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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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被人抱上楼,趴在保姆肩膀上冲尚淳怯生生地喊“爸爸”。

尚淳没理,只和王亚男说话,等客人走了,他也出门,酒席应酬过了正月十五才慢慢消停,年后还有几次公众活动,头一桩就是南瞻大学新图书馆落成,校方邀请他剪彩。

学校开学,停车场一溜名车,图书馆门口张灯结彩,临时布置了主席台和表演场所。天气转暖,数名相貌姣好身材高挑的礼仪小姐穿艳红旗袍,引领嘉宾入场。

尚淳前排就坐,主持人宣布仪式开始,领导纷纷发言,尚淳眯眼打量台上的主持人,那姑娘肤白貌美,甚是惹眼,他看了又看,想起来,不觉一笑。

两人相隔不远,对方却像没瞧见一样,微扬下巴,一脸正经。旗袍颜色虽俗,反衬少女的清纯,贴身的剪裁勾勒身形曲线,又透出一种熟'妇才有的妖娆,仿佛一颗汁液丰润酸甜可口的果实。

尚淳正被午间的太阳晒得口渴,转眼打量其他几个姑娘,暗自比较,都无这等风韵,心里有些发痒又自鸣得意,认为那姑娘出落到如今这模样,他功不可没。

听见她一一宣读剪彩者官衔姓名,尚淳扯松领带,走上前。

音乐响起,红绸展开,领导们各就其位,钟声手捧托盘,立在跟前,若无其事地瞧着他。

尚淳嘴角噙笑,看她一眼,从托盘里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彩球掉落盘中,台下欢呼。

就着放剪刀的动作,他低头,略微凑拢去,说一句:“比以前丰满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补齐,谢谢阅读,下章周日晚。

第 76 章

剪彩完毕,尚淳敷衍着与人握手,再转过身时,那姑娘早没了人影。

学校领导安排饭局和文艺汇演,他借口有事,提前走人,想起钟声以往的痴缠和如今坦然处之的小模样,却忍不住琢磨。

尚淳不屑女人的纠缠,可是面对曾经拐上床的女人,他也期望能从对方的言行里捕捉到一些羞涩、闪躲、怨愤或者故作冷漠,当作她们并未忘情的证据,但是钟声一点不配合,全不顾及男人的虚荣心,这多少有些让人扫兴。

失望过后便是惦念。

在他的圈子里,不少男人会遇到相似情形:当女人变成狗皮膏药,麻烦接踵而至。

每每此时,总有人表现出因为无法成功地摆脱一个女人而烦恼,这种忧虑和得意齐头并进的情绪其实相当刺激,而男人对于这两样,往往是任何一端都不愿放手,接下来的形势,或左右逢源引人艳羡,又或惹得大家嘲笑:既然玩不起,就老老实实在家伺候老婆得了,何必出来混。

尚淳在这方面从没出过岔子,当然在他的潜意识里,今后也越发不可能。

再婚后,头上多了顶乌纱,尚淳不得不有所收敛,豪车换成普通大众,车坐上去都有点颠,空间不够宽敞,音响也旧了,跟前还多了位闷葫芦样的司机,但是尚淳对这一切却是相当满意,他瞧着那司机也是愈发得顺眼,能给上头的人开车,言语较多办事浮躁的那是绝对的不能用。

他才升了官,整个人容光焕发,新婚老婆却嘲笑:“这位子有什么好,车是越坐越差,人也越来越忙,股份不能要,生意不能做,你还巴巴的望着。”

尚淳不以为然:“钱和权相比,还是后者玩起来过瘾。”

老婆一听这话,立马警觉:“和女人比起来呢?”

尚淳神色如常,伸手轻弹她脸颊:“我这样辛苦打拼,还不是只为了一个女人,”说着话要搂着人亲嘴,却被欲迎还拒地躲开,他也乐得顺水推舟,放开手道,“我去看一会文件,这些时天天开会,报告不断,还要时时读报,不然怎么深刻领会上头的精神,你老公我压力大啊,你还在这里和我较劲。”

三十岁的女人,条不顺盘不靓,床上像木头,下床变泼妇,却使些年轻姑娘的小手段,更让人兴致缺缺。

尚淳进了书房,关上门,立时就清闲下来,闲得有些发闷,一时无聊,打听了那丫头的院校寝室,又让人送花过去,花束里夹了张卡片,上面只有一串数字,是他的私人手机号码。

送了小半月的花和礼物,那边虽收下却毫无动静,尚淳又冷了她几天,自己倒越发按耐不住,晚上开车到学校门口,让司机进去找人,不多时钟声抱着书本出来,俯身敲他的车窗,窗户按下,小姑娘神色平淡:“喂,我不吃回头草的。”

她穿紧身线衫和牛仔裤,扎马尾,没化妆,嘴唇粉嫩,胸脯饱满,神色里却仍流露孩子气的任性。

尚淳不觉一笑,心想,这才对嘛,这样才符合年龄。嘴里道:“丫头,这都快一年了我也没能忘了你,可怎么办?”

钟声白了他一眼。

尚淳又说:“别不理我,以前跟你讲那些话,都是在气头上,还记着呢?”

钟声直接道:“说完了吧,我还有事呢。”

“我改天再来,想要什么直接给我电话,”尚淳毫不在意,含笑打量她一眼,“这身行头配不上你。”

钟声没答话,转身就走,听身后汽车开远,终是抑制不住兴奋,跑去墙角,给人拨电话:“我跟你说,以前那个男的又回来找我了。”

那边的人嗓音疲倦:“钟声当当响?你这都什么破事啊,以后再说,我现在忙。”

钟声被人泼了冷水,抱怨:“回回给你打电话都忙忙忙,是怕见我还是怎样?”

“怕见你?你是丑得不能见人还是怎样,”那边人道,“我爸一大早又进医院了,抢救,现在刚醒。”

钟声说:“又进去了?从我认识你到现在这都几次了。”

“尿毒症是这样,麻烦,我挂了。”话音才落,那头就撂了电话。

第二天下午没课,钟声买了些水果去医院,进了住院部,就见路征靠在楼下花园的长椅上抽烟。钟声从塑料袋里捡起一瓶饮料递过去,问:“你爸好点没?”

路征接过饮料,皱眉道:“我发现你这人其实特别自来熟,我让你来了吗?你没事总往医院跑做什么?”

“我知恩图报,上次你帮了我,我来看看又怎么了?”

“你都来看好几回了。”

钟声沉默一会:“我也没什么人说话,想找你聊聊。”

路征扔掉烟头,踩熄了:“我和你这样的小姑娘家能有什么聊的,不都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钟声坐下来想了想,忽然问:“路征,你爸这病要花不少钱吧?要是万一,你们家没这些钱,你愿意从别的渠道赚钱给他治病吗?”

路征斜眼看她:“什么渠道?”

钟声组织好语言:“就是找个有钱人什么的。”

路征顿了一会,忽然嗤笑,反问:“换了是你,你愿意吗?”

小姑娘道:“就算我愿意,我爸妈也不愿意,特别是我爸,他一辈子都突破不了非黑即白的思维定势,既然他们不愿意,我做了也不讨好,能力有限,所以我会把人送进医院,顺带再送个钟,算是尽力。”

路征笑起来:“小丫头说话挺狠的啊。”

钟声叹气:“我爸常说,命里一尺,难求一丈,我却最讨厌这样的话。”

路征没做声。

小姑娘又道:“以前的那个人又来找我,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我一直有预感,老天肯定会再给我一次机会。现在是机会来了,来得太容易,我心里没底。”

路征打量她:“你和你表姐一点也不像。”

“所以我从不和她说这些。”

路征又笑,问:“你现在有男朋友没?”

“没。”

“去找一个。”

钟声没想明白。

路征道:“要让他有危机感。”

钟声嗤笑反驳:“找个比他更有钱的才会让他有危机感吧。如果能找到更有钱的,我何必还理他。”

“傻,”路征笑,“可以在穷人面前炫耀金钱,也可以在富人面前炫耀感情,他不想给的东西,你更要高调显摆,表示你虽贫穷但忠贞,视钱财如粪土。人人都有赌徒心理,越没有越想往外掏,求胜心切,加倍下注,最后输得两手空空。”

钟声寻思片刻,哈哈一笑。

路征又道:“明白了?近水楼台,学校里的小怂货论斤称,只要你不挑,短时间内搞定一个没问题。”

钟声忽然想起王翦,竟有些伤感,暗叹可惜,又想他爸王居安并非省油的灯,比起尚淳来少了弱点,更不好打交道。

董事例会开完,王居安回到办公室,火气压不下去,随手将电脑显示屏扫落。

赵祥庆进来,就见桌下地上一片狼藉。

王居安冷哼:“王亚男人不在,影响却有,今天我坐这个位子,还是有人不买账,和先前比起来,没什么变化。”

赵祥庆知他为了汽车工业园再被否决一事发火,想:“怎么会没变化?以前只敢扔扔文件夹,现在砸电脑也不怕人知道,”他不敢答话,过了一会才道,“多半是因为以前老王董股权托管的事,那边一拖再拖,有些股东们又开始观望了。”

王居安问:“你联系了没?对方律师几时来。”

赵祥庆道:“周律师说,最近忙着和王工一起出差,还在外省。”

“周律师?”

“周远山。”

“他回了?”王居安不觉笑起来,“妈的和女人打交道就是这样不痛快,处处都是细节。”

老赵心里也气,一时没忍住,说:“头儿,要我说那边办事太不厚道,现在股价才涨了点,要是真为企业好,他们不能再这么折腾。”

王居安没搭话,随手拿起桌上的企业内刊,瞄了眼,这期的主题为“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其内容旨在稳定民心鼓舞士气。

赵祥庆见老板不表态,也不好多话,只招了人进来收拾地上残局。

王居安坐回椅子里,大致浏览刊物头版,又往后翻,“员工天地”一栏,均是各子公司员工投稿,多为书法和国画,其中也有保顺科技的推荐行书作品,一派和谐景象。

那副行书苍劲有力,不看署名,几乎瞧不出是出自女人之手。

他心里一动,将报刊摊开来细瞧,却想这人连字迹也一板一眼,张扬之时似乎刻意压制,率性之处也谨慎自持,字如其人。

王居安合上刊物,扔去一旁,起身拿了外套出门,难得晚间无酒席应酬,上了车,想了半天,不知该往哪里走。

他有意开去空旷山路,踩足油门,风从耳边刮过,路旁景色越发模糊,转弯不减速,却仍觉不够刺激,原本斜阳绚丽,到了傍晚,又沥沥飘起雨。

从城市另一端回到市区,正值下班高峰,一路堵车,他也不着急,知道家里既无人声也无灯光,再没任何要紧事催促。

苏沫今天没开车,也没带伞,抱着一摞资料去挤地铁,半道上被大雨截住,站在商厦的屋檐下避雨。

橱窗里,模特的着装风格似乎越过春天直接进入夏季,一片色彩明快的薄衫短裙,她无所事事,转身打量。连日忙碌,更无心逛街娱乐,换新工作才个把月,时间却像落下的雨水流淌不见。

玻璃窗映出淋湿的马路和路上车队,走走停停,一辆黑色轿车缓缓移到身后,很有些眼熟,苏沫稍微往里站了站,却忍不住回头,飞快瞄了眼,瞧清车牌,心里一阵疾跳。

周围霓虹初上,橱窗里灯亮的瞬间,她侧身躲进商店。

王居安回神,车头碰到前面的车尾,赶紧刹住。

前车的司机跑下来,瞧见自己的车被人撞得凹下去巴掌大小,立时不耐烦,转身要跟他理论,看见王居安的车又开始犹豫,气焰下去,只抬手轻轻敲一敲车窗。

王居安按下窗户,递给人一张名片:“打上面的电话找我。”

那人也没多说,悄悄记下车牌号,名片揣兜里。

王居安再看向路边,哪里还寻得见人。

车子继续往前,有人心里终究不情愿,找了空位停下,电话打过去,响了几声,等那头终于接了,他没好气地压低嗓音:“你跑什么,我能吃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2013.6.23 谢谢阅读

第 77 章

苏沫捏着手机:“你先控制好脾气,再和我说话。”

那边沉默,过了一会,王居安稍微缓和了语气问:“人在哪里?”

苏沫正犹豫怎么回答,隔着玻璃窗,忽然瞧见他从街角走过来,像是正往这边张望。苏沫赶紧避开,却忍不住回头细看,雨水淋湿他的肩和发,路灯下,他眼神急切,短发湿亮,她仿佛能瞧见他的发梢上附着温润的水珠,就如那些夜晚或者清晨,他伏在她身上动作,额上淌下热汗,顺着发梢一滴一滴落在她的皮肤上。

四周灯火通明,鲜亮的衣物挂满货架,店里客人络绎不绝,她顿时为这段不着边际的回忆感到羞愧。

他似乎打算往里走。

苏沫没敢多想,直接按下挂机键,随手拿起两样衣物拐进试衣间,才合上门,手机又振动,看了眼,直接塞回包里,再也不接了。在里面约摸站了十来分钟,再出来时,导购小姐迎上来问:“这两件您还满意吗?”

苏沫没带脑子地“嗯”了一声。

导购又问:“您想现在结账还是再看看?”

苏沫没瞧见那人的身影,想起手里的衣服都没试穿过,这会儿才发现颜色样式全不合意,一无是处,越看越不值当,索性回道:“我再看看,”搁下衣服,出了门,心情有些低落,到家后随便吃了点东西,耐着性子去读保顺的资料。

刚进新公司,上面的人看着,下边的人盯着,她虽是从集团过来的,但年纪轻资历浅,或有人心里不服,和她热情攀谈实则试水,或有人拉帮结派,直截了当同她发牢骚套近乎,抱怨谁会在工作时耍滑头请她提防,苏沫从不轻易表态,听人讲完只说:“好的,我知道了,”或者推脱现在还有事要处理,以后再说。一来二去,那些人也摸不清她道行深浅。

另一方面,苏沫也谙悉,人心里都有本账,装模作样终究不能长久,必须尽快做出些成绩,才能让人信服。

人生地不熟,她只会笨办法,有空就去档案室,花了三天左右,从条例规章奖惩制度,到人事安排以及生意合约,逐一了解,重要的还要力求参透,至少让自己心里有个谱。之后又拣了个机会重操旧业,替王亚男挡了几回酒,帮保顺科技接下一笔与政府部门合作的项目。

项目不大,王亚男却在人前做出很当回事的样子,例会上表扬,随即就给苏沫安了个市场部的代理总监一职。因只是代理职务,并未在全司范围任命,只在管理层发布了一个临时通报。

集团层面的一系列变动,波及子公司,保顺科技里有几处职位空缺,底下一干没走的人都眼巴巴瞧着,谁想却叫一个年轻女人讨了好,才来就升职。难免有人心里不平,在背后诟病她为人不实在,只会溜须拍马。先前那个项目虽是苏沫谈成,却是市场部副总牵的头,副总是保顺的老员工,比苏沫年长,人前劳苦功高,见了也直接唤她“小苏”。

苏沫心里明白,却不想因这点事为难人。

保顺科技的市场部有个惯例,项目谈成即发奖金,不管多少都会发,以鼓舞员工士气。

那天周一,苏沫仍是早早去了公司,之前也听说了发奖金的事,心里还在寻思,既不见下头的人请示,也不见财务过来让她签名。谁知午间去吃饭,就听人貌似无意的说了句:“一大早市场部就发奖金,好热闹。”又提及部门副总的名号,三言两语间,苏沫了解了大概,当时没做声,吃完饭直接找到公司会计。

那会计因为上面的人跳槽临时负责财务这一块,级别低于苏沫,这会毫不在意地笑笑:“以前市场部发放奖金都是他负责,这事是有先例的,老总也默认的,你才来,可能不了解。”

苏沫知道对方想敷衍,如果这次放任自流,多半给人落下和稀泥的印象,那些人只会更加得寸进尺,以后越发难管。她面上和善,态度却很坚决:“先例不是条例,按照公司的制度,工资报表、业绩考核以及奖金发放必须由部门负责人签名,申报。他们完全避开我这个环节,不符合规定。”

会计表示为难:“这个……发都发了。”

苏沫笑道:“这笔钱由您经手出去,麻烦您追回来,然后走流程发放。”

会计说:“没这个必要吧,钱也不多,最少的也就得了一百来块。”

苏沫跟着王亚男也历练了一年多,当即道:“一分钱也要追回来,你我都忙,我不想为了件小事特地往上头打报告。”

会计收了笑,不做声。

过了两天,财务那边通知钱已收回,市场部的人也把业绩报告重新递交过来,再由代理总监按照考核结果一一发放。

王亚男没把这些明争暗斗当回事,却在员工会议上说:“我不会只凭资历提拔人,我看中的,第一,忠诚,第二,能力。有了这两样,再年轻的,我也赏识她。”

底下顿时鸦雀无声。

老板当众照拂,以后若无建树说不过去,苏沫工作起来只能更加卖力。

保顺科技因先前的项目向集团提出追加投资的申请,王亚男叫人把方案和申请材料递交上去,一拖再拖却被驳回。去集团交涉的同事勉强转达母公司的意思,无非是上头无意追加投资,打算将集中精力发展更有前景的产业。

王亚男听得一笑:“什么前景?谈好的项目难道没有前景?这点钱,他们拿得出来,最近不是有个扶植子公司的投资计划吗,就算我们不要,也有其他公司力争,给不给不过他一句话,所以还是你们工作做得不到位,一次不行,还可以申请第二次嘛。”

众人都知这姑侄俩结了怨,不好明说,只摆出谨慎严肃的表情一言不发。

王亚男继续道:“方案重做,”她忽然停顿,眼风扫过来,“做好以后,小苏送过去。”

苏沫应承了,却略微低眉,下意识避开她的视线。

没几天,一切准备就绪,原本只需像上次,把材料交给集团里相关部门的负责人即可。苏沫揣度王亚男的意思,越想越不是滋味,最后仍厚着脸皮联系了王居安的秘书,预约时间。

安盛大楼,董事长办公室外间,苏沫已经等了小半个钟头,直到王居安招去谈事的人出来,也不见传唤她。

王居安的秘书同她交情尚可,见无动静,好心敲门提醒,里面这才应允。

还没见着人,苏沫已开始忐忑,早前因工作变动向他求助、被他羞辱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不知这次又是怎样的遭遇,转念却自我安慰:上次为私事,这回是公事,至少在节操上还是有进步的。

苏沫进去,王居安正靠在老板椅上自顾自翻文件,脸庞似乎又比以往消瘦了,胡茬倒是刮得干净,衣着也一如既往地考究。她不远不近规规矩矩地候着,两人像是较着劲,都不主动说话。

王居安晾了人半天,终于隐隐叹一口气,抬头看她:“苏总,恭喜你又升职。”

苏沫有些尴尬,材料呈上去,腹稿打了无数遍:“王董,这是追加投资的申请方案,我们对细节做了些调整,关于利润的估算都有详细阐述,希望您能拔冗……”

王居安不以为然地打断:“这东西不用直接交给我。”

她心里顿时警惕。

听他接着道:“你既然直接找我,当然是希望胜算更大,为什么会这么笃定?”不等她答,他略笑,像是自嘲,“女人们都很会运用自己的直觉。”

苏沫心里比先时没底。

王居安话锋一转,语气轻松地问:“最近怎样,新环境,新职位,应该不是那么容易。”

苏沫如实回答:“刚开始有点困难。”

“只是有点困难?”他显然不信,闲适地靠向椅背,“空降,一去就是管理层,年轻女性,经验不足,性格也不泼辣,说好听点是玉不琢不成器。脑子多转转就能想清楚,你以后只能仰仗她,随便灌点迷魂汤,就得替她卖命。做得好,皆大欢喜,做不来,朽木不可雕。”

苏沫答:“我一旦做出选择,就会努力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所以宁愿往好处想。”

王居安神色讥诮,扔出一句:“主要是你这性格,做不来管理,给人当个秘书,处理些旮里旮旯的问题,负责个把上不来台面的项目,还说得过去。”

对于不留情面的打压,她早就做过心理建设,可是一旦直面,多少有些气馁:“行为方式可以学习,性格里的缺点可以克服,如果实在不适合也不要紧……大不了换岗或者辞职。”

王居安笑,问:“有人刁难你?”

被人说到点子上,她自怜情绪更多,只强撑着不肯出声。

王居安观察她几秒:“说说。”

那模样意料之外的和气,叫人看了心里也软和起来。

连月来孤军奋战,身旁连个吐苦水的人也没有,苏沫一时没兜住,拣了最近的情况大致讲了些。

听她说起去档案室熬夜翻资料的事,王居安嘲弄:“只知道死记硬背。”

苏沫无奈:“笨人也有笨办法。”

他失笑:“你有自知之明,”停了一会,又说,“奖金的事,这么处理还行,大到集团,小到部门,掌握财权是第一步,该你签字的东西不能假手于人。其他方面,不要轻易表态,至于那什么副总不服你,他资历比你深,拉帮结派成了气候,部门的运作暂时离不开他。去找他谈一谈,顺便摸个底。”

苏沫答:“通报刚下来的时候,我就找过他,谈了,效果不明显。”

“你还是先想办法把代理两个字去掉,”他习惯性地点支烟,浅吸一口,“你那个下级,多半是个老油条,公司里传他和客户背地里接触捞油水不会是空穴来风,你要是有能耐,培养自己人,慢慢替代他,再找个机会查清他那些事,上下都没话讲。想踢个把人还不容易?”

又林林总总说了些,苏沫听得服气,牢牢记下,忽烟味飘来,她忍不住轻咳。

王居安动作一顿,极其自然地把手里烧了一小截的香烟摁进烟灰缸。

苏沫品过味来,心里无风不起浪,深怕自己多想,顺势瞧过去,烟灰缸里面已有四五支烟蒂,忍了忍,没做声。

王居安也抬眼瞧她,话题终断,一时冷场。

他低头看材料,沉默片刻,才说:“你搬家了。”

“嗯,”她解释,“以前住的地方离保顺太远。”

他不言语。

突然沉寂的空间不断剥夺头脑运转的动力,苏沫拉回情绪,尽可能清晰道:“关于现在这份投资方案,如果你还有时间,我想说一下……”

“放着吧,我一会还有事,”他合上文件,“既然想做事业,心不能太善,心善容易被人利用,下面人虎视眈眈,都想踩着你肩膀上去。”

苏沫忙答:“是的,”又小心翼翼试探,“你估计,保顺这回还有没有机会?”

“公司还要开会研究,”王居安瞧她一眼,起身,去拿沙发上的外套,“今天就这样。”

苏沫犹豫。

他已经打开房门。

她这才低低说了句:“不管怎样,谢谢你。”

他忽然把门使劲掀回去,苏沫始料不及,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王居安一见她避之不及的可怜样子就不舒坦,脸色也不比先前:“谢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要是你的领导,就不会用你这样的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人,即使改变一时,关键时候,肯定是心慈手软缺乏原则,又被打回原形。”

这人喜怒无常,苏沫被他戳到痛处,回想以往,无论是失婚还是婚后的遭遇,哪一样不是和自己的性格有关,何况本该避之不及的人,自己却屡屡同他纠缠,没事的时候还好,自我催眠说都过去了不必再提,也绝不会再有下一次,一旦遇到难处,最先想到的还是他。

她自尊受挫,索性钱也不要,心想爱怎样怎样随他去,便只管一声不吭地往外走,出去的当口,听见人说:“其实你心里明白得很,”他顿一顿,“明知道我不会拒绝你。”

作者有话要说:2013.8.3 本章更完,谢谢阅读。

第78章

忽冷忽热,虚虚实实,叫人辩不出真假。

苏沫只当他说笑,又或请君入瓮,只等她服软又是一通冷嘲热讽。三番两次,她对这样的把戏恨得牙根发痒,这会儿也不敢回头细瞧他,避开他的视线,说了句:“王亚男对你也有评价。”

王居安果然应声:“什么?”

苏沫心里想着,要钱这事即使成了也末必讨好,表面风光,背地里却惹人起疑,塞翁得马焉知非祸,打定主意,低声答:“她说你还嫩得很。”

王居安没搭话。

苏沫继续道:“为了帮安盛抵债,你个人名下的几家公司,已经卖的七七八八,但是老王董的股权还在你姑姑手里捏着,最近又有传言,有第三方股东想转让股权。”她这才带点笑,侧头看过去,“你现在,难道一点不着急?”

这回他倒毫不介意地笑起来:“着急?不着急,就算她现在舍不得给,再过几个月,托管期限一到,由不得她,”他走近些,意味不明地低声道,“难为你替我操心。”

苏沫闻见他的气息,忽然有种这段日子一直生活在高原地带的感觉。

只一瞬间,熟悉的自厌的渴望放纵的情绪重又侵袭,笼罩,就在她自信但凡过去的都能过去,过不去的也已经沉淀的时候。

她不说话,按捺着,平息静气地,反手慢慢地拧开门把出去,却在不知不觉中步伐匆忙。

苏沫回保顺上班,王亚男特地在例会上问她情况,苏沫直言:材料已经递交,也打探过情况,追加投资的事安盛那边需要重新审核,开会决议。接着又打预防针说,各子公司都提交了申请,成功的概率和上一次差不多,主要看集团层面对保顺这边的利润评估是否有兴趣。

周围一干看笑话的人果真放松下来,王亚男也没表态,这事便暂时搁置,不久却听说人力资源那边开始对公司里的几个空缺职位进行对外招聘,其中包括市场总监一职。

苏沫浏览公司网站,果然看见一溜招聘中出现了变动,深知这样一来,她在工作时面临的阻力将会更大,心里再次对王亚男浮起失望,多少有些“明月照沟渠”的怨气。

正是失意的时候,有猎头找上门。

猎头为她提供了两家公司管理层职位的应聘机会,但是福利一般,多少有点试水的意思,虽不尽人意,也好过待在保顺没着落。

她一时心动,参加了几轮面试。其中一家双方都有诚意,应聘公司的人事对她印象相当不错,苏沫从他们那里打听到情况,说是候选人包括她在内只剩两位,希望很大。

有了退路,苏沫稍微放心,谁知等了大半月,杳无音讯,从可有可无到充满希望,渐渐越发地不甘心,也顾不得还在公司上班,主动致电询问。

对方人事部的一位女主管接到电话,直说惋惜,暗示人选 已定,正是另一位男应聘者。同时委婉提到:公司高层对苏沫作为单身母亲的身份有顾虑,担心她在照顾孩子和家人的同时,没有足够精力投入到管理层的繁忙工作中。

苏沫搁下电话,靠在总监办公室的皮质转椅上轻轻长叹。

环顾四周,窗明几净,书籍和文件夹在高柜里整齐罗列,桌上绿植翠意盎然,这几盆植物,她才养了不到两月。

桌上内线响,苏沫等了好一会,才拿起来接了,果然是王亚男让秘书请她过去。

苏沫在心里做好最坏打算。

王亚男处事态度过于现实,使她萌生厌倦情绪,又生出一股死猪不怕开水浇的无畏。

来到老板办公室外间,还没敲门,谁知旁边一人后来居上,二话不说推开门直接进去,秘书忙劝:“王先生,王工现在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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