老远,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捏着那人给的雇用信呢。苏沫正想着要把信撕了塞垃圾桶里,不妨被迎面闯过来的人一把拦住。

钟鸣拽着她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我才转个身在阳台上晾衣服,死丫头就不见了……我爸急死了,说是爬着也要去找她,我、我……”钟鸣气得一跺脚,“我要是这回揪住她,不揭了她的皮我不姓钟……”

苏沫急道:“千叮万嘱让你跟着她……现在上哪儿找去?”

钟鸣蔫着脸:“都怪我没事找事做,要不先在这附近看看去。”

苏沫叹息一声,轻轻摇头。

钟鸣几乎要哭起来:“要是找不着人,我怎么跟老爷子交代啊……老爷子听她和人打电话,说什么南苑,非得说是去了那儿,那么多宾馆酒楼东苑南苑,要我怎么找啊,真是拿这一老一小没办法了我……”

苏沫听得一惊,思索片刻后招手拦了辆出租。

钟鸣回过神,扯着她:“姐……”

苏沫心里害怕自己的猜测,只道:“试试吧,”两人上了车,苏沫吩咐司机,“四季青南苑,麻烦你开快点。”

四季青兰苑,苏沫第二次来这儿,这地方老远看起来就邪乎,明明一个不起眼的院落,外墙老旧,路灯昏黄,墙头支楞着青黄不接的野草,大门也不够宽敞,勉强通过一辆私家车,可是越往里走越发别有洞天,让人产生茅塞顿开之感。苏沫很不喜欢这儿,她不喜欢表里不一,这样的事物总会提醒人要十分提防。

门童和服务生见她俩既无会员卡打扮穿着也寒酸,当然是拦着不让进。

钟鸣急了,大声说:“有人把我妹妹拐来这儿了,你们要是再拦着我,我可报警了。”

服务生很淡定:“这里是高级私人会所,只有会员才能进来,绝对不可能有未成年人。就算警察肯来,我也一样这么说。”

钟鸣哪里肯依,缠着保安闹得不可开交,苏沫忙拣了个空子溜进去,她一路走得飞快,到了里间又有服务生过来询问,她心里一动随便扯出个人来:“我约了尚总,尚淳,他是这儿的熟客,你们总该知道吧?”

服务生立马堆笑:“当然,尚总在三楼老地方,不过他现在忙,陪着几位朋友,还有……”服务生上下打量苏沫,虽不明她的来意,也不能轻易得罪,却可以揶揄调侃,因而多嘴道:“今天来找尚先生的女士真不少,才上去一个……”

苏沫一愣,直觉地小心翼翼问了句:“请问你……才上去的是个小姑娘吗……大概十七八岁的学生样子?”

那服务生警觉得很,看了苏沫一眼就要走,扔下句:“我们这儿怎么会有学生,是不是十七八岁我不知道,但是七老八十的肯定没有。”

苏沫心里越想越怕,连电梯也等不及,直接就顺着楼梯往楼上赶,一颗心七上八下几乎跳出胸腔。不知不觉,人已身处宽敞的厅堂间,正前方数枚雅致石山,搁在一团碧汪汪的池水里,流水汩汩作响,一群尺把长的锦鲤穿梭在新嫩的荷叶之下,清雅平和,幽静自然。

但是这会儿,一切美景对苏沫而言都是牛嚼牡丹,她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压抑感,伴随温热的湿气直扑面门,让人心里堵得慌。

苏沫四处瞧了瞧,厅堂两侧的房门紧闭,也无人声,她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便顺着池面小桥估摸着往对岸走,下了桥,绕过一道紫檀雕花屏风,这才发现里间另有风景。

影影重重的精巧隔断中,一厢房房门虚掩,几声男人的喧哗谈笑从里头渗出来,苏沫隐约听见一人道:“尚总,您旁边这片草才抽芽呢,我估计也就十六七年的光景。”

另一人懒散回应:“你这是拐着弯骂我老牛呢,才输了几手牌,就搞打击报复,你们说怎么罚他,要不这样,一瓶大拉菲,全吹,就当便宜你小子了。”

苏沫顿时紧张莫名。

她这人有个毛病,一紧张便犯头晕,一头晕就腿脚发软,饶是如此,却也听出适才答话那人,正是尚淳。

苏沫轻轻挪到门口,又听见有人附和:“尚总,你这招反将一军,这小子倒成牛了,大拉菲这么个喝法,不是牛饮是什么……”

尚淳却道:“说起这颗小嫩草,你们别看她年纪小,脑瓜子灵的,鬼主意多的,丫头,是不是这样啊?”

一时半会却无人应答,苏沫手心里直冒汗,凑近门缝去瞧,正好看见尚淳坐在牌桌上,左手边坐一女的,低着头。苏沫看不见那女的模样,只瞧见那姑娘的半侧身子,肩膀有些儿溜,身上是平日里穿的一件普通纯白线衫……

苏沫脑袋里顿时“嗡”的一声,想也没想就伸手推开了门,还未开口就听见钟鸣在身后压着怒火大喊:“钟声,钟声,你给我出来!”

一屋子人,四个打牌的,两三个看牌的陪聊的全看向门边这姐俩。

尚淳扫了眼钟鸣,却是盯住苏沫,像是不认识一样随口问了句:“找你的?谁啊?”

钟声脸色发白,低头看地上,过了会儿才小声答了句:“一个是我姐,一个是我表姐。”

钟鸣说:“你还废话什么,出来。”

尚淳打断她:“这样啊,一个亲姐一个表姐,我知道她俩里面有一个姓苏,但是你又姓钟,那么姓苏的那个肯定是你表姐了?”

“嗯。”

旁边有人应景:“原来尚总认识,您先别说,我来猜猜……”那人装模作样的寻思,“生得白的那位小姐肯定是钟小姐的亲姐,另一个矮点的才是表姐,尚总,我说得对吧?”

尚淳笑道:“正好反了,”他点着门口那两女的,“这表亲倒像是打一个娘胎出来的,比亲姐俩还要像些。”

杵在门口被这些男的当货物一样品头论足,钟鸣登时气得脸红脖子粗,本想破口大骂,又怕别人听见坏了妹妹的名声。另则,她一路跟着苏沫上来,眼里尽是奢华排场,眼前这些人从穿着到谈吐和自己平日里接触的大不相同,不知为何她一时竟没了底气。钟鸣搁门口吭哧了半天很不服气,忍了忍,问钟声:“这人谁啊?”

钟声仍是埋着脑袋,声音虽小却清晰:“就是……我男朋友呗。”

钟鸣一听就急了,喝斥:“什么男朋友,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你年纪小傻里吧唧的缺心眼,别给这些人骗了,赶紧出来,跟我回家去。”

钟声坐在那儿没动,尚淳这会儿才拿正眼瞧了瞧钟鸣,没说话,慢条斯理往牌桌上搁了张牌,一旁马上有人帮腔:“钟小姐是吧,你这话说得很不得当,你父母没教过你怎么说人话么?这屋子里的男人,犯得着用坑蒙拐骗的手段泡妞么?令妹称尚总是她男朋友,男女间的事原本就是你情我愿,讲究供需平衡,我们这种人个个直白,不骗女人倒是怕女人,怕被一些女人骗嘛。”

另有人哼起小调: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要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那些人哈哈笑起来:“尚老板,你要小心这些小老虎扑上来哟。”

钟鸣气到要死,一张脸更是没地儿搁,当下就冲过去扇了钟声一耳光,钟声捂着脸不吭气只拿眼瞪着她姐,周围一拨男的又瞅着她俩笑起来。

苏沫忙过去扯开钟鸣:“别在这里闹,”她看向尚淳,“尚先生,能不能和你单独谈。”

“不能,”尚淳话虽出口,又见她神情严肃正经明明挺生气的架势却难掩天生一抹娇怯风韵,不觉放柔声音添了句:“单独聊没意思,做点别的倒可以商量。说吧,想谈什么?”这会儿他牌也不打了,只拿眼盯着苏沫,又执起桌上的酒杯轻晃,偶尔呷一小口红酒,借着眼前的女人下酒入腹。

苏沫原是耐着性子和他好生说话,这会儿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既厌恶又无可奈何,她稍稍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道:“尚先生,你有家室,可我表妹还未成年,你俩在一起很不合适。你别看她个儿高,一米七,可思想上就是个孩子,非常不成熟,一时的感情冲动受到蒙蔽都情有可原,但是你比她大十几二十岁,什么事情没见过,她不能控制,你却是一个有自制力的成年人,以后,你不要再见她。”

这番话说完,尚淳正好小半杯酒品尽,招手让人又斟了些,正要开口,却被人抢了先。钟声拿手指绞着衣摆,小声儿道:“这是我的事,我和他之间的私事,你们不要管。”

钟鸣作势又要去打她,苏沫按住她的手,说:“钟声年纪小,不懂事,我相信尚先生一定比她明白得多。”

尚淳笑一笑:“你表妹的话你也听见了,小姑娘家家的,我无非是不忍心拒绝太多,伤她自尊,”他慢条斯理地说,“你既然想和我谈,总该允许我为自己辩驳吧,我今天是和朋友们一起找乐子,心情还不错,你们这么大喇喇闯进来闹,苏小姐啊,我没直接请你们出去已经是很给你面子。熟话说得好,只说三分话,见面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对不对?”

话音才落,立即又有人跟着起哄,言语十分暧昧:“尚总那是绝对长情,日后还要见面,果然是日复一日体力充沛。”

尚淳听见这话嗤地一笑,仍是瞧着苏沫,眼见她脸上浮起红晕,连耳根也渐染粉色,心里不由跟着一荡,正要饮酒,忽然听见角落里有人不冷不热地插嘴:“尚总刚才说要自辩,可惜这事儿还真不好自辩,小姑娘看起来就是未成年,得好好问清楚了,要是连十四周岁也没到,麻烦就大了,别说自辩,就算你请律师打官司也未必说得清楚。”那人窝在沙发里头,不怎么说话也不看牌,似乎只有喝酒的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2011年十二月十四日首更

第 23 章

尚淳神色微变,显然对这种说法相当忌讳,等不及随扈们帮腔,侧头就瞪了那人一眼,冷哼:“你家老板还没开口,几时又轮到你放屁了?”

苏沫没料到会有人替她们说话,当下心存一丝感激,抬眼向沙发那边看去,一看之下立时就认出来——周律师周远山。

她有些诧异,内心隐隐不安,周远山怎么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了?想到这儿,苏沫不觉瞄了瞄牌桌上其余人等,其中两人一边打牌一边不时掺和几句,显然对尚淳这档子事见多不怪,但是剩下一位却始终不曾开口,这人座位侧对房门,一道屏风堪堪隔在当中,遮了外面的视线。苏沫从进来到现在,注意力就全搁在钟声和尚淳这边,是以对他并未留意。

可是这会儿她只瞟了眼,就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心想:是非之人来是非地,真是冤家路窄。

王居安正一手夹着烟卷,靠在椅背上垂眼瞧着跟前的一溜麻将章子,略微寻思便放了张万子出去,这才道:“咱们家周大状,有名的刺儿头,职业习惯,逮谁撅谁,撅完了人毛了他就老爽了,所以尚兄,千万别让他如意了。”

尚淳一听这话心里骂了句“王八羔子”,面上却牵出一点笑,“毛什么,犯不着发毛,只是他能这样,你这当老板的管教无方呀。”

王居安也笑:“尚兄,咱们这种人呢,周围连哄带骗溜须拍马的太多,搁一个刺儿头在跟前还能提点神,也不至于太他妈得意忘形,”没等对方接茬,他看向周远山,“我说周大状,你是在我跟前撅习惯了还是怎么着,也不看看咱们尚总什么人物,怎么喝多了就犯浑了?没上没下。”周远山还要开口,被他老板一眼给盯了回去,王居安又道:“喝多了就出去转转,别跟这儿杵着。”

周远山重新窝回沙发里,看了眼那个低着脑袋的小女孩和立在不远处的年轻女人,苏沫的背影瞧上去消瘦单薄又透着一股可怜巴巴的倔强劲儿,他不觉暗自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了烟和打火机,踱去阳台吹风。

屋里的气氛中多了一些微妙的尴尬,其他人也不好再扯这一茬,苏沫拉着钟声要走,钟声却眼巴巴瞧着尚淳。

尚淳正心里噎着很不痛快,偏又不能发作,瞅着这机会便冷冷笑道:“苏小姐,你也瞧见了,你表妹根本不想走,我拦着她了么?没有,她这会儿在求我呢……”他一边拍出张牌,接着说,“有件事你要搞明白,如果女的自己不脱裤子,没几个男的会用强,你以为所有男的都爱强^奸这一口呢……所以这事儿,你不能跟我商量,得先说服你表妹,让她把裤腰带系紧点儿……”尚淳慢悠悠抽出根烟卷塞嘴里,立即有人给递了火,他微眯着眼吸了一次,将跟前的牌轻轻一推,“一不留神就杠上开花,看来哥几个今天的财运碰着我是绕道走了。”

钟声不由涨红了脸,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拼命压抑,终是哽咽出声:“尚淳,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以前可没说过这种话,你知道、你知道……”

尚淳侧过脸瞧着她笑:“我知道什么?你说啊?”

钟声忍着哭:“我,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后半句终是说不出口,她犹豫半响,声如细蚊道,“你以前说过……喜欢我,现在我……你,有了孩子,你又……”

尚淳像是恍然大悟:“丫头,你就这么肯定是我的?要不这样,你想生就生,生出来做个鉴定,是我的我就养,我孩子多,不介意再多养一个,再不然我干脆好人做到底,顺便帮你去学校把产假也请了,省一中是吧,挺有名的。”

钟鸣听了几乎跳起来:“你休想,孩子坚决不能要,我妹妹还要读书,你别乱来,败坏她的名声。”

苏沫把钟声拉过去,声音有些儿颤地问她:“他的话说得明明白白,你还去求他?你现在还指望他?你还能指望么?你指望得了么?”

钟声薄肩轻颤,死命咬着嘴唇,直到咬出淡淡血迹,忽而站起身,一把甩开苏沫的手就往外走。

尚淳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地儿你们家开的?”他起身踱到钟声跟前,作势要帮她抹眼泪,钟鸣使劲挡开他:“你别碰她!”

尚淳瞧着钟鸣一乐:“见她哭我就心软了,这会儿又舍不得放她走了。”

钟鸣紧紧抓住妹妹的手,生怕她会被人抢去一样,瞪着尚淳问:“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尚淳吐出一口烟,夹着烟卷的手指点着她:“问得好,这丫头可以走,不过要换个大的留下来,走一个留一个,很公平啊?”

苏沫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挡在钟鸣前头,努力使自己平静些才说:“尚先生,这事我们也有不对的地方,我表妹家最近出了很多事,房子被人拆了,我舅舅的腿也折了,现在还躺床上不能下地,钟声现在又这样……您大人大量,让我们走,我保证钟声以后不给您惹麻烦……”

尚淳打断:“笑话!一个小丫头能惹什么麻烦,我尚淳还怕了她?”他轻轻一笑,低头瞧着苏沫,“不过我看你很顺眼,脾气也好,我喜欢和脾气好的人打交道,特别是女人,就应该斯文点,温柔点,别有事没事咋咋呼呼的没气质,你说是吧?”他慢慢凑过来,烟味热气喷到她脸上,放低声音一字一句道,“既然你这么对我胃口,要不就留下……或者,我带着你表妹去学校请假,再让人去拜会一下你舅舅看他老人家是否安好。”

苏沫抬眼瞪着尚淳,气得浑身发抖,想扇人巴掌的那鼓劲儿哧溜哧溜地直窜脑门,却深知得罪了这二世祖当真后患无穷,正犹疑权衡举棋不定,忽然听见王居安低低笑了一声:“尚兄,你这口味,最近是越来越奇特,我是不佩服都不行。”

苏沫忍不住看过去,王居安正百无聊奈地靠在椅背上吸烟,一副看热闹的痞样,也摸不清他究竟怎么个意思。

尚淳神情微滞,也侧过头去瞧他:“兄弟这话怎么讲?”

王居安微一扬头吐出口烟圈,隔着薄雾看向苏沫,问:“苏小姐,今年几岁了?”

苏沫愣了愣,仍是答了句:“二十九。”

王居安点点头,对尚淳道:“我近来越来越觉得,口味这个东西挺难伺候,好的吃多了,看见差点儿的就没胃口,比如我这人,就喜欢二十多点的,年纪太小的我消受不起,年纪太老的,那是过了冬的大白菜老梆子,嚼不烂……”他笑,“老兄,你也不嫌吃了咯牙,胃里冒酸水?”

尚淳听了这话心里不由起疑,却也忍不住重新打量了苏沫一回,忽然觉得:好像是挺一般啊,无非就是生得白些,细眉细眼小门小户的没什么特别啊,真他妈奇了怪了,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惦记上了?

尚淳越想越发没了自信,除了财富和门路,男人们最怕人议论自己不行,再来便是怕人嘲笑自己相女人的眼水差。包房里这些人,又多是吃喝玩乐的行家,他一时面子挂不住,只得佯装随意打起哈哈:“没事,我看哥几个闷着无聊,和这几位小姐逗着玩玩,找点余兴节目,其他的还真没想那么多,再说我牙口也不好。”他面上虽这么讲,心里老不服气,哪肯轻易地放人走,至少得拾个台阶下了再说。

尚淳低头瞧了瞧自己的鞋,弹着手里的烟卷,对苏沫道:“苏小姐,没吓着你吧?其实你不想留也行,我看我的皮鞋有些儿脏了,要不麻烦你帮我擦擦?”

几人均是一怔,钟鸣轻轻拉了拉苏沫的衣服,一脸紧张,她又仰头瞪向尚淳,“我来擦,擦完了就让我们走。”

尚淳看也没看她:“你配么?”

钟声抬头看了尚淳一眼,想说什么却张了张嘴吐不出一个字,心里平添了一丝害怕,她侧过脸去眼泪终是悄悄流下来。

苏沫问:“是不是这样我们就可以走了?并且你以后都不会去招惹钟声?还有,我们也不想听到外面任何有关于我表妹的谣传。”

尚淳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记得用手擦,这样干净”。

苏沫的脑袋里安静极了,再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她可以听见外间汩汩流水的响声,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谈笑,甚至还有刀叉轻碰白瓷碗碟的叮当悦耳,这些声音连成一片冷清优雅,使她渐渐不堪承受头顶那些小圆灯散发的亮光,它们牢牢地聚集,笼着她,炙烤,使她脸颊像生病的时候那样火烫,手心里冒着汗,她整个人都在被这些光溶解。苏沫握紧拳,又渐渐松开,沉默地蹲□去。

所有人都瞧着她。

尚淳让人斟上酒,他一边喝一边低头看着,表扬:“还不错,以前苏小姐在我那儿做小保姆的时候,也是这样敬业,继续保持,再接再励。”

苏沫一声不吭,动作机械,手止不住的颤抖,眼圈发热,她克制不住,心里很是茫茫的气馁,可惜就是克制不住。她蹲在那里不知多久,时间和血液一起凝固,脑袋身体正变得麻木,这种不适继续蔓延到四肢,逐渐浸入骨髓和五脏肺腑。

终于,那人说了句:“行了,我也站得累了,走吧。”

苏沫慢慢站起身,直视尚淳:“你要记得答应过我的另外两条。”

尚淳皱皱眉头:“我答应过你什么了?”他似乎想到什么,“我以前帮你的时候可没跟你谈条件,后来怎么样?你在我面前耍花腔。苏小姐,做人不能太小聪明。”

苏沫见他出尔反尔,脑子里已是轰然一声有些蒙了,她眼眶发胀,脑门上沁出冷汗,心想那些好话软话说与不说在这些人眼里都是没有差别了,他打定主意和我过不去必定不会放过,我竟然还像个傻子一般低声下气任人愚弄。她羞愤难当,嘴唇微颤,说:“错了,我这人就是不够聪明,不然我也不会混成今天这样,”说到这儿,心里的火苗越发蹿出老高,伸手便揪住尚淳的衣领,“我跟你说,你别看我什么都没有就觉得我好欺负。是,我就贱命一条,我舅舅当我是自己孩子,我把钟声当亲妹,以后他们要是少根汗毛我都不会放过你,就是赔上这条命,也要找你们这些王八蛋算账……”苏沫已是气极,抓着这人狠狠往后一推,尚淳不妨一个踉跄撞上身后的桌子,满屋子竟没一个上前去扶。

过了会儿,众人方回过神,忙伸手把人扶稳,纷纷劝道:“尚总,她一个女人,不懂事,别和她一般见识,传出去让人笑话,算了算了,今儿个是酒喝多了,有点误会,好合好散,好合好散……”

尚淳铁青了脸,咬牙切齿地瞪着苏沫,没再吭声。

苏沫仍是止不住地发抖,却极其清晰地吐出几个字:“记得我今天说的话。”

姐妹仨一路往外走,埋头赶路,谁也不说话。

苏沫心里后怕,钟鸣觉得解气,钟声却想不明白:为何以前成熟稳重的男人会有这么大的转变。苏沫像是知道她心里所想,转脸瞧过来,语气强硬:“明天一早就去把手术做了,不能再拖。”

钟声仍是沉默,气得钟鸣使劲拧她的胳膊,钟声这才喃喃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体贴有风度,对我很好,也从不说这样的话,我以前提分手,他还让人给我送手机……”

钟鸣又给气了一回,伸手去点着她的脑门:“他想上你,当然会对你好,难道跟你直接说我要上你?你长脑子没?”

钟声忽然捂住耳朵,尖叫:“不是这样,不是你说的这样,一定是你们跑来让他觉得没面子……”

苏沫顿住脚步扯开小姑娘的手:“钟声,你明天必须做手术,现在想不通的事以后可以想,肚子里的东西不能留。我说的话你现在听不进,并非它们毫无根据,而是你缺少生活阅历,你理解不了我,我却能把你看得透彻。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是,这段年纪很尴尬,你以为你什么都懂其实什么也不懂,你以为你聪明早慧洞悉现实懂得爱情,其实你在别人眼里只有两个字——愚蠢。”

钟声很长时间不做声,心里仍是不服:“你说我愚蠢,你不也连鞋都给他擦了么?这算什么?大智若愚?”

钟鸣赶紧打断:“那还不是为了你。”

苏沫一点儿也没介意,她慢慢开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我给他擦鞋,指不定哪天,他会求着给我擦鞋。”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去摸上衣口袋,却发现兜里除了家里的钥匙什么也没有。她使劲回忆,想起那封信像是被随手扔进购物袋了,刚才闹了一场,忙乱中又把购物袋落在了南苑。

苏沫哪里还敢回去取,只在心里苦笑:现世报,才一时激愤夸下海口,谁知自己就将这最后一条路给堵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2011年十二月十五日、十八日首更

这章小修补全,谢谢各位。

第 24 章

夜深风寒,街道空旷,三人沿着马路牙子走了老远也没拦到车。

眼前道路模糊不清,苏沫像是做了场梦,梦醒了她问自己:前方,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

没有答案,她忽然想起上大学那会儿,室友们心血来潮,去找一位据说是坊间高人摸骨算命,她当时正和佟瑞安陷入暗无天日的热恋,想去又不敢去,担心被人说出什么不好的内容。

室友就问她:究竟是已知的劫数让人害怕,还是未知的将来更让人担心?

她当初的回答既脆弱又任性,她说: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过一天是一天。

换做现在,苏沫也一样不会去,她却能告诉自己:无论将来如何,她都要做好准备,全力以赴。

身后一束光划破黑暗,汽车马达声渐近,那车行到跟前,按了下喇叭慢慢停下。姐妹仨都有些慌,却看见周远山从车里下来,手里抓着一只购物袋。他走到苏沫跟前:“苏小姐,你好像忘了这个。”

苏沫接过袋子赶紧道谢,又见他掏出一张名片递上来,周远山说:“要是有什么事你可以打上面的电话找我,不敢说一定能帮上忙,但是多一个人多条出路,帮着想想办法也是好的。”

非亲非故,他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不易,苏沫心里有些感动,再想道谢却觉得这个“谢”字倒是敷衍了,于是勉力笑一笑。她低头去瞄袋子,果然看见一团纸张躺在里面,心念微动,说:“周律师,说不定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

周远山笑笑,虽不解也没有多问,转身上车,就此告辞。车走了没多远,就听坐在后座的王居安问:“我有些儿好奇,就你这种性子是怎么做律师的?见人可怜就想帮,还怎么接案子?”

周远山开着车:“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凡举手之劳的事,多做些我能安心点。”

王居安显是认为他想法幼稚,不觉笑了一声。

周远山又说:“今天晚上有同情心的也不止我一个。”

王居安靠在那儿像是瞌睡着了,半天才哼了声:“开慢点儿,我今天是喝多了,这车坐得我头晕。”

几天后,苏沫凭着一封聘用信进驻安盛集团的总经办。

对比其他人一路过关斩将的数论面试,她没有经历任何正式的审度和会晤,总经办主任付丽莉付小姐只瞅了眼苏沫递上来的那封信,说了句,“嗯,这个我知道,王工交代过,”随后便连信带人收了进去。

她提到的“王工”就是公司的董事长王亚男女士。

王亚男以前跟着兄长打天下,两人靠制造和销售电子产品起家掘得第一桶金。自王居安的父亲去世,她就坐实集团主席的位置。又因学理工出生,早年在某大型国企做技术,从技术员到工程师,直至后来下海从商,她更习惯旁人称自己一声“王工”而非某总,这样一来倒让她整个人多了些学术味而非同其他商人,将精明浮躁的烟火气流于表面。

苏沫在总经办做了几天普通助理,期间和王亚男打过一次照面。当时王亚男带着一行人直奔里间的办公室,她看起来比实际年轻一些,步伐利落动作干练,姿态昂然目不斜视,一时间整个总经办鸦雀无声。付小姐忙起身率先同她招呼,又介绍:“王工,苏小姐这周一已经入职。”

王亚男想不起来,步子稍缓,也没发问,随着下属的手势瞧了一眼,这才看到苏沫,随后只对她微笑着一点头便过去了。直到里面那扇大门被人合上,压抑而紧张的氛围渐渐隔绝,苏沫这才怀揣着一颗活蹦乱跳的心坐回桌旁。

坐下以后,各人都在忙碌,而她除了一遍遍翻阅OA上的栏目,依旧无所事事。

不是她眼里无事,实是同事们对她过于客气,琐碎小事不好劳烦,重要些的项目却也不便交予,可惜总经办里除了琐碎小事就是关乎公司发展方向的各样大事,有别于行政和人事部门,直接面向公司管理层,高权限高级别,但苏沫在这里就跟个睁眼瞎一样,只能从同事嘴里听来些项目名称,至于具体操作如何无从得知,因为她在资料共享上的访问权限属于最低。

过多的客气成就了明显的孤立和疏离,作为上头点名的空降兵,却是无足轻重的小卒一枚,何况空降的路线相当蹊跷,就连她自己也难免疑虑,不晓得这份从天而降的工资能拿到几时。

苏沫想来想去,觉得不能再走才入职新人的那条老路——放低身段从人手里拦下跑腿的活儿继而博得众人的好感逐渐打通关节,并非她心存不屑,而是时间无多底牌太差。既然这些人搁着她冷落她端着她,她便也端着自己,至少让人一时间看不清□,至于接下来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又过几日,终于有人给她派了活。

这天下午是每季度一次的董事例会,苏沫接到的临时任务是什么呢,帮人倒咖啡。

她被人喊进去的时候,会议已经到了快结束的阶段,先前就隐约听见会议室里唇枪舌战,发言双方都有一声高过一声的趋势,等到苏沫一敲门,倒是全安静了。

王亚男第一次同苏沫说话,和颜悦色:“苏助理,这是什么?”

苏沫想,不是你让我近来倒咖啡的么?只答:“是咖啡。”

王亚男捂了捂手里的骨瓷杯,略抬下颌往左手方示意:“给咱们王总经理倒点就成,我们这些老人只喝得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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