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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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我记住了,我儿放心便是。”

程千叶稍稍放下心来,又想起一事,“孩子都是依恋父母的。孩儿如此年纪,尚且舍不得母亲。许妃既然已经诞下麟儿,母亲就留她一命,那孩子已经没了生父,总不能让他再没了生母。”

杨太夫人点点头:“行,就听我儿的。”

安抚好了杨太夫人,程千叶来到姚天香的寝室,姚天香一身戎装,正指挥着下人收拾行李。

“天香,”程千叶开口叫她,“你真的要和我同去?”

姚天香转过身来,如花的容颜展开一笑:“当然,我怎么能不陪着我夫君出征?”

“你是不是想撇开我,和你的小情人独处?”她走过来,在程千叶额头上点了一下,靠在耳边低声道,“没有我在,你要是再遇到什么事,连个打掩护的人都没有,多不方便?”

“此役十分凶险,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我真的不想让你陪我一起涉险。”

“千羽。你说过的,我们是朋友。”姚天香把下巴搁在程千叶的肩上,“不只是你把我当做朋友,我也拿你当我最好的姐妹。”

要不是看到司马徒露出酸溜溜的情绪颜色,程千叶都想伸出手抱一抱姚天香的肩膀。

有时候,她对他人展现出善意,只是出于对美丽颜色的一种天然喜欢,并没有去想能够得到什么回报。

但往往这些心思纯净,个性鲜明的人,都会在不经意间,还给她一份更大的温暖和惊喜。

……

战旗昭昭遮天蔽日,大军出征。

墨桥生骑着马随行在贺兰贞之后。

“小墨,你好好干,”贺兰贞开口道,“这次的新政,是你的机会,你必定能够崭露头角,一飞冲天。我很看好你。”

墨桥生:“多谢将军抬爱。”

“不止是我,主公也对你期待很高。”贺兰贞看着墨桥生笑道,“主公真是慧眼识才,当初怎么一眼就能发现你这块璞玉。”

墨桥生低下头去。

“我知道有很多闲言碎语。说主公宠幸你。”贺兰贞起了聊兴,降下马速和墨桥生并驾齐行,“但我知道并非如此,主公看中的是你这个人才,看中的是你的作战能力,此次一役你定能让那些说闲话的人闭嘴。给主公争口气。”

墨桥生的脸色微红。

“哈哈,那些人都是个傻子,你看你每天天不亮就到校场,折腾到月上三竿才回去,龙精虎猛,谁都比不上你。明显就不可能夜间伺候过主公。”

军中汉子,粗犷豪爽,聊起天来,三句不离黄段子。贺兰贞发觉自己跑起马来,玩笑开得有些过了,急忙往回找补,

“小墨,你是喜欢女人的把?”

墨桥生面色更红了。

“莫非……你还是个雏儿?”贺兰贞笑了起来,在他肩上打一拳,“没事,等打完战,我带你去开开荤,咱们汴州天香阁的女人,都漂亮得很。”

“女人……”墨桥生沉默了。

他一直喜欢女人,也曾朦胧的期待过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女人。他喜欢女性的柔软温柔,幻想过女性那种和男人完全不同的软美身躯。

墨桥生想起了那个吻。

那一刻,他忘记了一切,不论是性别,身份,地位……所有的顾虑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那种极致的感受,颠覆了他整个世界。

他轻轻抿了一下唇,为了得到这个,我可以付出一切。

但是如果……

他蜷了一下手指。

汴州城外。

守城的俞敦素将军,受了重伤,在昏迷中被抬下城墙。

阿凤站在城墙上,握着他的弓,看着远处黑压压的敌军阵营。

刚刚退下的敌军,很有可能马上又组织起一次新的冲锋。

“凤,阿凤。”

有一个脆脆的声音,在叫他。

阿凤转过脸,看见小秋那平日里白嫩嫩的小脸,被狼烟熏得像花猫一样。

她的小手尽力的托着一筐食物,从中拿出一个举在自己面前,“快,吃点东西。”

“你怎么来了?”阿凤皱眉,“这里很危险,你姐姐呢?”

“姐姐也在忙着呢,大家都来帮忙了。”小秋把手中的食物往他怀里塞,塞了一个又多加了一个,“姐姐说主公是好主公,汴州是好地方,汴州不能丢,丢了大家的田就没了。”

阿凤凝望着城墙,城墙缺了一脚,无数自发前来帮忙的民夫正在加紧抢修。

远处,那个重伤了俞将军的敌方大将嵬名山,组织好了一队骑兵,正气势汹汹地向着城门奔驰而来。

“对,汴州不能丢。”

阿凤咬一口手中的食物,提起长枪,走下城去。

第46章

阿凤走下城墙, 边走边咬着手中的包子, 白面发的皮, 中间包着肉馅,虽然是凉的,但是依旧很好吃。

这也许是我最后吃到的东西了。

阿凤对自己说。

嵬名山的身手他见识过,强大而且凶猛, 就连俞将军都差点命丧在他手中。阿凤很清楚目前的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曾经他活得很苦闷,但他依旧很舍不得这条命,为了活下去,不论什么样的屈辱他都可以忍受。

如今,一切似乎都变化了, 吃得也好穿得也暖, 活得有点人样了, 但他却决定去面对死亡。

这是为什么?

阿凤自己都想不明白。

他的脚步毫不停歇的向着城门走去。

在城墙的内部,无数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 头顶着木板, 防止被随时飞入城的流箭射中, 忙忙碌碌的帮忙运送物资, 救治伤员。

这其中,大部分都是老人,女人甚至还有孩子。

瓮城崩塌了一角,男人们挤在那里,抓紧抢修,企图在敌人第二波攻击来临之前, 堵上那个缺口。

他们都是为了什么?就为了那一点田?那一道新政?

还是为了那一个人。

为了那个人带来的那一点曙光,为了他带来的那一点期待。

阿凤闭了一下眼,脑海中浮现一道身影,他握紧了手中的枪。

“凤。”

有人在喊他。

阿凤回了一下头,小秋趴在墙头,尽力露出那黑漆漆的面孔。

“你……好好的回来。”

阿凤看了她一眼,转回头去。

肖瑾正在内瓮城组织敢死队,看见他下来,按住他的肩膀,“凤,活着回来。”

“凤。”

“是凤。”

“有阿凤在。”

“必能赶走那戎狗!”

“赶走戎狗!”

敢死队的成员看见阿凤翻身上马,士气大涨。

这些日子并肩作战,阿凤的武力值有目共睹,已经成为他们心目中仅次于俞敦素的存在。

此刻俞敦素受了重伤,人心惶惶,主动出击的阿凤给了他们信心和力量。

阿凤提抢上马,领军出了城门。

远处狼烟滚滚,一队犬戎轻骑,成三角锥状气势汹汹向着他们直扑而来,领头之人肤色黝黑,身如铁塔,正是犬戎名将嵬名山。

阿凤策马前行,毫不畏惧,正面迎击。

嵬名山使一枣阳槊,槊尖倒勾利刃闪点点寒芒,仗着骏骑一冲之势,向着阿凤迎头击来。

阿凤心知此人力大无穷,使枪尖一挑,架开铁槊,避其锋芒。二人错身而过,阿凤只觉双臂发麻,枪身微微颤抖,心知自己在臂力上远不是此人对手。

二人调转马头,电光火石之间便交换了三四招。阿凤虚晃一枪,回马向着城墙奔去,嵬名山尾随起后,紧追不舍。

阿凤扭腰回身,拈弓搭箭,只听连珠箭响,七支利箭向着嵬名山周身要害接连扑去。

阿凤箭法超群,交战多日,嵬名山早有防备,但却料想不到他在奔马之上,犹能回身连射七箭。一时间防不胜防,舞起枣阳槊连挡五箭,却还是在胳膊和大腿各中一箭。

嵬名山此人,凶猛异常,身中两箭,不但丝毫不怯,反而激发出他的血性。只听他大吼一声,折断箭杆,铁槊呼呼生风,向着阿凤当头劈下。

阿凤举枪接槊,双手虎口剧痛,一齐迸裂开来,鲜血登时沿着双臂蜿蜒流下。

他咬牙勉强撑住,那铁槊越压越低,直扎入他的左肩。

他暴喝一声,荡开铁槊。槊头的倒刃勾下他肩头一大块血肉,一时血肉模糊。

只见这红袍银甲之躯,打马错身,右手横枪,左手垂在身侧,微微颤抖。血珠点点,滚落尘埃。

嵬名山哈哈大笑,“看你的装束,在晋军中只怕连个品阶都没有,又何必如此拚命。我惜你是条汉子,不忍伤你性命,只要你下马缴械,我保你在我犬戎军中得到你应得的荣耀。”

阿凤红着眼看着嵬名山,用带血的手提起长枪,无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城墙之上,面色苍白的俞敦素登上城头,看着城门外浑身浴血的同袍,他咬牙道:“取我披挂!”

“不可。”肖瑾皱眉,“你已经不能出战了,谁叫你上来的?”

“那怎么办?看着他死?如今你还能只把他当一个奴隶来看吗!”俞敦素大喝一声,“来人!取我披挂!随我出城!”

此刻的阿凤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擦不尽的鲜血从头上流下来,覆盖住自己的视线。甚至无法抬起手来做下一次的格挡。

“非要这么顽固?既然你自寻死路,那休怪爷爷送你上路!”

阿凤勉强睁开一只眼睛,透过血红的世界看着对面的敌人,敌人闪着寒光的武器,越靠越近。敌人的声音却变得很遥远。

“我不会卖了你,我保证。”

“姐姐做的包子,可好吃了,吃吗?”

“凤,活着回来。”

至少,我也不是一个死了都没人惦记的玩物了。主人,你那一诺之恩,今日我就算是还了。

那狰狞的铁槊临到面门之时,被一支横过来的铁枪噌的一声稳稳架住了。

嵬名山眼见就要取了眼前之人的性命,斜刺里突然横过一柄长|枪,那枪身架住他的铁槊,以一股强劲的力道,荡开他的兵器。

一个黑袍黑铠的年轻小将,错过他的身侧,冷冷看他一眼,伸手把阿凤从马背上提过来,二话不说,打马回身扬长而去。

嵬名山回头一看,不知从何处杀出一队晋军,前锋部队像一柄尖刃,切入犬戎军阵的右翼,打乱了他们进攻的阵型。

那些晋军士兵个个红着眼,宛如从地狱间冲出的恶鬼,不要命的扑上前来。

即便是以骁勇善战著称的犬戎铁骑,看到那些一个个腰间挂着血淋淋的人头,以拚命的架势冲上来的敌军,心中也不免生怯。

一个半边面孔横着一道刀疤,耳朵缺了一个口的晋军小卒,一下滚到嵬名山马脚之下,挥刀就砍马腿。

嵬名山大喝一声,举槊连戳,那人身手极其灵活,四处打滚,避开嵬名山居高临下的武器攻击,悍不畏死,依旧抽着间隙砍向马腿。

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把嵬名山甩下马来,嵬名山大怒,抽出腰刀,劈向那个小卒。

那人举刀一接,连退数步,卸掉劲道,

他单膝跪地,不畏反笑,抹一把脸上的血迹,露出兴奋地表情:“嘿嘿,你这么厉害,是个将军,你的人头肯定很值钱。”

墨桥生一路冲回己方中军阵地,把阿凤从马背上提下,弯腰置于地上,望了一眼居帅旗之下的程千叶。一言不发,拨转马头重新杀入敌阵。

程千叶亲自下马扶起阿凤,向着侍从官喝道:“军医!”

“主人,你……亲自来了。”阿凤举了一下带血的手,被程千叶接住了。

“凤,你撑着点,大夫马上到。”

阿凤拚死挡住敌方大将,阻其入城,令所有在远处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为之动容。

这个奴隶,程千叶初始并不太喜欢,当初他伤痕累累,惨不忍睹,引发了程千叶些微怜悯之心,又看着桥生的面子,才勉强收留了他。

除了出于人道,让医生为他诊治一番,自己并没有对他做过任何事,几乎没有关注过他的存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本来颜色浑浊的男子,竟然像一日日沉淀之后的美酒,变幻出清澈而具有魅力的酒红色。那经历了风霜酝酿之后的明媚色泽边缘,绕着一道灿灿的金边。

我配得上你这样效忠吗?我什么都没为你做过?

军医很快赶来,就地给阿凤包扎起鲜血淋漓的伤口。

阿凤微微睁开双眼,目光始终流连在程千叶的身上。

“我……能遇到您这样的主人,让我看到这个世间的希望,我这污浊的一生,到了最后也算值了。”

“你撑住,”程千叶握住他的手,“只要撑过了这一次,你就再也不是奴隶,和大家一样,成为一个人,一个平等的人。”

“主人……我,我只有名字,没有姓。”他虚弱的,宛如交待遗言一般,说出最后的愿望,“我要成为一个人了,你能不能给我赐个姓?”

程千叶侧了一下眼,忍住眼中的泪:“你撑过这一次,我才给你赐姓。”

“凤。”她握紧这个男人冰凉的手,希望能给予他一丝力量,“你不只看到这么一点,你还会看到更多。我发誓,总有一天,让这个变态的制度,从这块土地上消失。”

“这世间再没有奴隶。不再会有小孩,受你曾经受过的罪。”

“我想让你亲眼看到着一切,你跟着我来,我们一起努力实现这一切。好不好?你答应我?”

阿凤闭上了眼睛,眼角噙着泪,微微点点头。

犬戎的大军,被晋军援兵的先锋部队冲散了阵型。

不得不鸣金收兵,退出二十里余外,犬戎大将嵬名山身中两箭,逃回营地不提。

汴州城门大开,主君亲自率兵来援,使得城中士气大振,欢声一片,被强敌围困了月余的阴郁之情一扫而空。

城内人心雀跃,军民一心,打扫战场,加固城防。

在城东的集市处,数名军中的书记官,设立了桌案,收点士兵们上缴的人头数。

东面一行人负责记录着军功,西面一行人负责在一块块削好的杨木板上写上名字,发放给脱了奴籍的奴隶。

此物叫做“验”,是在汴州推行的新政策,所有在汴州的晋国国籍之人,都发放一块材质不同“验”,以证明国人身份。

但凡在这次战役中,取得了敌人首级的奴隶们,都兴高采烈的提着血淋淋的人头,排着队领取这个象征着平民身份的“验”。

第47章

阿凤睁开眼, 发现躺在属于自己的, 熟悉的房间, 熟悉的床上。双手,头部和左肩的伤都被严严实实的包扎好了。

他勉强坐起身来,感到腿上压着一点重物。

一个小小的身躯,靠着床沿, 趴在他腿上睡着了。那张本来还算白净的小脸上,此刻又是鼻涕又是眼泪,混着乌黑的烟灰,简直惨不忍睹。

她还毫不自知的张着嘴,把口水流到被子上, 睡得正香。

阿凤看一会小秋那张猫一样的圆脸, 心中突然就松了口气。

还好没死, 不然还不知道她要哭成什么样。

他轻轻抽出腿来,从床上站了起来, 感到一阵因过度失血而带来的眩晕。

扶了一下墙, 他定了定神, 向着门外慢慢走去。

正端着一盆水进门的碧云看见了, 赶忙放下水盆来扶他。

“你要去哪?你伤得很重,你不能乱走,主公交待我照顾好你。”

“有劳了,不必费心。”阿凤挣开碧云的搀扶,苍白着脸,倔强的向外走去。

“诶……”

碧云唤他不住, 只得叹了口气,回到屋中。

这么个冷冰冰的人,秋怎么就那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呢。

碧云拧了毛巾,给趴在床边的妹妹擦了擦那张脏兮兮的脸。

打了月余的仗,这个孩子天天跟着在阵地上忙上忙下,小小的身躯实在是累坏了,才睡得这么香。

主公回来了,很快就会打退敌人,一切终于就要好起来了。

碧云搂了搂怀中的妹妹,姐妹两坐在地上,头靠着头,挨着床沿,安心的陷入了梦境之中。

东市上,十来个奴隶兴高采烈的走在一起。

为首的男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然而引人注目是他双手各提着的那一挂血淋淋的人头。

他把那些用头发结在一起的人头,往书记官面前一丢,“算首级!”

“盛哥威武。”

“盛哥厉害啊。”

“大家能有一个就算很不错了,只有我盛哥一人就十几个,哈哈。”

盛哥用短剑挑起地上一个人头,甩到了虽然负了伤,却一无所获的六猴儿身上。

“接好了!咱们几个兄弟中就你没有,这一次哥帮你一把,下次别想再有这种好事。”

六猴儿一把接住那被污血覆盖的人头,一点儿也不嫌脏,抹着泪道:“谢谢盛哥,谢谢盛哥。”

书记官仔细清点完人头,取出纸笔,询问道:“姓名,籍贯,年纪?”

盛哥:“名盛,没有姓,不知道生在哪里,不知道年纪。”

书记官很习惯这种情况,抬起头认真解释道:“你现在脱了奴籍,必须要有一个全名,好给你编写正式的户籍。”

“我老娘好像姓杨,那我也信杨好了。杨盛。”盛哥临时给自己起了个全名。

书记官先翻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做了仔细的记录,又取出一个杨木削成的木片,在上面写上杨盛的姓名,年纪,外貌特征和分配的籍贯。

递给他细细交待:“这个是‘验’,是你作为晋国国民的身份象征,一定要小心收好,如若遗失,需请三位邻居作证,加上里正,一起拿着村长开的文书,到县郡以上的衙门才能补办,十分麻烦。”

杨盛接过来看了看,见那木板打磨的光滑,上面细细密密的写满自己不认识的小字。

这样我就不是奴隶了。

他小心的摩挲了一会那片小小的木板。

周围的兄弟兴奋不已,一个个接过来来回传看。

“杨士伍此役枭敌首记一十五,晋一级公士爵,得一倾田,一处宅。”那书记官又拿出一小支柳条,在上面细细写了一排字,交给杨盛。

“你的户籍落在汴州东南方向十里地的祥符县,士甲乡,拿着你的‘验’和你手上的‘传’,去县里找县丞报道,他会根据我们这里发过去的文书核对你的验、传,让乡长给你安排一倾的荒地和三十步见方宅基地,另外还可领取两千钱,作为建房子的补助。第一年开荒国家不征你税。”

杨盛和他的伙伴越听越是兴奋,最后忍不住哄的一声,欢呼了起来。

至于书记官说的那句:“不过这些都要等此次战役打完,方能去办理。”都已经被男人们的欢呼声淹没,几乎无人听见。

东市的广场上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欢呼声。

即使很多人根本连一颗敌首都没拿到。

但人心被这种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所鼓舞,士气如潮水一般的高涨了起来。

阿元坐在墙角,他抱着脑袋,感到自己的双手还在颤抖。怀中揣着今天分发下来的食物,明明是又香又软的白面馍馍,但他却一口都吃不下。

胃里一阵阵的涌上酸水,让他恶心想吐。

他自以为有一身的力气,在村里,不论是打猎还是打架,他都是一把好手,一定能很快适应战场。

然而今日,到了那千万人的战场之上,他才发现自己以为的那些勇狠,在真正的战场上都如儿戏一般好笑。

异族的敌人,并不像村中传说中一般有恶鬼一般的样貌。

相反,他们和自己一样,一刀砍上去,同样会翻出白花花的肌肉,同样会喷出血红的鲜血。

他看到一个犬戎的男子,就在自己眼前被破开了肚子,躺在地上翻滚哭嚎。

然而他必须跟着自己的同伴,冲上前去,用抖着的手,一刀一刀砍在那个哭求的身躯之上。直到血液浸透了他的鞋子,直到那个挣扎的身躯,不再动弹。

但如果他不举起自己的刀,那倒下的就很有可能是自己,是自己身边的同伴。

他完全辨不清东西,分不清南北,在杂乱的人嘶马蹄,和满天的刀光剑影中,他只能牢牢记住这几日训练中教官反覆强调的一点——紧紧跟在自己小队的十夫长身后。

十夫长看着百夫长的旗帜,而他只负责盯着十夫长的身影。十夫长砍哪,他们拥上去砍哪儿,十夫长向哪冲,他紧跟着向哪冲。

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战役终于结束了,他忍不住吐了三次。

别说敌人的人头了,阿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着走到这里的。

他从衣领中拽出一枚挂在脖子上的小小护身符,这是临行的前一天,妻子阿娟特意给他挂上的。

真想丢了武器盔甲,回家,回家找到阿娟,抱着她,把头埋进她柔软的胸膛,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想了。

一群男人在他不远处欢呼起来,那个脸上有一道疤的男人一次就砍够了十个敌人的首级。

阿元记得这个叫盛的男人,他在战场上不要命的疯狂杀敌,令人印象深刻。

在昨天,这个人还是一个最低贱的奴隶,而今天,他凭着那十几个人头,不仅脱离了奴籍,甚至越过了自己,成为了一名公士,有了一百亩的田,有了三十步见方的宅子。

阿元咬了咬牙,拽紧了手中的护身符,“阿娟,你等着我,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要砍下至少一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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