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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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想在寒冬腊月,让你抱着一个冰块睡觉是什么样的体验,不仅冻得你无暇多想任何事情,甚至一不小就冻伤自己的皮肤。

周晓晓此刻就抱着这样一块巨大的人形冰块,冻得她上下牙齿捉对儿打颤,她还不敢睡着,一旦皮肤冻得发疼,就要变换位置,防止自己也被冻伤。

到俞行知的体温逐渐恢复,她还要强迫自己爬起来,钻出洞外清理痕迹,好在雪越下越大,皑皑白雪很快抹去了两人一路留下的痕迹。

回到洞内,她把火堆移近,架起一个瓦罐,烧开一罐雪水。

俞行知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体温恢复,身体柔软不再僵硬,好歹有了一丝活气。

周晓晓勺一碗热水,慢慢喂他喝下。自己便再也支撑不住,倒头睡去。

俞行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干燥的环境里。

他已经被痛苦折磨了许久,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舒服的睡眠了,舒服得让他几乎抗拒清醒过来。

然而他还是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洞穴之中。

洞内燃着一堆火焰,不时响起轻微的火花噼叭声,火上架着一个瓦罐,隐隐飘出诱惑人香味。

他躺在一个温暖的皮毛堆中。

随着他的醒来,身边似有什么东西动弹了一下。

接着一个毛绒绒的脑袋钻了出来,脏兮兮的脸蛋上睡眼惺忪。直到看见他醒了,那双圆溜溜的杏眼就毫不掩饰的荡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你终于醒啦,真是太好了。”

那位姑娘溜出皮毛堆,揭开瓦罐的盖子,盛出一碗热呼呼的肉粥。

“来,起来吃点东西。”她笑吟吟的说。

她只穿着一件单衣,年轻的身体靠近过来,玲珑的曲线一览无余。俞行知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他飞快的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周晓晓正要扶俞行知起来喝粥,却看他突然涨红了脸别过头去。

这是怎么了?周晓晓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长袖长裤,衣服里面还穿了肚兜,没毛病啊,遮得严严实实连个肩膀都没露。

这古代人也太难伺候了,都这种情况了,我起来给你装碗饭难道还要里三层外三层穿戴整齐吗?周晓晓决定不理会他。

俞行知感到一张温热的小手,贴上了自己肩膀的肌肤,把自己半托了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着片缕,境况比起那位穿着单衣的姑娘还更为糟糕。

正没奈何之时,一口香浓的肉粥已喂进他的口中,那混合了肉丁、菌菇等物,炖得稠稠的热粥顺着食道滑下去,简直一路抚慰了他伤痕累累的身心。

他感到自己饥饿的肠胃乃至全身都在叫嚣着渴求下一口。他太虚弱无力,无法抗拒也迫不及待的渴望汲取这久别的美味。

他一面吞咽着一面迷迷糊糊的想着:虽然不合礼教,但且先……事急从权吧。

看着再度陷入沉睡的俞行知,周晓晓叹了口气。

环顾这个山洞,洞内一角堆积着她早先囤积的干柴,大米,熏肉,干货和一些衣物。

两人的话生活个十天半月是没有问题。

然而,这会对林府来说,走丢的不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烧水丫头,而是一个十分紧要的逃犯。

等匪祸过后,封山搜索是不可避免的。

到时候如果她带着一个重伤员如何逃走?

最为重要的,周晓晓心里明白却不愿提起,她不敢呆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去。

这里缺医少药。她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俞行知,这么严重的伤,加上断了一条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只怕……她摇了摇头,回避了这个问题。

一个人走吧,不要再搅合进去,这条命得之不易,难道你还想再一次体验死于非命的感觉吗?

把他留在这里,洞里的东西都留给他,也算对得起他了,剩下的只能各安天命。

我本就是一个凉薄之人。

周晓晓折断了手中的树枝,下了决定。

她站了起来,给自己换上事先准备好的男装。随后将柴枝整齐的累在俞行知卧榻附近,再将食物和水都摆在他伸手可及的位置。又把火堆移近,瓦罐架好。

左右看看,已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想默默离开,脚下生了根似的迟迟不动。

眼看着俞行知毫无血色的脸上,墨青的眉头微微颦动,缓缓张开双眼,那目光在自己厚实的衣物和大大的包裹上流连了一番,先是有些迷茫,随即他似乎立刻就明白了,露出了然的神情。

要是他留我怎么办?周晓晓对自己说,不不我不能再心软了,我并不亏欠他什么。虽然他拉了我一段路,但我也救了他。把这些生活物质留给他也算是尽我所能了。

“我……”

她正要解释,却看到那人慢慢撑起身来,伸出双手,低头缓缓冲她一礼,客客气气地道别:“姑娘救护之恩,无以为谢,他日若得不死必有厚报。还请万望珍重。”

周晓晓呐呐无言。强迫自己不再看他。扭头出得洞来。

下了一日夜的雪,洞外一片冰雪覆盖的世界,没有任何人马出现过的痕迹。

周晓晓将洞口盖上松枝,用冰雪覆盖得看不出丝毫端倪。

一路倒着走,边走边清理沿途留下的痕迹,直到走出很远的路,才踩着一块简易木质滑雪板,滑溜着从雪山的另一侧下山去了。

第4章 第 4 章

滑雪下山的速度很快。

约莫一个时辰,周晓晓来到山脚下一个叫做李家屯的小镇,此镇在山的南面,离坐落在山东面的邛城还有二十来里的距离。周晓晓打算在镇上住一夜,隔日买个代步的牲口再出发。

今日镇上恰逢集市,虽已快散集,热闹了一天的泥泞道路上汇集着从周边村庄前来赶集的乡民。

坑洼不平的石板道两侧熙熙攘攘地挤着各类简易的小摊子,卖些吃食鞋袜等物。

路上行走的人们也有不少插着根草标,有些抓着两只鹅,有些挎着一篮鸡蛋,有些担着一担柴。

因靠着大山,交易着各种山货的猎户也不少。

周晓晓此刻戴着一个双耳狗皮帽子,身着土布棉袄,外罩一件虎皮坎肩,脚下登着双毡疙瘩,脏兮兮的脸上两块明显的高原红,一副标准的山间猎户打扮。混在人群中一点也不起眼。

周晓晓认真观察一圈,没见到显眼的搜索人员。方才放下心来。也许是此地和林府别院分别在大山的两个方向,尚且没有人搜到这里。

热闹新奇的古代集市并不能让她感到兴奋。

她只觉得心中涨涨地难受,烦闷地在人群中走了一段路,看到一家医馆,挂着一块牌子写着:收购各种草药。

周晓晓敲了敲很有些年头的木质柜台,店里的伙计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那少年冲她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来。

“客官是求医还是抓药?”

周晓晓把包裹往上一放:“我这里有上好的虎骨鹿茸。店家有收吗?”

少年转头冲里屋喊道: “阿爹,卖药草的来了嘞。”

“收的收的,小哥有什么山货且先拿将出来。”里屋转出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中医。

老者开的价格十分公道。加之周晓晓因有林府顺出来的财物防身,也不计较这些。很干脆的把山货都脱了手。

“小哥若是还有些好皮子,也可匀些给老朽,这天寒地冻的,老朽想给这娃子做身皮袄子。”老大夫指指周晓晓身上的虎皮坎肩说道。

周晓晓想起了放在山洞内的那一堆皮毛,也就随即想起了那躺在皮草堆中的俞行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能不能熬得过去。

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错事,心里空落落的难受。离开医馆的时候,周晓晓手上提了一叠的药物,刀伤药,烫伤药,消炎草药,冻伤膏还有一对正骨夹板。

我买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周晓晓魂不守舍想着。

她找到镇上的客栈住了进去。

食不知味的混饱了肚子,往客栈里温暖的大炕上一倒,却辗转难眠了。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会梦见俞行知被林秉仁抓住血淋淋的砍成几段,一会梦见俞行知身死洞中,被野兽啃光了尸骨。

大汗淋漓地醒来,看到天光大亮。

她从炕上一蹦而起,找客栈老板租了一艘雪橇车并八条雪橇犬,又买了一卷被褥,就卷着被褥提着草药跳上雪橇。

八条雪橇犬一起发力狂奔,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向着山洞狂奔而去了。

回到小山坡,看着三颗雪松周边和她离开时一般无二,周晓晓觉得心情明媚起来。

她扒开洞口的积雪和遮蔽物,把雪橇犬赶进洞,雪橇车拖进洞内,正要唤人。

洞内的情景却让她心头一凉。

篝火熄灭,石室内暗淡无光,透着洞口照进的微弱光线,隐约可以看见皮毛堆的边缘一动不动的趴着一个人。

那人裸露着苍白的后背,一只手臂无力地向前伸着,不知死活。

周晓晓心里咯噔一声,快步跑上前去,小心地将人翻转过来,只见俞行知面如金纸,牙关紧咬,一摸额头,滚烫得吓人。

周晓晓心里终于涌起十二分的内疚。

她责备自己,你怎么就变得这么狠心,人家在冰天雪地里都没有弃你于不顾,你却把这么重的伤员一个人丢在山洞里自生自灭。

一边谴责自己,一边快速行动起来。

重新燃起篝火,把带来的铺盖铺上,内服的草药加入瓦罐里煮着,外用的伤药调理好,给病人的外伤重新处理了上药包扎。另还要掩盖洞口,安置雪橇犬。正好一通忙乱中。突然听见一声低低的呻|吟响起。

周晓晓急忙来到俞行知身旁。

“你醒了?”

一摸他的额头,依旧烧得厉害。

“混……混账。”他开始断断续续地梦呓,“住……住手……放开我。”

烧得这么厉害,都说起胡话了,周晓晓急了。

“是我。我回来了。”她只能轻声安慰他。

将消炎止痛的草药煎好,周晓晓扶起虚弱的病人,小心翼翼的灌了下去。

喂完药,刚刚转过身。

身后传来含糊的声音。

“别……别走,别丢下我。”

周晓晓觉得心有些酸。

她坐在俞行知的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我不走了,你别怕。”

然而那人烧得迷迷糊糊,听不见外音,只不时发出几声低沉的,意义不明的喉音。

周晓晓在心里想,如果之前我走的时候你这样求我,我可能就不忍心走了。

偏偏你要斯斯文文的道别,让我都说不出反悔的话来。此刻发烧得这么厉害,再说出来又有什么用。

她心内有愧,是以加倍细致地照顾俞行知,用凉水不停地擦拭他的脖颈,腋下,四肢及手脚心。额头的冰帕换了一条又一条。直至他高温终于降下来,缓缓醒过来。

俞行知睁开眼,看见周晓晓,一时眼中宛若星辰晃动,似有万语千言却出不了口,最终只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来,就这一个浅浅的笑容,让周晓晓觉得自己冰封的心湖,随着这一笑啪嗒一声,裂出一条缝,从缝中钻出几片绿色的嫩芽来。

俞行知的伤势反复。烧退了又烧,烧了又退,反反复复。

人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昏迷时,他总能感到一个温暖的身体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细语鼓励着他。

清醒的时候总能看到一个忙忙碌碌的身影喂食换药,便溺相援,毫不避讳。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在看到自己望过来时总是露出坦荡爽朗的笑容来。

她这般不避嫌的照顾于我。

若是……能有幸捡回这条命,我必定求娶于这位姑娘,方才能不损她的名节。他有些昏昏沉沉地想着。

当他在又一次高热退去后缓缓醒来。

俞行知看见周晓晓正在收拾洞内的东西,那少女身手敏捷地把皮毛都堆上雪橇车,麻利地给一条条雪橇犬套上缰绳。

她又要走了,意识到这一点,俞行知觉得自己的心沉入了一片黑暗中,他很想开口挽留一下这位杜鹃姑娘,请她留下来陪伴自己,不要让自己一个人在这又黑又冷的山洞里受病痛的煎熬直至死去。

然而良好的教养让他开不了口,他不愿也不能拖累一个素未平生的姑娘陷入危险的境地。于是他很快勉强自己控制好情绪。准备好再次平静的道别。

周晓晓套好雪橇犬,一回头,看到俞行知英俊的脸上露出一种伤心难过的表情来,可是这种表情很快消失了,他换上一副平静的面孔,甚至还勉强自己摆出一点点的笑意。周晓晓走了过来,把俞行知连人带被子一起卷了起来,安置在雪橇车上。

俞行知大吃一惊:“你……是要带我一起走?”

“我带你去找大夫。”周晓晓把自己的狗皮帽子罩在他头上,系紧束带,“你不能死。”

俞行知觉得心似在温暖的泉中滚了一滚,同时他知道这样的行动太危险了,会连累这位姑娘,应速速拒绝。

然而当周晓晓圆溜溜的眼睛贴近他的脸,冲他笑一笑,伸手给他地压紧身上的皮毛被褥时,他感到一股让人眷念不舍的温暖,出于对这份温暖的贪恋,出于对生的渴望,他最终没有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当雪橇启动,一路下山的时候,俞行知道只觉自己的心脏一半浸泡在被拯救的幸福感中,一半浸泡在对于自己自私的深深谴责感中,酸楚自知,难以言喻。

两人抵达李家屯,正是傍晚时分。周晓晓径直来到之前的医馆,先前那位少年正在落门板,看到他们,连忙放下手头的活计,帮忙把病人一起抬进内院。那位老大夫检查了俞行知的伤势,捋着胡须露出凝重的表情。周晓晓悄悄反手握住别在后腰的一柄解腕刀,如果情况不对,她不惜动用武力强迫他为俞行知治疗。

“孩儿,去将门板落了,前院的火烛都熄了,关好房门。”大夫对那个少年说道,“速去,速去。再烧些热水备用。”

他又对周晓晓道:“还要小哥来给老朽帮忙。”

周晓晓慢慢放开背后握刀的手,口中道:“多谢先生。”一面保持着警惕,一面上前给他打下手。

俞行知性格坚韧,即使疗伤过程十分痛苦,他也一声不吭,只是咬紧牙关别过脸去.

如果不是那紧拽拳头的手不住颤抖,甚至让人以为医生手下处理着的狰狞伤口,不是在他身上一样。直到大夫给他接上腿骨的那一瞬间,他才终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满头虚汗,面白如纸的昏迷了过去。

便是见多了伤患的医者都忍不住叹息:“唉,这个林府恁得如此霸道。将人这般的往死里折辱。”

正给俞行知擦汗的周晓晓听得这话,心里一惊,转过头来警惕地看着他。

第5章 第 5 章

“小哥你休要如此看着老夫。”

那老者道:“好教你知晓,老朽早听得林府丢了一个要紧的逃奴,午间镇上有衙役持那海捕文书挨家挨户通告过,但有举发者奖十金。那逃奴的相貌特征和这位躺着的是一模一样。”

大夫不住摇头叹息,“我知那林府二位大爷素来霸道,这位小哥又伤得如此模样,医者仁心,却是不忍将你二人解告上去。只是今日已有林府仆役在镇上来回搜索了两遍。我这里却也不敢留你们,现家里有驴车一辆,可赠与你二人代步,你速速带着他趁夜离去吧。”

周晓晓有些羞愧,她以歹人之心度人,却没想到遇到良善之家。她掏出金银相赠,这位老者推辞不受,后推却不过,只取了少许医药资费。

周晓晓把俞行知抱进驴车,盖上厚实的被褥,把山上带下来的皮毛和雪橇犬留在院中。

那少年看着那张虎皮很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阿爹,我驾车送他们到村口吧。”

老者道:“也好,若有人问起,你就说张家村的王大癫痫发作,请我过去看看。”

少年一直把他们送出小镇外很远,周晓晓在古道上和他告别。

驾着驴车回首一看,浓厚的夜色中依然看见那十二三岁的少年笑着挥手,露出一口大白牙来。

驴车缓缓地在幽暗的古道上走了一夜,依旧是寒冷而静寂的暗夜,因着有人同行就显得不再那么寂寞。

周晓晓坐在车头,时而回头掀开帘子张望车厢内的情况。

俞行知若是醒着,总是用那双盛满星辰的眼眸凝望着她。

周晓晓也就不自觉地笑了,她摸摸一直背在身上装满珍宝的包袱,想想车内伤情稳定的俞行知,感觉紧张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

她轻轻地哼着歌,看着东方渐渐泛白,朝霞的光华在大地上铺展开来。

“前方不远就是邛城,林家的祖屋在那里,他家在城中势力庞大。我们可不能进城,得绕路过去,今晚上只怕还得露宿郊外。”驴车走上了官道,周晓晓看着遥遥在望的城池说道。

这时身后隐隐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周晓晓回头一看,身后远处道路上扬起大量烟尘,一簇人马直追而来。

这些人是冲着她们而来!

周晓晓大惊,鞭策驴车急行,然而驴车怎么比得上快马,少顷已能隐约听见传来“站住!休跑!”的呼喝声。她心中无比焦虑,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拼命抽打驴背。

这时身后的车帘掀开,伸出一只苍白却骨节分明男性的手来,那手接过缰绳。

在周晓晓错愕之间,俞行知一手接过缰绳,一手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提起,把她抛过路边的灌木丛去。

周晓晓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她顺着官道边土坡一路咕噜咕噜滚下坡道,摔得七晕八素。

等她缓过神来,听得一片嘈杂的人马声越过她的头顶,向前而去。

那些追兵或许是因为之前间隔尚远,没发现驾车的人中途换了一个,甚至没有留意到半途被抛下来的她。

她急忙连滚带爬地爬上坡道,看到不远的前方驴车翻在地上,周边数十匹骏马围着打转。

周晓晓隐身在路边的灌木丛后,悄摸摸地靠近过去。

透过草木的间隙一看,那簇人马当中捧着一人。

那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紫秀团云纹肩袍,一双吊梢眉,眼下两团乌青,耳后簪花一朵。正是林家行二的林秉直。

周晓晓一看到他,整个人如坠冰窟,在周杜鹃这副身体的记忆里,这个林府二公子是一位□□掳掠,无恶不做的恶霸,他不仅男女通吃,而且性格扭曲,手段残酷,每年被他虐待折磨至死的少年少女不知何几。

此刻他正得意洋洋地看着随从将俞行知捆翻在地。

周晓晓趴在树丛后,一动不敢动,她既害怕得全身颤抖又揪心得难受。

却见那对李家屯的医生父子,被反剪着双手,从人群中推出跪在地上,林秉直来到那少年身后,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雁翎刀,哗得一声洞穿了少年的身体。

那昨日还笑着挥手的乡间少年,哼了一声倒在地上,挣得几下,不再动弹。

周晓晓猛得一下捂住了自己嘴巴,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冲上脑门,她死死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叫出声来。

那老医生扑在儿子身上,失声痛哭,破口大骂:“畜生!恁得如此狠毒!你说寻到此人,便饶我和我儿性命,我已昧着良心引你等前来。谁料你这天杀的恶魔,竟害我儿性命!”

话未说完,只听刀韧破风一响,老者的脖颈处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鲜血喷薄而出,他欲再骂,却只能从喉咙发出嗬嗬的声响。

最终倒在了儿子的尸身上。

那林秉直饶有兴趣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两具身体,满不在乎地说了声走。

一众从人将俞行知携上马背,向着邛城的方向扬长而去。

等人群走远,周晓晓从树丛后慢慢爬了出来。

她扶起还有一口气的老医生。

那老者看见是她,眼中垂泪,嘶哑着说了一句:“对……对不住。我也是没奈何,他们发现你二人的痕迹,用娃子的性命威胁我。”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也许极致的愤怒,会让人出离了恐惧,周晓晓周身的颤抖渐渐停了,她甚至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镇定了下来。

她从破败的车箱里找了块布料,盖住医生父子俩的尸身。

“你父子二人,因我无辜受累,还请一路走好。这个仇,就由我来报。”

她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将车厢内能用的药品物资打一个包袱背在背上,发足向邛城一路奔去。

进了城内,依靠这副身体幼时在林府生活的记忆,周晓晓很快找到林府所在地,绕着围墙细细勘查一番。

此刻若有人,会看见林府围墙外一角的竹林中。

一个少女蹲在沙地上用一根竹枝正勾勒着一份地图,她心中仿佛默默推演着什么,用那一条细枝在沙地上轻轻点顿。

执枝的少女虽年幼,却散发出一股和年纪不相符的森冷气势,她冷冷的目光时而看向前方,似乎能穿透围墙,进入那深深庭院。

随后她站起身来,踩灭沙图,折回城中购买所需物料。

是夜,林府高高的围墙边,出现一个一身黑色劲装的小巧身影。

那身影用一根长竹在地上一撑,轻巧地跃上了墙头。

只见她口中叼着一把匕首,在墙头张望了一下,随即揉身跃下,着地时仅留下猫扑一般的微响。

那身影一落地便隐没入树影花丛之中,沿着阴暗处一路迅速向内院摸去,似乎对这里的环境极为熟悉。

此人正是周晓晓,她白日里仔细思虑,占着原身周杜鹃敏捷的身手武艺,又将周杜鹃幼时随父亲在林府居住的记忆搜寻了几遍,趁夜前来劫人。

内院的两名值夜的家丁正提着灯笼走动,草丛中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是猫吗?”

其中一人伸着灯笼张望。

突然眼前黑影一晃,两人同时感到后脑勺一股大力袭来,顿时失去知觉,委顿在地。

周晓晓出现在两人身后,将昏迷的两人拖到假山背后,剥下两人的外衣。

自己换上一套,另一套收拢备用。

又轻车熟路地摸到库房,找到火油引线等物,在隐蔽处浇上火油,拉出一条长长的引线,巧设机关,掐算好起火时间,点燃引线。

布置好这一切,周晓晓猫行向着林秉直的住处而去。

在一间华丽奢靡的卧房内,俞行知仰面躺在一张雕花圆桌上。

在他的对面好整以暇地坐着一个男人,用恶心且淫亵的视线上下打量着他。

那个男人的舌头不时舔着牙齿发出猥琐的啧啧声,用一种兴奋压抑的语调幽幽说道:“莫要说我不给你机会,我再问一次,是谁,帮你从我大哥手中逃了出来。”

俞行知一言不发侧过头去,但他内心确实感到深切的恐惧。

他不敢去想自己要遭受怎样的奇耻大辱。

当那像蛇一样又冰冷又恶心的手指爬上自己脸部的皮肤时,他深恨自己一时软弱,没有在落入这个变态手中之前果断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闭上双眼,那个人,她应该安全逃脱了吧,这大概是自己坠入深渊之前,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林秉直此刻感到兴奋异常,他伸手钳住俞行知的脸,他想起少时自己随父亲和大哥去京都,远远见过这位俞家五郎,那时他如明珠一般被众人捧着,自己甚至没有和他说话的资格。

如今这个京都里最光华夺目的少年公子,居然也有落到自己手中,任由自己肆意妄为的一天。

“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就休怪我无情。”他把那如兰似玉的面孔掰过来,笑盈盈地说道,“我会让你后悔投胎做了人。”

可是他没在俞行知眼中看到想象中的恐惧,而是看到俞行知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来。

同时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他脑后响起:“你再碰他半下,我让你立刻做不了人!”

第6章 第 6 章

林秉直平日占着家里权势在这边陲小城横行霸道,实则外强中干,内里是个空心草包,比不上其大哥狠辣之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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