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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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尧毫无反应。

黄半夏更是惶恐,焦虑如热锅上的蚂蚁:“大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卫凌风回答:“他听不见了。”

黄半夏壮着胆子,试探沈尧的鼻息,只觉得他气若游丝,行将就木。

安江城闹瘟疫的那段时间,黄半夏承蒙沈尧的关照,嘴上叫他一声“大哥”,心中也敬他为大哥。然而两人旧情未叙,沈尧就只剩半条命了。

黄半夏颤抖如筛糠:“卫凌风,你不着急吗?”

卫凌风站起身,嘱咐道:“你好好照顾沈尧,别让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人进屋。两个时辰后,我会带着解药回来。”

眼见卫凌风要走,黄半夏连忙拦住他:“慢着!卫凌风,你要去哪儿?”

卫凌风的身形翩然一晃,黄半夏连他的袖子都没捞到。

黄半夏目送卫凌风出门,听他解释道:“我去瞧瞧苏红叶。那人被关在段家地牢,还不知是死是活。”

段家地牢的入口狭窄,藏匿在花园的一处假山石洞之内。周围藤萝掩映,鸟语花香,倘若不是段无痕亲自带路,卫凌风也很难发现地牢的位置。

卫凌风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什么样的人,犯了什么罪,会被关押在地牢里?”

段无痕提着一盏灯笼,目不斜视:“地牢共有两层。第一层名叫静心狱……”

卫凌风随着段无痕穿过一条走廊。左右两侧都是落了锁的黑屋,透过半扇铁窗,卫凌风瞧见一位怀抱剑鞘的灰衣男子。那人双腿盘坐,像是正在冥想。

卫凌风脚步稍停,又听段无痕开口:“恃强凌弱、违反家规、走火入魔的段家弟子,都会被关进静心狱,少则一日,多则几年,方能窥见天日。”

他还说:“我幼年时,也曾进过静心狱。”

卫凌风缓慢抬头:“你待了几天?”

段无痕如实道:“十天。”

卫凌风试图拉开一扇铁门:“令尊教子之道,颇为严厉。”

灯笼的光芒黯淡微弱,段无痕的神情被埋没在阴影中:“玉不琢,不成器。教不严,师之惰。”

那扇铁门隔开了段家地牢的第一层与第二层。卫凌风似乎用尽了力气,却迟迟推不开。即便灯笼照不亮段无痕的那张脸,卫凌风也能察觉到段无痕审视的目光。

段无痕低声质问:“卫凌风,你何必?”

卫凌风将宽大的衣袖挽了几挽,谦恭道:“还望段兄,施以援手。”

段无痕甚至没抬胳膊,仅用了一点御剑之气,直接撞开沉重的铁门。刹那间,两人的视野骤亮。燎庭的火把悬挂于墙壁两侧,火星迸溅出“嘶嘶”声响,黑夜中的地牢,亦通明如白昼。

卫凌风明知故问:“这是地牢的第二层?”

“官府无法收押的穷凶极恶之徒,”段无痕左手搭着剑柄,语调越发低沉,“会被带进段家地牢。”

他刚讲完,近旁一座黑屋内,传来铁链绞索的重响。

段无痕早就习以为常:“这儿关着魔教歃血堂的堂主。他当年在荣信村,杀光了所有村民,喝人血,吃人肉,只为练功。”

卫凌风久久站定于黑屋门口:“你们不怕他跑出来?”

段无痕悄无声息地靠近,应道:“他被穿了琵琶骨,挑断手筋和脚筋,锁链是千年玄铁。”

卫凌风做了一个“砍”的手势:“屠戮百姓的恶鬼,留在世上有何用?”

段无痕与他对视,内功传音道:魔教每年都派人来救他。

卫凌风立刻会意。名门正派的长老们认为,私下囚禁这帮凶徒,可以震慑魔教,惩恶扬善。毕竟,一个人常年被关押在深幽的密室中,要比直接赴死……痛苦煎熬得多。

卫凌风不再追问。他往前走,踏过台阶,直至最后一间密室。

卫凌风敲响了铁门,双眼对上苏红叶的仇视。

苏红叶遭受的待遇,远比魔教恶徒好多了。他的房间相对整洁,床铺上还有棉被和枕巾,他没被人挑断手筋和脚筋,身边摆着一节装水的竹筒和一份尚有余温的荷叶饭。

段无痕解开铁锁,卫凌风跟着他进门。

苏红叶瞳眸一缩,表情极度狰狞,像是要将他们生吞活剥:“畜生!”

他毫无顾忌地痛骂:“你们两个畜生!”

卫凌风为了救人,便在苏红叶身上试毒,解毒,反复十三次,间隔极短,剂量极大。饶是苏红叶不愿在敌人面前露怯,这一日的倒霉光景,也让他痛得哭爹喊娘,屎尿齐下。

他这一辈子,还不曾如此狼狈。

他对卫凌风说:“混账,有种便杀了我!只要我不死,总有一天,我会把我经受的苦,千般万般地回报给你!”

卫凌风从袖中取出一块破布,其上扎满一排银针。段无痕先给苏红叶点穴,将他扔到床上,卫凌风再剥开他的外衣,顺其自然地下针。

卫凌风说:“荒谬!你想杀两个人,我只是用你试药。江湖规矩,你不仅不该找我报仇,还倒欠我一条命。”

他一共用了十三根银针,扎在苏红叶奇经八脉的气门处,那强烈的痛苦无异于剥皮断骨。卫凌风还说:“花蕾散是绝户的剧毒,融化病人的五脏六腑。你下毒的时候,没想过有人会回报你?”

他抬手翻过苏红叶的身躯,只见苏红叶背后的脓疮尽数破裂,伤口停止渗血。

段无痕打量密室的四周,忽然问道:“苏红叶,你为何下毒杀人?”

苏红叶正在气头上,咆哮道:“我要你们都去死!阴毒的杂碎,不配活着!”

卫凌风未被激怒。他握着苏红叶的手腕,蓦地怅然道:“听闻五毒派的长老重金悬赏你的人头。你在这世上,无亲人,无密友,无门派,无归家……苏红叶,你配不配活着?”

苏红叶憋气,沉静半晌,呕出一口血。

作者有话要说:我决定抽空画一张各门各派分布的地图

☆、渊源

从地牢出来时,天幕漆黑,星盏漫空。卫凌风在花园里多走了几步路,像是偷闲散心。

附近的亭台临水而建,翠竹菁葱,灯光犹亮。

段无痕站在卫凌风的背后,旁观他捡起一块石子,扔向远方,那石头在湖面连跳几次,最终无声地沉入水底。

卫凌风似乎知道段无痕正在看他。他对段无痕说:“你也来试试。”

段无痕却道:“无聊。”

卫凌风直接将一块石头递给他。

段无痕随手一挥,石子如疾风般飞驰,擦着水面,蹦跃无数次,彻底搅碎了月影星光。

卫凌风称赞道:“段少侠内功深湛。”

卫凌风照例穿着白色的宽松长袍,仪容干净整洁,清逸俊美不似凡人。但是,倘若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的衣裳料子都很粗糙,周身无佩剑、无暗器,哪怕普通门派的大弟子也不至于这般潦倒。

四周一片沉寂时,段无痕直言不讳道:“迄今为止,你不该在我面前装样子。”

卫凌风依旧悠然:“装什么样子?”

段无痕拂开一根挡在眼前的树枝:“你总说自己不会武功,毫无内力。”

他转身朝向卫凌风。他每往前走一步,卫凌风就往后退一步。终于,段无痕丧失耐心,长剑出鞘,刹那间风声四起,横扫千军如卷席,天地内的一切杂音都被藏匿。

这是卫凌风第一次见到段无痕拔剑。

段无痕的剑气极为刚猛凌厉,收放自如。他对卫凌风步步紧逼:“要么跟我说实话,要么死在我的剑下。”

近旁的楼台雕栏玉砌,被暴涨的剑风冲击,隐有丝丝缕缕的裂纹。卫凌风定睛一看,那裂纹又无踪可循了。他疑心段无痕的剑法早已出神入化,无论如何,他不能也不该正面回应。

但是段无痕势不可挡。他劈剑而向,一如劲雷捶地,狂风倒灌,他的决心不可动摇,铁定要试出卫凌风的深浅。

卫凌风叹道:“我的武功高不高强,与你何干呢?”

他与段无痕的间隔仅有六尺。

藤萝掩映屋檐,凋零于台阶前。卫凌风踩着一束落地的藤萝,转瞬避开段无痕的锋芒,但他的衣袍被切掉了一角,剑气将那块布料碾为粉末。

段无痕脚步稍停:“你在地牢第二层,唯独关注了魔教的人……”

卫凌风被剑气的罡风所伤,不得不擦去嘴角的血迹。

他先是说:“巧合而已。段家地牢中的囚犯众多,十之五六,来自魔教。”而后又道:“我丹医派是江湖上的小门小派,不问世事,无功无过。令尊也曾见过我师父,我作为丹医派的大弟子,会些武功防身,又远不及你。段少侠,何必把我当做仇人?非要取我性命?”

如果段无痕真想杀他,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方才段无痕出招时,尚且留有余地,而卫凌风凭借轻功躲闪,步法玄妙如行云流水,但他久久不愿反击。段无痕只能收剑回鞘,密布的杀气立即消散。

卫凌风慨叹道:“多谢段少侠,饶我一命。”

段无痕却说:“武林中的几位隐士和宗师,实力皆在我之上。普通人会被你蒙蔽,但是那些人不会,你好自为之。”

他讲完,刚准备离开,又被卫凌风拦住。

“药房在哪儿?”卫凌风问他。

段无痕换了个方向,一边走一边说:“你随我来。”

*

深夜时分,卫凌风带着一包药,回到了沈尧的房间。

黄半夏靠在屏风边打盹。他手里拿着一个蒲扇,时不时给沈尧扇点儿冷风,桌上摆着丫鬟送来的晚膳,清一色的美酒佳肴,囊括了时令蔬果和山珍海味。

黄半夏没吃几口,沈尧昏迷未醒,更不可能爬起来进食。

卫凌风将药材装入石臼,但他没用木槌,直接上手,几味药都化作烟尘粉末。他将这些东西拌匀,又拿起一把匕首,割开拇指,往石臼挤了一茶匙的鲜血。

卫凌风并未发出半点响动。不过黄半夏迷糊中睁眼,瞧见卫凌风,就跟闻到了薄荷脑一样,霎时清醒许多,他喊道:“卫大夫,你终于回来了!”

他踉踉跄跄,跑了过来。

他瞥见了石臼里的血迹,惊骇道:“谁的血?”

卫凌风左手被衣袍遮挡,语调郑重道:“用来给沈尧解毒的血。”

黄半夏挠了挠头,坚持追问:“谁的血?”

卫凌风捧着石臼,加入最后一味药材:“你姑且把它当做一条蛇的血。这条蛇,自小被拿来试药,百毒不侵……”

黄半夏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抄起一碗白米饭,握着筷子,连续扒了两口饭,才说:“这么好的一条药蛇?段家养的吗?”

卫凌风没做声。他弯腰靠近沈尧,熟练地上药,又拿来十三根银针,封闭了沈尧的气门。

沈尧原本处在昏厥的幻境中。他被摧心剖肝的痛楚唤醒,差点跌倒,碎碎念道:“我还活着吗?痛死老子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胃里又在翻江倒海。沈尧扶着椅子,跪在地上,喉咙刺痛酸涩,涌起铁锈般的腥味。

他听见卫凌风说:“很疼吗?要不你哭一哭。”

沈尧唾弃道:“不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卫凌风劝诫道:“你在外人的面前,应当做个假样子。但是在师兄的面前,你不用顾忌世道的虚名。”

沈尧实在难受,抽了下鼻子:“是吗?我要是痛哭,你嫌不嫌我丢人?”

卫凌风扶住他的肩膀:“从小到大,我见过你多少丢人事?不在乎多一件,或者少一件。”

沈尧被卫凌风说动,扑进他的怀中,嚎啕道:“老子都快要断气了!日他个苏红叶!”

沈尧因为神志恍惚,忘记了黄半夏还在这间屋子里。黄半夏愣愣地望着沈尧与卫凌风抱作一团,当然也不敢说什么,过了好半晌,他还在埋头吃饭。

*

次日辰时,沈尧依旧在睡觉。

黄半夏要去看他,但被卫凌风阻挠。卫凌风说:“让他睡到自然醒。”

黄半夏心想也是。他跟着卫凌风去了药房,路上遇到楚开容和他娘,几人还打了个招呼……楚开容他娘亲的身边,站着一位殊丽绝伦的美妇,清艳水俏,顾盼生姿,直让黄半夏当场看呆。

他结结巴巴道:“妹、妹妹好。”

那美妇笑道:“我儿子比你更年长些。”

黄半夏掐指一算,那美妇至少三十五岁了,他年纪小阅历浅,何曾见过这种女人?登时害臊脸红,舌头像是被人割走,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搪塞语调。

楚开容圆场道:“这位是段夫人,她儿子是段少侠,你见过的。”

黄半夏瞪大双眼,心道:这位瞧不出年纪的美人,竟然是段无痕他老娘?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如此冷清,比我来晋江写第一篇文还要冷清一些

所以我每条评论都会看……以前是不会的

唉,大家能给我一个拥抱取暖吗

度过严冬

☆、劫狱(一)

黄半夏自觉失礼,连忙躬身垂首,客客气气地喊道:“段夫人。”

段夫人略微点头,态度温柔随和:“你也是丹医派的大夫吗?”

黄半夏应道:“是的,我是。”

此前,沈尧曾对黄半夏说过,倘若要跟着他学医,必须先入丹医派的师门。所以,黄半夏已经将自己当成了丹医派的人,怎料楚开容拆了他的台:“黄半夏在说笑呢。他是安江城黄大夫的儿子……前几日,似乎认了沈尧做大哥。”

段夫人语调微升:“沈尧?”

楚开容介绍道:“这位是卫凌风,丹医派大弟子。沈尧是他的师弟,丹医派掌门第十代嫡传。”

段夫人果然捧场:“自古少年出英才。”

卫凌风知道,段夫人见过的“英才”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疑惑的是,为什么沈尧告诉他,段无痕的父亲曾经见过丹医派掌门,而现在,段夫人也提起了丹医派的大名?

他抱拳道:“段夫人谬赞了。我与师弟们只钻研医术……”

楚开容搭了一腔:“他们不学武功。”

卫凌风颔首:“正是如此。”

楚开容未作评价,蓦地一笑。反倒是段夫人感怀道:“可惜了你这孩子,资质和根骨都算是第一等。”

段夫人虽然生得沉鱼落雁,衣裳首饰却是素净简朴,远不及楚夫人的锦衣玉带和朱缨宝钗。不过她的腰间挂着一串玳瑁。那些玳瑁绝非凡品,富有光泽。

卫凌风多瞧了几眼,段夫人便说:“今日有缘,我可以为你测算……”

卫凌风打断道:“段夫人……”

一旁的楚开容又一次接话:“段夫人是慧谷禅师的关门弟子,擅长占卜,精通周易,专攻五行八卦。”

段夫人取下那一串玳瑁,唇边笑意温善。她不需要卫凌风的首肯,自行摆卦,手法极快,连带着衣袂飘摇。周围的旁观者看得发愣,不由自主地退散,只剩卫凌风独自一人,面对着纷繁错杂的六十四卦象。

卫凌风问她:“段夫人在算什么?”

段夫人回答:“你的前程大运。”

卫凌风又问:“为何要替我算前程?”

段夫人缓缓伸出一只手,覆盖在卦象之上:“你的鼻子梁柱端直,山根连印,龙凤之眼,目明神清,这是人中豪杰的面相……而你自称不会武功。”

卫凌风卷起了袖子:“我父母早逝,自幼家贫,幸得恩师提携,才能读书认字,行医问药。”

段夫人的神情忽然大变。她解开卦象,喃喃自语道:“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

她这句话说得很轻,只有卫凌风能听见。楚开容和楚夫人走过来问她结果,她也不回答,只是拢紧了衣襟,对卫凌风的态度转而冷淡许多。

楚开容瞧出端倪,恳请段夫人给他也算上一卦。然而,段夫人自有一套规矩——她每天只会占卜一次,仅仅探索最想知道的谜题。一旦消除了疑云,她就闭口不言。

卫凌风从未学过五行八卦。他不清楚段夫人猜到了什么,袖中拳头握紧,青筋隐现,骨节向外凸起。

江湖传闻:“凉州段家无庸才。”这句话的意思是,凉州段家,久负盛名,无论是段家的家主、少主、主母亦或者门下弟子,每个人都是才华横溢。

卫凌风朝着楚开容等人挥手,告别道:“我须得去一趟药房,先走一步。”

天气不似昨日晴朗。云雾如烟,阴雨绵绵,卫凌风抬袖掩面,轻咳一声,还没走出多远,楚开容喊住他:“卫大夫,沈尧怎么样了?”

卫凌风没转身,只说:“多谢楚公子关心,我师弟已经好多了。”

他和黄半夏穿过一条游廊,在雨中撑起一把伞。水滴迸溅,雨势渐急,湖中泛黄的荷叶受其牵连,虚晃半晌,轻摇不断。卫凌风沿着湖畔前行,背影消失在飘渺风雨中。

楚开容遥望他远去,又听段夫人问了一句:“今天早晨,你们见过我夫君了吗?”

楚开容恭敬道:“段伯父心怀大仁大义。他惦念着安江城的灾情,还有那场瘟疫的源头。今日一早,他带着几位亲随,动身去了安江城。”

段夫人闻言,闭眼叹气:“我知道他要去。”

楚开容略感疑惑:凉州段家之所以在江湖上声望崇高,不仅是因为他们重视武学,更是因为他们发扬光大了“善义仁德”。安江城的瘟疫惨烈,百姓死伤无数。而段家身为近邻,于情于理,都会出手相助……那么,这位段夫人怎么一副厄运当头的神情?

他把玩着手中折扇,眉头轻锁,意态闲适。

*

当日午时,浓云密布,雷光乍现,降下一场倾盆大雨。

天幕如阴如晦,白昼堪比黑夜,四处皆是暗沉光景。庭院中的那些芭蕉藤萝、繁花绿树,逃不脱狂风骤雨的倾轧。沈尧倚在窗边,观望片刻,不禁感慨道:“师兄,你瞧,花朵都凋谢了。”

他所唤的师兄,正是许兴修。

许兴修来得很早。他给沈尧诊脉,又送来一顿饭。师兄弟二人围坐桌边,吃饱喝足,庆幸这一次劫后余生。

许兴修说:“我现在一看到花,就想起花蕾散,想起你死里逃生,大师兄妙手回春。”

沈尧喜滋滋道:“嘿嘿,大师兄的医术,能赶上师父了吧?”

许兴修摇头:“差得远了。”

沈尧登时一愣。他看着雨滴滑落屋檐,懒散道:“大师兄是师父最器重的弟子……”

许兴修握着一根细长的银簪,挑弄一盏香炉里的烟灰:“我倒觉得,师父最器重的弟子,是你,而不是卫凌风。”

沈尧揽住他的肩膀:“何以见得?”

许兴修沉吟片刻,答道:“据我所知,师父没有把丹医派的《灵素心法》传给大师兄。”

沈尧早就知道那个《灵素心法》,这是丹医派的命门所在,只能传给每一任掌门。所以,沈尧替卫凌风辩解道:“我们的师父正当壮年,大师兄又这么年轻,他现在就当上掌门,有什么用呢?捞不到好处,还要管东管西。”

许兴修笑道:“也是哦,你说得对。”

许兴修转移话题,继续和沈尧谈天说地。他们以茶代酒,倒也尽兴。

窗外的水珠千万滴,落叶残花飘零一地。远方忽然传来一阵号角声,那声音三短三长,颇为急促,听得沈尧胸腔发闷,背后渗出潮湿的汗意。

他大病初愈,体质虚弱。

许兴修抚摸他的额头:“小师弟啊,你可是难受得紧?”

沈尧烦躁道:“哪里传来的怪声?”

话音未落,他又听见一阵兵器碰撞的重响。庭院的围墙外侧,二十几位身着黑衣的段家武士,顶风逆行,持剑在暴雨中穿梭。

负责伺候沈尧的两位丫鬟冲进屋子,告诫道:“沈公子,许公子,请勿出门。”

段家的丫鬟训练有素。她们跪坐于地面,神态沉稳,不慌不忙道:“公子放心,奴婢们会护您周全。”

饶是沈尧再混沌,这会儿他也明白了——段家内部出大事了。

他问:“你们看到卫凌风和黄半夏了吗?”

丫鬟摇头:“没有。”

沈尧很焦虑:“我大师兄不会武功啊。”

他搓揉双手,急得团团转。那种恐慌和躁动,就像是土匪来村子里打劫,妻子留守家中,望眼欲穿,而丈夫尚未归家,生死未卜。

沈尧坐立难安,又问那位丫鬟:“堂堂凉州段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起初不肯明言,架不住沈尧一再纠缠,只好讲出实情:“魔教……是魔教派人来了。沈公子,请你务必不要出门。”

她只知道魔教派人围攻段家,却不知道,魔教来势汹汹,高手如云,攻势远比之前任何一次迅猛。

众所周知,段家宅邸的四周,遍布一片天罡桃花阵。阵法变化多端,奥妙无穷,哪怕是楚开容这样的青年才俊,都在阵法中昏了头,全靠一位段家侍卫引路,才能走到前厅。

段家众人都以为,魔教歹徒会被天罡桃花阵困住。

谁知,那批歹徒化用雨水,连珠串线,须臾荡平了桃花林。

卫凌风听闻此事,第一反应是:“云棠来了。”

他不过是在自言自语,黄半夏抱着药材问他:“云什么?你说谁啊?”

卫凌风摇头,没再解释。他和黄半夏站在走廊外侧,站岗的侍卫对他们抱拳:“卫大夫,请你进屋避难。桃花林已被破阵,魔教众人穷凶极恶……”

侍卫一句话没说完,蓦然拔剑。

卫凌风偏过头,正好见到一位青衣姑娘。那姑娘眉目狡黠,鬓发盘起,姿容秀丽动人,却扛着一把弯刀,刀沿沾满了鲜血。她的背后跟随四位黑衣人。

卫凌风做了个口型:“柳青青?”

柳青青抿唇,朝他一笑。

两人之间,隔着段家的侍卫。

段家侍卫一句废话都没说,凌空一纵,剑尖向前。柳青青借力使力,脚步疾飞,衣袍长掠一棵大树。她踏离树干的那一瞬,反手便是一击刀光,而那四位出身魔教的黑衣人更是从东南西北多路包抄,当场将段家侍卫逼进一个死局。

卫凌风抬起一只手,挡在黄半夏的双眼之前。

在他伸手以后,那侍卫的项上头颅,便被柳青青切掉了。

接下来,柳青青右手提刀,鞋底带血,一步一个深红色脚印,娉娉婷婷走向了卫凌风。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拥抱!

我整个人都灼热起来了!

等我圣诞放假了,我就画一张地图,再写一个武功测试游戏给大家玩

☆、劫狱(二)

卫凌风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还用衣袖兜着几味药材,低声说:“柳青青,你的武功,大有精进。”

柳青青绕着他转了一圈。两人对视之际,柳青青挥了挥手,嗓音极轻:“你快走吧。”

卫凌风没从她身上感受到杀气,正欲告别,黄半夏却突然开口:“魔教……魔教孽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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